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侍卫接令,不一会儿,他领着一名年约三十的女子走了过来。
“这位名唤枣娘,从今日起,她会贴身保护你。”
枣娘抱拳行礼,行止间英姿飒爽。
枣娘看上去跟普通的宅门妇人并无区别,她们这些深藏不露的人,光凭外表是无法辨别武功高低的。齐姜想起了姝娘,如今她知道了姝娘是沈叙的人,这次回去后,怕是不能再用她了。虽然殿下也派了侍卫来保护她,但那些护卫毕竟是男子,不及女子方便,可以贴身保护。
枣娘是她阿兄请回来的,说明她绝对可靠。
齐姜笑着对世子殿下道了谢。她虽笑着,神色看上去却略有些郁郁。
世子殿下的目光凝在齐姜身上,从他见到她的时候,便觉得她有些不妥。她如今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世子殿下挥了挥手,枣娘和侍卫齐齐退了下去。
他给齐姜添了茶,问:“谁惹你了?”
世子殿下向来冷情,他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齐姜受宠若惊。可齐姜如今正心烦着,对此也只是勉强一笑,否认道:“没有。”
“那刺客如今虽不在容府,但只要他在都邑一日,我掘地三尺都会将他找出来。”他言下之意是叫她不用担心。
世子殿下性子清冷,看上去万事不入心,但是他对她素来不错。就拿这次刺客一事来说,从事发到现在,他都不遗余力地找寻凶手,不管结果如何,他这行动都足以让齐姜感动,“谢谢殿下。”
世子殿下轻轻地“嗯”了一声,端起茶盏喝茶。
两人俱是沉默下来。
阳光透过树荫映照下来,光影斑驳,清风吹拂而来,传来树叶沙沙的声音。
忽然,齐姜的头痛了起来,就像有人拿着锤子在敲她的脑袋一般,疼痛非常。齐姜咬牙,强忍痛楚。世子殿下喝着茶,问起了齐芍的事,“听闻芍姨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齐姜用力掐住手掌,以防止昏眩,“是的。”齐姜的大姊齐芍不久前顺利生下了第三胎。她连续三胎生的都是儿子,喜得她夫家和宋氏见牙不见眼。
世子殿下微一勾唇,稍显冷漠的面容也柔和起来,“这是一件大喜事,满月宴的时候该要好好庆贺一番了。”他说着,眼角余光却看到了齐姜倒下的身影。
世子殿下猛然起立,一个箭步向前,接住了软倒的齐姜。世子殿下看着齐姜惨白的脸色,心猛地一跳,他向着不远处服侍的人喊道:“赶紧唤医师!”
作者有话要说:请不要霸王我啊!
☆、忘事
宫内的陈老医师满头大汗地紧跟着侍卫来到了凉亭。
凉亭内立着一围十二扇的屏风,遮住了里面的光景。陈老医师转入屏风,映入眼中的是一躺一坐的两个人。躺在美人榻上的美貌少女年若十六七岁,她脸色苍白,正是那位昏迷的病人。世子殿下坐在美人榻侧,冷漠的面容略有些紧绷。
见到世子殿下,陈老医师慌忙行礼。世子殿下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淡然道:“老医师不必多礼,看病要紧。”
“是。”陈老医师静下心替齐姜把脉。
随着时间的流逝,陈老医师淡定的脸容出现了裂痕。病患脉象平稳,可为何会昏迷不醒,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陈老医师硬着头皮道:“殿下,老朽才疏学浅,实在诊断不出齐七姑娘患的是什么病。”
闻言,世子殿下眉头紧蹙。这已经是第三个医师了,先前那两位医师诊断不出结果尚可以说是民间的医师医术不济。可如今连宫内的医师也无法诊断出结果,这就……
世子殿下收起心绪,问:“病人能否移动?”
“应是无碍。”
送走了陈老医师,世子殿下问侍卫,“还是没有许老医师的消息?”
