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东主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屑,仔细瞧瞧卓轩,觉得眼前这个农家少年除谈吐不俗之外,骨子里似乎还透着分高傲。
“遗憾!我叫徐朗,你呢?”
“卓轩。”
“卓轩?这名儿有意思,看得出来,你是一个读书人。”
“卓轩哥哥是咱们村里唯一的读书人,还会作诗,他是文曲星下凡!”柳絮不无骄傲的道。
这牛逼是不是吹大了?到时候兑不了现,很丢脸的!卓轩不愿再让人刨自己读书人这点根底,就抢在徐朗开口前问道:“请问······眼下京中情势如何?”
“京中!”徐朗愣了一会,脑子好不容易从方才的话题中转过弯来,“眼下倒是平静。去年十月那可是打得不可开交啊!多亏有于谦于少保提督京中军务,战前将那些中低级军官全给换了,还没日没夜的练兵,朝中君臣一心,六军用命,终于击败鞑贼,保得京城不失。”
少保?在卓轩读杂书形成的印象里,于谦好像的确有这么个头衔。少师、少傅、少保,这是“三少”的职位,永乐之后,除了英国公张辅一个武勋获授太师头衔外,太师、太傅、太保这正一品品秩的“三孤”职衔只用于重臣死后追赠,生前不予实授。而少师、少傅、少保就成了文官生前可望获得的最高职衔。
少保是从一品品秩,于谦成了一品大员,已经算是位极人臣了!
卓轩突然想到了那个即位不久的新君,“哪啥,景泰······”
第43章 轩哥有算命先生的天赋()
“你是在问刚登极的景泰帝?小兄弟知道得倒不少,也不像是久居山野的难民呀!”
登极?卓轩愣了半天才从脑海里搜出登、极这两字且拼成“登极”一词,发觉原来古人习惯用“登极”指代皇帝即位,而不是用“登基”这个词!
差点让那些影视剧毒死了,尼玛,“登基”党,糊弄谁呢!
“我今日才从路人那里得知大明已改元。”
“哦。原来如此!”徐朗顿了顿,叹口气道:“听人说,景泰帝体恤民情,去年以来严词敕谕各地官府开仓放粮,赈济难民,给无粮百姓提供春耕种子,还派出大臣巡抚山西、京畿两地,实地查看各地衙署是否遵旨开仓。怎么说呢?景泰帝有抱负,想革故鼎新,一扫大明的颓势,可是,所有的改变都注定会异常艰难!”
景泰帝有抱负?卓轩不禁想起了北宋名臣王安石,那个写下《读孟尝君传》借以明志的王安石,曾屡次三番不听朝廷召调,甘愿做地方官而拒绝入京,直到宋神宗即位,一个有理想、有激情,立志革故鼎新的年轻皇帝出现了,于是,拣尽寒枝不肯栖的王安石毅然赴京,进入到了北宋核心决策层。
如今又一个有理想、有激情的皇帝横空出世,他的年纪应该还年轻······他娘的,机会来了!
呸,学渣,你就不怕一块砖头掉下来砸破脑袋!卓轩被自己的妄想恶心到了。
回过神来,看见徐朗皱眉凝思的样子,觉得这吃货还是有些见识的,不像个寻常商人。
卓轩不想细问下去,适逢动荡年代,能略知天下大势,避免糊里糊涂过日子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慌!
当即换了话题:“大同这边刚经历过战乱,人们还没缓过神来,阁下就来行商,正所谓‘人弃我予’!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别人恐惧时我贪婪,阁下高明!”在财经杂志上拾到的口水,此刻信手拈来,装装逼,貌似很高明的样子。
徐朗有些恍惚。你的思维跳跃太快,我跟不上趟啊。
片刻后,徐朗换了副吃惊的表情,因为他深感震惊!
“小兄弟,你的话与我那婆姨虽有不同,但意思居然完全一样!”
