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鞑贼看来，任性了又怎样？反正以往有过类似的经历，他们从没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伤亡的代价。
“杀·······”
伏兵四起，喊声震天。
鞑贼都是身经百战者，临危不乱，除两骑人马冲得过猛驰近第二道瓮城城门之外，余者调转马身，齐齐扬起弯刀，有序摆开阵势。
靠近前门的伏兵共有百人，其中就有陈密。陈密占据着最佳的伏击位置，起先他立功心切，跑在最前面，想偷袭鞑贼身后，此刻见六骑鞑贼转过身来，六柄明晃晃的弯刀透着森然的杀气，立马变了主意，放慢脚步，让后面的人涌上前，自己则落在最后头。
不得不说，陈密很聪明，只是放慢了脚步而已，并没有临战退缩，事后无人可找到理由拿他问斩。
“刷！刷！刷······”
六骑鞑贼居高临下，挥刀砍向蜂拥而至的明军，现场响起刺耳的破空声。
富有经验的士兵依靠利刃，使足力量，近距离劈砍也能破甲，而鞑贼显然都是久历战阵者。
明军个个身披重铠，却也不敢大意，冲在前面的人纷纷后退，这一退不打紧，队伍瞬间乱了套，百名士卒如潮涌般卷向城墙。
陈密被人潮冲击得差点飞了起来，重重撞在城墙上，捂着胸口，半天缓不过劲来。
后退的明军让开了通道，六名鞑贼乘机夺门而出。
城楼上的林峰当即下令神枪手、火铳手奔出楼铺，朝逃逸的鞑贼开火。
“砰，砰，砰······”
一时间铳声大作，火铳的破甲距离太近，故而没能给鞑贼造成杀伤，但神枪的远射威力发挥了作用，一阵啸声过后，就见两名鞑贼中矢伏在马背上，却未摔落下来。
“唉！”
林峰懊恼的一拍大腿。这个时代以首级论功行赏，杀再多的鞑贼，无法斩下其首级也是枉然，连奏捷都没凭据！
眼看六骑人马汇入了远处的鞑贼骑队，林峰命神枪手、火铳手严阵以待，防备鞑贼过来营救陷入重围的两名同伴。
吕良的伏击位置之好仅次于陈密，所以，那两骑靠近第二道瓮城城门的鞑贼恰好被他候了个正着。
吕良喝令手下上前，自己策马当先，五人赶在鞑贼勒马卸下冲势之时，堪堪困住鞑贼，两杆长枪、两柄腰刀围攻其中一人，吕良独战另外一人。
现场人影绰绰，刀枪飞舞，因初上战场，一半的明军心怀惧意，裹足不前，胆大想要分杯羹的人又担心造成误伤，便围在稍远的地方，等待时机。
卓轩心中有分遗憾。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带领手下训练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惜夜夜加练，可鞑贼终究是没有闯进他的伏击地点。
此地临近左侧城墙，距中间的吕良太远，他不好意思跑过去抢大帅哥的功劳，只能作罢。
那边吕良五人困住鞑贼，因步骑之间缺乏协同，早早分成了两拨人马，吕良独战一名鞑贼，一时之间难以取胜。
四名步兵围攻另一人也久久不能得手。此贼瞅准时机，挥刀隔开两柄长枪，然后拍马冲出四人的合围。
见前方立着一堵厚厚的人墙，脱身的鞑贼策马转向左侧奔去。
耳城内的郭嫣透过通道暗暗观察着瓮城里的战斗场面，早先瞥见吕良抢先上手，心中暗喜，后来见他迟迟不能取胜，其手下还放跑了一名鞑贼，于是心内大急。
忍不住策马冲过通道，来到瓮城，与吕良联手力战剩下的那名鞑贼。
脱困的鞑贼正向卓轩这边驰来。
天助我也！卓轩顿觉周身的血液都差点沸腾起来。
在鞑贼转向，马速降低的一瞬间，他脱口道：“田大，田二，一左一右截住鞑贼！”
田氏兄弟当即应命，一左一右冲上前，挥动大刀兜头就砍，鞑贼举刀遮挡。此贼被人堵住去路，无暇策马加速，只得定在那里力战田氏兄弟。
“舒展鸿，牛贵，上！”
