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为何愈弄愈遭。两匹马一前一后,不知不觉地奔入崇山峻岭之中。
二 武夷山救童
武夷山脉三十六峰,七十二岩,绵亘一百二十里,群山競秀,各逞其趣,此时正值初夏,桃红柳绿,群鸳乱飞,正是江南灿烂季节,山区气候格凉爽,九曲十八涧蜿蜒曲折,古柏参天,山道奇险,加上他慌不择路,满山的乱石甚是难行,白马受伤未愈,被他急催跑了一个上午,此时早已疲惫不堪,后脚突然一跪,倒地不起。朴永柱急忙飞身落地,在林间寻找藏身之处,不意在山岩上发现一片纯绿色的藤萝,恰如垂帘一般,他伸手疾掀藤萝,本想藏身在藤萝后,却意外地发现藤萝的后面竟有个岩洞,洞内黑漆漆的,他也不管深浅,急窜而入。
扶桑追到近处,突然失去朴永柱的踪影,收缰驻足,凝视林间。正午的太阳从树梢的空隙间照射下来,泥土中腾起丝丝的蒸汽,树梢里到处都是鸟噪声。突然迎面飞来一物,像弹子似的从灌木从中窜来,她旋风般从马背跃了起来,落在树杈上,定眼细瞧,原来是一只鸟雀,她暗叫声惭愧,还以为是朴永柱那歹毒的暗器呢,虚惊一场。
她飞身落地,脚下是厚厚的树叶,踩下去软软的,发出“吱吱”的声音,地上嫩草丛生,蜂蝶飞舞,林间处处充满生机。她那有闲情逸致欣赏这大自然的美景,一双明眸四处搜寻朴永柱的踪影,终于让她找到那匹卧地的白马,发现朴永柱的藏身之处。
“出来!……”扶桑站在洞口娇叱道,她手握云帚,蓄势待发。“朴永柱,你出来,你这缩头乌龟,快出来!”她骂了数声,不见动静,手执云帚漫漫地靠近洞口,侧身贴着洞壁一步步地移动。
突然,数点石子同时射到,她快如闪电般跃到洞口的另一侧,可不待她立稳,又是一阵雨点般的石子飞来。她连忙舞起云帚,把那些石子尽数击落,冒险冲入,却又被石子击退。冲了半天,未能冲入洞中,她恨恨地退出洞外,暗忖道:“小贼你躲在洞里不出来,就以为安稳了,哼,我就把你困在洞中,饿你几天几夜,看你爬不爬出来”。
此时洞中的朴永柱也是一般的心思:“我在洞中,那小尼姑不敢贸然攻进来,但这里没有一点吃的东西,被她困在这洞中却是更加危险。”
他傻愣愣地望着洞口发呆,忽闻扶桑在洞外又叫骂起来,出家之人骂得再难听也不会怎么恶毒,无非是“小恶贼,”“缩头乌龟”之类的骂名,没有更恶毒的语言。
扶桑在外骂得口干舌燥,他听了不但不以为逆,反而如闻仙乐一般,字字珠玑,句句金玉,魂儿又被扶桑的骂声勾去。回想自己跟她狠斗之时,出手似乎倾尽全力,但似乎又未真下杀手,奇怪,为何会这样?这个疑问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出神一阵之后,突然觉得好久没听到扶桑的骂声,不知她是否走了,就悄悄地摸出洞,蓦然发现扶桑就隐匿在洞口的岩石之上,吓得他又赶快溜进洞中去了。他半天没吃东西,此时腹中空空的,饥肠辘辘,神情不觉有点沮丧,却无意中发现洞中有一把猎户使用过的生锈钢叉,寻思道:“这山洞曾有猎户来过。”顺手把钢叉捡起作为防身的兵器。
为防扶桑偷袭,他一夜未曾合眼,直到五更后才沉沉睡去,突闻扶桑在洞外大声叫骂,朴永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束晨光从洞口照了进来,他才明白已经天亮了,不觉有点恼火,拿起钢叉冲出洞口。
却见扶桑全身淋浴在晨曦之中,晨雾缭绕其身,秀眉竖立,粉面含霜,一袭缁衣无风自动,手中的云帚透出重重的杀气。
朴永柱怒道:“小尼姑,你有完没有完?大清早打什么架,扰人清梦,你不吃饭,不睡觉,一味打打杀杀,烦不烦!你像个出家之人吗?本公子是让你,不是怕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扶桑被他抢白一顿,恶向胆边生,喝道:“小贼,死到临头,你还嘴硬,看招!”足下轻点,陡然欺身进招,手中云帚如万簇利箭疾发,笼罩在朴永柱全身数处要害。
