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姜这等闺阁女子,许多知识都从书中得来。像人皮面具这等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东西,单个摆在面前,齐姜可能还可以就着这人皮面具说出个所以然来,可等她遇到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人,她就未必能辨别出来了。齐姜在脱下沈某人的蒙面巾见到他“真面目”时,也奇怪于他面部皮肤的触感,可她压根就没想过他这是戴了人皮面具。
再者,齐姜已认定沈叙是采花贼。既是采花贼,必然见不得光,他们躲藏还来不及,又怎会出现在人前?齐姜根本没想到所谓的采花贼之说只是沈叙的谎言而已。
综上所述,骤然相见之下,齐姜认出沈叙的可能性为零。
沈叙心里也明白齐姜不可能会认出他来,即便她真把他给认出来了,只怕也认为是人有相似。毕竟以他的身份,谁也不会将他跟采花贼这一类人联想到一块儿去。其实,他在画卷里给她留了暗示,若她细心一些,必定能发现他的身份。但显然,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细心。
沈叙捏了捏眉心,俊美的脸容上出现了苦恼的神色。如何令她心无芥蒂地接受他,这是难事一桩。
得知她遭遇了刺杀,他寝食难安,迫切地想知道她是否安好。他不再是躲藏在她闺阁的沈某人了,离开了齐府,他根本难以见上她一面。他跟齐司寇素来没有往来,若是贸贸然上门要求见人家女儿一面,只怕会把齐府人吓得不轻的吧。
不知她得罪了什么人,竟惹得那人派出了刺客取她性命。如今尚未查出刺客和幕后之人的身份,她生命的威胁还没有解除,他要将她放在他的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可如今见到她了,沈叙发现他根本近不了她三丈以内。
齐姜现在身边随行的人除了有三四个侍女外,还有两个牛高马大的婆子。这一行人把她护得滴水不漏,沈叙要想单独跟齐姜谈话,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叙想了想,伸手招来一个小沙弥,如此这样吩咐了一番。
中午吃过斋饭,宋氏要去听高僧诵经,而齐姜经过早上的一番折腾,早已疲累不堪了。得了宋氏的许可,齐姜前往客房休息。宋氏吩咐婢女们照顾好齐姜,又派了自己身边的一名嬷嬷随行,这才放心让齐姜离开她的视线。
齐姜一行人随着知客僧前往客房,却不想在殿门前见到了赵叠蕊。赵叠蕊领着两名侍女站在门前,看样子似乎专程在等齐姜。
赵叠蕊曾是齐姜的闺中密友,她和齐姜、慕容澄等五人情同姐妹。至于赵叠蕊后来为何和齐姜闹崩了,在齐姜的记忆里,她们两人友情的破裂,跟赵尚真脱不了关系。
当然,真实的情况跟齐姜的记忆有点出入,但也差不离了。赵叠蕊可以说是破坏了齐姜姻缘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赵叠蕊告密,赵尚真不会知道齐姜去太夫人处求来了赐婚,更遑论去破坏了。没了赵尚真横插一足,恐怕齐姜早就得偿所愿,嫁给赵尚归了。上一辈子自然也没沈叙什么事了。
齐姜对赵叠蕊没有恶感,可她们二人的关系不可能像初时那般亲密无间了。
赵叠蕊没有去参加春祭,她在知道齐姜出事后寝食难安。前日,赵叠蕊去齐府探望齐姜,宋氏却以齐姜养病为由,谢绝了她的探访。
齐姜和赵叠蕊两人默默无言地散着步,两人身后跟着一大群奴仆。走到一处庭院里,齐姜耐不住累,停下了脚步。婢女们上前将石桌石凳收拾干净,放下坐垫,沏上了茶。
齐姜喝了一口热茶,深深地舒出了一口气。赵叠蕊也坐了下来,捧着茶杯,盯着茶水发愣。在齐姜以为赵叠蕊不会开口的时候,赵叠蕊没头没尾地道:“你一定要小心柔澜公主。”
闻言,齐姜抬眸看向赵叠蕊。
赵叠蕊对上齐姜的目光,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她上次陷害你的事情败露,被国君夫人禁足了。经过这件事,她心里只会更怨恨你。”
相较于赵叠蕊所说的话,齐姜更在意的是赵叠蕊出言提醒这一件事。要知道,赵叠蕊跟柔澜关系不差,而她跟赵叠蕊早已友情破裂。不管赵叠蕊是出于什么目的,既然她出言提醒了,齐姜总归要表态的,“谢谢你,我知道了。”
齐姜和善的态度,让赵叠蕊有了倾诉的勇气,她继续道:“市井上有关你的谣言,是柔澜公主和曲芙儿散播出去的。”
赵叠蕊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让齐姜始料不及。齐姜虽则一直没有查到是谁散播对她不利的谣言,可心里也猜到了一些。这当中有柔澜的手笔她不奇怪,只是怎么又多了个曲芙儿了?