舒展鸿、牛贵飞快的散开，倒地翻滚，挨近鞑贼坐骑的两侧，起身半跪在地上，以盾牌遮住头顶，敏捷的扬起腰刀。
鞑贼一见这情形就傻了眼。你两个使大刀的痴汉歇口气行不行啊？让劳资腾出手来，狠狠收拾马下这俩不怀好意的家伙！
鞑贼顿感不妙，却也无可奈何。
但闻“咔嚓”、“咔嚓”两声，战马的四条小腿露在厚甲之外，被舒展鸿、牛贵挥刀一砍，瞬间断了两腿，战马一声哀鸣，侧身便倒。
卓轩挺着长枪，早已飞奔上前，直取鞑贼面门。
落地的鞑贼照样如狼似虎，卓轩断然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反击的机会。
瞅准即将落地的鞑贼的脖颈，挺枪猛刺过去。这一招练了将近一个月，此刻绝没有失手的可能。
“哧”的一声，一枪封喉。
卓轩咬咬牙，用力抖枪，很想做个潇洒的抛尸动作，又怕枪杆承受不了鞑贼的体重，便用力撤回长枪。
鞑贼落地，身子还在抽动，舒展鸿早已笑出声来，跑过去手起刀落，砍下鞑贼的头颅，高高拎起，笑望全场。
“伍长卓轩斩首一级！”
满场士卒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愣在那里，俨然忘了自己还在参战。
从田氏兄弟挥刀上前，到舒展鸿、牛贵翻滚至战马两侧，再到卓轩一枪封喉，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中间一气呵成，看不出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地方，恍如一人长着好几双手臂，瞬间施展了几个连贯动作，就取了鞑贼的性命。
原来仗还可以这样打！
那边郭嫣正与吕良合击另一名鞑贼，见卓轩立下首功，又抢了吕良的风头，郭嫣直恨得咬牙切齿。
把最差的四名弱兵派给了此人，没想到此人竟能合四坨······不，是合五坨垃圾之力，抢得首功，这完全没有合理性，只能归因于此人走了狗屎运！
城楼上的郭登却难掩喜色。
他当然要高兴，因为这是忍耐半年之后，大同守军第一次斩获鞑贼首级！
第79章 坐火箭都没这么快（）
“关闭城门！”
为了防止鞑贼脱逃，林峰一声令下，前门重重关上。
郭嫣和吕良加了把力，两柄长刀左右交攻，鞑贼渐渐力不能支。
陈密眼见有机可乘，竟从前门那里一路小跑过来，混入人群中，就想在鞑贼毙命落地之后，像方才舒展鸿所做的那样，一刀砍下鞑贼的首级，与郭嫣、吕良一道合领战功。
鞑贼不敢恋战，奋起余力，生生格开两柄长刀，调转马头就想逃，吕良早有防备，挥刀猛砍过去，正中鞑贼右肩。
但闻“蓬”的一声，吕良一刀破甲，鞑贼右肩鲜血四溅。
“咣当”，弯刀落地。
鞑贼忍痛策马逃逸，被人墙一堵，立马折向左侧。
眼见披着厚甲的战马冲来，当先几名士卒下意识的闪身避让，不料后退之人把个正待上前的陈密撞得趔趄数步，屁股顶在后面一名长枪手的枪头上，长枪顿时弯曲成了弓形。
尽管有铁网裙护着屁股，但这一顶的滋味着实不好受，陈密的脸相瞬间成了便秘相。
偏偏那名长枪手一慌之下松开手，绷紧的枪杆反弹过来，重重抽在陈密后脑上。
“哎哟！”
陈密跌倒于地，非常狼狈。
忍痛奔逃的鞑贼策马变向，坐骑被地上的那匹血流满地的伤马绊了一下，冲势减缓。
卓轩就在附近，面对一名徒手的伤兵，他不用费事的号令手下协同围攻，当即独自挺枪飞奔上前。
数十名士卒挥舞着兵器，朝这边猛扑过来，就看谁的腿脚更快，抢得第二功。
机会永远只属于有准备的人，卓轩反应最快，故而远远抢在了众人前头。但闻啸声骤起，长枪迎着鞑贼的面门刺去，一枪贯穿了此贼的咽喉。
本想将中枪的鞑贼挑落马下，又怕便宜了那些把眼睛睁得圆鼓鼓的士卒，就平端着长枪一甩，鞑贼的尸体贴着地面滑向舒展鸿身边。
“哈哈哈······”
舒展鸿眉飞色舞，上去砍下鞑贼的头颅，扔下腰刀，一手拎着一颗人头，哈哈大笑。
