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们兴致勃勃地聊着日常生活琐事,齐姜连偷听的兴趣也没有,独坐一旁看着院中的一丛花架发愣。
世子殿下领着一队卫兵踏进庭院,亭中的贵女们纷纷起身行礼,齐姜从善如流,也站了起来福了福身。世子殿下对着贵女们微一颔首,随即神色淡淡地对着领头吩咐着事情,眼里再也没有凉亭里千娇百媚的少女们的半分影子。
世子殿下生性冷淡,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见惯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庭院,一只蝴蝶振翅飞翔,在花架中上下起落,最后停在了世子殿下的肩上。世子殿下冷峻的面容在色彩斑斓的蝴蝶的衬托下,有了一些柔和的味道,看得齐姜直发怔。或许是她直勾勾的眼神过于火辣,世子殿下注意到了,他淡淡的一个眼风扫来,齐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齐姜到底还是比较怵冷冰冰的世子殿下,连忙装作镇定地移开了视线。
齐姜一连串的动作惹来柔澜公主一阵侧目。柔澜冷哼一声,暗骂狐狸精不要脸。
世子殿下吩咐完事情,离开了庭院。凉亭里的气氛又再热闹起来。柔澜有心膈应齐姜,故意将话题转到赵尚归身上,“说起来,怎么一直没见到赵家三公子?”
柔澜问得突然,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片刻,有一容貌秀丽的少女笑着回答,“昨日来时倒是见上了他一面。如今这个时候,他该是在什么地方巡查吧。”她的回答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话题自然而然的就到了赵尚归身上。
“说起赵三公子,他可真是气度高雅,意态风流。昨日一见,越发觉得他俊雅无双了。”
说起美男子,少女们总是热情高涨的。
李敏铭笑着听她们谈论,并不开口讲话。她与世子殿下有婚约,自是不好谈论其他男子。
“公子风姿俊雅,行为周正,纨绔子弟的习气半点不沾,如此出色的男儿自是选作夫婿的最佳人选。只可惜,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说过他心中意属何人,不知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入他眼内?”
见在座的少女都如她所料般入了坑,柔澜笑着接过话茬,“说起夫婿,我倒是听过一件趣事。”说完这句便有心卖关子,不肯再继续说下去。
柔澜关子卖得好,不少心思单纯的贵女中计。心急又与柔澜相熟的少女早已拉着她的袖子要她赶紧说下去,而那等触觉敏锐的贵女则猜到了柔澜口中所说的趣事会牵涉到谁,不由得看向齐姜。
柔澜卖足了关子,才笑着说道:“有人曾为了赵三公子向太夫人请求赐婚,太夫人许了。”说完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齐姜。
齐姜求太夫人赐婚一事,全都邑几乎人尽皆知。但是,齐姜求赐婚的对象是谁他们可不知道,更别说赵尚真横插一脚之事了。世人只知齐姜爱极了赵尚真,爱到了开口向太夫人求赐婚的荒唐程度,却不知赵尚归才是齐姜求太夫人赐婚的对象。这事在座的鲜有人知,忘记前事的齐姜自然也是不知的。
于是乎,在柔澜的眼里,齐姜神色坦然,一副置身事外之态,无论是横看还是竖看都十分可恨。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齐姜:无辜躺枪不解释
柔澜:呸,狐狸精,不要脸。
齐姜:……
☆、针锋
柔澜此话一出,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八卦谁不感兴趣?何况这还是公子赵尚归的八卦。贵女们立刻激动地讨论起来,“这件事情我们都没听说,不知是谁向太夫人求来了赐婚,如今又如何完全没半点音讯?”
