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但是一场艰苦,也会是一场漫长的战役,因为匈奴人的凶残是汉人远远不及的,而雁山渐渐酷寒的气候也让人忍受不了。
军队现在采用的是持久战术,以为包围了雁山,就可以断了前方敌军的粮食和补给。
然而五个月过去了,匈奴人的能撑能守叫他们喷啧称奇也百思不解,反倒是汉军的战备和兵器因为屡次妄动而极度消耗,每每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即出兵备战,导致现在连军粮也所剩不多。
因此他根本没心情想什么风花月,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赶快攻下敌军,早日班师回朝。
夜色漆黑,一弯新月如勾,他走出守卫森严的副将军帐,鼻间尽是冰冷的空气,三更已过,巡役们不敢掉以轻心,仍尽职的巡守着。
他信步走向后山,原只是想再次评量地势,不意却看到一抹娇小脆弱的身影独自在一坏黄上前哭泣。
他认得那个姑娘,正是今夜晚膳时,孟恒人不时提及的江杏儿。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走近她,没打算要吓她,可是她显然被他的出现吓了一大跳。
“将军……”杏儿迅速起身,抹净泪水,仓皇的想逃走。“我……我这就回营……”
他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又把她给吓了一大跳。“没人赶你回营,我是在问你,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有这么恐怖吗?为什么一看到他就想逃?抑或,她在做什么亏心事,所以心里有鬼?
因为战事不顺,最近军队里开始出现有奸细的流言。
许多倦战的士兵纷纷相信营里有奸细,把我军战略流到敌方,所以他们怎么攻怎么守也没有用,还不如早早回京,再请圣上派一支更强更精锐的军队来打匈奴人,他们的斗志早已被磨散了。
而眼前表情惊慌的江杏儿,让他不得不怀疑。
因为不起眼,所以不引人注目,她会是那个谣传中的奸细吗?
“没、没做什么……”她吓得腿软,原以为当意中人站在自己身边时,她会脸红心跳得不能自己,没想到她会这么害怕。
“没做什么是做什么?”令狐狂丝毫不放松,一双跳脱平时佣懒的锐目紧盯着她。
“我、我只是……只是……”她惊惶失措的睁大了眼,苍白着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挑起了眉毛,犀利的阵光让她感到无所遁形。“只是什么?你最好快说。”
她润了润唇,连连吸气之后才期期艾艾的说:“只是、只是在祭拜我的亲人。”
他利眸一眯的盯着她。“什么意思?”他没看到墓碑,这一小堆黄上就是她的亲人吗?
她大眼凄惶的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掉下来。
“一年……一年前的今天,我的亲人被匈奴人践踏残杀,我爹被活生生丢进古井中,我五岁的弟弟被乱箭射死,我两个姐姐和母亲落到那些暴徒手里,被羞辱后咬舌自尽,我幸运的逃过一劫,但从此就没有家了……”想到惨死的亲人,一阵心痛,泪珠终于悬不住,成串掉了下来。
“我……我没办法替他们立碑,这杯黄上……这杯黄上是我唯一可以寄托对他们思念的物品……”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哭得泪眼婆娑,而令狐狂的心中却五味杂陈,异常复杂。
如果不消灭那些天性凶残的匈奴人,不知道还有多少无辜的人要遭毒手。
如果不快点赢得这场战争,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京城见他倔强的妻子。
来到雁山关之后,他不曾捎给皇刚初雅只字片语,而她也全无消息。她,是他在开陵城里唯一挂心的人……
“我好想他们,我真的好想他们……”江杏儿酸楚的泪雨一发不可收拾。“想到弟弟还那么小,他们却把他当箭靶,我就痛彻心扉,情愿万箭穿心的是我,不是小弟……”
“对不起。”他认为自己该向她道歉,“原谅我,这场漫长的战争让我变得疑神疑鬼。”
蓦然间,江杏儿受宠若惊的抬起泪眼。
令狐将军在向她道歉?这是真的吗?
她安定的看着他,心头泛起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激荡。
“收起你的眼泪,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剿灭匈奴兵,你的亲人不会不明不白的牺牲。”
夜色中,她仍然瞬也不瞬的看着他,胸口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
他不知道经过这一晚,她更是心系于他,且难以自拔了。
“再用力一点!”顾衣儿香汗满额,这可以说是她这辈子最艰苦的一项任务,她替马儿接生过,替牛羊接生过,就是没替人接生过。
“初雅,你不要胡乱用力好不好?我叫你用力的时候你再用力嘛,这样节奏很容易就乱掉了耶。”
“什么节奏……”床上的皇刚初雅已经痛得半死,但嘴里咬着巾帕的她还是忍不住与好友拌嘴。“顾衣儿,你现在是在替我接生,你以为你在跳舞吗?”