“伍长卓轩又斩首一级！”
“伍长卓轩又斩首一级！”田氏兄弟、牛贵跟着舒展鸿振臂欢呼起来。
啊！
场上众人怔怔的望着那两颗人头，脸上挂着各种羡慕嫉妒恨······
两百伏兵围攻八名鞑贼，放跑了六人不说，剩下的两贼还让卓轩五人包揽了击杀、斩首的全套活，其他人全特么成了打酱油的！
而这五人战前居然还是众人嘲笑、轻视的对象，如同垃圾一般的存在。这怎么可能！
郭嫣气得脸色煞白，翻身下马，大步疾行至卓轩身前，手一抖，长刀就横在了卓轩脖子上。
“敢抢吕公子的功劳，信不信我一刀砍下你的狗头！”
傻妞，砍下我的人头又领不到半文赏钱，有个毛用！
“嫣儿休得胡闹！”
郭登下了城楼，来到瓮城，目光定在卓轩脸上，卓轩突然有了照x光的感觉。
郭嫣瞪视卓轩良久，堪堪收起刀，一脸恨意的退至吕良身边。
郭登抬头望向前门城楼，高声叫道：“林峰，速速下来，给立功者当场发放赏银！”
“属下遵命！”
见城外的鞑贼已悉数遁去，林峰顺着梯子下了城楼，快步至郭登身前候命，途中笑望卓轩一眼。
一名牙兵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二十颗银锞子，每个银锞子足有二两重。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许多士卒羡慕得目光都能点火了。
林峰从牙兵手上接过托盘，唤卓轩上前，“伍长卓轩领兵先斩杀鞑贼一人，记首功，赏银二十两。卓轩，取走十个银锞子。”
“是。”
卓轩取下十个银锞子捧在手里，一点都不觉得沉，转身命舒展鸿放下首级。
“五人合立首功，二十两银子每人应得四两，展鸿，当场分了。”
舒展鸿利索的接过银子，让田大、田二、牛贵各取走两个银锞子，只留下四个，那是他与卓轩共有的赏银。
这个时代，四两银子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以用来娶一房媳妇，故而田氏兄弟、牛贵捧着银子，激动得想哭。
林峰提醒道：“卓轩，依照常例，伍长可多得赏银，其余四人合分十两即可。”
“林把总也看见了，今日属下五人各有分工，形同一人，不便分出彼此。”
那边郭嫣重重哼了一声，“装模作样，笼络人心！”
林峰看看卓轩，再看看吕良，面露难色，“吕良、郭嫣、卓轩合力击杀贼寇一名，记第二功，赏银······”他有些犹豫，没有往下说。
郭登捋捋长须道：“郭嫣本该呆在耳城，不可领功。这第二功只能记在吕良与卓轩头上。”
“赏银······”在郭嫣的厉目注视下，林峰久久没能说出赏银的分配方法。
许贵脸色一沉，喝道：“林峰，你这是为何！依照赏例，二人合击贼寇，毙敌者当领八成赏银，另一人只取二成。”
什么！吕公子只取两成，才四两银子？
郭嫣一听此话，肺都快气炸了。想自己方才和吕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流了一身的汗，却让卓轩这个没怎么费力的家伙轻轻松松摘了桃子，这还有天理吗？
不料卓轩意识到自己要同吕良分赏银，就不再客气了，朝许贵礼道：“许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砍下鞑贼头颅者有赏么？”
许贵一凛，“不错，斩下鞑贼首级者应得二两赏银，从你二人的份例中各取一两。”
有没有搞错，吕公子才得三两银子？姓卓的，姑奶奶跟你没完！
郭嫣咬牙嘀咕道：“此人见利忘义，只会抢功争赏银！”
舒展鸿正为自己又将得到二两赏银而暗自高兴，猛听见郭嫣的恨言，就愣在那里悄悄看向卓轩。
卓轩却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郭登皱眉回望郭嫣一眼，然后从人丛中找出陈密的身影，匆匆一瞥，随即再度回望郭嫣，脸上掠过一丝怒意。
