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姜的声音露出了惊疑,“什么贼子胆敢潜入我们齐府?”
府中负责安全的护院总管迭声道:“姑娘请不必忧心。贼子潜入的是隔壁容府,那贼子已被容府护院重伤,刚好我们又在前院发现了血迹,为防贼子逃入内院,大人才会令仆下彻查。这一路查来并无发现,若是姑娘这里也没有情况,那贼儿只怕已经逃脱了。”
屋子传来低低的应答声,“嗯。”
得到了许可,小桃推门进去查看。
小桃点着了外间的灯,将外间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无任何发现。她提着灯进了内室,见到自家姑娘坐在床头,脸色憔悴,神情困倦。见她这模样,小桃忍不住心酸。自从姑娘磕伤了头又落了湖,睡眠一直不好,每晚必会惊醒好几次。她方才想必才刚入睡转瞬又被惊醒,这番折腾,下半夜只怕她又是无眠了。
齐姜见小桃一直盯着她看,忙压下纷乱的心绪,笑着询问:“嗯,怎么了?”
小桃忍住眼眶的泪水,摇了摇头,掌着灯四处查看。
“小桃,不如将屋子的灯都点上吧,只一盏灯的光线,怕是会看不清楚。”
小桃摇头道:“这会儿开了灯,等会姑娘就更睡不着了。”
齐姜笑了笑,不再说话。幸亏是小桃这实心眼的孩子来搜查,这一招以退为进才行得通,若是换成了小汾那小机灵鬼,恐怕只会露馅。
小桃查看了一遍,并无任何发现。
齐姜坐在床头看着小桃检查。只要她坐在床上,不管是谁来检查都不会想到床上有问题。
护院总管听了小桃的报告,放下了心,转身道:“惊扰了姑娘静养,仆下在这里向姑娘赔罪。”
“无碍。”
实心眼的小桃犹道要留下来服侍,齐姜好说歹说才把她哄走。听着院落中的嘈杂声渐渐远去,齐姜才敢掀开被子。男子伏趴着,一动不动。
苏姜碰了碰他的手臂,问道:“你死了没有?”男子轻哼一声作为应答,想动却是动弹不得。
齐姜翻身下床,不敢多点灯盏,只留了一点烛火照明。看着床上如死尸般的男人,她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采花贼真要死在她的床上,他的尸体该如何处理?看来不管她怎样做,横竖都水洗不清的了。为今之计,竟只能盼他福大命大,不要血淋淋地死在她床上。
齐姜叹息一声,转身去找药。
因着她的病,房里备有各种药物,跌打药金创药之类的药也是有的。药是找到了,但是……齐姜手里拿着药,站在床边,一下子不知道从何入手。
借着烛光,齐姜能清楚地看到男子头上冒出的汗珠。
他快死了吗?
看着气息奄奄的男子,齐姜走神了。
他蒙着面,双目紧闭,状甚痛苦。
齐姜眉头紧蹙,心头一阵恍惚,她忽然探手伸向那碍眼的面巾。男子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齐姜惊了一惊,药瓷瓶从她手上滑落,跌破了夜的宁静。
齐姜仿佛被吓着了一般,直愣愣地盯着男子看。
他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眼睛的形状堪称完美,目似点漆,在微弱的烛光下透出些许温润。
他尚未完全清醒,眼神有点涣散。见到眼前有人,他眨了眨眼,视线落在她身上。这一眨眼抬眸,眼波柔柔闪动,灵动无比,目光中仿佛含着温和笑意。
看着他的眼睛,顿时让人生出一种感觉——眼前人是个谦谦君子,温和善良。
记忆中仿佛也有这么一双眼睛,湛然若神,眼眸里全是柔情蜜意。
“七姑娘是想看鄙人的模样?”