“散播谣言的幕后主使者是柔澜和曲芙儿,就连泼辛姐姐黑狗血也是她们嫁祸给你的。黑狗血那件事国君知道了,所以曲芙儿才会暂时离开都邑避风头。”见齐姜似有疑惑,赵叠蕊说多了一句,“曲芙儿喜欢我三阿兄,所以才会跟柔澜公主狼狈为奸。”
这些隐秘,齐姜却是不知的。齐姜看着赵叠蕊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问道:“你为什么选择把这些告诉我?”
赵叠蕊咬唇,“我还把你当作好友。虽说我反对你跟我三阿兄在一起,盖因我知道你跟我三阿兄并不合适,若是你们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赵叠蕊将秘密告知,齐姜心里感激,可赵叠蕊将她跟赵尚归扯到一块是怎么回事?齐姜不止一次听到身边的人说她喜欢赵尚归了。这种别人知道,本人却不知道的事令齐姜浑身难受。她喜欢赵尚归,她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阿姜,你不要喜欢我三阿兄了好不好?”
齐姜心中烦躁,脸色也阴沉下来了。她站了起来,冷淡地说:“你说的这些话,我不爱听。若没事,我先回去了。”
“阿蕊,你在这里干什么?”清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见到来人,齐姜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暗道:真是冤家路窄。
赵尚真看着赵叠蕊泫然欲泣的脸,只当齐姜欺负了她。他可没忘记眼前这人跟阿蕊绝交时,阿蕊哭了几天几夜的场景。
赵尚真挡在赵叠蕊身前,冷冷地道:“齐姜,你怎敢又欺负我家阿蕊了!”
赵叠蕊扯住赵尚真的衣袖,急急地道:“四阿兄,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这样说阿姜。”赵尚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阿蕊先回去,母亲方才在找你呢。”说罢,示意赵叠蕊的侍女将她送走。
“四阿兄……”赵叠蕊被两个侍女半拉半拖着护送走了,走时犹可怜兮兮地喊着赵尚真。
齐姜不想面对赵尚真,要说她这辈子最讨厌的是谁,这人非赵尚真莫属。
刺杀一事,在齐姜心里,赵尚真也是嫌疑人之一。刺客是容府的人,容辛首先脱不了干系。赵尚真爱容辛甚深,这事他插上一脚,齐姜一点都不奇怪。齐姜决定藉此机会试探试探赵尚真。
齐姜冷下脸,在赵尚真开口前大声指责道:“赵尚真你可真卑鄙!婚你也退了,居然还不放过我,竟想取我性命!”
赵尚真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齐姜冷哼,“你可别装模作样了,我知道山庄里的刺客是你派来的。”
齐姜在山庄遇刺的事,赵尚真知道的信息比赵叠蕊要多一些,他自然也知道世子殿下对容辛的怀疑了。赵尚真当然不信这事是容辛指使的,他不由冷笑道:“真是好笑!你自己得罪了人遭人刺杀,找不到杀手竟胡乱给人安插罪名,齐姜你是不是可笑了点?”
赵尚真这人任性归任性,可他最不屑的是说谎。见他这表情似乎并不知道刺客的身份,难道这真只是容辛一人所为?容辛真这么恨她,要置她于死地?