“回殿下,许老医师的家人说许老医师外出访友,尚未回城。”
世子殿下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齐姜,道:“拿我的名帖,待许老医师回来,马上请他去齐府。”
“是。”侍卫躬身行礼离去。
“慢着,”世子殿下喊住了侍卫,“她随宋家小公子去国学,是为了什么事?”
“七姑娘和宋公子去国学找沈先生,貌似是要沈先生鉴定一幅画。”
沈先生?世子殿下默默地念着沈叙的名字。去见沈先生怎么会令她情绪起伏如此的大?却不知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她闷闷不乐。
世子殿下将齐姜送回齐府,他将齐姜昏迷的经过告诉宋氏,又道:“诊治的医师皆说小七脉象平稳,不似有病,至于她为何会昏迷他们却无法得出个结论来。宫中的陈老医师说若她今晚能醒来,那应是无碍。”
到了晚上,齐姜仍是昏迷不醒,及至第二日,齐姜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无论是宫中的医师,还是都邑城中稍有名气的医师都被宋氏请了过来,为齐姜诊治。可是,不论他们当中任何一个看诊,皆口径一致地道:“七姑娘脉象平稳,并无大碍,至于她为何没有苏醒,这……”
宋氏和齐云磬心里焦虑,却是束手无策。
宋瑜听到了消息,也赶到了齐府。人是他带出去的,结果却让她出了事,他实在难辞其咎。见到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宋瑜心中很不是滋味。
“张医师呢?!”从昨晚起,宋氏就派出了人去请张颜之。下人们去了好几趟,结果都说张颜之不在医馆。如今其他医师都束手无策,张颜之就成了宋氏的救命稻草了,“快!赶紧去看看张医师回来了没有。先前一直是张医师替小七诊治的,他肯定有办法。”
宋瑜听到宋氏说起张颜之,一脸的欲言又止。
宋氏的贴身侍女慕云领命而去,未几,她回来了。
见到慕云并没有带回张颜之,宋氏不禁失望地道:“张医师还没回来?”
“张医师在医馆,”慕云面有难色,“不过,张医师说,他说……”张医师说的话太难听了,慕云可不敢说出来。
“他说什么!既然他在,为何不请他回来?”宋氏本就焦急,慕云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一名随慕云同去的小婢女见识了张颜之盛气凌人的模样,早已心生不忿,如今见主母心急责骂慕云,便道:“是张医师不肯过来!”她愤愤不平地说:“张医师说‘齐七姑娘圣洁高贵如神女,某只是一市井之徒,实不敢污贵女耳目,烦另请高明。’”这名婢女年岁小,口齿伶俐,张颜之说了一次的话,她不但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更是把对方的神态语气学得灵活灵现。
宋氏愕然,听小婢女的学舌,这张颜之分明是不屑为齐姜看诊,他却是为何突然说起这些话来?宋氏想不通,只恨恨地道:“市井蛮民,真是不识好歹!”
知晓事情经过的宋瑜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昨天沈叙伤口复发,人也昏迷过去了,至今高烧不退。听阿叶说,他这小表妹进去过阁楼,她出来后,沈叙就出事了。张颜之得知了这事后,气得脸色都变了。他如今搁下这狠话,可见他气得不轻。
在宋氏茫然无措时,世子殿下来了,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许老医师。
见到许老医师,宋氏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哽咽着向世子殿下行了一礼,“殿下大恩……”
世子殿下忙扶起宋氏,低声安抚。
许老医师替齐姜把脉,道:“七姑娘脉象平稳,老朽想她应是无甚大概。至于她为何会昏迷,恐怕是之前受了些刺激,气血不顺所致的。老朽替她针灸一番,最迟傍晚她就会醒来的了。”
许老医师施过针,傍晚时分,齐姜果然醒来了。
傍晚时分,乌金西坠,屋子里静悄悄的。齐檀坐在高椅上看书,转眸见到躺在床上的齐姜睁开了眼睛,他胖嘟嘟的小脸上全是惊喜,“小姑姑,你醒啦?”他从椅子跳下,来到床前,小胖手轻轻地贴上齐姜的脸蛋,“小姑姑你终于醒了……”他小嘴委屈地嘟起,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齐姜捂住发涨的脑袋,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去唤他们过来。”说完,齐檀蹬蹬蹬地跑去外面唤人。
侍候齐姜的婢女小桃小汾率先跑了进来,小桃手上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汁,“姑娘,您醒啦!”
