我匆匆的套上裙子,梳了梳头,便出了房门。
我不住的埋怨自己:反正都是去了,何必多思虑?思虑的结果,不过如此而已!
我来到街角,刚刚准时。
他替我开了车门。
我向他点点头,跨进车子。
他不响,看了我好一会儿。
我脸是什么化妆都没有的,不知道他看了有什么感想。
我只穿了一件借来的裙子,幸亏只比妹妹胖了一点点,不然也套不上去。
我尴尬的想,他在看什么呢?
他开动了车子。
十天三
三
我一定得讲,他的驾驶技术,确是一流的。
“你真的只还有九大就要走了?”他问。
“现在该说只有八天了。”我笑笑的答。
“去哪间学校念书?”他问我。
“我不是去念书。”
“什么?”
“我去嫁人。”
“嫁——”他呆了。
“是的,嫁人。”
“你——?”他笑笑,“你骗人,你还那么小。”
“我不小了,这年头,十六七岁也可以嫁人。”
“可是你——”
“我今年二十一岁了。”我说,“足足二十一岁。”
“不相信。”他说,“你看上去只有十八岁。”
“不由你不信,那是事实。”我告诉他。
“嫁谁?”
“一个男人,我们认识得已有四五年了。”
“真的嫁他?”
“是的。”
“不会后悔?”
“唉,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会后悔?”
“我还是不相信。”沈仲明说。
“怎么会呢?”我说。
“昨天,我的车了撞了你,你出来发现之后,那种手足无措的表情,像一个小女孩子,几乎没有驾驶执照,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去嫁人?”
我笑了,“这很恭维。”
“你看上去很小。”
“是因为我穿了妹妹的裙子?”
“无论你嫁给谁,那个人是不懂得欣赏你的。”
“我没有什么好值得欣赏的。”我说。
“有,你值得欣赏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他笑笑,“我是比较懂的一个。”
我一呆。
“可惜我不想今年就结婚,否则我会叫你留下。”
“这是什么话?”我有点气。
“我心里面的话,你不喜欢人家说假话吧?”
“当然不,但是有时候,生人里面也得隐藏一点。”
“我不喜欢。”
“沈仲明,你说话说得像个孩子。”
“我二十岁了。”他笑笑的说:“你几月出世?”
“十月。”
“看,五月,我是五月生的,你只比我大几个月而已,别老说我是个孩子了,好不好?”
“你别嬉皮笑脸的了。”我说。
“多痛苦,我刚认识你,你就要去嫁人了。也许我真的应该小心驾驶的。”
他苦笑。
我留神他的表情,他好似真的没有吹牛的意思。
“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吃饭?”他问我。
“随你。”
他将车子兜了个圈子,泊好,看看我他说:“到了。”
我与他下车。妹妹的裙子太短,使我觉得难堪。
他看我几眼,“嫁人。”他喃喃地说。
怎么会叫我碰到了这个男孩子的呢?我想。
吃饭的时候他又沉默寡言了,不出声。他的脸,现在有点沉沉的,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就不同了,非常的稚气。
我喜欢他,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男朋友,婉儿与他看上去很配对。
吃完饭,他付帐,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比他大,几个月也是大,似乎应该由我付帐。
但是我没与他争,我们毕竟还不太熟。
“你要去看电影?”他问,“去看一场吧。”
天地良心,我是很想去看的,但是我应不出口。
我并不想回家,与他在一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趣,那种感觉,那是我从来没有试过的。
即使与国栋在一起,也是从来没有的,我感觉到心跳,说但白话,我并不愿意回去。
我与他去看了一场电影,戏说什么,我并不清楚,我没有留心的看戏,没有一个女孩子与男朋友去看电影,是真的可以看到那场电影是在说什么的。
我看着他,我觉得他非常漂亮,漂亮是没有什么水准的,我觉得这个人漂亮,这个人在其他眼光里未必便是漂亮了,但我始终觉得他是漂亮的。
他有时转头向我笑笑,使我有大多的不好意思。我暗暗的责怪自己。
这算是什么呢?还有几天的工夫,几天的时间而已,我便要离开这里了,现在还在搅什么鬼?
看电影?与一个陌生的男人看电影?算什么?
国栋如果现在还与一个陌生女人看戏,我会怎么想?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忽然想到了这句很简单的成语,我的天,我怎么可以这样?
我的心担得很重。
看一场戏的快感,并不能代替我这种歉意。
而且这个男孩子,他又会怎么想我呢?
我在他面前,无异的有点贱的,还用说?
他也已经知道我几天后使要去嫁人的,可是现在,今天——依然与陌生人在一起。
我忍不住了。
我站起来。“怎么了?”他问。
“我——不舒服,不想看下去了。”我但白的说。
“好的,反正这场戏不好看。”他也站起来。
我们离开了戏院。
“我想回去了。”我说。
他看着我。“你的态度改变得很突然。”他说。
“是吗?”