朴永柱神色为之一变,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一式铁板桥,他整个身子霍然向后倾倒,仅仅凭脚尖支撑着全身的重量,双足尖连踢连蹬,身躯如风中之苇,左折右摆,猱身后撤,终于让他逃出扶桑的追击。得脱大厄,他心中惊悸之极,周身都是冷汗。
扶桑却不容他有丝毫的喘息之机,云帚挥动,发起更凌厉的攻击,一波又一波的云光帚影势如惊涛,疾如闪电般地向他头顶盖下来。
朴永柱想不到她如此凶猛,眼光所及尽是她那呼啸的帚影,威猛无俦,他别无选择,舞动钢叉,反手撩出,劲透叉尖,一招一式地接下来,在寒光帚影中飘摆突围,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突然一声长啸,白马如飞而至。看来白马经过一夜休息,腿脚的胀痛已经消了,扶桑的那匹坐骑也紧随其后奔来。
扶桑及见白马奔至,才明白朴永柱突发怪啸的原因,此时见朴永柱飞身上马,她杀得性起,岂容他逃走,一个箭步,也纵身跃上她的坐骑,催马疾追。
白马虽快,但在这深山密林丛中难以全速,扶桑的黄马虽然慢些,却能勉强紧追其后,时至晌午,他们登上一座山岭的巅峰,眼前的景物豁然开朗。
扶桑恐怕被朴永柱逃脱,不住地扬鞭踢腿,策马狂追,眼看就要把他追上了,那知朴永柱陡然勒紧马缰,白马竟在全速奔驶中立定,四蹄向前登直。朴永柱则拧腰纵臂,回身挺叉,使出扬家枪法中临阵破敌的“回马枪”,疾若流星,刺破了扶桑的衣服,幸而他并未当真要扶桑的生命,否则扶桑的命休矣!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扶桑收缰不及,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朴永柱双腿夹马,催马又奔,倏然已奔出数丈之外。回头憨笑道:“扶桑师太,小生这一手杨家枪使得如何?”
扶桑吓出一身的冷汗,心头狂怒之极,心想:“这小贼可恶之极,仗着白马神骏欺我,杨家枪当杨家叉使,哼!让我追到,一样取你的小命!”她咬牙切齿,策马又追。
两匹坐骑奔了许久,前面出现了梯田,湖泊纵横交错,溪涧无数,岭上有几个农家的孩子正在放风筝,田间里数不尽的蝴蝶蜻蜓在飞舞,这田,这水,这花草蝶儿是如此的美丽。朴永柱收缰勒马,放眼眺望,顿感胸薏畅爽,连一天一夜滴水未进都望了,他久居北国,难得一见如此迷人的田园风光。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样子,他情不自禁地也沾染了些活泼的朝气。
扶桑却没有他这闲情逸致,一经赶到,立即扣动云帚中的金球,直取朴永柱的背心大穴。朴永柱正当陶醉期间,猛听得蹄声近,还夹着异响,情知不妙,钢叉急忙向后一挥,背后竟似长了眼睛,‘当’的一声,钢叉击中金球,金球反弹回去,向扶桑的脸膛飞来。
扶桑“啊”的一声惊呼,云帚急忙荡开,把金球带飞,那金球擦着她的左耳飞掠而过,心底里大惊,这小子藏拙装呆,其实却是诡计多端,当真防不胜防。一路上连吃几次的大亏,不由微感气馁,云帚在空中一抖,“啪”的一声,金球又向朴永柱甩来。
哪知这一次朴永柱不挡也不躲,空手来抓金球。这一来又激起扶桑的怒火,手腕一振,云帚中的金球甩起,冷然哼道:“你找死!”只听“啪”的一响,朴永柱左脸颊中了一记金球,只把他痛得金星乱冒。皆因一时大意,吃了此大亏,伸手一摸,湿膩腻的满手鲜血,一张英俊的脸蛋登时肿了一半,心中恚怒至极,不由得怒目圆睁,举叉往扶桑胸前直戳。
