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身子挺得很直,面容绷得极紧,只用眼神细微的交流一下,就确认了后三名的带队兵头。
是卓伍长!
许多伍长早已暗暗欢呼起来。有了卓轩手下这些傻缺垫底,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的部属被扣月米,也不用担心自己给林把总留下无能的印象,自然是喜不自胜。
上午合练结束后,在通往膳房的路上,数十名伍长围在卓轩身边,嬉笑打趣,表示与卓轩呆在一起,没任何压力,不似在吕良、陈密身边那般,心中总有差等生抬不起头来的不爽滋味。
“卓兄弟,你手下四人个个······非常奇特、可爱。”一名伍长极为讲究的表露出调侃之意,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言之有理。”卓轩毫不介意的道:“田大、田二是有大智慧的人,堪称蒙尘遗珠啊!”
一旁的田氏兄弟非常配合卓轩,扬扬脖子,背起双手,端出一副军事大拿高深莫测的派头。
“还有他们二人。”卓轩手指牛贵、舒展鸿,“来日必将横扫虏寇,勇冠三军。”
牛贵、舒展鸿二人挺挺身子,激动得眼中放光,心跳加速差点挺地上了。
且慢······田氏兄弟这俩傻子有大智慧?牛贵一个瘦猴、舒展鸿一个矮子,此二人能勇冠三军?呵呵,你高兴就好!
“嘿嘿嘿······卓兄弟所言极是!”
众人捧腹大笑,有些人眼泪都笑出来了。这一刻,卓轩俨然成了他们的开心果。
陈密甩开臂膀,从卓轩身边大步走过,鄙夷道:“自己的手下连续三日位居末尾,还有何颜面跟我争高下?哼,无能!”
陈密当着部属的面损及其伍长的威信,这就踩到了卓轩的底线,他断然不会忍气吞声。
“你会带兵?没准又将带出一帮逃兵!”
“你······”
一句“逃兵”揭了陈密的老底,陈密脸上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双手叉腰摆开架势,就想用拳头与卓轩辩论。
“哎呀,陈兄,消消气,哈,消消气,气大伤身。”
“陈兄是总镇署几位大官眼中的红人,说不定膳房那边早有官员等着陈兄,不宜耽搁,哈,不宜耽搁。”
一帮伍长不由分说,上去架着陈密就走,将他礼送到很远的地方,然后一溜烟回到卓轩身边,又有说有笑闹腾起来。
卓轩很快就将午前校场点评之事忘诸脑后,午膳后重回林间,没事人似的冲牛贵、舒展鸿道:“练兵!”
又走近田氏兄弟,一手搭住一人的后背,“是我教你们的招数难练,还是教官教你们的招数难练?”
田大想了想,“伍长教咱们的招数难练。”
“这就对了!你们赶紧练好我教的招数,到时候练校场上的那一套,还不是小菜一碟!”
吕良不来,田氏兄弟少了陪练,好在场上竖着个木头人,权当活人看吧。兄弟俩操起大刀,对视一眼,旋即分开朝木头人奔去······
牛贵、舒展鸿也倒地翻滚起来。
卓轩挥去脑中杂念,挥动长枪开练,不再讲究招式凌厉,而是注重长枪刺出时的准头,意在把自己的枪法练到出枪时间、枪刺部位不差分毫的地步。
直到汗水湿透了中衣,才停下来歇口气,脑中反复回放着当初被鞑贼追击的镜头。彼时的鞑贼或驰或驻,或紧或慢,速度在变,身形也在变,如今想想,当时若有长枪在手,攻击招式应随对方骑行状态的变化而设定为若干种。
柳絮提着篮子远远走来,清丽的眼波在阳光下闪动。
卓轩手搭凉棚,眯眼望望前方一袭曳地长裙和微微摆动的堕马髻,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卓轩哥哥,午间我炒了肉片,不知味道如何,送给你尝尝。”
走到近处,柳絮放下篮子,取出一碗炒肉片,外带一双筷子,递给卓轩。
柳絮的厨艺当然比不了舒展鸿,可只要有肉吃,谁还在乎味道如何?此刻,舒展鸿见柳絮只送来了一双筷子,就知道自己在柳絮心目中形同空气,却也不敢发出半句怨言。
田氏兄弟和牛贵巴巴的望着这边,一副馋虫侵脑的样子。
卓轩冲大家挥挥手,“快折了松枝当筷子,过来吃肉。”
“诶!”