柔澜掩唇一笑,目光落在齐姜身上,语带嘲讽地道:“自是赵三公子不喜那人,向太夫人陈情把这件婚事给推了。”柔澜这是连掩饰都不愿意了。
在座很多人都察觉到不对,立刻停止了讨论,偏偏有人不识趣,听了柔澜的话,轻呼道:“咦,退了婚事?这不是跟齐……”这位娇憨少女嚷了半句,才记起她说的人正在当场,硬生生地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齐姜这才回过神来,她先前没有认真听她们谈论的内容,不知道她们在谈论什么话题,可柔澜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眼里的嘲讽之色让她想忽略都不行。
要想膈应人,用她最讨厌的东西入手是最好的。柔澜不是说讨厌她的眼睛吗?讨厌就好,讨厌就好。齐姜睁着她那对漂亮的杏眼,又如法炮制地用那种宽容的目光凝视着柔澜,柔和的眼波里表达出她的想法:乖,别再闹了。再闹下去,丢人的只会是你自己。
柔澜克制住想把齐姜眼睛挖出来的冲动,语带挑衅地说:“对不喜之人,赵家兄弟向来都是不假辞色的。小姨,你说是不是啊?”她下巴微抬,眼中全是不屑:叫你一声小姨,你还以为真是我的小姨了?呸。
若是齐姜知道了柔澜的心理活动,必定会以长辈的身份“劝诫”她,“你是王族的公主,身份高贵,如何能做如此粗俗的动作?怕是有损王族风范哩。”
要深究柔澜和齐姜为何交恶,齐姜觉得可以追溯到总角之年。她小时候十分顽皮,仗着体弱兼且仗着太夫人对她喜欢到不得了这两点,横行整个太阿宫。她从柔澜口中抢过饴糖,是故意的,而且有且只有一次。这大约就是两人交恶的源头。
其实她于太夫人而言不过是逗乐的小人物,高兴了自然宠到上天,不高兴了,谁知道又会有什么后果?正是因为知道了这点,她后来再也不敢仗着太夫人的喜爱四处捣乱了。太夫人怎么说都是柔澜的亲祖母,若是她和柔澜两人都犯了小错,不用想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理方式,如若涉及到某些原则性的事情,只怕她要靠边站了。在某些利益上,血缘上的天性永远占首要位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齐姜就明白跟王族的人相处,绝不能硬碰硬,要懂得以柔制刚。
齐姜环视一圈,将众人的表情收于眼底。
在场的少女自是知道齐姜和柔澜不对付,她们见多识广,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什么该出言打圆场。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是贵族男女的必修课。所以,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她们还能保持淡然的表情,可很明显,她们的眼神将她们给出卖了。
她们端坐着,不是在玩手指头,就是在看香囊上的刺绣,这种把等闲小事当作一件大事来看待,偏偏又像那么一回事,也是贵族少女的必修课。她们间或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不用说话,光只是用眼神也能交流的功力都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她们眼眸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果然是看热闹不怕事大。既想看热闹,又不想站队怕得罪人,这齐姜能理解,却不想白白让她们看一场好戏。既然她们都认为她对赵尚真情根深种,她也不介意让她们继续误会。更何况,适当的示弱,也能让人放低警惕。
“公主说的甚对。”说罢齐姜垂下眼眸,轻声补充了一句,“不论他对我如何不假辞色,我也是心生欢喜的。”说完,她叹息了声,一副饱受情伤的模样。
齐姜自小顽皮,惯以作态为乐,喜怒哀乐信手拈来。她知道自己露出什么表情最能让别人放下心防,为自己加分。
确实有人因她这番话而想到了许多:齐姜几经艰辛才求得了婚约,心爱的男人却退了婚,如今她爱的人又向其他女人提亲了。无论她对他如何爱重,这一生,她与他也只能擦肩而过了。
在座的少女皆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谁没暗中痴恋过一两个男子?若是她们喜欢的男子也这样对自己?只是想象一下就让人整个心都揪紧了,更别说亲身经历了。这么想着,她们顿时生出了同情之心。这些少女借着别人的故事,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之间,她们脸上的神色皆发生了变化。
柔澜眼见在座有不少人蹙眉叹息,心里暗骂这些人愚笨,轻易被人牵制了情绪。柔澜认准了一件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既要齐姜难堪,那么齐姜今天必要丢尽脸面才行。可恨齐姜装模作样惯了,拿她的软肋来嘲笑她竟然没达到效果。
柔澜心生疑惑:往常说起赵尚归,不管齐姜怎么掩饰,总会泄漏出一点情绪,如何竟不奏效了?一想到发生了超出她掌控的事,柔澜心中就忍不住烦躁,“如此说来,赵四公子和容辛定亲,你也是欢喜的咯?”
