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是左长史······”可他明明是右长史啊,如此称呼不是乱制了吗?
“也不对!哦,右长史······”尼玛,他的姓呢?
卓轩头大了,纠结半天,嘟囔道:“这世上要是有人姓右该多好!”
那人也不生气,笑道:“就算我姓右,阁下恐怕也不好称呼我,右右长史?多别扭!长史司左长史卧病在床,不能出席今日的筵宴,巧的是,他姓幼,年幼的幼。”
这世上还真有人姓幼?虽然字不同,但读音完全一样啊。
右长史姓左,左长史姓幼,一个该称“左右长史”,另一个该称“右(幼)左长史”,这代王府玩的什么花样?简直不要太奇葩!
那人再次笑笑,邀卓轩动身,卓轩不知其意,随他走到离高台约两丈远的地方,这里摆放着五张小案,东侧三张,西侧两张。
卓轩猜想,这五张膳案应该属于郭登、沈固、方善、许贵的,外加一个石彪,此刻,五人正好依次站在那里。
石彪一见卓轩,嘴角咧了咧,两颗眼珠子好像要爆裂的样子,也不管身边有一帮要员,低声威胁道:“小子,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以下犯上,死罪!”
石亨是京中新崛起的勋贵,在京公侯伯及高级将领半数以上时常出入其门,武清侯侯府可谓是门庭若市,其势力之显赫,令人咋舌,而石彪身处赫赫扬扬的侯府,养成了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做派,寻常人让着他,躲着他,不寻常的人护着他,纵得他愈发的骄横。
卓轩明白自己身份卑微,根本就没有资格与石氏叫板,他也不想轻易与人结怨结仇,但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即便放下做人的所有尊严与底线,去屈服、去舔,依然躲不掉!
逃难途中的那次偶遇,今日王府门外的动手,这两次经历变成了两根刺,深深扎在石彪的心头,可以预料的结果是:刺终归是要被拔掉的。
除了抗争,卓轩没有别的选择。
王府右长史笑嘻嘻的靠近石彪,“嘿嘿嘿······不知者不为罪嘛,事都过去了,还望石将军及早释怀。哎呀,石将军,得罪,您站的地方是这位卓千总的。”
“你······”
石彪如遭五雷轰顶,目光一滞,脖子瞬间变得通红,卓轩意外发现,石彪不会红脸,却会红脖子,而且脖子伸得很长,颈上青筋暴突,其上长着几根又粗又长的汗毛,容易让人产生拿刀子上去刮刮玩的想法。
眼看现场气氛不太对劲,郭登皱眉道:“如此排序好像有点······哦,方将军远来是客,还望王府方面再行斟酌。”
王府右长史礼道:“还请定襄伯多多包涵,不久前的一场大战,定襄伯与沈宪台及两位参将自然是居功至伟,而这位卓千总也立有首功,您应该知道,今日在此摆放五张小案,此事除了代王殿下,别人是不敢做主的,只是······石将军突然来到代王府,令人始料未及呀。”
始料未及?这么说,石彪就不在受邀之列,而且,王府方面连顺水人情都不做,不愿调整原定筵宴计划,卓轩意识到,右长史敢这样说话,多半经过了代王的首肯。
也是,武清侯府再门庭若市,在亲王眼里,也只能算个屁!反正京中那些勋戚、九卿既不能给亲王带来额外的利益,也没有能力损害亲王的既得利益,把你怠慢了就怠慢了,你能怎样?
相反,若代王处处善待、结交权贵,让天子生疑,那就麻烦大喽!
身居战火纷飞的危地,代王屡请南迁而天子不准,只能立于危墙之下,除了成天浑浑噩噩过日子表明自己完全没有野心,让天子放心之外,还得让自己放心,至少,身家性命总得寄托在一些人身上,谁能打谁在战事危机时刻靠得住,代王就捧谁,怎么的!