“刚才你不是这样的。”
“但是现在我是这样的了。”我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笑笑,“我送你回去好了。”
“谢谢你。”我有点惭愧。
“但是记住,我不是坏人。”他指指自己说。我只好笑了。
“我妹妹,她长得很好看。”我说。
“是的,我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好看。”
“她可以与你做朋友吗?”我问,“她今年十七岁。”
“什么意思?”他问我。
“我觉得她应该到结识异性朋友的时间了,我也一直答应替她介绍一个男朋友,你愿意吗?”
“我?”他笑了。
“怎么?”
“我看中的是你!”
“我?”我指着自己问他,“胡说八道。”
“对了,是你。”他说,“我是很但白的。”
我失笑,“仲明,你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但是我说过,我有几天就要去嫁人了。”
“还有八天半,是不是?”他抬起头来问。
“是的。”
“那也该够了。”他说。
“够什么?”我问。
“足够时间叫你为我留下来。”他不假思索的说。
“你,”我结结巴巴的说,“你不是开玩笑吧?”
“开玩笑?我才没有工夫开玩笑呢!”他说。
“这——”
“我说实话。”
“沈先生,我不以为我还会见你。”我说。
“你会的!”
我脸色发青。“不会!”
“如果不会,你今天不会出来,是吗?”
“今天,我承认,是我自己的一个错误!”我说。
“那么明天——”沈仲明说。
“沈先生,以后我都不会再见你了。”我说。
“真的?”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实在气了,“我现在要走了,而且不必你送,沈先生,希望你不要再上我家来。”
“还有八天半!”他说。
我扬手叫了一部车于,车于停下来,我跳上去。
“八天半?”
他还在后面嚷,笑着。
我简直想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后悔自己做错了事,我是不应该与他搭讪的。
今天他送了车子来,我收下,就该与他说再见。
何必请他上楼坐呢?即使为了礼貌,我也应该拒绝他的要求。我怎么可以跟他出去,与他约会?
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子,我承认,但是漂亮的男孩子那么多,我是个要嫁人的女孩子,我这么做简直是下贱的。
我内疚。
国栋待我,是这么的好,我这样做,等于是欺骗他。
我想到国栋在那边半工半读,储得多辛苦,才得了那么一点钱,从来不想到自己,只是想到我。
他为我买机票,汇钱来叫我买应买的物品。他对我,真是没话可说了。
国栋说:“你是我的人了,你不再是你母亲的责任。”
所以他寄钱来给我用。
而我却与别的男孩子在一起。
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不是瘟,也不是父下来的。
我应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在几天之后,将会是国栋的妻子。做人家的妻子,行为是该这样的吗?
我懊恼了一个晚上,深深的为自己轻桃难过。
在枕头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妹妹看见了我,很诧异。
“姊,”她说,“你的脸色,好白啊。”她看我。
是的,我想我有足够的理由苍白的,她发觉了。
“没什么。”
“姊,你不舒服吗?”她问我,“怎么会?”
“没有,没有不舒服。”我说,“不提也算下”
“昨天好玩吗?”妹妹很天真,追问着。
“不好玩。”
我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似的,什么好玩?
我这样身分的人,还应该去玩的吗?
还应该跟另外的一个男孩子说笑的吗?
我太不应该了,我这么做,倒合了妈那句话,“让国栋家里人看见了,怎么办?”
十天四
四
我有内疚的道理,我的脸,也越来越苍白。
“刚刚有人打电话找过你。”妹妹说。
“升?”
我跳起来。
“那个要买你车子的朋友,”妹妹说,“怎么了?”
我放下心来,“啊,他,怎么说呢?”我问。
“他说他的钱准备好了,几时可以来拿车子?”
“随时。”
“那他说明天来。”妹妹说,“他说他没空再打电话了。”
“好的。”
“这年头的人,真忙。”妹妹有感叹似的说。
我不答腔。
她说下去:“要找一个男朋友陪着自己,比什么都难。”
“男人总得工作。”我忍不住说了一句。
“是呀。”她答,“像国栋哥,忙得要命。”
“你怎么知道?”
“妈说的,妈说:‘国栋白天上课,晚上去工作,将来若儿过去了,真不知道会冷寂得怎样哩!’”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妈怎么这样说!”我不悦。
“妈当然是关心你,才会这样说呷。”妹妹道。
是的,而且妈说得一点也不错,她是对的。
那边的生活,我能够习惯吗?我将努力,但是我对自己,忽然之间,也缺乏了信心。
而且国栋说得很明白,我们去了以后,不一定会回来,即使回来,也是度假性质,是奢侈品。
我何必要到那边去吃苦呢?我相信我爱国栋。
(我爱他吗?)