第63章 大局观()
每逢总镇署军官前来视察之时,就是陈密大出风头之日,这个重新应招入伍的逃兵,将一伍人调教得有模有样,练兵表现不输卫所军老兵。
巡营军官总会情不自禁的走到陈密一伍士卒前,驻足近观片刻,然后点头称赞几句。
吕良也得到了巡视军官的褒奖,一个素人,入伍十余天,将一伍士卒带得中规中矩,这份能耐并不是谁都具备的。
郭嫣偶尔会陪同总镇署都指挥佥事、游击将军级别的军官前来巡视,有意无意的将那些军官先引到吕良、陈密身前,听几句褒奖之词后,再把人引到卓轩身前。
这个时候,巡视军官一般会皱起眉头。
郭嫣添油加醋道:“听说此人练兵进度极慢,他的手下总居末流,林把总给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准他带着手下自练半日。”
巡营军官舒口气,“如此甚好,不宜让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
面对郭嫣的冷嘲热讽和恶作剧,卓轩渐渐习惯了,并不想在她面前证明什么,每天合练后听别人的怪言怪语,不悲不怒,午后则在林间空地上领兵自练,偶尔与部属说笑一阵,有时出营找些明白人问问北境情势,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日子。
这天晚饭后,林峰也没说明原因,叫上卓轩出了军营,径直走向大同北门。
半里远的路程,很近,转眼上了阶梯,拾级而上,登上城楼。到处都有士卒值守,天色尚早,却见前方望楼内灯火微亮。
“卓轩,这几天常有小股鞑贼靠近城边骚扰,麻烦。”
“是有点麻烦。”卓轩看看垛口边排列的几尊碗口炮,随口应道。
眼下守城明军装备的火炮是铜制碗口炮,炮身短而粗,准头差不说,还很难准确调整发射距离,对付呈散兵状的小股鞑贼时,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开炮纯属浪费火药。一旦对方停在离瓮城城门箭远的地方,火炮手更是不得不放弃开炮的机会,因为万一失了准头,不小心轰塌了自己的瓮城城楼,火炮手的脑袋就得搬家。
而此时的火铳仍属于第一代管型金属发射火器,即火门枪,大明火器由火门枪过度到第二代火器——火绳枪,还得等上七十余年的时间,后来明军在沿海战斗中相继打败葡萄牙人、倭寇,缴获了来自欧洲的火绳枪和来自日本的鸟铳,这才步入了火器的更新换代时期。
即便装备了火绳枪,对机动灵活的瓦剌骑兵而言,明军恐怕也难以构成远距离杀伤威慑。
一句话,只要明军不敢出战,就几乎等同于高挂免战牌。
林峰指指望楼道:“今晚袁、裴二老将在城楼上值夜。”
“连袁、裴二老都来值夜,看来鞑贼的骚扰不分白天黑夜,军情有些吃紧。”
林峰点点头,“二老为一点小事发生了争执,互不相让,让我把你叫来评评谁有理。”
我一个小小兵头,哪来的资格给两位三品武官当裁判?这不是搞笑么!
林峰却是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好在这些日子卓轩常被林峰叫到家中与袁、裴二人聊天,混熟了,也就未加推辞。
从林峰嘴里,卓轩得知,眼下朝中君臣之间争论激烈,景泰帝坚持要将鞑贼彻底驱离出境,而百官力主以送还上皇为前提条件,与瓦剌和谈,主战者则罕见的保持了沉默,如此一来,过去大臣之间的意见不和演变成君臣对立。
此消息迅速向外扩散,甚至传到大同这边,落入了袁、裴二老耳中。
年纪一大,有时候会特别固执,为了天上的事,地上无关的两人居然吵起来了,袁主张不搭理瓦剌人,裴主张与也先和谈,据说二人为此争论了一个时辰,谁也说服不了谁。
推开楼门,步入望楼,林峰、卓轩方待行礼,却见袁澈连连摆手。
“别婆婆妈妈的,快坐!”