于是,貌似浑浑噩噩的代王,却能凭借最直观的感受,撇开家世、品级的羁绊,公正的待人,就像他曾上书天子为郭登请功一样,今天决意把能打的卓轩放在显眼位置,根本就不管其他人的感受。
石彪大约意识到自己原本不在受邀之列,心中顿时浮起深深的憋屈感,咬牙道:“我赶来代王府门前,本想找许将军交接军务,却被你生生劝进了王府,此事也是始料未及吗!”
右长史赔笑道:“得罪得罪,唉,下官为难啦。”
卓轩很得体的躬身施礼,“在下身份低微,还请司仪官将我排在最南端的筵席上,敬陪末座。”
右长史立马道:“不妥,不妥,卓千总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大同城,连王府内眷都想一睹阁下的风采,代王殿下让你坐在近处,自然是想好好看看你的模样。”
石彪双手叉腰,凸起的眼珠都要跳出眼眶了,偏偏那名右长史撇下他,转身就走向高台,大概是要恭迎代王到来。
劳资坐哪呀!
这里只有五个席位,郭登、沈固、方善、许贵占去四席,剩下的位置归了卓轩,石彪不知该坐在哪里,不禁火冒三丈。
给劳资站住!
第121章 祸水东移()
石彪这会儿根本就顾不上卓轩了,他正在气头上,感觉被人轻慢得很惨,轻慢他的人正走向高台那边,背影看上去很伤视觉。
这些日子总是他在轻贱别人,别人任他欺男,任他霸女,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今天在代王府······娘的,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保准耳根也会被气红!
“且慢!”石彪冲那道缓缓移动的背影沉声道。
郭登、沈固、方善、许贵顿感大事不妙,赶紧出言劝解。
“彪儿贤侄莫要动怒,气大伤身。”
“石将军,这是代王府,非寻常之地,凡事还须三思而后行。”
“彪子,听方叔叔一劝,哈,代王殿下来了自有安排。”
“就是,还是等代王殿下到来后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石彪越想越气,旁人的劝解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转身就朝前面那道背影追去,打算截住对方理论一番。
卓轩本想乘机从瓜葛中脱身,让别人去与石彪硬杠,没忍住,鬼使神差叫了声:“方将军,高台上是代王殿下的筵席,去不得呀!”
姓左的右长史闻言就是一个急转身,目中再无一丝一毫的和煦之意,脸色比三九天的冰霜还要寒冷。
“放肆!阁下姓石,要想登上高台,除非大明变天!”
石彪顿时蒙了,不由自主的刹住双脚,大概受了卓轩方才那番话的某种心理暗示,他的目光真的是紧紧盯着高台上的筵席。
石将军想上高台?
现场数百号人无不骇然,若说石彪没想过要上高台,那他风急火燎往那边闯为了什么?
若说他真想登上高台,有这么大的胆子么?嗯,他的胆子好像也不小,近来常在京中练胆,且胆子越练越大,做了许多耸人听闻的出格事······
方善和许贵还在发愣,郭登与沈固却早早向卓轩投来了狐疑的目光,二人的神色分明是在拷问卓轩的良心。
这时,一名年老的内侍朗声通传道:“代王殿下到!”声音拉得很长。
从侧门走出来的代王面无表情,其体型明显不符合卓轩的期望值,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干瘪,面色无华,眼皮浮肿,看样子大抵是被······掏空了。
右长史缓步靠近代王,附耳低语一番,代王若无其事的扭头扫视全场,目光却在最靠近高台的石彪脸上停留了片刻。
石彪缓缓后退,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他的内心这会儿大概真的发虚了。
代王背对大家一步一顿的登台,然后转身,轻轻甩甩一对宽袖,缓缓落座。
众人面朝代王行四拜礼。
“众皆就座,各自用膳。”司仪官朗声道,这话就像后世酒宴司仪直接说了句“大家坐下来敞开肚皮吃吧,喝吧”,然后把所有的繁文缛节连同娱乐节目全省掉了,倒是让人大感意外。
正身后,大家各就各位,卓轩也没客气,经吏员指引,在最后一张小案边就座。
石彪退到远离高台的地方,茫然四顾,我坐在哪呀?
