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没有?人家季先生都发话了,这小子的话肯定不靠谱!
众人不再理睬卓轩,心想反正天色不早了,不如睡个好觉,明早跟着季先生上路,他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秦夫人仰望夜空,明眸迎光亮了许久之后,她移目看向卓轩,决然道:“小兄弟,我跟你走!”
卓轩霍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搞不清楚,秦夫人为何如此信任自己。
他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竟然在狂跳不止,不禁暗中自嘲道:卓轩呀卓轩,你是在救人,而不是在求人耶,为了仅有的一张信任票,犯得着激动成这个样子么?
就在众人愣神的时候,那名男童猛然跑到他娘身前,伸出一只手挡在卓轩与秦夫人之间,一副大为戒备的样子,防范人贩子似的。
“娘,我不要跟这个小哥哥走!呜呜呜······”
一瓢冷水兜头泼来,滋味挺不好受的,卓轩胸中怒气直窜:小崽子,你娘管我叫小兄弟,你却叫我小哥哥,这辈分岂不是乱了套?你等着,等哪天你哭着喊着叫我老子,老子也不认你这个熊孩子!
经男童一搅和,最后一张信任票就悬在了那里,卓轩彻底死了心。阵阵睡意袭来,他往后一倒,顺势靠在背后的石壁上,就着篝火传来的暖意,缓缓闭上眼睛。
夜已深。在入睡前的那一刻,卓轩最后瞥了秦夫人一眼。
大脑牢牢收藏了这个美丽女人的容貌,那份记忆或将隽永!
日后若是重逢,即便她置身于茫茫人海,他的视线也能瞬间将她“钓”出。
······
天色方晓,刺耳的蹄声、呼喝声将人们从睡梦中惊醒。
在众人循声张望之前,“惊叫男”跳了起来,又开始了习惯性的惊叫:“我的个娘呃,鞑贼来啦!”
卓轩反应极快,率先朝那人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抱怨道:“我说大叔,您老能否不要一惊一乍的?我的小心脏受不了哇!”
众人纷纷瞪视“惊叫男”,随目光撒去的全是怒火。
稳住神后,人们这才起身,隐在林中,躲在枝叶后,偷偷看向蹄声响起的地方。
真的是鞑贼!
就在坡下的小径上,十余名瓦剌重装骑兵一路疾驰,正在砍杀数十名溃逃的明军。
明军人多,却无一丁点的抵抗意志,于慌乱奔逃中相继被鞑贼砍翻,如羊羔一般任人屠宰。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看样子明军无一人幸免于死。鞑贼打扫完战场,收下明军身上有用的财物,叽叽哇哇交谈片刻,随即策马离去。
难民这边,一帮孩童全都躲在大人的怀抱里瑟瑟发抖,却无人啼哭惊叫,或许,他们有着动物幼崽般的生存本能,知道这个时候万万哭不得、叫不得。
受到刚才血腥屠杀场面的刺激,卓轩去意已决,他可不想像眼前的难民一样,还抱有南逃或西遁的幻想。
他将奔赴心中早已神往的那片秘境潜伏下来,即便那里的生存环境十分恶劣,与无端将自己置身于腥风血雨中一比,活命的希望却也大出许多。
脱下披风,还到秦夫人手上,道声“多谢”,弯腰抱起笈筐,背在背上,就想转身离去。
“等等!”秦夫人手上一顿忙活,将披风折叠齐整,放入卓轩背后的笈筐中,柔声道:“小兄弟,这件披风好像是特意为你做的,世上没有谁比你更适合穿它。收下吧,一路珍重!”
“小公子,难不成你想一个人去逃命?”
那名健妇快步走来,从包裹中取出两张烙饼,丢入卓轩的笈筐,跺脚道:“造孽哟!这么小的年纪就要一个人逃命,又没个大人照应,这孩子该受多大的罪哟!”
卓轩扭头一瞥,看清健妇手上牵着一名四五岁的女童,大概是她的孙女。
心中一动,很想再苦劝众人一番,让他们随自己前去藏身,以免遭遇不测。心想:免费帮你们一把还不行么!
可看看季先生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无奈的把劝人的话咽进了肚里。
“你们一定要当心,每逢从隐藏的地方动身时,记得让自己落在最后面,伏在原地先看看前面的动静,等别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再起身跟上。”卓轩低声道,这番话恐怕只有秦夫人、健妇听得清楚。
不管她们是否听自己的劝,也不管此言对其他人是否意味着某种伤害,卓轩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叮嘱,然后背对着大家挥挥手,大步离去。
第13章 溃军之患猛于匪()
目送卓轩走远,秦夫人心中若有所失。
“季先生,咱们本该听他之言,随他隐入秘境。可惜,先生好像不愿与他为伍。”
“不是不愿与他为伍。”
季先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移步靠近秦夫人,刻意避开众人的耳目,低声道:“夫人应该明白,跟着他,或能偏安一隅,却会耽误时日。而今咱们一时半会回不了京城,夫人的选择余地不大,只能尽快赶往太原与晋王府联络,或奔赴大同找代王府求助。误了时日,弄不好会让自己落在不该知情的人手里,若是那样,还不如一死了之!”