卓轩看得出来,这个少东主虽放低了身段,但骨子里仍透着分俯视别人的自傲。多亏逃难途中与秦夫人的那番交流,卓轩因此而开阔了视野,此刻只须动动脑子,就将早先关于这批货物买家是谁的疑惑解开了八九分。
“去年秋天至今,哪啥······买卖回回人与大明商人之间的生意一直处于中断状态,想必买卖回回人非常着急,而阁下抢在其他商人醒悟之前,率先与他们恢复联系,如此既能大赚一笔,又能解人燃眉之急,为长远的合作奠定基础,一举将以前与买卖回回人往来的其他商人远远甩在身后。看得出来,阁下极善于把握时机!”
徐朗惊得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嘿,我那婆姨跟你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一个劲的劝我尽快与买卖回回人恢复生意往来,说什么冒点风险是值得的,这不,她还亲自跟了来!”
买家真是买卖回回人?柳絮、舒展鸿顿时觉得卓轩简直太神了,舒展鸿更是突发奇想:就凭轩哥算命先生的天赋,找处人多的地方摆个摊,铜板还不一个接一个往里流!
徐朗疾行几步,与卓轩并肩而立,这一刻,一个富商,一个流民,萍水相逢,却似旧时相识。
“小兄弟自言也要做商人,起先我没太在意,此刻一想,算我小瞧你了!”徐朗拍拍卓轩肩膀,“可惜,如今的大明世风不正,做商人有苦难言啊。在外行商,雇船租车风险极大,没办法,只好雇用大量人手,自己养一支车队,遇上生意不顺,车队的开销可不是寻常人承受得了的。”
此话不虚。这个年代交通条件落后,商人在外雇船租车极易被无良船主、车主算计,甚至惨遭别人谋财害命。若无自己的车队,行商就如同在刀尖上舔血;而有了自己的车队,固定成本又大得惊人。
“商税负担日渐加重,不少地方巧立名目,勒索商人,到处都要打点!就怕官员调动啊,原有的人脉关系一断,要想重续,异常艰难。”
其实,大明走到后来,财政枯竭,国力衰微,最终社稷倾覆,大厦崩塌,这与商税的高低无关,而与社会财富分配严重不公、官场黑暗导致财政资源大量漏损有关。
洪武年间商税的确很低,三十税一,且明太祖严禁税及小民。可是,到了所谓的“仁宣之治”时期,先后开征市肆门摊税、钞关税,正统九年开征门税。后来的成化、弘治年间正式确定京城九门税目,商人只要携带货物进入京城九门,一进门就得在正税之外先交门税,否则不让进城。
嘉靖末年又增设竹木抽分和过坝税。万历之后,商税征收更是陷入了苛重、混乱状态,税目繁多,矿监、税使等税务官趋炎附势,协助背景显赫的豪商暗中避税,而对普通商人则雁过拔毛,从中中饱私囊,官场腐败得一塌糊涂。
崇祯二年,商税正额已由明初的三十税一变为十税一,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普通商人苦不堪言。悲催的是,这些税收到处都在漏损······
听了徐朗的一番诉苦,卓轩意识到在明代经商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个时代,商与政似乎总是勾连在一起,面对权势,不理不睬或陷得太深,这二者都不该成为聪明者的首选。可若即若离做起来很难······
罢了,多思无益!不是有宝藏兜底么?到时候以从商为幌子,掩护自己变现宝藏应该不会太难。
一名仆役快步走来。“少东主,少夫人说,这四个孩子与家人失散,流落在外,就怕缺衣少食,不如给他们一些盘缠,免得他们去大同后因一时之间找不到家人而受苦。哦,少夫人说,十两二十两银子都行,请少东主拿主意。”
你都发话了,我还拿屁的主意!
婆姨给足了徐朗面子,徐朗也没真生气,冲卓轩笑道:“小兄弟,我命人取二十两银子来,若是不够你只管开口。”
那边舒展鸿差点就跪了。乖乖,二十两?有没有搞错,原来财神爷比山神靠谱多了!