虽是遵命入座,但卓轩相当的小心,走到角落处,择把杌凳入座,不经意的扫了袁、裴二人一眼,见前者脸色发青,后者脸色微红,看样子都在气头上。
闭眼凝思,只愿遵从本心,不起媚俗之念,然后睁眼望向高台上的灯火。
“敌对双方要么打仗,要么和谈,何来不搭理一说?”
裴竑得意的一笑,扭头瞥向袁澈,颇有几分示威的样子。袁澈胡子一掀,瞪大眼睛,沉声道:“小子,待会不说个理出来,劳资便将你揍趴下!”
卓轩倒是云淡风轻,“对于强势一方而言,谈是为了打;对弱势一方而言,打是为了谈,无论大明是强是弱,而今部分疆土依然被瓦剌人占据,自当先打后谈,故而朝中百官声音虽高,道理却在天子这边。”
这回轮到袁澈看笑话了。
裴竑立马拉长脸,因话题牵涉到当今天子,故而不便口无遮拦,冷冷道:“小子,连于少保都不出言反对和谈,谁是谁非不是一目了然么!”
“所谓世易时移,而今天子大位已定,情势与京城保卫战前后有所不同,瓦剌人发出信号,把和谈与放还上皇扯在一起,主战者须顾及君臣之义,不便出言反对和谈。而主和者声称以和谈促也先放回上皇,这绝对不是他们的本心,和谈无益于上皇回国,迎回上皇不过是借口而已!说到底,是百官自己想媾和,太平日子过久了,许多人的抗压能力过于脆弱,遇到绕不过去、一时摆平不了的大麻烦就怕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和谈,单方面作出妥协,急着息事宁人,二老不妨想想宋代的历史,殷鉴不远啊!”
卓轩这番话说得十分大胆,但座中无人出言斥责,相反,袁澈、裴竑、林峰全定在座上沉思。
袁、裴二人好像完全淡忘了此前的争论。
过了许久,袁澈回过神来,问道:“小子,天子想打,你说该打,可眼下京城兵力不宜空虚,大军不来,仅凭大同一带的兵力能将鞑贼打出去么?”
“当然能!”
卓轩起身躬立,“这些天来小子没有虚耗时光,除练兵外,还抽空找了许多知情人士请教,小子自认为把北境的局势看明白了。京城保卫战结束后,当今天子仍不与瓦剌谋和,硬扛至今,这对瓦剌人的影响是致命的!瓦剌人的日子其实比大明更难过,他们撑不下去了,可汗脱脱不花、太师也先、知院阿剌三部之间起了纷争,互相设防,此时大同明军不动手,更待何时?等数月后大同粮草耗尽,明军陷入困境,瓦剌人又会像群狼闻到了血腥味那样,放下内部纷争,联手猛扑过来撕咬,那时悔之晚矣!”
袁澈目光一动,闪过一丝疑惑,“本官是问,我军出城野战,有胜算么?”
“小子说过,瓦剌内部彼此设防,谁都不敢贸然出动大军,在大同境内驻留的鞑贼不过数千人而已,而明军可调动五万以上精兵予以围歼,如今明军缺的不是胜算,而是······”
顿了顿,卓轩重重道:“胆略!”
但见林峰的目光倏然发亮,袁澈、裴竑眼中精光一闪。
在三人眼中,卓轩抽丝剥茧,将边境局势解析得丝丝入扣,俨然是个胸有经纬的神奇少年!