不一会儿,宋氏、齐云磬和宋瑜等人也都进来了。他们见到齐姜醒来,具是喜不自禁。
齐姜虚弱地喊道:“母亲,父亲……”
宋氏上前拥住齐姜,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哽咽道:“小七,你没事就好了。”
齐姜笑了笑,脑袋靠在宋氏的肩膀上。她垂下眼帘,掩住眼眸里的情绪。
她记起所有的事了。
包括上一世她是如何死去,今世她又是如何地爱上赵尚归,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上辈子她一直嫁不出去,到了十八岁,她仍是没有嫁出去。在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嫁不出的时候,世子殿下说要迎娶她做他的如夫人,未料他这个提议遭到了国君夫人裴氏强烈的反对。却不想,世子殿下十分坚持,他最终力排众议,迎娶了她,她因此成为了他的如夫人。
如今想起来,齐姜记得最清楚的竟是裴氏对她冷眉冷眼的模样。世子妃……世子妃仍是宽容大量的样子,齐姜却知道她厌恶自己。嫁给世子殿下后,她缠绵病床的日子比未出嫁之前还要多。她体弱多病,一直没能跟世子殿下圆房……
那一辈子,她每一日都过得十分痛苦。最后,她更是死于非命。
死后她重生了,却喜欢上了赵尚归。
回想起那段日子的苦恋,她至今仍觉得难以承受。
她知道自己深爱着一个人,这人原来真是赵尚归?可她模糊地记得她和那个人真心相爱,赵尚归根本就不喜欢她,他又怎会是那个人呢?
想起追逐赵尚归时的苦楚,齐姜的长睫毛轻轻颤动,面露痛苦之色。不对,她深爱的人,不是赵尚归。她深爱的人,带给她的只有温暖,并无痛苦,那个人……齐姜捂住隐隐作痛的脑袋,是谁?她只记得,她深爱的人跟赵尚归有些关联。他到底又是因何跟赵尚归有关呢?
记忆在齐姜的脑海中涌动,她磕伤头……去找容辛……容辛被泼黑狗血……她落了湖……救了一个采花贼,那采花贼是沈叙沈先生……
还有什么是遗忘了的?对了,是上元节,上元节……
赵尚归,还有……
想到上元节的时候,齐姜的脑袋痛得更厉害了,“啊……”齐姜承受不住痛楚,痛呼出声。
“小七,你怎么了?”宋氏捧着齐姜的脸蛋,紧张地问道。
齐姜喘着气,道:“我没事……”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她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齐姜这场病来得莫名其妙,她躺在床上休息了几天,精神头好了许多。
齐姜翻看着她小时候制的小册子。册子上记录了许多她阿兄的趣事,看着那稚气的笔锋,齐姜不由露出了笑容,她想起了自己制这册子时的心情。除了这个小册子,齐姜还找到了另外一个册子,看笔迹来判断,这应当是前段日子她自己写的,里面记录了她的梦。
齐姜觉得奇怪,她为何要将梦中的一切记录下来呢?看着册子上所写的东西,她觉得陌生得紧。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她梦见男人没什么,可怎么还写出来了?想想都觉得羞耻。
齐姜认真回想,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有做过这些梦,更别说对梦中出现的那个男人有印象了。就连看着册子上所记述的那些梦,她也像是第一次看到一般,十分陌生。
齐姜还不能多想,一去想她的脑袋就开始抽痛。她叹息一声,随手将两本册子收好。
齐姜随后翻出沈叙画的美人图,看着画中流露出来的缠绵情感,她心头一颤。沈叙他……喜欢她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她救了他一命吧?想到这里,齐姜也不觉得沈叙喜欢她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了。她看着书案上的画卷,叹息了一声。若不是这些画,她也猜不到沈叙就是沈某人。
在齐姜云游天外之际,小桃进来禀告,“姑娘,表少爷来了。”
宋瑜进来看到齐姜坐在书案后,案上一片凌乱,似乎是仓促间所造成的,他心中明白,于是问道:“画呢?”