代王含笑冲郭登、沈固、方善、许贵颌首致意,直接忽略掉了石彪,微微歪头看一眼被许贵挡住了的卓轩,笑得嘴角一咧。
堂堂亲王一语不发,这并不让人吃惊,在公开场合,他们一般不会说话,非开口说话不可的时候,也是惜言如金。
这个时代,亲王若管不住自己的嘴,与军方混得热络,战前一个动员报告,战后一个总结报告,中间还不时来场即兴讲话,这是找抽的节奏!天子大概率会派人过来查证巡按御史对此王的所谓“弹劾”之事,这年头,谁经得住查呀?不消说,一查一个准!
但见许多身姿端雅的宫女托着木盘,列队前来送膳、布菜。
往高台上送膳的宫女垂首弯腰,走到最高一级台阶时立马屈膝,然后膝行至案边布菜。
大家都想动筷子了,代王这才略有所思的扭头看向石彪,一副很惊讶,很不解的样子。
跋扈惯了的石彪此刻极为安分,再次抹抹额上的汗珠,屈膝跪在地上,“游击将军石彪参见代王殿下。”言毕巴巴的望着代王,他曾多次随叔父见过代王,不信才过了大半年的功夫,代王就将他忘得如此干净。
代王仰头望廊顶,右手轻轻拍打案面,过了许久,终于开了口:“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坐正身子,目光扫向方善的下手处,自言自语道:“五张小案······何不凑个双数?”
“多谢代王殿下赐座!”
两名内侍像早有所备似的,很快就一前一后送来小案、凳子,摆放在方善下手处。
石彪如释重负的跑到案边就座,坐下后回味代王方才那番话,忽然嘴角一咧,心里不是滋味。怎么叫“凑”啊?我石彪是个凑数的人么!
算了,有个位子坐,总比灰溜溜退出王府强。
代王自顾自的饮酒,歪着脑袋啃鸡腿、鹅腿,吃相实在是有碍观瞻,还不时令人费解的仰头“嘿嘿嘿”傻笑上一阵子,对底下众人完全是一副“你当我不存在,我也当你们不存在”的放任态度。
什么繁文缛节也没有,而且代王率先做出了饕餮的垂范,那些初次来王府与宴的人们自然是乐不可支,觉得代王简直不要太可爱,大家还客气什么?吃呀!喝呀!
席间响起嗡嗡嗡的细语声,后来渐渐演变成大声喧哗,反正代王只顾自娱自乐,也不管大家,众人也就顺其自然放开了。
代王并不是总在自娱自乐,偶尔抬起头,举爵冲郭登、沈固、方善、许贵示意同饮。
喝酒的器皿可不是酒杯,而是古老形制的爵,容积比酒杯大出许多,郭登很快就受不了了,代王喜欢一口饮尽整爵酒,郭登不便浅饮,跟着一口闷,一爵酒下肚,郭登往往要低头坐在那里缓上一阵子。
卓轩倒不怎么拘谨,反正只须埋头消耗王府美食就行了,免费的,场面上应酬的事大概与他无关。
石彪还没从方才的那场惊吓中缓过劲来,频频举爵,想得到郭登、沈固、方善、许贵那样的机会,能与代王同饮,以便落个心安,却始终逮不到机会,不是被郭登、方善遮住了身子,就是赶上代王正低头吃菜。
机会终于来了!代王举爵,且目视下方,前面的郭登、方善正低着头,无人遮断,石彪伸长脖子,高高举起酒爵,差点叫一声“代王殿下”。
突然,代王目光一滞,头一斜,手上的酒爵直接掉在地上。
代王呀,这个时候您怎么就醉了呢!