齐姜回过神来。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里面哪有什么柔情蜜意,刚才看到的全是她自己的错觉。
齐姜漫不经心地笑,“刚脱身就想杀人灭口了?”说罢,弯身将瓷瓶捡起。
“有求于人,哪敢动手?鄙人相信姑娘是明白人,不会做不利于自己之事的。”他伤重极痛,话说得慢,语气不复轻快,却透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味道。
“威胁人是不是还要看情况?”她扬了扬手上的药瓷瓶。瓷瓶缺了一个口,药粉末儿从瓶身漏了出来,“有求于人的时候,还是低声下气好一点,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
“坊间传闻姑娘行事鲁莽,心肠恶毒。依鄙人看,姑娘做事细致,又古道热肠。”蒙着面瞧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可看他眼睛分明笑意盎然。
齐姜不为所动,“不要总以为嘴上说一些好话就能讨女子欢心。由你来说这话,就等于骂我是贱/人一样。”说罢就动手脱他的夜行衣。
男子皱着眉,身子僵了一僵。
察觉到他的僵硬,齐姜止不住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有多少无辜女子毁在你手上,如今也该让你一尝被人强行脱衣的滋味。”动作间,她不小心扯出了藏在他衣襟内的她的肚兜。看到那粉色的泛着丝绸光泽的肚兜,早先被自己强制压下的屈辱感大增,齐姜恼怒地白了他一眼,动作也缓了下来,大有甩手不理之意。
男子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歉意,声音也低缓了不少,“方才情急,多有得罪了。”
齐姜暗自发了一通闷气,慢慢地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瞪着他冷哼了几声,接着着手处理伤口。
他的伤在胸下的肋骨处,看样子他有作紧急处理,经过一番逃亡,伤口又在流血,那条绑住伤口的汗巾都让血给染红了。齐姜皱起眉头,抖着手慢慢地将汗巾解开,伤口露了出来。伤口长而深,看来似乎被刀剑所伤。
齐姜没侍候过人,清洗伤口的动作相当笨拙,有好几次不小心地戳到了伤处。男子双眼紧闭,眉头紧蹙,极力忍痛。
看着那血慢慢染红了一盆水,齐姜不自觉地再次皱起眉头。伤得这么重,也不见他哼一声,这人的忍痛能力不可小觑。对着他的伤口,齐姜犯难了。
她曾看过一些医书,处理这种大创面的伤口,最好是用细线缝合,有助伤口快速愈合。可是,这种处理非专业的医师不能治疗。只因这种治疗要求严格,所用针线等物不但要经过多重消毒,而且操刀者必须要眼明手快、动作娴熟。她还记得书中记述了处理不当产生伤口发炎的描述,那足可致人死亡。情况紧急,她可以放手一试,可是,这个人的身份让她犹豫了。
她没必要为一个采花贼做到这种地步,只要帮他止血了,保住他的小命,让他顺利离开,他离开之后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想到这里,齐姜将手上的金创药一股脑地倒落伤处。
男子痛哼了一声,昏迷过去了。随后,他发起了高烧。
听着他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呢喃,齐姜不由得急得团团转。
她一边用布巾湿水给他冷敷,一边喃喃自语,说的全是求他不要死在她床上的话。不知道是冷敷有了效果,还是她碎碎念求神拜佛有了效果,男子呻/吟的次数少了。
齐姜又从柜里搬出一床被子盖在男子身上,以助他发汗。
等做完了所有,齐姜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咬咬牙,心里暗恨。她都做到这份上了,如果他真的就这样死了,真怨不了她了。
“水……”
男子呢喃了好几次,齐姜才听清他要喝水。她拍了拍额头,暗呼粗心。如果这采花贼先前的难关都熬过来了,最后却死在缺水上,她绝对会气得吐血的。
齐姜倒了水,挨着床沿坐了下来。看着男子蒙着面巾的脸,“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句话回荡在她的脑海中。良久,她轻叹了一声,伸出了手。
紧张之下,她的手都有点发抖了。
齐姜慢慢地掀开面巾的一角,他的容貌慢慢显露。等到看到他庐山真面目的时候,她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躲藏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过目即忘,扔到人群中保准瞬间淹没,想寻恐怕也要绞尽脑汁。
他不但相貌普通,脸色还蜡黄蜡黄的,一副病秧子的模样。
齐姜戳了戳他的脸蛋,皮肤弹性不错,触感有点奇怪。她想起了他那双让人惊艳的眼睛,有一双那么美丽的眼睛,无疑给这张平凡的脸生色不少。
她用棉巾沾水润了润他已经干燥裂开的嘴唇,如此反复,直到满满的一杯水都见底,才停了下来。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男子仍在昏迷中,呼吸却平缓了许多,烧也退下去了。
齐姜松了一口气,她又困又累,就这样靠着床栏睡着了。
窗外艳阳高照,沈叙幽幽转醒,他睁开眼睛,对上了齐姜熟睡的脸。他摸着肋下包扎好的伤口,不由得苦笑。生平第一次吃大亏,竟是差点危及生命。多亏了这位七姑娘,以他昨晚失血过多的状态,根本威胁不了她,若是她真的不顾一切将他交出去,他也无力反抗。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敲门声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姑娘,您醒来了没有?”
