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这么快便忘了往日情分?”
“微臣是募兵,拿钱打仗,谈何情分?哦,还是有情分的,当初微臣犯事,郭总兵欲严惩微臣以正军纪,彼时卫所军中有两名年迈的军官,一个是指挥使,姓袁,一个是指挥同知,姓裴,微臣与二老只有数面之缘,二老却替微臣仗义执言,让微臣免于皮开肉绽。时至今日,微臣还欠着二老的酒账。”
“酒账?”
“当时听说微臣要入京陛见,二老便说陛下必赏御酒,约定得赏御酒后,由微臣托人捎往大同,让二老共沐天恩。”
“嗯,朕这里倒是不缺酒。”
第207章 有些愧对皇后()
中秋的夜空万里无云,圆月高悬,流霜般的清辉洒满大地,京城的万家灯火被月华抹去色彩,化作银色大地的点点微亮。
独坐于楼台之上,卓轩顿觉自己已化作月华中的一粒微光。
楼台下,琴音袅袅,树影婆娑。
《秋月照茅亭》,月儿抚琴,柳絮则如雕塑般静立于烛火之下,为了那件构思中的绝世锦衣而痴迷。
此刻,在东安门附近的药铺内,想必柳元还在为生意忙碌,已然忘了今夕何夕。
而舒展鸿远在异乡,二十余日来,舒展鸿的足迹大概已遍布北直隶的南北东西,然而,东山村村民依然是了无踪影。
只有卓轩得闲。
在这个节奏缓慢的时代,静赏夜色,可以领略上一世从未体验过的愉悦,就像去年在蘑菇山欣赏星光一样,思维很容易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只是,彼时的星光映亮了他的人生憧憬,而今夜的月色,却隐含着些许的秋思,淡淡的愁绪不时侵蚀着心底的那分迷醉。
纵然拥有一颗现代灵魂,他却无法掌控历史进程,充其量只能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从一无所有的流民,到坐拥豪宅、巨额财富的京城商人,很难说这番改变,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
庙堂之上权柄高悬,显赫人物倚仗权柄汇集成势,以不为世人所觉的隐秘方式拼命搏杀,巨大的能量将更多人裹挟进去,一不小心,就会有人化作齑粉。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他,还有一双无形的手把控着他,当初曾意气风发的想过搅动庙堂风云,也曾想过远赴江南,像鸟儿一般自由迁徙,如今看来,那纯属······幼稚!
在景泰帝身边做了两天侍从,还是有所收获的,年轻天子对内非常慷慨,以往天子赐酒以杯计量,而这次景泰帝足足赏了他五大坛御酒。
于是,派出两拨人,送两坛到大同,给袁、裴二老,送一坛到太原,給林峰。
剩下两坛还是收藏起来吧,至于定襄伯嘛,嗯,他不喜饮酒······这么一想,也就不那么愧疚了。
白天徐朗让人过来送节礼,在京城就这么一个故人,卓轩自然会派人过去还礼。
到了夜间,汪皇后身边的那名肖司仪居然也过来送赏节礼。
皇后的节礼很重,糕点、器玩一大堆,而且是白赏的,不用还礼。
见汪皇后派人过来送节礼,五名丫鬟高兴得不得了,柳絮却有点心不在焉,薛宝婵的女红造诣差点把她逼疯了,她日思夜想的都是那件锦衣,根本就不想分心。
“请肖司仪到楼台上赏月。”
女人腰间的禁步发出极有节奏感的轻响,一路移至楼梯上。
“肖司仪贲临寒舍,卓轩有失远迎,万望海涵。”
“卓将军不必多礼,皇后娘娘还担心卓将军不在家呢。”
月光中,但见肖司仪微躬的姿态隐然可见,这应该是天下最标准的礼姿,若论行礼之规范,谁比得了尚仪局的司仪!