我低头不响。
“姊姊,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没声没气的。”
妈进来,看我们一眼,摇了摇头。
“婉儿,别吵若儿,她要走了,当然心情不好。”
妹妹拿起了我的手。“可怜的姊姊。”她说。
我说不出话来。
我是要走了,奇怪的是,以前我对“走”是兴奋的,也有许多女朋友羡慕我,我也觉得骄傲。
今天不同了,今天我觉得什么都不好。
我简直不想去了,国栋可以来吗?他应该可以这么做。
这问题以前我们商量过,只是他觉得在那边机会比较好,在混熟了的地方究竟便宜点。
他并且抱歉用了那个“混”字。
我了解国栋吗?我只是觉得他可靠,他是一个理想丈夫。
(真的理想吗?在他正式成为丈夫之前,谁也不晓得。)
我想得太多了。
再缜密的事,想多了也会不妥的。
我要停止想,我要做的事,是等这几天过去,然后爬上飞机,去见国栋。
我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空虚。
我握紧了妹妹的手。
“姊姊你的手是冰冷的,出汗了吗?”她问。
妹妹问得大多了,这孩子,有时候让我烦躁。
“你没有事做吗?”我问她,“功课呢?”
“姊,你糊涂了,我还有什么功课。”
我才忽然醒悟——
呀,她今年暑假已经毕业了,我要去嫁人了。
可好象昨天(不是昨天吗?)我才为了一个并不太可爱的洋娃娃与她吵过架。
天,时间过得是这么快,区区几天,终于会来到,我要去见国栋了。电话铃刺耳的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
妹妹奔过去听,准是她的电话,她现在的电话真多。
我正在房里,点着箱子,一共是八只。
有两只小点的随身带,其余的,这两天该寄出了。
国栋每天一封信,甚至是两封信,写得很短。
但是那信,是紧张的信,是催我的信。
我叹了口气,人几乎要倒下来了。
妹妹忽然推门进来,“姊,有人要找你讲话!”
“谁?”
“电话。”
“不是你的电话吗?”我起来掠了掠头发。
“沈仲明。”
我又吓了一跳,“不,我不听,不关我事。”
“姊,你怎么了?”妹妹惊异得不得了。
“没什么,你说我没空好了,你去与他多谈谈。”
“可是我们已经谈完了,他要与你说话呀。”
“我有什么话要与他说的?没有,一句也没有。”
“姊——”
“你去与他谈好了。”我打断她的话。
妹妹耸耸肩,瞪着漆黑的眼睛去了。
我又坐下来。沈仲明应该与婉儿玩。
我?我老了,要出嫁的女子都算老了。
沈仲明昨天所讲的话,是玩笑吧?我希望是。
婉儿的活泼,与他的俏皮,该是一对。
我拿起笔,写信给国栋,然后再睡一觉。
写些什么好呢?
妈又进来了。
“若儿,今天你还没出过房门,早点都凉了。”
我笑笑,“是吗?”
“当然是了,看你那傻样子!”妈说。
我不出声。
“还有七天而已,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你干吗心里七上八下的?”妈问我。
“妈,我舍不得你们。”我懊恼的说。
“啊哟,到现在才讲这些话!”妈笑。
“我离开了这里,谁陪我买衣料,谁烧菜给我吃?谁看我生病?谁——”
“国栋呀!”
“他那么忙,又那么粗心。”我不悦。
“他不算粗心了,你看你们爸——再说,爸妈总有一天离开你们的。”
“不!”我嚷起来。
妈抬起头,“若儿,你怎么了?”她问。
“妈,我不准你说那种话,不准!”我几乎神经质的嚷。
“好好,不说,不说。”
我哭了。
“喂,傻孩子,你没事吧,要哭早就该哭了。”
妈反而笑了,我也只好笑出来,带着眼泪。
“咦,”妈问,“婉儿在与谁打电话?”
“男孩子。”
“哪一个?我见过没有?”妈间我。
“见过,就是昨天下午来的那一个。”我说。
“啊,那个,锗是不错,只是相貌削薄一点,”
“早吗?”
“妈不喜欢太瘦的孩子。年轻人瘦,一定是玩得太厉害,要不就是想得大多。”她说。
“妈,我瘦吗?”
“这几天瘦了。”她摸摸我的脸。
婉儿进来,一眼看见,马上笑出来。
“哟,姊姊,嗲死了人!”她掩着嘴。
我也只好笑。
妈说:“若儿,出来吃点心,嗯?”
“知道了。”我说。
妈站起来,走出房间。
婉儿坐在一只箱子上,双腿晃来晃去。
“他一会儿来。”
“谁?”
“沈仲明。”
“你怎么可以把他叫来?”我吃惊的问。
“为什么不可以——?”
“这——”
“他说他要来。我顶喜欢他的。姊姊,这个男朋友,你倒没介绍错。”她很开心的说。
我心中有点释然。如果是婉儿的男朋友,那倒没有什么关系,我看得出,他是不错的一个男孩子。
但是如果把事情缠到我头上来,就一点必要都没有了,而且我不会原谅自己。像我这个年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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