眼前的女子睡得很香,那些烦人的声音并没有吵醒她。沈叙看着她恬静的睡容,恍惚间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嘘,小汾你别敲了。”
“快午时了,姑娘从未试过这么晚起,该不是有什么事吧?”
“昨晚的情形你是不知道,那是好一通的折腾。我想姑娘是累着了,她好不容易能有个安稳觉,让她睡吧。”
“可是夫人那边遣人来问了。”
“我这就去向夫人禀告。”
“听说昨晚很惊险,小桃姐姐,你仔细跟我说说吧……”声音渐远。
沈叙听力不错,外面特意压低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他的耳中。他看着齐姜的睡容,陷入了深思。
齐姜久未睡得如此安稳了,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转目见到床上睡着一名男子,愣了愣,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屋内物品散乱,那男子安稳地躺在床上,这一切都告诉她,她并不是在做梦。
看了眼外边晴朗的天色,再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齐姜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惹到的是一个怎样的□□烦。
他还昏迷着,以他那受伤的程度,短期内只怕不能独自离开。若是由她送他出府也不现实,她出门都有人跟着,况且,她还在静养呢。
幸亏她在静养,她这阁楼人少,身边侍候的人也不多,若小心一些,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人可是个采花贼啊……
齐姜掩面,叹了一口气。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郁闷了一会儿,齐姜去把身上染血的衣衫换下,紧接着收拾扔在地上的衣服,“叮”的一声脆响,沾满血污的黑色夜行衣上跌落了一样物件。齐姜定睛看去,只见地上躺着一枚碧绿的玉蝉。玉蝉碧绿水润,小巧精致,栩栩如生。它的纹路雕刻细致,就连薄薄的蝉翼的纹理都一一雕刻出来,不难看出,这是一件价格不菲的精品。
这类雕工精致的小玉器,通常是闺阁女子闲时把玩的物品。
齐姜下意识地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心中不自觉地猜测着这玉蝉的由来。她拿着玉蝉再三端详,随后顺手将它搁在梳妆台上,想着等他醒来后再还给他。
沈叙是饿醒的,睁眼漆黑一片,不知时辰。
床前的罗帐垂下,罗帐外是一层帷幔,一张床遮得严严密密。
沈叙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看来齐府的七姑娘是个相当谨慎的人,他在这里,暂且算是安全了。
屋里不闻人声,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身上盖着被子,若兰般的幽香从被子钻入他的鼻子,沁人心脾。
肚子更饿了。
齐姜捧着托盘走进卧室,撩起了罗账,映入眼中的是那人略有些无奈的眼神。她动作一顿,眉头紧蹙。不论是他的眼睛还是他刚刚露出的眼神,都给她带来一种熟悉感。她究竟在哪里见过他呢?