扶桑心头微震,自与他交手以来,还未曾见他这么凶恶过,此时罄尽全力地交起劲来,扶桑立见吃亏,朴永柱的白马神骏无比,骑术又精又纯,她的黄马和骑术都是大大不如,俩人互交数十招后,扶桑险象环生。
两人正打得难分难解之际,忽听得山坡下传来小孩子们的大叫声:“有人落水了,救命啊,救命啊!……”两件火并的兵刃同时缓慢下来,朴永柱叫道:“喂,小尼姑,等一等,咱们等一会儿再打不迟,在下先去救人。”也不理扶桑是否答应,策马向山岭下冲去,绕过一片片的竹林,眼前是一片的湖泊,湖水清澈无比,一个小孩正在湖面上挣扎,湖水被他激起层层的涟漪。湖边站着两个小女孩和一个男孩子,正惊恐万状地呼喊着。忽闻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皆回头来看朴永柱。
朴永柱不等白马奔到湖边,人就已经腾空跃起,把手的长叉丢在湖边的草地上,在空中曼妙地翻个跟斗,直扑到那个在水中挣扎的孩子。
扶桑随后赶到,目睹他这等绝妙的身法,心中暗暗喝彩,心想自己要是这么一跃,未必能达数丈之遥。
岂知朴永柱救人心切,忘了自己不会水性,救人更不得其法,那落水的小孩一见有人来救,双手双脚同时缠住朴永柱,把他当成一棵树往上爬,立即把朴永柱拉入水底。湖水咕嘟咕嘟地直灌进他的肚子里,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焦急道:“今天我命休矣!救人不行反而搭上自己的命。”慌乱之中,身体一直下沉,直到双足触到湖底,他的神智才清明,屏息闭气,心想这湖底离岸不远,走几步就到了,岂知双足不听使唤,轻飘飘的那里能漫步,竟是头下脚上倒栽葱起来,他惊慌失措,双手狂扑,意外地让他抓住湖底的一块岩石,方把身形稳住。当下一只手抓住石头,另一手把缠在他身上的小孩抱住,沿湖岸高处急行。不料那孩子剧烈挣扎,他恐怕把孩子呛死在水里,只得放开手中的石头,双足使劲一登,冲出水面来,让孩子呼吸,自己也趁机喘一口闷气。
扶桑见他和孩子一同没入水中,久久不见其冒出水面,紧张得一颗心快要跳出喉咙,此时见他和小孩子同时冒出水面,离湖岸不及一丈,不觉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云帚挥出,金球飞向朴永柱,叫道:“抓住!”朴永柱见金球飞来,连忙抓住,只听扶桑道:“起!”连他带小孩一起拉出水面,他借势蹬水,飞窜上岸来。回想刚才的凶险,心中不禁惊悸非常,想救人差点搭上自己的小命。湿淋淋地跌坐在湖岸上,目眩耳鸣,伏地呕吐,喘息良久,方去看那落水的小孩,经扶桑全力抢救,此时也已脱离危险。
扶桑松了一口气,回头望他,玉容上略现关怀之色。朴永柱心中滚过一股暖流,想起她刚才出手相助,不禁感恩戴德,正想对她说几句感谢的话,忽觉脸上有水流下来,伸手一摸,满掌是血,他惊叫起来,伸手再摸脸膛,当他触到脸上的伤口时,才记得额角被扶桑的金球击伤,入水之后,血流得更多,此时鲜血还在横溢,他话到舌头,又咽了下去,改口道:“小尼姑,咱们这一架还打不打?”
扶桑柳眉倒竖道:“当然要打,为什么不打,别以为做了这一点点的善事就想让贫尼饶了你,没那么便宜的事!”她迈出两步,忽又停了下来,说道:“你现在像只落水狗,半死不活的,贫尼不占你的便宜,等你换过衣服再打不迟。”
朴永柱洒然笑道:“落水狗有何不好,落水狗良心可不坏,不像有的人凶巴巴的要吃人似的。”
扶桑怒道:“谁相信你那个鬼良心,你暗地里干坏事,明里做一点好事骗人,像你这种人最是奸诈狡猾不过,谁要是信你这种人,谁就倒霉。”
朴永柱大叫冤枉,他说:“你这是诬蔑,这和冤枉观音菩萨偷吃腥有何区别,出家之人不打诳语,你信口雌黄,冤枉好人,该当何罪?”
扶桑被他数落一阵,不觉一怔,却见朴永柱哈哈哈大笑起来,羞恼道:“小贼,你消遣我!?”
朴永柱笑嘻嘻地抱拳作揖道:“小生岂敢!”