卓轩却在犹豫。入城后身上不缺盘缠总归是好的,可半罐子松茸雉鸡汤也值不了二十两银子呀,再说,眼下最紧要的不是捞银子,而是顺利进入大同城。
“多谢阁下好意,你不欠我的,你我还是免谈银子为好。”
徐朗诧异极了,尽管屡次调高人物评价标准,但眼前这个落魄少年仍在令他耳目一新,并迅速让他刚刚得出的评语作古。
“我只是觉得与你有缘而已,银子倒是小事,小兄弟千万别误会。”
“我知道。我不缺银子。”
“那好,小兄弟决意不受,我也不勉强。”徐朗拍拍卓轩肩头,“这边人烟稀少,为安全起见,有人烟的地方商队也不便前往,今晚大家都在此地歇宿,明早我命人腾出一辆马车,一直将你们送到大同南门外。哦,这里距大同东门虽近,但东门不纳民人,不得已,只能绕道南门。”
“你不去大同?”
“我不进城。后会有期!”
第44章 大同不欢迎流民()
背着藤筐,抱着被子,卓轩等四人穿过一片疏林,兴奋而又略感惶恐的朝大同城南门快步走去。
晨阳斜照,荒芜的沙地上拖着四道长长的人影。
徐朗派一辆马车、两名劲装汉子将他们送到了距南门约两里远的林边,剩下的行程,得靠他们自己的脚板完成。
阳光映出了城池的轮廓,错落有致的城防设施横陈于眼前,气派、厚重中透着分肃杀之气。
柳家兄妹与舒展鸿从未见过城镇的模样,此刻置身于大同城门外,一时间被它非凡的气派震撼到了,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
卓轩读过《雁北华夷史考纪》,对这座名满天下的军事重镇早就有所了解。
洪武四年,首任大同都卫指挥使耿忠请旨开建大同城,次年,大明开国名将、魏国公徐达北伐残元意外兵败,退居大同,就在这里大规模督造大同城。
大同城周长十三里,设东南西北四门,城墙高四丈二尺,外以砖包;城外挖有堑壕,壕深四丈五尺。据说,大同城防固若金汤,凭这个时代的技术条件,没有任何敌人能够从外部攻破此城,若想攻陷这座城池,唯一的希望就在于从内部下手。
离城墙更近了,依稀可见其上静止的人影。卓轩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四人,只要稍有异常情况发生,那扇半开的大门就会砰然关上,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或是箭林弹雨。
那道半开的大门并非大同城的正南门,却是瓮城的外门,城楼上刻着三个大字:永和门。
眼下天气寒冷,城中居民大多居家呆着,只有樵采时才会出城,所以,城门只开一半,不必彻底敞开。
平时进出城门的本地居民早被守城士卒认熟了面孔,而四张突然出现的生面孔自会引起军士的高度警惕。
卓轩看清楚了,门前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弱兵,老者看上去已年近花甲,少者约摸十三岁,二人头戴红笠军帽,身着红胖袄。
抬头仰望,可见城楼上的守军非老即幼,全是弱兵。
目光如刀,弓弦紧绷的嘎嘎声仍在不时作响。当距离近得凭借肉眼就能分辨清楚四个大孩子的面孔及其行李时,数十双如刀的目光才堪堪一缓,守军随即松懈下来,开始徐徐走动,各自活动身体。
“站住!”门前老者抖威风似的拍拍刀鞘,淡漠的道:“路引!”
路引?九边之地也查路引,还能不能有点良心啊!卓轩蛋疼,就想尽情发泄一番。
查个屁的路引!劳资地地道道的大明百姓,就算不是流民,逃难时他娘的到哪儿去开具路引?你们这些丘八查路引成瘾,都戒不掉了,可去年入秋后怎么不去城外各处路卡盘查?四处出没的鞑贼很好辨认的,你们敢查么!
