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意将另一个大袋子交给她,“这是国际红十字会的专用证件,如果你以记者身份无法进入伊拉克,就去约旦大使馆找袋子里的这个人——罗宾。他会负责将你送人一个名为‘无国界医生’的救援组织,他们主要是由阿拉伯医生组成的,其中应该有懂英语的人。好在你在大学的时候上过护理课,基本的护理知识都很清楚,你就以护理志愿者的身份随这个救援组织进入伊拉克。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国际救援组织,美国联军的导弹或是伊拉克的子弹应该长点眼睛,不会撞上去的吧!”
“你……日意你……”希踪抱紧日意的身体,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谢谢!”
她知道日意帮她想得有多周全,她也知道在一夜之间办成这么多事需要费多大的劲。日意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成全她的爱,她甚至没有见过驭鹰,也不知道他就是国际著名的战地记者——Hawk。
“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后面的路你得自己走了。”看不见希踪的表情,日意可以尽情宣泄自己的情感。
“学姐,你要平安地回来,带着你爱的那个人平安回家。你要证明给我看:言情小说里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同样会出现。你一定要做到,做给天下所有早已不再相信爱情的人看!”
“我会回来,一定会和驭鹰平安回家。”
知道有人在家里等你,知道有人在为你祈祷,这两个理由足以支撑任何一个生在危机边缘的人平安回家——回家!
☆☆☆
2003年3月25日
对着漫漫黄沙,驭鹰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身体埋进去。这两天伊拉克的军民为抗击美国的导弹系统,将所有的干扰设备统统用上。美军的导弹到底受到多少影响现在还看不出来,他的手机却信号微弱,怎么也打不出去。这两天拍摄到的镜头已经通过电子邮件和传真形式发送出去,今天他们赶来拍摄美军进入沙漠的镜头,驭鹰趁此时机打电话回家找希踪。在如此空旷的沙漠中央,信号应该更强——些吧!
趁着阿曼和寻寻在车上处理将要使用的拍摄设备,驭鹰独步到这片沙漠的中央地带,他是想尊重承诺,不再打扰她的生活,他的确想让她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可是,听到广东地区爆发的非典型性肺炎逐渐蔓延的消息,他还是忍不住想确定她是否安康。
阿曼说非典型性肺炎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呼吸道疾病,已经逐渐在中国各地蔓延开来,因这种疾病死亡的人数也呈上升趋势。他记得在离开她的那个情人节夜晚,希踪还在寻找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她不会想去第一线采访吧?她的身体免疫力极差,谁都可以去第一线采访,她是绝对不能去的。
从知道这一消息起,驭鹰一直在想办法跟希踪联系。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阻止她去“非典”第一线。
人就是这么奇怪,相爱的人更奇怪。他自己可以不顾生命危险,以战地记者的身份留在炮火硝烟中,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所爱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传染病医院。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不公平也罢,只要希踪能平安地活到老,怎么都好!
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听,她的手机又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驭鹰只好打到她所在的电视台办公室,他的努力终于让电话接通了。
“我找覃希踪!”
“希踪不在。”接电话的是主任,其他同事都忙于奔走新闻消息,只有主任闲闲地在看家。“请问你是哪位?她回来,我让她打电话给你。”
或许听不到她的声音更好,驭鹰只是想确定她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没有冒险去“非典”第一线采访。“可以告诉我,希踪去哪里了吗?”
主任犹豫了片刻,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号码,他还是说了希踪的情况。“几天前,她突然说要去伊拉克,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昨天她打来电话,说她在机场正准备登机。前往的目的地还是约旦首都安曼,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打她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她的手机又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喂!喂!喂——”手机信号突然变弱,主任的声音越来越远,任驭鹰再怎么呼喊也听不清。
他颓然地松开手,全身虚软。希踪……希踪要来伊拉克?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来到伊拉克呢?她来这里做什么?她只是一个市级电视台的小记者,她不可能进入战地。那她要来这里做什么?他们已经分手了,不是吗?她不可能是因为担心他而急着飞过来。