扶桑简直被他气歪了嘴。此时小孩的父母闻讯起来,见儿子已经平安无事,两颗惊魂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对朴永柱和扶桑两人是千恩万谢,一定要请他们到家里做客。
朴永柱本不愿劳动人家,但此时天色将晚,今晚当有个歇息的地方才行,何况他得确是饿极了,而且还想要气一气扶桑,便满口应承下来,跟着农家的人走了,回头来对扶桑挤挤眉,弄弄眼,邪气地笑了笑,像是说人家邀请你,那是沾我的光,直是把扶桑气疯了,她婉言谢绝了农家的邀请。
初更之后,挨饿两天的朴永柱终于酒足饭饱了,正想吹灯歇息,忽见窗格子外人影一闪,扶桑落在窗外,冷冷道:“姓朴的,咱们这一架还没打完,有种的你就出来,贫尼在原来的那个山坡上等你!”
朴永柱从醉意中清醒过来,想起这一场打不完的架,不觉有点懊恼,摸一摸脸颊,伤口上结了一条血块,脸上还隐隐约约的作痛,他很爱惜自己的这张脸,无端地被她打伤,那真是动了怒火。几天来一直对她忍让,难道她会不知?不教训教训这个枉妄的小尼姑,难消我心头的气愤。他腾地从床上跃起,决意要报一记金球的仇恨。
他拿起那把钢叉,耍起枪法来,向后猛地刺,又是那一招杨家的“回马枪”,舞了一阵子,他推开窗户,悄悄地从窗口跃出,满地里皎洁的月光使他惊讶无比,四周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劳作一天的农夫们都进入了梦乡,温暖的空气里弥漫着夜来香和各种不知名花儿发出的清香。成排的翠竹在地面上投下参差斑驳的黑影。他沉浸在这温柔静美的光辉里,心里充满着喜悦和惊奇,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许多,原先的那种杀气被这月光给洗涤得无影无踪,他情不自禁地踏着月光走下山岭。月光下的湖水像是蒙上一层轻纱似的梦,岸上的杨柳绕过一层薄雾般的水汽,青蛙躲在草丛中鸣叫,一会儿如潮水般的响起。他来到湖边坐下来,欣赏着这无边无际的静夜里的美景,几乎忘却他是因何到此的。
湖畔另一边有人,在薄雾笼罩的柳荫底下,肩并肩地坐着一对男女,两人缠绵私语,亲密无限,这美妙的夜色好似为他们而设的,朴永柱不禁看痴了,羡煞妒极。
当他目光收回,注视湖面的那一刻,蓦然吃了一惊,柔和如镜的湖水之中,叠印出两个人的影子来,他知道其中一人是他自己,另一人何时站在背后却是半点不知,要是这人突然袭击,他如何将抵挡,不由吓出一身的冷汗。
只听那人冷若冰霜地哼道:“怎么,想当缩头乌龟?”
朴永柱猛地站起来,回头见是扶桑,心中顿生万种柔情,指着拱形树阴下那一对恋人道:“嘘,小声点,惊散一对鸳鸯,岂不大煞风景!”
扶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双男女拥抱在一起,正在亲昵。她突然愣住了,不知所措,心头狂跳,脸颊羞红无比,好像无意之中闯进了一座她无权走入的人间殿堂,使她惊悸异常,也使她痛苦不堪,心慌意乱地逃走。
朴永柱万万没有想到凭这一句话就能把她羞恼走了,望着她那仙姿飘逸的背影,裙袂飘飘,香泽拂拂,冉冉而去,如一朵浮云般飘逝,不禁怅然若失。他再也无心欣赏这无边的月色,满脑子都是扶桑那轻嗔薄怒的样子,剪不断,理还乱。无来由地烦躁和苦恼起来,这一夜就这样失眠了。
三 月老祠接生
次日清晨,扶桑侯在村口,等待朴永柱的出现,可她左等右等,都不见朴永柱的影子,心中暗叫不妙,莫非让朴永柱这小子偷偷的溜走了。急到那农家打听,果真让她猜中,朴永柱骑着白马早已东去。
扶桑大为恼火,心想:“我怎么这么的糊涂,中了这小贼的诡计,给他溜了!”她又恼又恨,玉手抖马缰,芒鞋猛蹬,一声娇叱,催马疾追,恨不得黄马能插翅飞驰,可是那黄马还是不争气,急得她乱鞭乱踢黄马。
追了数里,前方出现一条羊肠小道,小道的中间横卧着一条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