秦夫人眉毛一挑,目中闪过一丝诧异,“明白了,先生是长公主身边的幕僚。我早该想到先生的身份!”
在这处荒山野林之中,从二人口中道出晋王、代王、长公主这些皇室人物,当真是骇人听闻。幸亏一帮难民还算自觉,没有偷听二人谈话,否则,只须听见“长公主”这三个字,他们恐怕就会当场惊掉下巴。
晋王、代王虽是亲王,但与当今天子的血亲关系已远。而京中的长公主就不一样了,而今的长公主不是顺德公主就是常德公主,她们都是正统皇帝的亲姐姐,身份贵重,那可不是寻常人所能随口提及的。
能做长公主府上的幕僚,虽不一定比得上在天子身边为官的进士,却强于只能候缺出任散官的举人。而且,替长公主办事,酬劳非常丰厚,即便是朝中九卿的年薪也不能与之相比。
季先生略一拱手,“在下单名一个方字,人称‘都中狂士’。”
“先生就是那个徽州名士、当代子房季方?”秦夫人惊道,语调偏高,差点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瞧瞧四周一双双愈来愈不老实的眼睛,季方环顾众人朗声道:“大家歇息片刻,待鞑贼走远后,咱们择机启程,赶往大同城避难。”
听得此话,难民们的焦灼情绪稍缓,好奇心也倏然溜走了,各自择地坐下,只等养足精神,待季先生发话后,再投入艰难的跋涉之旅。
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季方转对秦夫人道:“早在夫人离京前,京中就有传言,说瓦剌人有异动,长公主担心这趟差事会遭遇变故,便打发季某暗中跟随夫人。果不出长公主所料,夫人真的在北境摊上了天大的麻烦!
赔大方就赔大方了吧,这是天意,生意嘛,总是有赚有赔,倒也不必在意一时的损失。只是,如今要想逃往安全的地方,恐怕要费尽周折!关键在于,咱们万不可让军方和各府、州、县衙署官员发现咱们的行踪,这就难办了。此刻看来,硬着头皮闯大同城,此举虽非吾意,却也势在必行!”
秦夫人轻叹一声,撇开这个令人伤神的话题,扭头看向卓轩远去的方向。
晨阳初照大地,茫茫林海沐浴在一片金光中,风轻雾淡,目光所及处了无人迹。
“不知季先生如何看待方才那位独自离去的小兄弟?”
季方凝思片刻,伸手抚须,缓缓道:“那小子看似漫不经心,可随口一言,便将时局剖析得入木三分。放眼整个天下,这么小的年纪能有如此精辟的见解者,天下恐怕仅此一人!说来惭愧,听了他的话,季某才发现,自己漏算了许多变数。”
秦夫人点点头,“我总觉得,他绝非池中之物,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临别时忘了问他姓名,唉,也不知日后能否再次谋面!”
“夫人,多思无益。他还小,天知道他是灵光一现,还是胸有经纬!再说,咱们自身难保,顾不了许多,不妨各听天命吧。天下说大就大,说小也小,若他不死,咱们能活,来日自有重逢的时候,届时再看他的造化,如何?”
······
钻出山林,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平野,卓轩屏住呼吸,伏下身子,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
秋草掩映的野径上现出了两名汉子的身影,二人背负包裹,各自拄着一根木棍,低头一路缓行,不时驻足张望一番。
独行两个多时辰,看多了横陈于荒野的尸骸,听多了野兽的嚎叫声,卓轩的紧张情绪越来越强烈。此时看见两名难民就在不远处,行进方向与自己完全相同,他心中大喜,就想奔过去与二人结伴同行。
忽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十多名官军快步跑来,其中四人抢先一步,分头麻利的架住两名汉子的身子,另一些人上前拽下二人背上的包裹。
“军爷,咱们是大明的百姓,别误会。”
“军爷,求求您,放了咱们!”
两名汉子连声求饶,官军却显得极为冷酷,早有人将两名汉子踢翻在地。
“去你娘的!”
几团刀光朝两名汉子掠去,二人还算机灵,就地一阵翻滚,一头钻入草丛,片刻后就失了踪影。
“有食物!”一名官军解开包裹,惊喜的叫道。
其他人围上前去,拼命抢夺包裹内的干粮,然后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溃军之患猛于匪!”卓轩暗忖道,他明白,这些逃命的溃军奈何不了鞑贼,却对难民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心想与秦夫人结伴的那帮难民,他们若是贸然西行,在内“贼”、外寇的双重威胁下,活命的希望真的极小。
“哒哒哒······”
急骤的蹄声传来,官军顿时惊恐不已,有人叫了一声“鞑贼”,于是,方才还气势凌人的官军转眼之间就作鸟兽散。
卓轩起身,转向东南方向,隐在齐人高的草丛中,低头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远离了刺耳的蹄声,扭头四顾,四周一片荒芜,再也看不到半点人类活动的迹象。他停下身来,解下背上的笈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大口喘粗气。
身体疲乏到了极点,喘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心跳速度恢复了正常,饥饿感却又袭来······
卓轩从笈筐内取出那两张烙饼,对着它们注目良久,始终不愿张口吞食,只是不停的咽口水。
就这点食物,续命的口粮,他实在是舍不得过早消耗掉它们。可是,不补充点能量,他哪有力气完成剩下的旅程?
