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烧着火盆,一进去就感觉到暖烘烘的。小汾四处检查了一下,对齐姜点了点头。婢女道:“婢子去拿碗姜汤给姑娘喝。”她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为难道:“嬷嬷唤婢子有事,不知能不能请这位姐姐随我去拿姜汤过来?”
小汾皱起眉,“你们这里难不成只有你一个奴婢?”说着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齐姜。
齐姜见那婢女又是一副要哭的模样,忙挥手道:“你赶紧随她去吧。”
待小汾和婢女离去后,齐姜关上房门,并将门栓好。她步入屏风后,脱去了外面的衣衫。
屋子里很静,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正在换衣服的齐姜忽而察觉到不对。
她平时很警觉,只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分散了她的心神,如今想想,怎么会那么巧合翻倒的菜碟就洒落到她的衣衫上?婢女领她过来这里换衣衫,却故意引开小汾,一直都显得那么刻意,加上那名婢女实在不像是婢女——夸张的表现、素白的脸和嫩白的手,这根本就不是一名做惯粗活的婢女所能拥有的……
想到这里,齐姜的手抖了抖,衣衫跌落在地,发出“扑簌”的声响。
她中计了!
想到这里,齐姜全身的血脉都往脑部冲去,浑身发烫。她实在是太大意了!
一瞬间,齐姜想了很多,她看着手上换下来的衣衫,忽而将衣衫扔到屏风上。衣衫撞击屏风,发出“嘭”的一声响,听上去就好像是她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样,与其同时,她嘴上呼痛,“哎呦……”
齐姜听到了屋中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但很快脚步声又停住了。
屋子真的有人!齐姜的心“噗咚”“噗咚”地猛跳,她穿上貂皮裘衣,绕过屏风,快步地向房门冲去。在她打开房门之际,身后伸出了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齐姜早有预备,拿出藏在手心的银簪子往后刺去。
那人轻易地夺了她手上的银簪子,“你要谋杀亲夫?”
听到熟悉的声音,齐姜浑身一松,身子软软地往地下滑去,沈叙眼明手快地将她整个人搂住。齐姜回过神来,伸手捶着沈叙的胸口,眼里泪花闪现。
沈叙捉住齐姜的手,柔声问:“吓到了?”
“你干嘛要吓我?”
沈叙轻咳,“我是无意的,我进来的时候你正在换衣服。”握住齐姜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冻得惊人,“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齐姜嗔道:“还不是因为你,用这法子诓我过来。”
沈叙皱眉,无奈地道:“这玉真……”对上齐姜疑惑的目光,沈叙笑了笑,伸手将她的两只手包住捂暖,道:“玉真是刚才那名女子,她受我所托进入这里帮我办事。”
“她果然不是婢女!”齐姜看向沈叙,嗔道:“你要她帮你做什么事?”
沈叙捏住齐姜的鼻子,笑眯眯地道:“不告诉你。”想了想又道:“等会我叫她留在你身边侍候你。你不要乱跑,有事听她的。”
说是侍候,齐姜明白这是变相的保护,“是出了什么事吗?”想起他刚才故意露出白玉蝉的事,她又问:“你为何要在容辛面前露出白玉蝉?”
沈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吻了吻她的手背,认真地道:“等会要喝一碗姜汤,以免冻伤寒了。”
齐姜对他突然转移话题十分无奈,想到其中关键,她瞪大了眼睛,“难道无杀在这里?”
沈叙叹气,算是默认了齐姜的话。
齐姜抓住了沈叙的手臂,急切地问:“你确定他在这里吗?”