即便……即便她真的飞了过来,以现在的局势,她绝对无法进入伊拉克,她也只能留在边境,远远地观望。
别担心,驭鹰,你别担心!希踪是安全的,她绝对安全,她必须是安全的。
明明心底有着如此肯定的答案,为什么他的心还是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如果她真的不顾一切冲到了战地,他该怎么办?他该拿她怎么办?他的手指捏紧颈项间的星型链坠,那里面寄托了他全部的勇气。
他是战地记者,他也是人。面对随时到来的死亡,尤其是那种神志清醒,身体的某一部分却已经失去的清醒,他也会害怕,也会想做一个逃兵,逃回安逸的家。
可是他不能,他是战地记者,他们这群人被称为“无冕之王”的战地记者只能前进,不能撤退。
于是,他把所有对生的希望,爱的美好全部留给了自己最爱的人。
希踪,你知道吗?你平安地活着,这是我每次从战场,从灾难中重生的勇气。要是没有了你,我只能永远地活在地狱里,没有天堂。
漫漫黄沙随着伊拉克炙热的高温而蒸腾,驭鹰以手代笔,以黄沙为地,在偌大的沙漠上写下这样几个字:
“希踪
我爱你
驭鹰”
这几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字对驭鹰来说却有着与众不同的含义,他中国话说得还算地道,可是对方块字就完全没辙了。这几个俗不可耐的字是他背着希踪找隔壁邻居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教他的,他练了好久才能写得端正,本来想在希踪过生日的时候写在贺卡上。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风过,沙漠上的七个字随风而逝。
留痕,痕留心底。
☆☆☆
2003年3月28日
覃希踪至今仍不敢相信她真的进入了伊拉克境内,所有的一切都在东方日意的意料之内。
以记者身份根本无法进入伊拉克境内采访,希踪只好带上日意提供的资料和证件找到“无国界医生”救援组织。接待她的罗宾在她到来之前已经接到日意舅舅打来的电话,按照希踪的要求安排她进入救援组织。
辗转反侧了两天的时间,今天她终于进入了伊拉克境内。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很快就能见到驭鹰。既然是“无国界医生”救援组织,他们的责任就是在战争中救回更多的生命。只有真的到了这里,希踪才能切实地感觉到战争的残酷性。面对临时搭建的医院中急于收治,却又忙不过来的病人,人的本能渐渐觉醒,希踪无意识地加入救援行动中,用她全部的护理知识去照顾病人。
这两天,她常常想起中国,想起广东,那个陌生的的城市。
她虽然没有出现在广东省非典型性肺炎的采访区内,但她却觉得自己正在走近那些正在“非典”第一线抗击死神的医护工作者。决定要进入“非典”病区,要去采访他们,希踪就必须预先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这是记者采访前必须要做的工作,算是第一守则。
而她这个不称职的记者却为了爱冲进了伊拉克这个硝烟弥漫的战场,她不是一个逃兵,只是在找寻战争的方式,为了……打赢自己。
不同的地区,在两场不同属性的战争中有着同样为灵魂的尊严而付出生命的人……
虽然在这所临时搭建的战地医院里,她能做的并不多,虽然她根本听不懂阿拉伯语,大多的病人也听不懂英语,更别说是中文了。但她却用她温和的眼神和微笑,尽其所能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他们不是政治的牺牲品,他们只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生命。
眼看一天即将结束,希踪累到连站的力气都没有,接她来的那个懂英语的医生——罗宾微笑着劝慰她快去休息,别把自己累病了——他们都是可爱的生命,被战火淬炼得越发鲜活。
经他提醒,希踪这才想到,她的手机从上飞机之前就是关着的。
打开手机,她看到了未接通的电话——
“是他!是他打来的!他还好好地活着,他还活着!”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谢天谢地,谢谢上帝吗?不!她要谢谢驭鹰,谢谢他还平安地活着。
回电话!她要回电话!
“希踪!快点来一下,有些平民受伤需要紧急包扎,请你赶快过来帮忙!”
听到罗宾用英语呼唤自己,希踪心里一急,将电话往怀里一塞,这就奔了过去。“来了!我来了,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些人是摩苏尔南部地区的居民,他们刚刚被炸弹炸伤了,这些人的伤势相对较轻,你帮他们处理一下,可以吗?”
“好的。”希踪答应着,这就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
如果说,她开始加入“无国界医生”救援组织只是为了进入伊拉克境内找到驭鹰,那么现在她是真的想为战争中的人们做些什么。
她没有什么伟大的情操,没有经历过南丁格尔的熏陶,也不想拿诺贝尔和平奖。人在这种战争环境中,面对生命可能就在自己手边流逝,会有一种本能的回应。你只是希望眼前这个伤者能平安地活下来,这就是你全部的要求——虽然你们是不同国籍,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互不相识,甚至无法交谈的两个陌生人。
将手边她能够帮助的病人都处理好,她将剩下的重伤患者交给其他的医生,自己则走到临时医院门口,准备接收将要到来的另一批伤患。
没有轰炸声的伊拉克天空真的很美,希踪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也许,驭鹰也在欣赏这片星空吧!他们所仰望的竟是同一片天空,同一颗星星,他们的心在战争中共同跳动,这种感觉……真好!