听说皇后娘娘担心卓轩不在家,明白肖司仪有话与卓轩说,柳絮正好可以脱身,便吩咐采儿、蓼儿设座,端来饮品、糕点,自己找个借口下了楼。
“皇后娘娘以为,皇帝陛下让卓将军随侍左右,此举必有深意。”肖司仪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又不失委婉的道明了来意。
“或许,皇帝陛下认定卓轩胆大,让卓轩随侍左右,无非是想吓唬吓唬谁而已。”
肖司仪定在座上沉吟不语,月色下,卓轩看得清她身姿的微变,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在月色下交谈,既不乏即视感,又能让那分朦胧掩住表情的细微变化,不必担心对方会透过表情窥破自己的心机。
想必肖司仪心中已是波澜起伏,可惜,无法从她的姿容上窥出端倪。
“在朝中百官眼中,卓将军或许只是一个胆大包天的武夫,至多是个善战者,仅此而已,而皇后娘娘不这么看,那日卓将军在皇城初见皇帝陛下,一番谈吐何等的惊世骇俗,若非胸有经纬,将军恐怕无法在窘境中说出那番惊人之言。”
“肖司仪都说了,那日我身陷窘境,为了自求,必出惊人之语,那番谈吐只是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发而已。”
“那也得有能力发出惊人之语呀!”肖司仪显然不愿在此等细节上浪费口舌,顿了顿,话锋一转:“瓦剌人杀害无数大明军民,曾让上皇北狩,京城九门被围,这对大明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皇帝陛下想着报仇雪耻,可朝中老臣却想对瓦剌怀柔,将朝政重新引上正统年间的老路,不可思议,道理显然在天子这边嘛。”
“肖司仪言之有理。”
“既然如此,百官为何还要以那些苍白的说辞力谏天子呢?”
“嗯,也许,天子正值英年,代表着一种朝气,而满朝老臣却代表着沉沉暮气,朝气遇见暮气,有时难免会碰撞一番。”
肖司仪又开始沉默,等到再次开口时,从她的语气中,卓轩听出了些许的失望与不满。
“卓将军还是没说,君臣究竟在为何事而争!皇帝陛下的心思落在三句话上,富国强兵,报仇雪耻,思与虏绝,这三句话都直指瓦剌,可是,朝政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想荡平虏患,大明自己便得先做许多大事,卓将军是否想过,这些大事会涉及到哪些人?”
卓轩心中暗暗一震,想汪皇后身为深宫女子,却不乏政治敏感性,她好像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但看不透彻,就想从他这个随侍天子的素人嘴上探探口风。
然而,卓轩什么也不能说。
“大······大事?我可从未像肖司仪这样深想过。”
肖司仪默然望着天上的明月,过了很久,徐徐起身。
“告辞。”
轻细的脚步声于楼梯中间突然歇止。
“当初将军在大同屡立战功,对卓轩这个名字,皇后娘娘比皇帝陛下记得真切,那日将军在皇城陷入窘境,皇后娘娘闻得此讯,大感焦急,还派人找过司礼监太监兴安,让兴安协助将军渡过难关。”
这就是传说中的贤德皇后么?
卓轩不明白尊贵的中宫皇后为何垂青于大同城内一丘八,但他不会怀疑肖司仪一番说辞的可信度。
因为,那天柳絮的提前入宫,足以证明一切!