顾衣儿挑挑秀眉。“谁叫你这么奇怪,城里有名的产婆那么多,偏要找我这个半吊子替你接生,还不肯让我通知端奕王府,我真是服了你了——来,用力!”
皇刚初雅听话的使尽吃奶的力气,但是孩子没有如她想的掉出来,看来生孩子是一项艰巨的工程,她还有得磨。
她并没有预期要在顾衣儿家的“不榭草堂”生孩子,只是她刚好闲晃到这里,和衣儿聊着聊着,肚子就痛了起来,她只好就地产子。
至于她为什么不让衣儿通知端奕王府,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吓吓那个很容易就被她吓到的王妃而已。
如果她早上好端端的自己一个人,大着肚子还骑马离开王府,晚上却抱着一个孩子回去,王妃又会吓到掉了下巴吧?
想到这里,她就很愉快。
自从令狐狂那么该死又那么不负责任的走掉之后,戏整端奕王妃就变成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小姐!你在想什么啊?用力!”颐衣儿白了好友一眼,哪有人生孩子还可以神游太虚的?“
一阵激烈的阵痛让皇刚初稚咬紧了牙关,“不要再念了,好痛……”
这天,她在开陵城细雪纷飞的黄昏产下一名女婴,女婴眉目清秀,而且异常乖巧,除了落地时健康的哇哇大哭了几声,此后就再夜没哭过。
“现在你想怎么做?还是不告诉令狐狂吗?”顾衣儿凝视一旁睡得香甜的初生儿问好友。
皇刚初雅一脸的疲倦。“或许吧。”当她发现自己有孕时,也是骗王府里的人,让他们以为她已经写了家书通知令狐狂。
所以现在,别说他不知道他已经当了爹,他连她有喜都不知
“这样太过分了吧?”顾衣儿对好友的作法很不以为然。“虽然目前是看不到什么战绩啦,但他在为百姓打仗是不争的事实,你绝不可以这样对他,而且更重要的一点——他是孩子的爹,你没理由瞒着他。”
“没理由吗?”皇刚初雅的眼迅速滑过一抹叫人看不真切的落寞。
临别时那家伙对她说了什么?
保重,他要她为她自己保重,为什么他不说为他保重呢?
既然他不要她等他回来,他又有什么资格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反正他话已经说在前头了,她大可带着孩子离去,更没必要让他知道他们有个女儿。
“初雅——”顾衣儿又叫她。
“你不要再说了,我自有分寸。”自己真是婆妈,明明恨他恨得
牙痒痒,却又日以继夜的关心从雁山关传回来的消息,知道情势不
利于他们,她竟会见鬼的担心他的安危。
根本没必要,不是吗?
他连决定要赴雁山关都不与她商量了,她又于么把他放在心里?她也有她的个性和脾气的,岂是可以任他呼之即来、挥之就去?
“没有啦,我是想说,如果你真不想让令狐狂知道你们有个女儿,可不可以让我收养她?”顾衣儿眼儿发亮,兴致勃勃地说:“我要把她教养成本朝最精湛的女华佗,凭我和我爹的医术,加上你和令孤狂的优良血统,说不定这孩子可以成为开朝以来第一个女太医哦,你觉得如何?这主意棒不棒?”
看她讲得那么高兴,皇刚初雅白了口沫横飞的好友一眼。“你这样比我还过分吧?”
“会吗?我好心想要收养她耶,哪会过分?”顾衣儿辩回去。“你不让她爹知道她的存在才过分,想想她会有多难过,想想她来到这世上,自己的爹却不知道有她这个孩子,她的心不会痛吗?”
她撇撇朱唇,用冰冷的白吻说道:“你逼得我想当第一个刚生完孩子就骑马的产妇。”衣儿再继续绕着那个话题打转,她情愿带着孩子骑马回王府。
“好好好!你不要起来,我出去就是,你和孩子好好休息吧。”放下纱帐,顾衣儿俏皮的眨眨眼。“那么我通知兮冽她们总行吧?她们一直打赌你这胎是男孩,要知道是妥娃儿,她们不知会有多沮丧,太好玩了,我这就去通知她们!”
顾衣儿兴匆匆的离开了,寂静的房里没半点声音,皇刚初雅凝视着孩子的五官,发现她跟那家伙……还长得真像。
她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唇,还是忍不住去想,远在雁山关的他,会心电感应到,他在这世上多了条血脉吗?在雁山关气温降的最低的这一天,令狐狂吃了败仗,还受了重伤回来,他的行为令伤势刚刚好转点的李远大为跳脚,愤怒的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有勇无谋、破坏军纪!