“他伪装成了别人,躲在这里好一段时间了。”
齐姜这才反应过来沈叙故意露出白玉蝉的目的,“你想引出无杀?不行,这太危险了!”想起上辈子他死在无杀手上,鲜血淋漓的样子,齐姜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沈叙拥住齐姜,吻去她的泪,柔声道:“放心,我和殿下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不会有危险的。”
得知他们是有备而来,齐姜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她伸手揽住沈叙的腰,抽噎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伪装成谁了?”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好好的待着一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齐姜脑海中浮现出参加宴会的人的样子,她把自己觉得可疑的人物列了出来,每说出一个人名,就看看沈叙的反应,可惜人家沈叙并没有给回应她,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难不成是那个陆罡?”说出这个人来,齐姜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她见过无杀的真面目,那是一个异常阴郁的人,陆罡这么爽朗,肯定不会是他,“难不成是陈永?他一直低着头,我觉得他很有可疑。”
沈叙失笑,“行了,你别乱猜。总之你不要掺和进去。”看着齐姜气鼓鼓的样子,沈叙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个安冉是怎么回事?”
终于说到了这个问题,齐姜叹了一口气,可怜兮兮地道:“他是我家的客人。”一语道出了作为主人家的无奈。可惜沈叙不上当,他唇角一勾,“是吗?”明显是不相信的语气。
齐姜只好恶人先告状,“你就因为我跟他一起出现在这个名师会上,就故意不理我吗?”
沈叙掐住齐姜脸颊的肉,似笑非笑地道:“你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他叹了一口气,语中尽是无奈,“我让你不要过于接近他是有原因的。”
沈叙凝视着齐姜,目光深邃的眼眸里流露出挣扎的神色。
齐姜当然知道个中原因,正是因为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又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她知道安冉会陷害他,会令他身败名裂,所以她才会想着靠自己的预知来规避将会发生的事。
他如今这般挣扎,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关于他的事吧。想起上一世他开口说出他身世之前,也是挣扎了好一段时间。他因为在乎她,所以也在乎她对他的看法。想到这里,齐姜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又酸又软。
“作为君子,不应背后道人是非。”沈叙轻叹一声,“我跟他有些恩怨,我怕他会利用你来报复我。”
“我明白了。”齐姜笑了笑,“你以为我会上他的当?”见沈叙皱起了眉,她伸手替他抚平眉心,一字一句地道:“这次事关我喜爱的篆刻我才跟他走得比较近一些,以后我会注意,绝不跟他多说一句话。”
她欺骗了他。
她惯会作戏,可是骗人的次数寥寥,这次她不但骗了人,而且这个还是她最在意的人。可是,她不后悔。她下定决心要保护他,在解决所有的事情前,有关重生的事她不会告诉他,对付安冉的事,她也会继续。
她就欺骗他这一次。
想到两人的未来,齐姜再次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落网
听了齐姜的话,沈叙心中的担忧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有加重的趋势。他或许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但是他知道她有事瞒着他。
沈叙双手捧着齐姜的脸,认真地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探究出什么来,良久,他亲了亲她的唇,低声道:“你有事可不能瞒着我。”
齐姜轻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沈叙的目光落在齐姜脸上,就在齐姜快要承受不住他的凝视时,他忽而轻笑道:“你答应我的,不跟他多说一句话。”
齐姜失笑,“知道了,醋坛子。”她环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借以掩饰脸上泄露出的情绪。
沈叙吻了吻齐姜的头顶,轻轻叹息了声。
一时之间,两人心思各异。
沈叙听力甚好,隔着一道门他都能听到走廊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隐约还有说话声,他知道是玉真和小汾回来了,“好了,我该走了。”
齐姜拉住沈叙的手,眉头轻蹙,“虽说你们有万全的准备,但无杀既狡猾又狠毒,你务必要小心。”她又忧心另外的事,“你当众露出这玉蝉来,无杀肯定知道上次闯入容府的人是你了。这事传了出去,怕不怕对你不利?”