希踪忽地低下头,看到不远处有个衣衫褴楼的小男孩,他的左脚似乎受伤了,隐隐看到红色的血迹。他将受伤的脚面放到地上淤积的污水中随便晃荡了两下,仍旧抽出来,像个没事人似的向医院外走去。
是本能吧!希踪出声叫住了他,“你受伤了,需要治疗!”她试着用中文和英文唤了两声,小男孩这才回过头,微眯着眼瞪着她,那眼神分明充满憎恨和排斥。他转过身继续一个人的行程,根本没把希踪的喊声放在心上。
希踪的心一缩.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她大步跑过去,伸手抱住了他。用眼睛瞟了瞟他受伤的那只脚,她又做动作又使眼色,试着用表情告诉他:“去医院……你的脚……必须包扎……否则会感染。”
男孩惊惧的眼神不断向后退,手用力地推着希踪,想逃出她的怀抱。两个人纠缠间,罗宾走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罗宾,你快点用阿拉伯语告诉他:他的脚受伤了,需要包扎,我并不想伤害他,只是想带他去里面治疗。”
罗宾快速地用阿拉伯语重复了希踪的话,男孩终于松开了手,安静地待在希踪怀里,任希踪扶着他往医院走。可是,他那双冰冷的眼神还是明显表现出他心底潜在的排斥。
希踪悉心地将男孩扶在凳子上,半蹲下身体以最轻柔的力道为他清洗伤口,“痛吗?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
男孩睁大眼睛,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干脆转过头不去看她。罗宾不厌其烦地将希踪所说的每句安慰活翻译成阿拉伯语说给男孩听:“希踪小姐要你放轻松,拿出男人的勇气忍住疼痛……好了!包扎好了,在伤口愈合之前尽量不要行动,不要碰水……希踪小姐说,你想做什么她可以扶你,帮你……”
收拾着桌上的医疗物品,希踪不经意地问道:“你爸妈呢?他们在哪儿?怎么不来接你回家?”
听了罗宾的翻译,男孩冷漠而坚硬的眼睛紧盯着希踪,跛着脚离开之前丢下同样冰冷的声音:“他们死了,在战争中被炸死了。”
不懂得那两句阿拉伯语是什么意思,希踪的笑容依旧荡在嘴角,但在听到罗宾翻译的英文后,她的笑容僵硬得像在炮火中残留下的石块,不知道该跟这个因为长期经历经济制裁而显得消瘦、单薄的阿拉伯男孩说些什么。
“他今年才九岁,爷爷、奶奶死在九一年的战争中,爸妈死在前天晚上的轰炸里,家中已经被完全炸成了废墟,现在这个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躺在旁边的伤者将男孩的情况说给罗宾听,罗宾再翻译给希踪知道。
明明是语言不通的人类,却同样为着一个在战争中失去所有爱的男孩而心痛。
☆☆☆
2003年3月29日
今天的战事尚未开始,加上前两天拍摄任务过于繁重,驭鹰决定利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好好休息。阿曼和寻寻这对小情侣当然是利用这难得的休息时间好好体味情侣间的浓情厚意,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处理完手上的照片和影像资料,他将它们通过电子邮件的形式发给买断它们的几家电视台、杂志社和报纸商。
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神经过于紧张,难得的休息时间他却感觉不到任何放松的情绪。从卧房出来,他径自走到巴勒斯坦饭店的大堂。那里现在聚集的全是各国的战地记者,以半岛电视台的新闻工作者为主。
要了杯咖啡,他坐下来,不参与那帮记者热切的讨论,他只是单纯地不想一个人独自待着。那让他想起思念已久的容颜,明知道已经无法再纳她入怀,只要想到那双曾经为他等待的眼睛,他就越发地感到自己的双臂空荡得可怕。
一个追逐战争、活在地狱边缘的人是没有资格拥有幸福和那双等待的眼神。因为爱她,所以尊重她的选择,所以……放手,留下空荡荡的怀抱拥抱自己。
驭鹰放下咖啡杯,手指紧紧握住胸前星型的链坠,这会让他感觉好一点。
“嘿!朋友,你刚从什么地方回来?”
大堂里两个相熟的战地记者见面后用英语打起了招呼,面对现在这种情况,每个记者遇到认识的人都会尽量多说几句话。他们是竞争对手,也是生命旅途上的伴侣,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前一刻还跟你微笑着说“再见”的人,下一刻是否还能活着回来。
被称做“朋友”的大胡子记者落座后侃侃而谈,“我刚才去摩苏尔地区的临时医院看了看,那里的‘无国界医生’救援组织正在尽最大努力抢救伊拉克人民的生命。你们知道吗?我在那里还看到了一个东方女孩。”
东方女孩?驭鹰的神经猛地绷紧,他的手指紧捏着链坠,指尖微微发疼。不会的……不可能……绝对不会是……
“她是中国人,很年轻……”
驭鹰倏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紧握住大胡子记者的衣领,其他的记者还以为这里要发生斗殴事件,一下子全围了上来。“嗨!松手!我们同样是战地记者,快点松开……”
“她叫什么名字?她是不是叫覃希踪?来自中国,今年二十四岁,她大概这么高,喜欢把头发高高地绾起,她的左手背中心有一颗小小的痣,鲜红欲滴的痣……”
“是的!我听到那里的负责人罗宾的确叫她‘希踪小姐’。”大胡子的英语带着地方腔,不够准确的英语在发出“希踪”这个音的时候更是模糊,可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驭鹰更加确定那个东方女孩就是他的东方小女朋友。
“对了!她还向我打听,这间饭店有没有一个叫Hawk的记者,她说她来伊拉克是要找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有个中文名字叫‘驭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