“肖司仪慢走。卓轩叩谢皇后殿下打赏之恩,恭祝皇后殿下万福。”
第208章 互不相让()
不入庙堂,不闻朝政,不想时局,整个人就变得轻松自在多了。
看见一批又一批药材脱手,东溟百花散热销京城,每天都有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流进药铺,卓轩觉得自己俨然已是一名成功的豪商。
还有,泛舟于西海,偶尔与徐朗交流商讯,更多的时候,呆在画舫上,置身于湖光秋色之中,忘却繁华都市的喧嚣,那分惬意,是他上一世从未感受过的。
阿依达娜的父亲阿力来使,她本人要与阿拉伯中间商接洽,未能随行。
阿力拿出三百匹良马用于朝贡,而卖给卓轩的却是五千匹,朝廷对贡马开出了官方价格——每匹六两银子,卓轩的购进价格则是下马的官方价格——每匹三两银子。
卓轩让阿力在京中等一些日子,以便他筹足丝绸供货。
“卓兄弟,良马已收入郊外的马场,可马匹太多,咱们还得从当地农民中招些人手。”坐在画舫的中舱,徐朗很认真的谈起这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还是把机会留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吧。”
“听说卓兄弟是流民出身,同情那些流民也是情有可原的,好吧,照你的意思办。”
“不,流民无需别人同情,我只是觉得,他们衣食无着,可能比别人更珍惜到手的生计。”
“嗯,有理,卓兄弟行事不离生意人的算计,无形中却在做善事,若卓兄弟有朝一日成了拥有良田百万顷的大庄主,或许天下不会再有饥民。”
“绝无可能!”
卓轩很清楚,莫说做一个能干且不乏善心的超级庄主无法让天下人都吃饱饭,就是把超级稻技术免费推广到明代,或将土豆之类的高产农作物提前引入这个时代,世间不少人恐怕还会为一日三餐发愁。
农作物大幅增产,这对消除饥饿短期有效,长期无效。
食物充足加上社会安定,会大大刺激人们的生育欲望,总有一天,人口增长速度会超过社会财富的增长速度,人口爆炸将重新带来饥饿与贫穷。
只有在后工业化时代,为适应快节奏的生活步调和竞争激烈的生存环境,再加上追求生活品质的愿望,人们才会在财富充足的情况下,主动降低生育意愿。
农耕时代,生命的主要意义之一就在于繁衍,每一次丰收,都是食物与人口的双丰收。
卓轩认为,这个时代,仅靠施舍拯救不了天下苍生,重要的是······机会均等,律法与规制禁止的,便须谁也不能做,律法与规制无禁的,谁都有机会做,没有人能够例外,也无人受到排斥,若能如此,大概算得上是一个良心社会了。
眼下的流民恰恰受到了许多人为的歧视,卓轩觉得有义务给予他们帮助。
“罢了,说这些没意思,反正都要用人,往后咱们招人,不妨先招流民或陷入饥馑之中的穷人。”
今日是柳絮与薛宝婵约定的比试日期,徐朗命船夫将画舫划至北岸,卓轩下了船,绕行至戏台后方,准备随时应柳絮之请,为她试衣。
踩着商定的时点,柳絮与薛宝婵几乎同时出现在戏台前方,这次柳絮刻意带上月儿随行,两边的丫鬟各自将成衣送上戏台。
“最好不要雇请衣坊高人暗中相助,否则,鬼把戏一旦被人揭穿,你的闺誉恐怕会臭遍整个京城!”柳絮斜视薛宝婵,不无挑衅的道。
“上次你的胆子总算没被当场吓破,可回家后你大概度过了数个不眠之夜,这次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定叫你输得无话可说!”薛宝婵毫不相让。
连日来,柳絮的确没怎么睡觉,被薛宝婵一语道破那分难堪,整个人都要炸了。
“哼,等着瞧!”
今日前来看热闹的贵室女子比五日前多了一倍都不止,众女见比试尚未开始,现场就弥漫起浓浓的火药味,当即兴奋得走出帐篷,围住柳絮、薛宝婵二人拱火。
“薛妹妹,别跟她一般见识,赢了她,再让她给你磕头赔罪不迟!”
让我给她磕头?美的你!
柳絮一点也不怯场,扫那名多嘴的女子一眼,目中的不屑意味深深刺痛了对方。
“嘿,她竟敢把咱们都不放在眼里,薛妹妹,你若赢了,一定不要轻饶了她!”
“哎呀,这年头世事难料,薛妹妹女红出众,可天下极大,话不宜说得太满,哈,万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薛妹妹一不小心输了,那该如何收场?”