“放心,这不是大事。”沈叙吻了吻齐姜的额头,“等我。这事完了,我去你家提亲。”
闻言,齐姜瞪大眼睛看着沈叙,样子显得有点呆呆的,沈叙轻笑出声,亲了亲她的唇,“等我的好消息。”
齐姜重重地点头,“好。”眼下只要解决了无杀,以及阻止安冉的陷害,她相信他们会沿着上一辈子无法延续的轨迹走下去——订亲,成亲,生子……
小汾和玉真拿了姜汤回来,小汾趁玉真不注意,小声地跟齐姜说:“姑娘,这婢女有古怪,你可要小心她。”小汾虽察觉到不对,但她没想到是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齐姜看向玉真,不想玉真对她笑了笑,再无先前唯唯诺诺的模样。齐姜叹息,沈叙认识的人净是些能人异士。
宴厅里,用过餐的女眷们正坐着品茶聊天。
见到齐姜,最年长的那位夫人招呼道:“齐姑娘回来啦?来,过来尝尝这茶。”
“好。”齐姜笑着应道,见堂上没有容辛的身影,她便问道:“怎么不见容姑娘?”
在座也有人奇怪,“刚才有婢女叫了容姑娘出去。咦,怎么到现在她还不回来?”
过了许久,容辛还是没有回来,众人觉得奇怪。陆映月皱眉,招来一名婢女,问:“刚才是说哪位嬷嬷找容姑娘?”
“是方嬷嬷。”
陆映月挥手,“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婢女去问了,回来却说:“婢子去问了,方嬷嬷说没有叫人来请容姑娘。”
在场的人听了婢女这话,一时惊异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容辛回来了。
容辛面有愁色,看上去精神略有不济。有人关切地问:“容姑娘没事吧?”
陆映月拉着容辛的手,恳挚切切地道:“怎么听婢女说请你过去的不是方嬷嬷?”
容辛微笑一滞,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便解释道:“原是那名婢女弄错了。”见陆映月又要开口问下去,又说:“我回来的时候走错了路,才花费了这么些时间。”
“原来如此。”众人作恍然大悟状,也不再纠缠下去,只笑笑说起了其他的话题。齐姜先是看了陆映月一眼,再打量了几眼容辛。见容辛的脸色很差,心里有了计较——方才找她的人必是无杀。
齐姜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没在自己身上,于是压低了声音问玉真,“你可不可以找到刚才喊容辛出去的那个婢女?”
玉真摇头,“不可以。”又补充了一句,“沈叙说要你听我的。”
齐姜以手支额,略感到无奈。
片刻,有婢女来请,“主人准备现场篆刻作品,请众位赏面前往欣赏。”
张营久未有作品面世,现在他当场展示篆刻手法,能亲眼得见大师级的人物展示篆法和刀法,令许多人兴奋不已,甚至有人开始感谢这场越下越大的风雪了。
齐姜去到宴厅大堂时,张营已开始动刀,他左手拿着印刀,右手拿着印材,拇指大小的坯胎在他手上渐渐成型,出神入化的刀工令人惊叹。
齐姜随着众女眷站在一边,抬眸就见到站在对面的沈叙对她眨眼,她抿嘴一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的人群。先前不见人影的世子殿下也在场,大堂上青年人居多,比之早上多了许多生面孔。
齐姜窥了眼容辛,只见容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营。虽说大师展示篆刻刀法难得一见,可也不需要片刻不错的盯着,容辛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篆刻了?齐姜顺着容辛的视线看向张营,只见张营正在向众人解释落刀时施力大小的问题,站在他身后的是跟他形影不离的老仆。
齐姜欲再走近一步观看,只听到玉真轻声提醒,“站着不要动,离那边远一些。”
齐姜还来不及说话,场上忽而生变。
只见陆罡走出人群,来到张营面前,笑吟吟地道:“张大家可否将麒麟借我一观?”
张营点头,“可以。”
陆罡伸出了手,中途五指成爪却是向张营身后的老仆袭去。老仆看似年迈,身手却不错,他身形一闪,竟避过了陆罡的闪电袭击。
陆罡一击不得,又再次出手,招招都朝着老仆的面部袭去。顷刻间,两人已过了好几招。
在场的众人具是惊呆了,有女眷甚至失声惊叫。
那厢陆罡和老仆犹在纠缠。陆罡身形奇快,老仆的身形也不再佝偻,看上去竟与普通的青壮年男人没甚差别。这时,陈永也跳了出来,两人对一人,老仆的优势顿减,借着陈永的掩护,陆罡五指抓向老仆的面部,电光火石之间扯落了一样东西。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陆罡手上捏着一小块人皮,再看向老仆,他还哪里是老仆?显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年轻的、英气勃发的脸。
张营脸色大变,“你是谁!”