见到齐姜过来,沈叙动了动身子,肋下的痛疼令他下意识皱起了眉。他身上的伤口是处理了,但包扎手法就……想到这里,沈叙看了齐姜一眼:她一个贵族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亲自动手包扎伤口,也算是难为她了。
这边齐姜收回神思,居高临下地看着沉思的沈叙,说:“看来你相当的命大,受了这样的伤也没死掉。”
沈叙露出了笑容,“多得七姑娘相救,鄙人才捡回一条命。”心中却在叹息,从那包扎的手法就知道她对医理只是略懂,大概以为止了血就可以了,药物只怕也是寻常的金疮药。不妙的是,他一直发着低烧,若再无得当的治疗,他小命休矣。
齐姜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中关键,还以为只要止了血,他的小命就是被她从阎王手中抢回了。只要他现在没死在她床上,其他的她是不管的。她指了指他的脸,说:“若是你发现我将你的蒙面巾摘了下来,不知道会不会给我补上一刀?”
沈叙抬手摸了摸脸,随即轻吁了一口气,神色轻松了不少,“姑娘的救命之恩,鄙人感激都来不及,岂敢造次。”
话说得好听,对于一个毫无道德可言的采花贼来说,忘恩负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齐姜露齿一笑,说:“如果你真的感激我,你就该自刎,别再祸害人间了。我救了你,往后该有多少女子恨我?”
听了她的话,沈叙眸中泛起了笑意,“姑娘方才也说鄙人命大,若是鄙人就此死去,岂不是枉费了姑娘冒命相救的一番苦心?”
齐姜转开眼,“那就希望你最好不要忘了是谁冒命救你的。”她不奢望他感恩戴德,却也不希望他忘恩负义。
“这是自然。”沈叙微微一笑,看到齐姜手中的托盘,转移了话题,“七姑娘是给鄙人送吃的吗?”
“嗯。”齐姜将托盘上的粥递过去给他。
沈叙并没有伸手接过来,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处,说:“鄙人动作不便,不知可否麻烦一下姑娘?”
齐姜此时还没有意识到沈叙这个人有着怎样高深的得寸进尺的本领,她喂着食,心中想着的是如何避开耳目送他出府。
“哎,你有没有什么同党之类来接应你?”
“鄙人姓沈,”沈叙叹息了一声,“说来惭愧,沈某向来独善其身,并无任何好友。恐怕还要麻烦姑娘好人做到底,收留沈某一段时间。”
齐姜蹙眉,手上喂食的动作不停,“你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沈叙将口中的粥吞了下去,慢条斯理地说:“姑娘大德,沈某必定铭记于心。”
“我才不需要你铭记于心。”
沈叙会意,承诺道:“七姑娘放心,等沈某身上的伤有所好转,必定不再叨唠姑娘。”不等她作出回应,他便又转移了话题:“我想再添一碗粥,不知道可否?”
齐姜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虽在腹诽,却也依言为他添了一碗粥。
齐姜从未想过有朝一天她会将一个大男人藏在自己的闺房中,如今观她的行止十足十是偷鸡摸狗的小贼,反观沈叙,每每一副闲适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家。
回想起他伤口化脓、低烧不退的那段日子,可真是折腾死她了。他能有今天的悠闲,全是她齐姜的功劳。
可怜她尚在病中,本来就是还需要别人服侍的人,现在却要她去服侍人,她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齐姜为自己的霉运叹息了一声。她夜里睡得不好,需要有人守夜服侍,以往是小桃和小汾轮流守夜,如今为了避免沈某人被她们发现,守夜也只好取消。
齐姜这两个贴身婢女,小桃尚好,尚未察觉到异常,只是小汾不时面露疑惑,对她这段时间的反常感到奇怪。
齐姜心里有鬼,小汾面上一个表情就能让她琢磨很久,生怕她知道了什么不应该知道的。得知小汾母亲病情反复,干脆放她回家照顾母亲。
至此,齐姜无处着落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点。
齐姜把自己的床让给了沈叙,她自己则睡在外间的美人榻上。她本来就睡得不好,现在窝在美人榻上,更是噩梦连连。
沈叙养伤的这段时间,白天都在睡觉,晚间醒着的时候,经常听到齐姜辗转反侧的声音。今晚她的情况尤为严重,隔了老远都能听到她喘着气,在挣扎着,像是陷入噩梦中出不来。
沈叙起床查看,见她一脸痛苦,额上满是虚汗,不由得伸出手推了推她。
齐姜惊醒过来,捂住胸口,一脸惊惶。
沈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