齐姜略无语,看来今天柔澜是要揪着她不放了。齐姜拿出帕子按压着眼角,佯装哭泣道:“公主又何必再问?”
作者有话要说:
☆、相对
一串串泪珠从齐姜的脸庞滑落,给她平添了几分柔弱之姿。
齐姜说哭就哭,令作壁上观的贵女们面面相觑,心里想的都是:齐姜被公子赵尚真退婚后,真是较之以前脆弱了许多。想起坊间传出她自杀的传闻,这么看来,竟有七八分可信了。
齐姜知道自己这么一招绝对能把柔澜给恶心坏。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的敌手呢?柔澜显然也明白了齐姜的用心险恶: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泣不过是借此恶心自己,叫自己赶紧闭嘴而已。柔澜心中暗恨:如果可以,真想将她那张惺惺作态的脸给撕烂。
柔澜见识过齐姜的无耻,尤为深恶痛绝。她深知自己讨厌矫揉造作之态,偏就爱用这个来恶心人。她从不会跟自己起正面冲突,只会在祖母面前装乖巧,偏偏祖母就吃她这一套。明明自己才是祖母的亲孙女,祖母待她竟比自己还要好。如今回想起,简直是新仇旧恨难以清算了。
被退婚的女子最忧心的什么,不就是婚事么?想到齐姜头上顶着一个“被退婚”的帽子,柔澜心中又畅快了许多,“虽说你被退婚了,名声也不好,不过你不用担心,在魏国你选不到夫婿,还有远嫁他国这个选择呢。”柔澜这话说的,简直是要往齐姜心头插刀了。
其时王室式微,有实力的诸侯国皆蠢蠢欲动,在这种政治形势下,国与国之间的联姻变得频繁起来。贵族女子外嫁他国多数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以个人身份代表国家进行联姻。对于婚配自由的贵族女子来说,外嫁他国约等同于弃子。
当然不排除有因真心相爱才联姻的情况存在,但这样的人毕竟只有绝少数。在周王室式微,诸侯国权力渐大,天下的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但凡有点实力的贵族都不会考虑将女儿外嫁他国。
以齐姜的家世及她父母对她的宠爱,柔澜说这话,纯粹是给齐姜找不痛快。若不是迫于国君诏令,谁肯远离家国,嫁到一个陌生的诸侯国中去?虽说现在的天下还是周王室的天下,百姓也是周朝的百姓。不过,在很多诸侯国的百姓心目中,周王室形同虚设。在这种思想潮流下,百姓的个人情感归属当以自己的国家为重,其他诸侯国在他们心目中自然也就“陌生”了。
柔澜话音刚落,李敏铭就开口打破了沉默,“说起来,怎么没看见芙儿呢?”这明显是要转移话题了。
柔沅公主领会到李敏铭的深意,柔柔一笑道:“芙姐姐尚在滕国探亲罢?”
曲芙儿是魏国上大夫曲如风的女儿,她的母亲沈氏是滕国的贵族女子。曲如风与沈氏是典型的国与国之间的联姻。沈姓是滕国国姓,滕国近几十年来大规模地将国内的贵族女子送去其他诸侯国联姻,借此联合他国吞并小国,无论是土地还是势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扩充,隐隐地有与魏晋宋齐四大诸侯国并驾齐驱之势。
曾有人笑言:这滕国为了天下局势,把国内的贵族女子当作货物一般送去他国联姻,他们国内的男人的婚配该怎么办?长此以往,滕国就真是“寡”国了。
滕国话“滕”字与“寡”字读音相同。编排滕国的人话虽刻薄,却也从侧面上说明了一个事实:诸侯国若想发展势力,联姻是最便捷快捷的方式。有了滕国这个先例,近年来国与国之间的联姻不由得变得慎重起来。柔澜作为魏国公主,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魏国,她在公开场合里公然说出有关与他国联姻的话,无疑是犯了忌讳。若是这话传到国君耳中,柔澜只怕会有一顿排头好吃。
这次有什么人来参加春祭,又有什么人没来参加春祭,李敏铭如何会不知呢?她故意在这个当口提起曲芙儿,无非是隐晦地提醒柔澜话多必失这个道理。
齐姜看了李敏铭一眼,无声地笑了。未来世子妃的圆滑,总算让她见识到了。李敏铭轻飘飘的一句话,既帮她解了围讨了人情,又给柔澜提了醒,真是一举两得。
柔澜显然也想到了其中关节,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在座的贵女中再不识相的人,也都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潮涌动。柔沅公主见在场气氛沉寂,主动起了个话头,她天真地道:“听说滕国礼法森严,不知当中是如何的光景?”