犹豫半天,终于打定主意,放下一张烙饼,双手捧着另一张烙饼就往嘴里塞。
“腾腾腾······”
沉沉的脚步声快速移来,卓轩含着满嘴的食物,鼓着腮帮子愣在了那里。
第14章 这么长的胡子缠住了刀柄怎么办()
一名壮硕的汉子疾奔而来,被卓轩来不及收回的右腿绊了一下,“噗通”一声倒地,身体贴着草皮滑出老远。
那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来,半跪在地上,左手撑地,右手飞快的拔出腰刀,往前一挥,腰刀瞬间横在身前,透出森然的杀气。
卓轩定睛望去,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年纪应在四十岁左右,生得膀阔腰圆,宽阔的胸膛浑似门板,脸色微黑,浓眉下一双大眼,沉沉的目光比刀刃还要锐利。
他身披铠甲,却无头盔,发髻早已凌乱,垂下的散发遮住了半张脸。
瞧他绷紧了的身姿,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或许,在某个意想不到的瞬间,他会骤然发起闪电一击。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卓轩嘴角一阵颤栗,不过,惧意很快就散去,他眼角一斜,差点笑出声来。
笑意是被握刀者的某个身体部位引发的。
看得出来,此人是大明的军官,级别不详,滑稽的是,身为军官,他的胡须极长,长得实在是有点不像话,长须的上端掩住了领口,下端置于铠甲内,旁人因而无法准确的目测出胡须的长度,但瞧瞧被撑得隆起的铠甲,可以推测,此人的长须并非仅仅是及腰那么简单。
尼玛,蓄着这么长的胡须,临敌挥刀时若不小心被自己的胡须缠住了刀柄,还不得扯掉自己的下巴!
嗯,长须缠住刀柄,接下来极有可能上演自抹脖子的离奇一幕。嘿嘿,如此滑稽的场面,想想都令人忍俊不禁啊!
笑意转瞬即逝,卓轩突然发觉,那人正在缓缓起身,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嘴巴,偶尔移目望向笈筐,腰刀随身体徐徐移动,阳光一照,刺目的刀光晃得卓轩发晕。
沉沉的脚步声响起,卓轩顿感脊背发凉,当即爬行数步,从笈筐中一把取出仅有的一张烙饼,双手捧着往前一递。
“将军,我这里有张烙饼,只须一两银子······嘿嘿嘿······不收银子,不收银子,请将军用膳。”
那人迟疑了一小会,堪堪归刀入鞘,快步上前,夺过烙饼,转身就胡吃海塞起来。
就在做完转身、低头、抬头这组一气呵成的连贯性动作之后,小小的烙饼立马“片甲”不存,只有通过长须军官咀嚼残渣时鼓动的腮帮子,才能让人联想到方才那张烙饼的确存在过。
一张烙饼显然只能给饥饿难耐者塞牙缝,故而,长须军官双眼浮起一丝渴望,目光徐徐扫动,触及到笈筐内的书籍,随即一凛,转而定在了卓轩脸上。
一只显大的手掌按在了刀柄上,传递出不祥的讯息。
真的没有吃食了!
卓轩心中直打鼓,扶住笈筐,就想一一亮出里面的物什,借以证明自己是个诚实的良民。
就在此时,西南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蹄声,卓轩面色一宽,心中却是一沉,恍然中,也不知愈来愈近的蹄声是救命的福音,还是不期而至的催命符。
长须军官撇下卓轩,一闪身就隐入草丛,遥对蹄声响起的方向窥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像个凯旋者一样,嘴角浮起得意的浅笑。
这副模样在不知情者看来,还以为他刚刚打了胜仗呢!
透过长须军官的表情,卓轩意识到,疾驰而来的人马绝对与鞑贼无关。
但他并未感受到丝毫的宽慰,而是拖住笈筐,隐入长草之下,也无心开跑,只是伏在那里等待命运的裁决。
“石将军,大同游击将军方善寻您多时,苍天有眼,末将总算找到您了!”
“叔父,侄儿找您找得好苦!”
数百骑人马在距卓轩十余丈远处停下,瞧装束可知来者正是一队明军。两名军官模样的人翻身下马,一路快跑过来,一左一右围住叉腰者。那名自称“游击将军”的方善年近四十,而自称“侄儿”的那位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军官。
石将军?
等等,这名字好像在那本书籍上见到过······他到底叫什么来着?担任怎样的武职?唉,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诶,一名游击将军都对他如此毕恭毕敬,那么,他多半是大同守军的左、右参将,甚至是总兵官······
卓轩哪里知道,刚刚吃尽他仅有的食物的长须军官,正是大同赫赫有名的参将石亨!而一边叫“叔父”一边抹眼泪的青年军官则是石亨的侄儿、大同都指挥同知石彪。
大同石亨、宣府杨洪,此二人齐名,都是大明首屈一指的戍边猛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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