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踩到我的蔬菜了。”阮深露指了指他脚下。
他嫌恶地将牛吃的“草”踢到最边边。“人要吃肉才有体力,现在素食主义者充斥世界,但你要晓得吃素不代表健康,有些营养成分是无法从绿色蔬菜摄取的。”
他是标准的肉食性动物,无肉不欢,要他啃菜叶当三餐,先给他一条麻绳比较方便。
“我不吃素。”她买了鱼,还有猪肉。
“瞧瞧你脸白得像我家刚上白漆的墙,肯定是光吃青菜的缘故,面有菜色听过没?绝不是日本红星松 菜菜子。多吃红肉有益身心健康,听我的准没错……”他记得有一道食补很有效,家里那只发育中的十七岁小鬼就养得白里透红,好比日照充足的红苹果。
“对不起,容我打断一下。”她很客气的开口,嘴角显露僵硬。
“请。”他是君子,理应礼让女士。
“自得其乐的喋喋不休,能带给你多少乐趣。”他一天的说话量足够她用上一年。
“嗄”不懂。
“想必你的日子过得枯燥乏味,才能口若悬河的说个不停,生恐人家不知你还有一根舌头在。”而她运气不好,被他挑中。
南宫焰的表情乍青乍白,呐呐的道:“我被讽刺了吗?”
至少听在耳中不像好话。
“你不认为吗?”她不正面回覆,留给他自我反省。
这辆红色丰田小轿车是设计给娇小的东方女性使用,用来载物或载人都十分便利,但不包括身长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长人。
拥挤,是必然的现象,再加上南宫焰强塞进来的生鲜食品,让整辆车形同小型仓库,后照镜根本瞧不见后方来车。
“呵……我是苦中作乐呀!我被繁重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你瞧见我的黑眼圈了没,迟早有一天我会过劳死,一坏黄土就成了我最终归宿。”
那群没良心的家伙肯定在偷笑,庆幸自己不是死神的邻居,可以高枕无忧的嗑瓜子看戏,顺便玩玩人家养在坟墓里的猫。
“看不出来。”她冷言道。
“那是你头发太长盖住眼睛,我帮你拨开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嘿嘿!机会来了,先下手为强。
阮深露比他快一步地按住覆眼的发。“不必。”
“哎呀!别跟我害羞,助人为快乐之本,我这人一向喜欢行善积德,你就让我多做几件善事好福荫子孙。”懊恼呀!自视甚高的火使者居然出手太慢,真是太丢脸了。
“萍水相逢,自求多福。”她和他不过是偶遇的两个个体,毫无交情。
啧!比冷冰冰的皇甫冰影还冷血,他非打破她的冰墙不可。“南宫焰,我的名字,小姐贵姓?”
相互介绍一番就不算萍水相逢,起码晋升朋友阶层。
“你的手,拿开些。”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哈哈!被你发觉了,真是敏锐呀!你不觉得视线被遮住很不方便视物吗?”她也未免太小气了,碰一下头发都不行。
她不是敏锐,而是他的动作太明显,大剌剌的将手伸向她的发际,企图以笑脸迎人来瓦解人家的心防,好一窥发下的真面目
“你到底想做什么?”终于被他惹毛的阮深露不耐烦的扬声一喝。
“呃!这个嘛……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用我家小鬼的性命当担保,我是好人,你看我慈眉善目多和蔼呀!良善热心全写在脸上……”
“先生,你不常照镜子吧!”鬼扯的谎言说来还有眉有眼,不见羞色。
“南宫焰,你可以叫我焰,或是亲爱的,我接受度很高。”随和得几乎没有脾气—他是这般认为。
南宫焰脸皮厚度已到了子弹都打不穿的程度,需要大炮集中火力轰炸才有可能崩裂。
“南宫先生,我有得罪你的地方吗?”绷紧的声音听来有些咬牙切齿。
他笑笑的说:“没有。”
“那是我无意间做了令你不满意的行为喽?”她的嗓音转轻。
他摇头。
“那么只剩下一个原因。”发下的眼闪过一丝痛楚,昔日的梦魅似乎又找上她。
“喔,愿闻其详。”他一脸兴致勃勃的等著听下文。
阮深露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一语既出,沉闷的气流为之停滞,凝聚的空气化为结霜的冰柱,冻结了人类最引以为傲的语言,除了呼吸,再无其他声音。
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感觉像过了一世纪,一阵发自胸腔的大笑声如雷贯耳,穿透冰封的沉寂,回荡在狭小的车内。
“我的父母尚在人间,他们活得比乌龟王八还舒服。”乐不思蜀地忘了有个正在受苦受难的儿子,尽情享受希腊的天空蓝得像爱琴海。
“很好笑?”她有点生气的说道。
“不,是很可爱,你让我觉得这世界还有希望。”总算还有人未受污染,懂得自我调侃。
“玩笑开够了吧?先生,我对成为别人戏弄的对象不感兴趣。”她做了个请下车的手势。
兴致一来的南宫焰根本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笑脸可恶地轻撩她压发的指头。“你的名字。”
“你……”阮深露很久不动气了,却因为他而咬紧牙根。“无名氏。”
“无小姐,你见过无赖吗?”耐心是他少数的美德之一,虽然他不常拿出来一用。
有,眼前就有一个。“你想干什么?”