在齐姜心里,早已经把容辛当成幕后主使了。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齐姜根本不想再看赵尚真一眼。
赵尚真刚才被齐姜先声夺人,这下终于有机会放出狠话了,“齐姜,你再纠缠我阿兄都是没用的。你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能喜欢他!”说话间,他的视线凝于一处。齐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在离他们不远处,伫立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周身气派清雅风华,引人注目。他似在看他们,又像是在看风景。
齐姜看了男子一眼,发现是她不认识的人,便转回视线。她对着赵尚真冷冷地笑,“我喜欢谁,与你何干!你们两兄妹管得可真宽!”这两兄妹,真爱自说自话。谁喜欢他们的三阿兄了?这样胡乱给人套帽子,真是令人气愤!
齐姜气愤欲走,却也灵光一闪:“容辛与赵尚真订了亲,却还要置我于死地,难不成是她听信了外边的传闻,以为我深爱着赵尚真,所以才想杀我灭口?”若是如此,她从赵尚真这里入手,或许能再次引容辛动手也说不定。
齐姜冷静了下来,意味深长地一笑。
赵尚真双手环抱胸前,低头注视着齐姜。看她这模样,他便知道她必定是在算计着什么。
齐姜踮起脚,凑到赵尚真耳边,轻声地说:“赵尚真,以前多亏有你“照顾”。我现在想到方法报复了,你走着瞧!”
在外人看来,齐姜跟赵尚真贴得极近,远远看去,像一对爱侣在喁喁细语。男子穿着青色长衫,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女子身着朱红色的襦裙,窈窕婀娜。两人站在一起,像一对金童玉女。
沈叙脸色平静地注视着不远处,只是抿紧的唇泄露了他的心思。
一个小沙弥小跑过来,对着沈叙长揖稽首,道:“施主,您吩咐的事,我已办好了。”
沈叙目光转回,对着小沙弥淡淡一笑,道:“劳烦你了,只是不需要了。”说罢,他转身离去。
小沙弥看了看地上一堆揉碎的树叶,又看了看远去的背影,伸手抓了抓光溜溜的的头顶,稚气的脸上全是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美梦
午后的阳光很和煦,令人昏昏欲睡。
宋氏在客房里喝茶,见到齐姜回来,责怪道:“不是说要休息吗?怎么又到处乱跑了?”
“方才跟赵叠蕊说了一会儿话。”齐姜挨着宋氏坐下,头靠在宋氏的肩膀上,眯着眼睛休息。
宋氏放下茶盏,伸手将齐姜揽入怀中,嗔道:“你真是不省心。赵家的人害得你还不够惨?你怎么胆子那么肥还敢跟他们亲近。按我说,见他们一次唾他们一脸才好。”
齐姜咯咯地笑,“母亲您说话怎么这么粗俗了?”
宋氏戳了戳齐姜的额头,佯怒道:“你道我是为了谁?”
宋氏每次说起赵家总是气不打一处来,齐姜知道她这是心疼自己,不由红了眼眶。她揽着宋氏的脖子,撒了好一通娇,宋氏才作罢。
宋氏转移了话题,道:“方才我听完普济大师诵经,在殿外碰见了沈先生。”
“沈先生?”
“就是那个闻名天下的沈先生。我们先前在大雄宝殿外也遇到了他。刚才若不是寺里的知客僧提醒,我竟不知早前和他擦肩而过。”宋氏叹道:“沈先生真是青年才俊,俊雅无双啊。”
看着宋氏有感而发,齐姜忍不住娇笑,她揶揄道:“我阿兄在都邑也是位俊雅无双的翩翩佳公子。”说罢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引得周围侍候的奴婢忍不住捂嘴偷笑。
齐姜的意思是宋氏自己都生出个惹人艳羡的翩翩儿郎,何须羡慕别人家的儿郎?
宋氏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刚才不是吃了斋,是吃了蜜糖吧?”
齐姜爱娇地扑入宋氏怀中,惹得宋氏好一顿揉搓爱怜。
齐府的马车离开灵信寺时已是申时一刻。马车驶出寺庙的时候,齐姜挑开了帘子,正好见到庙前围着一群人,人群正中一人鹤立鸡群,风姿出尘,想来他就是那位德高望重的沈先生了。
当天晚上,齐姜做了一个梦。
齐姜躺在美人榻上,有一个成年男子压住她。她捶了捶他,表示自己受不住他的重量。他笑出声来,低沉的声音格外动听。他轻轻地亲吻着她的额,碎碎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她的脸颊,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他先是轻轻揉压着她的唇瓣,灵活的舌头深入她的口腔,唤起她的热情。齐姜热切地呼应着他……
齐姜的唇瓣疼痛,她欲想推开他,却发现全身没了力气。她气喘吁吁,睁开眼睛对上了她熟悉的脸。待她认真去看,那脸又是模糊一片。
齐姜心下了然,她这是在做梦,心底却又依稀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
他翻身坐了起来,将她拉起,顺势亲了亲她的额头。齐姜愣愣的,恍惚间颇有些不知岁月流逝之感。
他双手捧着她脸,让她正视他,他略沙哑的嗓音性感动听,“你在想什么?”