都是你举荐的好人！
郭嫣自知陈密方才的实战表现让她跟着丢脸，就心虚的垂下头去。
郭登转视林峰，“我大同守军不缺人，缺的是能打的狠人！本官今日亲眼看见了，吕良能打······”淡淡瞥一眼沈固、陈皋两人，续道：“卓轩也能打！林峰，他二人可任何职？”
“回总兵官，此二人堪任队长。”
郭登抚须凝思，一旁的沈固盯着卓轩，目光里略带深意，陈公非常认真的看了卓轩一眼，陈皋则悄悄隐在一群军官中，不再露脸。
霍暄不知何时离开了。
方善犹豫道：“卓轩能打，只是他的年龄······”
不待方善把话说完，郭登点头道：“言之有理，这小子年龄太小，担子压轻了可不行，那便让他做个哨官吧。”
方善顿时瞠目结舌。
二伍为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这小子一跃而为哨官，职位相当于卫所军中的百户。
娘的，坐火箭也没这么快！
第80章 往事钓沉（）
训练不足一个月的两百新兵初次参战，其表现就远远好过卫所老兵，这让总兵官郭登倍感欣慰，战斗一结束，他一面具奏向景泰帝报捷，一面从参战者中选拔人才。
这次战斗显著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
“算我看走了眼！”
沈固不止在一个场合说过此话，这种婉转的自责之词一旦说出口，看走眼的人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而被看走眼的人则集万千怨恨于一身。
于是，陈密连他那个堂伯父都保不了他，受了杖责，重回卫所军，成了一名看守城门的小小士卒。他看守的城门正好是北门瓮城外门，每天触景生情，不知情何以堪！
卓轩小小年纪就做了哨官，自然是此战的最大赢家之一，在他的带领下，最不被看好的五人扮演了黑马的角色，完全颠覆了人们的战训观。不过，总镇署的要员们对他的争议热度依然不减，喜欢他的人更加喜欢他，不喜欢他的人还是看他不顺眼。
一场“请君入瓮”的伏击战，剧本早就设计好了，谁有功谁无功，其间的偶然性太大，带给人们的惊喜毕竟是有限的，所以，卓轩的个人能量释放得并不充分，不足以让非议他的人闭嘴。
只有吕良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伏击位置靠后却能率先困住两名鞑贼，实战中表现得堂堂正正，可圈可点，故而他与卓轩一样，也成为了一名哨官。
总镇署给参战的两百士卒赐假两日，这两天里，卓轩不接受别人的庆贺，避免在人多的地方晃动，刻意保持低调。
除每日外出骑马两个时辰以外，其它时候他都呆在家中，细读林峰为他找来的郭登的诗文，借此了解自己的主将。
也读兵法、史书，抑或仔细琢磨阳和之战、土木堡之战、北京保卫战的胜败原因，尽量让自己沉淀下来。
即便放了假，他也不敢忘记林峰的命令，辰初时分准时去马厩取马，然后随林峰出城巡哨。
“林把总，当初的土木堡之战，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卓轩策马奔驰在大同城外的旷野中，问身旁的林峰道。即将升任哨官，他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急于解开土木堡之战的谜团。
只练了近十日，他的骑术便已入门，可以在飞驰的马背上舞动长枪了，但身手还远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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