脑中忽然涌现“危险的讯号”,身子往后退,贴近车门的阮深露有著强烈的危机意识,一手按住车门按键,好准备在最佳时机逃脱。
但是,一只更快的手越过她的身体,取走车子的主控权,将她困在车门与座椅之间,邪笑地靠近再靠近,几无空隙。
“我想要……呵呵呵!看看你的脸。”这是他唯一的目的。
“什么?”诧异地愣了一下,她没料他要的竟是……这种事。
应该说被他不按牌理出牌的手法给唬住了,她脑海中以为的跟他想要的是两码子事,在来不及防备的状况下,唇上传来温热的气息。
很淡,很轻,却足以令她怔愕的松开手。一阵风拂过她的眉际,清丽如皎月的容颜落入带笑的黑瞳中,幻化成一道虹影留在他心间。
“你有一双哀伤的眼,仿佛承受世间一切的苦痛。”那双眼,叫人心痛。
“你……你太过分了。”她偏过头,声音微颤地将黑发撩向前。
“是过分,但是我有种动心的感觉。”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伊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南宫焰非常诚实的承认她让他有热血沸腾的冲动,心头热呼呼地想将她占为己有。
“动心?”她想嗤笑,眼眶却泛红。
“请容我以上床为目标追求你,当我火热的伴侣……”呃!他说错了什么,她不给人追吗?
古铜色的脸上浮现五根指印的大巴掌,准确无误的占据他的右半脸,而且正在逐渐加深当中。
第三章
心动是什么感觉?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感受了,久到她心老了,灵魂枯竭,皮肉未腐却已经老朽,如七十老妇般等著夕阳归去。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害怕起黑暗,太阳一下山便是她武装自己的时刻,以微弱的力量对抗挥之不去的恶梦。
曾经,她天真地希望黑夜不要来,人永远活在阳光底下,不要有阴影,不要沉睡,不要作梦,快快乐乐地躲在父母怀里撒娇。
但是,它还来了,巨大得笼罩整片大地,让人使尽全力也无从抗衡,任由它一点一滴的吞食光亮,直到世界完全落入它的掌控中。
没人知道她怕黑,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隐身在黑暗中想成为它的一份子,她以为只要身在其中就不怕了。
可是,她终究还是输给内心的恐惧。
一入夜,灯火通明是胆怯的自我保护,她选择不在夜里入睡,通霄睁大眼等著迎接日出的第一道晨光,让光的暖意驱走夜的可怕。
这是她所能想到不伤害别人,也不让自己受到伤害的方式,至于她怎样都无所谓。
看著晚间重播的偶像剧,“夜的新娘”正是她被命运摆弄的写照,所不同的是女主角爱儿是以吸血为生的吸血鬼,而她却是……
喝了点酒的阮深露头脑有些昏昏沉沉,视线模糊的想痛哭一场,但干枯的泪液早已流尽,在母亲狠狠甩开她的手,不再爱她的时候……
“梦影,梦影,到我的梦中来,你想背叛我吗?”
谁?
谁在叫她?
熟悉又遥远,令人想远远逃开的声音,语调冰冷得找不到一丝温度。
“你在犹豫什么、迟疑什么?你想当正常人是不可能的事,唯有我能接受你、包容你、让你不再受任何歧视和排挤。”
不,不是这样的,她现在生活得很好,有工作、有朋友、有遮风蔽雨的小房子,她很满足了,不再贪求不属于她的一切。
只要不说,没人会知道她的过去,她已经学会沉默是金的道理,就算没人爱也没关系,她很勇敢,可以独立的活下去。
“哼!痴人说梦,你能掩藏自己多久,表面的平和不过是自欺欺人,你能忘记那无数的恶梦以及向你乞怜的生命吗?”