有人接口,“听说是规矩多多。有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轻易不抛头露面;又看重礼法,讲究听从长辈的话,总归是没我们魏国这般自由的吧。”
又有人道:“我真没想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国家呢?”
另有一贵女答道:“别人家看我们民风开放,也会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国家呢?’,风俗民情不同而已。”
有人干脆冷笑道:“滕国礼法不森严一些,又怎能让百姓听令于国君?”
说到涉及政治的话题,于这些闺阁女子而言太索然无味了。气氛再度沉寂下来,适逢有侍女过来通知:“祷祝已结束,夫人请各位姑娘前去祭田。”
贵女们施施然地起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裙,携手离开了凉亭。行走在路上,齐姜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小声地抱怨粗布将其娇嫩的肌肤磨出红痕来。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人会抱怨布衣粗糙,相较于肌肤磨出的红痕,齐姜更在意的是巡逻队的变化。相较于昨日,巡逻队巡逻的次数不但明显有了增加,士卒们的精神风貌也发生了变化,他们行走间大都凝神戒备,气氛明显紧张了许多。
齐姜压下心中的怪异感,随众去到了祭祀地。
国君夫人裴氏一身粗布衣裳,却难掩风华。在祭祀这一天,贵女们除下金玉珠簪、绫罗绸缎,换上荆钗布裙,以最朴素的装束进行祭祀,以表诚心。裴氏身边有几名孕妇挺着大肚子,其中有齐姜的大姊齐芍,对这些孕妇而言,下田插秧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在田垄上的祭台前,众女垂首而立。国君夫人裴氏神情肃穆,对着天地念了一段祝词,大意是求上天保佑魏国五谷丰收,百姓安居乐业。
相较于沉闷的祭祀仪式,插秧这一环节其实还是挺热闹的。
等裴氏亲手插了第一丛秧,贵女们也随之下田。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们向来娇生惯养,她们插的秧苗实在不能看,看那些秧苗全部歪歪斜斜,能不能种活都是一个问题。
插秧祭田没有时间限制,全看个人意愿,虽有插的秧苗越多越诚心的说法,但像裴氏这种大人物,插/下第一丛秧苗领了个好开头,便下去梳洗更衣了。其他与裴氏同年纪的妇人,不是陪着裴氏一同离去,便是等到差不多时候就退下。留下来的多是未成婚的少女,作为标杆的未来世子妃,自然是要留到最后,以示诚心。
在裴氏离去时,齐姜总算见到了她的一个密友——王氏,闺名舒儿。王舒儿遥遥地对着齐姜作了个手势,无声地打了个招呼。齐姜挥了挥手,莞尔一笑。
齐姜将手上的秧苗全插/进田里,甩掉手上的泥浆,站直了身子。她环顾一周,除了站在田垄上等待着侍候的奴婢们,田里的人只剩下那些未出阁的少女了。
齐姜爬上田垄,甩了甩身上的泥浆。方才她踩在滑腻的泥里,不小心滑了脚,一屁股坐了下来,现在浑身脏兮兮的。如果她还是七八岁的光景,在泥潭里打个滚也觉好玩,现在一身黏糊糊的十分难受。耳边嬉笑声阵阵,毫无疑问,那些姑娘们真的是来玩儿的。事后来收拾田里烂摊子的人估计也够呛的了。
候在田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