第122章 嬉笑怒骂()
代王伏在案上,侧着头,好像睡着了,没人扶走他,司仪官依然肃立在角落处,如没事人一般,这表明晚宴还将继续。
入夜了,已到掌灯时分,宫娥们莲步轻移,身姿似在流动,一番穿梭下来,廊内廊外已是华灯齐放。
照说,亲王府大宴宾客,一般会鸣奏宫廷雅乐,命舞班演《安八方》、《平四夷》等宫廷乐舞,但今日从酉初时分入席开始,直到眼下戍正时分,过了一个多时辰、乐班、舞班迟迟没有登场。
卓轩觉得这个时代的宫廷乐舞有点名不副实,名为《安八方》,事实上八方不宁;名为《平四夷》,实际上四夷不服,看来,太平盛世可不是靠歌舞升平就能换得来的。
与现代人想象的不同,明代宫廷舞者都是男性,真正的舞娘多栖身于街市酒楼。
偏于严肃的宫廷雅乐,毫无风情可言的宫廷乐舞,恐怕代王对此也是兴味索然,与其让人听得、看得昏昏欲睡,还不如省去那些繁琐的仪程,让主客皆得其便。
石彪仍有些惶恐,代王醉酒前并没有向他示好,这让年轻气盛的游击将军不得不将自己的锋芒收敛起来,不过,时间久了,又喝了不少酒,一切的不适都在渐渐淡去。
他想明白了,武清侯的侄儿不敢在亲王面前撒野,但远离朝政的亲王又岂能奈何得了武清侯府?说到底,特么的谁也不用忌惮谁!
石彪感觉越来越轻松,时而邀身旁的方善同饮,时而扫视南侧一长溜筵席,接受武清侯昔日那些部属不无谄媚的注目礼。
也别怪卫所军有些军官势利,这些人明知讨好代王毛的用处也没有,而讨好武清侯和他这个刚刚升任游击将军的侄儿,则有益于自己日后的前程,岂会不逮住时机,一个劲的用眼色、手势向石彪示好?
石彪重拾自信,就不怎么纠结代王府带给他的不快了,想起最让他心塞的始作俑者,就直视对面,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猛扎卓轩。
卓轩难言淡定,本想变乖一点,尽快抽身远离漩涡,但石彪的目光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要么屈服,像狗一样去舔,还不一定能让对方释怀;要么死扛,用心与对方周旋。这两样选择无论选哪一样,都很难,一边搁着灵魂,一边搁着性命,都需要拯救。
悄悄看向伏在案上酣睡的代王,觉得好像不宜对这个貌似昏聩的亲王冠以弱智的名号,荒唐的年代扭曲了某些人的人性,谁知道在他浑浑噩噩的外表下,藏着一副怎样的头脑!
想着古人研究阴阳五行还是有些道理的,世间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个中玄奥之处甚至可以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就像今夕的筵宴一样,满场军官包括郭登在内,无人克制得了石彪,没有谁会傻到与武清侯府结怨的程度,但代王可以克制那个目空一切的权贵之后,而且代王及府中官员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卓轩不经意的咧嘴笑了笑,笑完之后他很诧异,怎么也学会了傻笑?
廊外微雨不再,天色不知何时转霁了,又是一个望日,一轮明月钻出云层,把清辉洒向大地。
廊内灯火摇曳,廊外月华如洗,当真是良辰美景。
代王忽然直愣愣的从膳案上抬起身来,一拍案面,恍恍惚惚道:“可恶的鞑子!”
底下众人无不愕然,纷纷思忖起来,这代王手中要是有块惊堂木,醉酒后指不定还能在梦中审案呢。
“本王······劳资足足受了九个月煎熬,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真想······跑到城外,与狗日的鞑子拼······拼了!”
哎呀喂,“劳资”、“狗日”这样的词汇都用上了,代王醉得可不轻!唉,瞧代王的身子骨瘦成这样,怪可怜的,都是被鞑子吓的!
代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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