“咯咯咯······这话也对,上次薛妹妹特意请来两位司衣做评判,她们都是薛妹妹的熟人,却并未当场判她胜出,看来,那个姓柳的妹妹并非凡品。”
现场众人也不是都站在薛宝婵这边,出于嫉妒,不少女子巴不得薛宝婵当众出丑,甚至有人说起了怪话。
这些怪话相当损,言下之意就是若非两位司衣是薛宝婵的熟人,刻意顾全薛宝婵的颜面,只怕当场会判柳絮胜出。
柳絮听了自然受用,可薛宝婵很难受,但她不像柳絮那样任性,当即扭头望向戏台,只当没听见。
李安又一次出现在戏台上,他与卓轩愈发熟了,觉得坐在条案边不自在,就起身走到后台边,冲台下的卓轩直招手。
景泰帝有吩咐,李安不敢当众叫出卓轩的名字,也不敢与卓轩搞得过于热络,就那么招招手,挤挤眼,算作问候。
卓轩含笑点头回礼。
两位司衣看看案上的两件锦衣,发现它们的用料居然又撞到了一起,都是宝蓝色的锦绮。
邪门!
在展开锦衣前,二人谨慎的看了看湖面一眼。
三艘华丽的楼船停在岸边,眼亮的人肯定早就瞧出了端倪:今日现场多半来了一些显赫人物,常德公主说不定就在楼船上,
大约是觉得三艘楼船过于惹眼吧,那些世家子弟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命船夫将画舫划至西侧,与楼船保持足够远的距离。
没有世家子弟闹场,两位司衣心中一宽,一人取了一件锦衣,轻轻一抖,顺势展开。
只须瞟一下,二人就立马傻了眼。
第209章 这还怎么分出优劣啊()
与上次一样,两件锦衣用料相同,颜色相同,款式与大小别无二致。
与上次不一样的是,上次两人的针法与刺绣明显不同,而这次,连针法与刺绣也高度雷同,两人好像都吸收了对方所长,最细微的差别也不见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俨然出自一人之手。
这还怎么分出高低啊?
二位司衣无比沮丧,耐着性子交换着看了几遍,接下来一对眼,彻底蒙了,嘿,这两件锦衣哪件出自薛宝婵之手,哪件出自柳氏之手?
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薛宝婵、柳絮,哪件是薛宝婵做的哪件是柳氏做的吧?
这下倒好,尚服局的司衣,天下鉴赏服饰最权威的专家,居然把两件锦衣完全搞混,这要是传出去,二人哪还有脸在天子、诸位娘娘身边混?
咱们不想来,可薛宝婵死乞白赖相请,还搬出常德公主唬人,生生把咱们拽进了沟里,令咱们数十年的盛名即将毁于一旦!
唉,二十多岁守寡,凭着妇德闻名乡里,获选女官,二十多年了,受到几任天子、皇后娘娘的看重,屡受赞许,眼看年事已高,就要荣归故里,不料却栽在一场女红比试上,晚节不保啊!
辛辛苦苦数十年,一朝回到入宫前,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不守妇道,不当贞妇,找个男人嫁了算了,免得在孤寂的深宫中熬掉了女人宝贵的韶华,最终却以潦倒收场!
二位司衣脸都绿了,怔怔的望着薛宝婵、柳絮二人,嘴上却是作声不得。
台下瞧热闹的贵室女子纷纷揉眼睛,她们完全懵圈了,根本就分不清两件锦衣中究竟哪件出自薛宝婵之手,还好,有两位司衣在,想必她们绝对不会搞混。
众女相继把目光投向二位司衣,盼着从二人那里获得答案,以便重新找回代入感,不做懵懵懂懂的看客。
看老娘作甚!
方司衣、黄司衣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
薛宝婵善解人意,盯着黄司衣手上那件锦衣的袖口道:“黄司衣,您手上那件锦衣,花了宝婵数日功夫,是否稍胜一筹,还请黄司衣给句明话。”
顺着薛宝婵的视线,黄司衣低头看看手上那件锦衣的袖口,那里赫然有处深红色刺绣,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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