不过是四个孩子而已,睁大你的老花眼仔细瞧瞧,咱们的模样、衣着像鞑子、像匪寇么!
嘴上却嗫嚅道:“我们······我们是······”
老者眼皮一翻,像发现了惊人秘密似的得意道:“你想说你们就住在城中,是不是?嘿嘿,前天就有几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欺负劳资眼花,进城时牛逼哄哄的说是城中居民,可劳资明明记得他们是十日前出的城,出城时曾说:‘就去就回’,娘的,隔了十日才回城,还能算就去就回么?哼,那几个家伙生生被劳资撵去了北门。至于你们,嘿嘿,多半是一个月前出的城,别以为劳资不知道!”
卓轩闻言窃喜。嘿嘿,被您说中了!
想只因迟归十日,就不认人家是城里人了,说明此人不仅眼花,脑子还有些糊涂。不过,他既然认定咱们是一月前出城的城中居民,那就好办喽!
“老人家,您再想想,我可没说过‘就去就回’这样的话。”
不料那个少者撇撇嘴,不屑的道:“爷爷,他们是生面孔,哼,外地来的乡下人!”
老者面容一僵,像是受了极大的心理打击,喉咙里咕噜个不停,微微涨红了脸,良久后怒道:“外地人还敢说‘就去就回’?想糊弄劳资,没门!,该死,该死,气死劳资了!”
这都什么人啊,病得这么重,大同守军还有没有靠点谱的?卓轩无语了。
转视那名年少的军士,卓轩直恨得牙痒痒。小屁孩,乡下人怎么了?乡下人是你祖宗!个子还没柳絮高,却拄着一杆长得不像话的长枪,举得动么?回炉吃奶去吧!
那边柳絮怯怯的道:“军爷,求您行行好,放咱们进城吧。”
“不行,无路引者不得入城!”城楼上一名瘦猴似的军官厉声道。
急于寻找家人的柳絮差点哭了。乡民们是否如愿逃进了大同城,如今只须进去找上一阵,就能一见分晓,可是,冷冰冰的城池却拒绝容纳他们。
大家无助的楞在那里,被人撵得连连后退。
舒展鸿茫然问道:“进不了城,咱们该去哪儿呀?”
柳絮红着眼睛道:“卓轩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柳元与舒展鸿齐齐点头,二人明白,卓轩兑现了他的诺言,将几个孩子活着带出了山林,足以证明他有过人的能耐,跟着他,这是其他三人的不二选择!
卓轩颓然而立,难掩失望之情,他终于体会到了现实的残酷性。身为流民,他们只配活在穷乡僻壤,或流落于荒野,繁华的都市并不属于他们,而无法置身于都市,守着再多的宝藏又有何用!
突然,瓮城内传来清脆的蹄声和沉闷的脚步声。守门的老少二人扭头回望,旋即屁颠屁颠的奔回城门内,手忙脚乱的将另一扇城门推开。
一名军官骑着战马,率领一群重装步兵不疾不徐的走来。老少二人及城楼上的军士立马换了副模样,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卓轩招呼柳絮等人闪开让道。
百余名官军相继出了城门,那名军官匆匆扫了路边四个大孩子一眼,发出“驾”的一声,就想策马而去。
卓轩一怔。与之对视的时长只有短短一瞬,思维却一直飞回到半年前,锁定了记忆中的某个片段!
依稀记得逃难途中,就在偶遇长胡子将军的地方,此人曾为卓轩发声,当时他自称“游击将军”,名字好像叫······方善?对,就叫方善!
赌一把如何?卓轩冲方善招手,高声道:“方将军!方将军!”
方善淡淡瞥一眼卓轩,很快就蹙眉回过头去,策马疾行一会,忽然降下马速,回首盯着卓轩看了许久。
“放他们入城!”
咦!城楼上的军士齐齐一怔。在他们的印象中,方将军亲自为几个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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