“不告诉你。”
他故意板起脸,“不许你想别人,你只能想我。”他故作凶狠的模样,还有霸道的语言,让齐姜忍不住发笑。
“醋坛子……”
他冷哼一声,伸手挠她咯吱窝,“既知道,还敢惹我?”
齐姜倒在美人榻上,娇声求饶。
这时有人敲门,唤道:“沈先生……”
他亲了亲她的红唇,抹去她笑出来的泪水,温柔地道:“我先去看看是什么事。”
齐姜点头,重新躺回美人榻上,她听着外边低低的谈话声,意识渐渐模糊,她整个人像喝醉酒一样醺醺然。齐姜忽然睁开眼,外面天色已蒙蒙亮。
齐姜翻身坐了起来,尚有些呆愣。梦里的事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般,而醒来之时却烟消云散,犹如黄粱一梦。想起梦里的情景,齐姜捂住发烫的脸,她是怎么了?日间她跟母亲才谈论了那位沈先生,晚上立刻梦见了他,而且还是令人感到羞涩的梦……
小汾和小桃进来伺候的时候,见到她们家姑娘捂住脸,双目含情,唇瓣殷红,似羞涩似高兴的模样。她们对视了一眼,偷偷笑了——姑娘这是春心萌动了吧。
齐姜梳洗完毕,吩咐小汾道:“替我传信唤暗香进府。”
齐姜用过早饭,暗香也进了府。
齐姜道:“你不用去查是谁在散播谣言了。坊间的谣言你也不用去管了。你只需散播新的谣言,就说我准备离开都邑,要去丰郡觅夫君。说得越夸张越好。”
暗香对齐姜这个吩咐感到惊讶,但是她从来只听吩咐,不问因由,主子吩咐什么就是什么。暗香低头应了声,“是。”
“你久在市井,可知城南那边有何能人异士?”
暗香蹙眉,“城南鱼龙混杂,能人异士甚多,但是没有渠道,却是难寻。”见齐姜略苦恼的模样,她继续道:“若姑娘是想找武功高强之辈,奴婢知道城南有间武馆,听闻里面的人武功都很高强。”
齐姜摇了摇头,“你说的那家武馆我知道,可惜里面没有女师傅。”
下午时候张颜之过来替齐姜看诊,诊治完毕后,他问她:“听闻你在寻找武功高强的女师傅?我这里有一个人可以介绍给你。”
齐姜心生警觉,这张医师对她有一种超出寻常的热心,让她不得不警惕,“不知先生从何得知这个消息?”
张颜之注意到齐姜的戒备,冷冷地道:“只有品格低劣的人才会动不动就怀疑别人的动机。”言下之意,她是个品格低劣的人。
齐姜眼皮微跳,压下腹诽之语,道:“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不是想偷偷地寻人保护你吗?我推荐的这个人武功高强,背景干净,主要的是她暗中保护人的经验丰富,不会轻易暴露了目标。”
不得不说,张颜之说的话戳中了齐姜的心思。说实话,不心动是假的。她没有门路,害怕上当受骗不说,贸贸然找个不清楚底细的人还容易招祸。
齐姜向张颜之行了一礼,道:“如此,多谢先生了。”
“嗯。”张颜之没好气地应了声。他这段时间总是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真是没劲。
近一个月,都邑城中谣言汹涌——齐府七姑娘要离开都邑,去丰郡寻找夫婿了。听了这个消息的人,首先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待得知这个消息是齐府的奴仆传出来的,不由信了。过了几天,人人都说齐七姑娘已收拾行装,只待择个吉日便出发去丰郡了。
百姓们听了这个消息颇有些唏嘘,在都邑上演了颇久的争夫案,以齐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