“什么画?”
“上次那幅《竹林深处》。”
齐姜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扔了。”
宋瑜挑眉,好整以暇地问:“扔去哪了,为何要扔?”
齐姜笑着道:“我看这画大概是赝品,心里不爽,就扔了。”
宋瑜知道齐姜在说谎。
不知道那天她和沈叙发生了什么事,两人见过一面后,沈叙气急昏迷过去了,紧接着她也昏迷了。这可真是古怪。宋瑜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认识了沈叙?”
齐姜瞥了宋瑜一眼,道:“大名鼎鼎的沈先生,谁人不识?”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见齐姜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宋瑜又道:“那天你上去见了他是吧?你说了什么话将他气得晕倒了?”
齐姜的心跳停了半拍,她面色不变,嘴硬地道:“他晕倒了又与我何干?”
宋瑜紧紧地盯着齐姜,“那你呢?你昏迷了跟他有关系吗?”
听了宋瑜这话,齐姜露出茫然的神色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昏迷,就因为她知道了沈某人是沈叙?还是有什么东西她遗忘了的?
宋瑜见到齐姜一副茫然的样子,于是猜测她昏迷的事跟沈叙无多大关系。想起沈叙知道了她昏迷的事的反应,宋瑜难掩心中的讶异,看向齐姜的目光也带着审视——他这小表妹其实跟沈叙关系匪浅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宴会
八月初八这天是齐姜的小外甥——卫府小公子的满月宴。
魏国的高门望族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是以卫府这场满月宴都邑城中凡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士泰半赴宴。
说起都邑卫府,老百姓们对此的印象是——那户只生儿子,不生闺女的人家。不知是卫家的风水问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们家生的全是男丁。卫府的当家主母王氏生了三个儿子,王氏的大儿媳妇生了两个儿子,二儿媳妇同样生了两个儿子,小儿媳妇即齐芍,则生了三个儿子。
城中曾有好事者开盘赌齐芍这一胎是男是女,结果齐芍这胎生的仍是儿子。卫府孙辈这一代全是男丁,这在都邑城中一时传为佳话。
卫府后院,前来恭贺的女眷们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齐姜才踏入堂屋,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王氏眯了眯眼睛,招手道:“堂前的可是小七?”
齐姜上前几步,行了一礼,脆声道:“是我,表姨母。表姨母安好?”王氏是魏国太夫人的亲妹,齐姜的母亲宋氏与王氏是表姐妹的关系。虽则齐芍嫁入了卫府,齐姜仍是照旧称王氏为表姨母。
王氏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这一整天都笑得合不拢嘴,配着圆润的脸蛋更显喜庆。她快五十岁的年纪了,脸色依然红润有光泽,“好,好!哎,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小七了,小七可越来越标致了。”
众女眷齐声应和,“可不是,齐七姑娘真是越长越标致了……”
赞美声像是不要钱一般向齐姜砸来。不管在场的女眷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在主人家开口赞美的情况下,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不会说出令人扫兴的话。
可这世上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不识相的人。一名女眷自持是卫府的贵亲,行事颇有些肆无忌惮。她睨着齐姜,捂嘴笑道:“齐七姑娘标致是标致,可惜被退了婚,以后要找个好夫婿可就难咯。”
听了这话,王氏立刻拉下脸来,道:“小七是好孩子,是赵四小儿有眼不识金镶玉!”
气氛冷凝起来,其他女眷见状,又是齐声附和,又是同仇敌忾地责骂赵尚真。那名女眷虽住了嘴,可她在用上翻的眼球和一边撇起的唇角告诉众人——她很不屑。
齐姜“噗呲”地笑出声来,引来了众女眷的侧目。
“小七在笑什么?”王氏好奇地问道。
齐姜抿嘴笑着说:“是这样的,表姨母。我来这之前遇见五郎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公鸡,那公鸡斜眼歪脖,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