“得罪了,将军——”
军医将他背上如碗口大的伤口清洗干净,一片叶般的薄刀在火上烤热之后,残酷的直接将血肉模糊的伤口划得更大,以便取出匈奴人特有的八角倒构器。
血腥的画面使得所有在场者都到抽了口气寒气,然而令狐狂却连吭都不吭一声,咬紧牙关忍耐。
“真弄不懂将军,为什么不听在下的劝告,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呢?”孟恒人在一旁摇头叹气,看钊令狐狂败阵而归还身负重伤他也不好过。
还有,刚刚军医明明就有建议先用针灸让他昏迷才替他治伤的,他却坚持用自己的身子去感受整个过程,说要记取这一次的失败。
真看不出来平时闲散得要命得他,一披上战甲就像变了个人,以不要命的初之牍之姿勇闯敌营。
听他带领的小前锋说,他打起仗像拼命三朗似的,完全豁出去了,不顾自身的安危,见一个杀一个,令他很傻眼也很意外,但见他越战越激烈,他们不禁也感染了他的决心,燃起了斗志,在他的带领之下跟敌军杀的眼红。
“老实说,令狐将军,在今天之前,在下实在有点瞧不起将军你,认为你是皇上的小舅子,皇后的胞弟,以此尊贵的身份来到军营,无一功绩还坐拥副将之位,根本是来搅乱军心的,但是经过今天,在下已经完全对将军改观了。”
令狐狂咬着牙,那股椎心的刺痛几乎令他快昏过去。“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说些崇拜我的话吗?狗头军师……”
孟恒人英挺的面孔忽然扭曲。“你叫我什……什么?”
他的脸色惨白,直冒冷汗,双手握拳,极力忍着剧痛,但还不忘与孟恒人斗嘴。“拘、狗头……军……师……”话到最后已经完全没有元气了。
夜晚,他知道有双温柔的手在照顾他,他高烧昏迷了五天五夜,当他终于清醒过来时,看到床畔边的江杏儿紧张的盯着他不放。
“您醒了吗?将军?您醒了吗?”江杏儿小心翼翼的问,确定他的双眸完全睁开之后,她喜极而泣,流下开心的泪水。“您终于醒了,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好怕您会醒不过来,现在您醒了,真的太好了……”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当听到他负伤回来的消息,她的心极度不安,当孟军师指派她照顾他时,她不知道有多感谢,为了祈求他醒来,她就算折损阳寿也值得。
“水……我要喝水……”他的嘴唇于燥,喉咙干干的,胸口也热热的,极度渴望水的滋润。
“哦!水!水是吗?”她迅速抹掉泪水,唇畔带着一个美丽的灿烂笑容。
“好!您等等!我马上喂您喝水!”令狐狂痊愈之后,很快的又瞒着主帅李远策动了第二次的攻他知道自己违反了军令,但他也知道,上次的突击虽然失败了,但造成的效果却出奇的好,许多如槁木死灰的士兵重新燃起了斗志,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认为久不出动的士兵,就跟生了锈的兵器一样,不会再有任何作用,当真正要迎敌时,他们绝不会向前冲,只会往后退。
因此他现在所做的并不是想一举歼灭敌人,而是要唤起军队的斗志和使命感,所以即使违令他也不会停止这种作法。
然而现实的是,他领兵的第二次出击惨遭敌军埋伏,锻羽而归。
那天黄昏,夕阳映照着整个军队,照出瑰丽的色彩,他带着伤兵们和残废的马匹,艰苦的拖着脚步回到军营。看到他肩膀上插着一枝箭,杏儿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她能说什么呢?只能在军医替他处理好伤口后,默默的照顾他,默默的替他担心,默默的流眼泪。
“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不管你是不是皇亲国戚,我都要取你首级!”李远又是气得跳脚,虽然他心里已经开始认同这个年轻人太过鲁莽,太过张狂的作法,但为了军纪,他不得不给他一个警告。
不过即使如此,令狐狂的第三次违纪很快就来临了。
李远也不得不依他自己所说过的话,要取他的首级。
当消息一传开,李远在他的军旅生涯中首次傻眼了。
他从没见过同时有那么多士兵向他下跪代令狐狂求情,其中甚至绝大部分是当初被逼着跟他去冒险,其实根本不想卖命的士兵。
他屈服了,收回要取他首级的成命,一个月之后,令狐狂对他呈了一份战略,他并不认为他的战略可行,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