齐姜也是一惊,“无杀!”看来无杀将老仆杀害了,易容成他的样子隐藏在庄园里。
无杀冷冷地环视一圈,触及他冰冷的目光,许多人悄悄退后了几步,甚至有人惊恐得逃离了现场。玉真护着齐姜退后几步,对上沈叙的目光,玉真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容辛。
齐姜察觉到玉真的意图,也想跟着她过去,却不想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齐姜转头看去,对上了沈叙深邃的目光,“乖乖的站在原地。”
站在中间的无杀和陆罡陈永对峙着,又有十多个生面孔的人站了出来,围成半圈,形成半包围之势。
无杀冷笑,左手一翻,手心上出现了一把匕首,他一个闪身攻向陆罡和陈永,不过几息,陆罡和陈永两人的衣衫割裂了几片,手臂等部位都沁出了血痕。
就在他们激烈地对战之时,忽闻陆映月的惊叫声,“你想干什么?”
只见玉真用匕首抵在容辛的颈项处,她挟持了容辛。
无杀手持匕首,嗜血的眼眸紧盯着玉真。
“赶紧束手就擒,要不然我杀了她!”说话间,玉真持匕首的手轻轻一动,锋利的匕首在容辛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血痕。见到容辛受伤,陆映月吓得大叫,玉真恶狠狠地道:“闭嘴!”又看向无杀,皱眉道:“赶紧束手就擒!”
无杀眯了眯眼,目光闪动。
“一命抵一命,你看你是要自己的命,还是要她的命。”玉真冷冷地道。
现场的气氛十分凝滞,围观的群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呼吸声太重惹怒了劫持者,最终令无辜的容辛遭殃。齐姜心念翻转,她曾经也想过利用容辛来要挟无杀,却不想最终真的利用了容辛。齐姜看了眼世子殿下,见世子殿下不动如山,她便知道玉真的行为是世子殿下默许的。
容辛脖子上的血沁入了衣领,素白的衣衫鲜红一片。她紧咬下唇,唇瓣都被她咬出血了。她默默地看着无杀,目光中似有恳求。无杀看懂了容辛眼里的意思——她要他不要管她,突围而出。
“放了她。”无杀扔了手中的匕首,开口道。他的声音嘶哑,就好像用刀子刮在瓷器上的那般粗粝难听。
玉真放下抵住容辛颈项的匕首,另一只手却还紧紧地抓住容辛的手臂。
“我要拿回我的玉蝉。”无杀看着沈叙道。
沈叙将装着玉蝉的荷包扔了过去,无杀打开了荷包,确认了里面的是他的玉蝉后,他束手就擒。
容辛泪流满面。
齐姜心情激荡,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沈叙发现了她的异常,关切地问:“怎么了?”
齐姜紧紧地抓着沈叙的手臂,指甲掐入了他手臂的肉里也不自知,“杀了他!一定不能让他活着!”
齐姜大概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是多么的癫狂,狂喜中又带着痛苦之色。上次的刺杀带给她的伤害有这么深?沈叙眸光闪了闪,将心底的疑问压下,“他是滕国的死士,殿下不会轻易让他死去。 ”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无杀
只要无杀死去,才可以改变阿叙和自己惨死的命运。齐姜的脑子里全被这个念头占据着,根本没办法思考其他的事情。齐姜看着沈叙,脸上带着点潮红,“阿叙,杀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活着!”
沈叙觉得眼前的齐姜很陌生。
他现在才知道无杀刺杀她的这件事对她的影响是如此之大,她恨无杀很正常,但她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她对无杀的恨,就像是曾经濒临过绝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