第64章 有黑幕()
卓轩的一伍士卒被营兵公认是只配充当垫脚石的低等货色,他们的存在不仅能证明其自身非常差劲,而且还能证明其他很差劲的人却原来并不算太差。
一个年少的伍长加上四个非傻即弱的家伙,大抵构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悬念的“炮灰”组合。
不可思议的是,管营把总林峰似乎对卓轩总是另眼相待。
这天午饭后,练兵有方、受到总镇署众官交口称赞的林峰一高兴,就在膳房内当场邀请吕良、陈密等五名表现突出的伍长到自己的营舍做客,而卓轩竟然以第六人的身份也在受邀之列!
“林把总肯定是想找个反衬角色!”这是没能受邀的其他伍长的一致性猜测。
有了正面典型,再找个反面典型,有对比才分得出优劣嘛,这大抵是军官们玩熟了的套路。
卓轩非常坦然,走进林峰的营舍,熟悉的地方,心情极为轻松,毫无拘束感。
“请卓兄弟坐在林把总下手处。”
“请卓兄弟上坐。”
除开吕良、陈密,其他三名伍长一再邀请卓轩先坐,表情之殷切、言辞之诚恳,令闻者动容。
嘿嘿,小卓啊,若无你的反衬,岂有我等的表现优异?坐在显眼的地方好好亮相,哈,让咱们不时看上一眼,也好永远留住那分轻松惬意!
卓轩焉能不知三人的真实心意?却佯装懵懂,一再礼让。
身为流民小子,军营没有嫌弃他,还收留了他们四个孩子,卓轩知足了,只要不当着手下的面损及他的威信,触碰他的底线,所有的奚落、嘲笑都可视若过眼烟云。
不料,不请自来的郭嫣把三名伍长的虚言当了真,脸色一沉,不由分说,让吕良、陈密紧邻林峰而坐,她自己坐在吕良下手处,却让卓轩敬陪末座。
对此,林峰未加干预,只是笑笑而已。
林峰是个很懂得自律自制的人,从不饮酒,此番邀众人做客,仅仅是饮茶吃糕点,顺便谈谈心,把聚会办成了茶话会的模式。
茶叶虽是去年的秋茶,属于陈茶之列,但这个时代的茶叶堪称无公害无污染的绿色饮品,入口的感觉令卓轩难忘。
这是他来到明代后首次饮茶。
桌上糕点大概有五六种,组成八个拼盘,分放在八人面前,拼装得乱七八糟的,也是因为林峰家中没个女人料理的缘故。
饮茶之趣不失风雅,但军旅中人更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席间多数伍长饮茶不能牛饮,吃糕点要顾及吃相,故而大感拘谨不适。
座中就数吕良、郭嫣二人的饮茶姿态最为优雅,举盏、移盏近唇、掩面轻啜、落盏,连套动作自然、流畅,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没个十年八载的历练,旁人恐怕很难修炼到他们这种程度。
不过也有例外,卓轩的饮茶姿态虽不像吕良、郭嫣那般讲究一举一动丝丝入扣,却也不显粗鄙,细细看去,分明还有一番潇洒自如的脱俗之态,堪称天然去雕饰。
你个粗鄙的小子装什么装!
郭嫣一见不修边幅的卓轩,念及他当初的出言不逊,就认定这小子此刻是在装逼。
见郭嫣面色有异,林峰赶紧润润嗓子,道出了迟来的开场白,就想压住场子。
“练兵进度远超总镇署的预期,本官深感欣慰,今日邀你们前来,闲叙而已,大家不必拘谨。”
此处居然没有掌声?
卓轩在另一个时代常听校长作报告,遇到校长停顿的时候,台下的老师总会习惯性的鼓掌,可眼下林把总明明在停顿耶,怎么没人鼓掌?
太不识时务了嘛!
林峰举盏牛饮,猴急的样子差点将郭嫣逗笑了。
“嗯,训是为了战。你们入伍已有十余日了,可知何为真正的精兵?”
卓轩忍了许久,恰赶在此时鼓掌,这下就比较突兀了。
“卓轩,想回答本官的问话只管开口,击掌是何意思?”
我只是为你捧场,没想作答呀······
“属下以为,激战之后能活下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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