不要逼她,不要!他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她很累很累了,身心俱疲,让她喘口气好不好,她没有办法再为他做伤天害理的事。
“你有拒绝的余地吗?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精心挑选的影子人选,只有我可以毁了你,你没有资格逃开我,你的一生操纵在我手中。”
是吗?她真的毫无退路,必须臣服在黑暗力量之下,永生永世做个无主见的影子。
眼微闭的阮深露挣扎的不走入梦乡,她在和自己拔河,阻止自己走向声音的另一端,半梦半醒的漂浮在脚不著地的朦胧中。
她不能过去,因为那是比黑暗更教人惊惧的深渊,她好不容易才用律雅台会员独家OCR“死”走出禁个的牢笼,她不能放任自己再走回去,那会让她的努力变得毫无意义。
“梦影,你还没学会现实的残酷吗?你的世界是我给你的,你想逃也得看我肯不肯放手,对于还能用的棋子,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手段有多残忍。”
她的心在颤抖,原本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在睡梦中紧咬下唇,不让他听见她无助的呻吟。
“快到我身边来,你的天命是服从我,顺从我的命令,你不该有思考能力和良心,唯一要做的事是毁灭,回报世人对你的遗弃。”
摇著头,阮深露用力地抱著身体,不让自己受声音的蛊惑。她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老天已给了她一次重生,她不能轻易舍去。
闇暗之王,至高无上的尊者,梦影是微不足道的小螺丝钉,无力再为你效劳,请放过我吧!我会永远感激你的恩惠。
“放肆,大胆的影子,你私逃之罪我已不予追究,还敢有何奢望折翼的鸟儿飞不高也飞不远,你能逃到哪里去,天涯海角吗?”
“我……”
梦呓似的低嘤悲戚惶恐,不断地逸出紧闭的双唇,让人感受到她在梦中所受的痛苦。
夜越来越深了,阮深露盗汗的四肢也越来越冰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吸向漩涡似的黑潮,她越想后退,那股力量就越强。
感觉双脚在动摇,不由自主地朝最惧怕的黑暗深处走去,一步、一步地走得蹒跚,一座被黑雾围绕的岛忽在眼前。
神殿,塔楼,血的颜色,闇影渐长,一道微跛的身影忽隐忽现,鹰形面具的男子矗立黑幕之后,用著极其森冷的目光瞪著她。
“还不回来,想我撒天网,铺藤根逮你回岛吗?你是迷迭岛……的子民……我……主人……回……”
诡谲的声音受到干扰,断断续续的失去强悍霸气,有如被风吹散般逐渐远去,散落在缥缈的海面,植满奇花异草的小岛转眼便成一小黑点。
迷雾散去,腾空的魂魄慢慢回到栖身的躯壳,耳边传来声音迥异的男音,似安抚又似怜惜地轻柔低喃,让人感到无比安心。
是他吗?
那个说为她动心的鲁男子。
羽睫掀了掀,睁开眼的一瞬间,她看见走开的伟岸背影,正想扬声一唤,但干涩的喉咙哑得发不出声音,似火烧灼般干渴。
再定神一瞧,幻影不见了,苦笑的嘴角微微扬高。一个满身罪恶的人凭什么获得幸福,她太异想天开了,以为有一天青鸟会降临身上。
没有人会爱她的,她是受诅咒的恶灵,谁敢靠近就注定不幸,无法安息。
“早知诉你吃草是不健康的行为,人要活力十足就得勤吃肉,瞧你瘦不拉几的像个非洲难民,不知情的人还当你刚从伊索比亚回来,浑身的肉全贡献给土人小孩了。”嘲讽的话语拉回她的思绪。
“谁?”谁在说话。
“除了我还有别人吗?可别说有别的男人在追求你,先报上名来,我将他碎尸万段后,你就不会有怀念他的时间。”他一个人会独占她所有视线。
高大的身影由浴室走出,手中多了一条拧干的湿毛巾,狂妄自大的神情多了一分狰狞。
“是你”她惊讶的睁大眼,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男人是她以为的幻影。
“就是我,南宫焰,有没有欣喜若狂想冲上来献吻的冲动。”他的胸膛宽厚结实,禁得起她大力冲撞。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的神智尚处混沌,力不从心的感到疲累。
阮深露只觉得全身无力,仿佛刚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力尽而虚脱,发软地无法再移动半分,连大脑也停止思考。
她像打 了一场硬仗,输赢未定即被人从厮杀的战场拉出,虽然身上看不到一处刀伤剑痕,但元气大伤几乎夺去她半条命。
跟自己打仗备感艰辛,梦里的她既强大又懦弱,总是一次又一次屈服于体内的兽,慧剑难举地看著自己走向布满荆棘的道路。
“相思难耐喽!想趁著夜深人静偷香窃玉,而你……嘿!嘿!只能任我为所欲为,求助无门。”南宫焰半真半谑的笑道。
阮深露知道自己不该笑,可此时她竟扬起嘴角。“私闯民宅是犯罪的行为。”
湿热的毛巾轻拭过眉眼下颚,莫名的激越混著热气冲向心田,那抹久违的温暖渗入她以为早已经没有感觉的胸口,让她有想哭的冲动。
他深邃的眼在笑著,举止轻柔地擦拭她黏人的冷汗,给了她温柔的错觉。
如果这是梦,她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