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充满了憧憬。不过,此后的二十八天行程,没有杨洁的安排照顾,不知会不会出毛病。我
正想着,初霞和承赉已在外面敲门,我打开门,他们两个捧着一堆食物、矿泉水、干粮……
往我“房间”里走了进来,初霞嚷着说:
“火车上的饭菜,是不能吃的!你们这些日子吃得太好了,等会儿一定会不习惯。这里
有干粮,还有生力面,大家分一分,半夜里饿了,也可以泡生力面吃!”
有初霞同行,实在是太好了。初霞在我床沿上坐下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大叠修剪过的白
报纸,交给我说:
“这是杨洁昨晚连夜剪的,我们一人一半!”
我拿起来一看,是一叠纸圈,我愕然问:
“这是做什么用的?”“给你上厕所用的呀?”初霞说:“车上的马桶,可不像建国饭
店的私人浴室,所以,杨洁连夜剪了这些纸圈圈,垫在马桶上用,免得我们嫌脏,不敢上厕
所!”
哇!杨洁此人,我真服了!(回台湾后,我常向朋友说:如果你要去大陆,必须先认识
杨洁!)我收下了纸圈、生力面、小点心、矿泉水……初霞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里面是
浸着酒精的药棉,我问她做什么,她说:
“等会儿去餐车,要消毒一下餐具!这以后的旅途,和北京不一样了!”“对!”承赉
接口。“去年我们从上海乘火车到北京,餐桌上的桌布,都是好多人用过,也不换的!”
听起来不太妙。好在,我心里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再加上诸多好友,又给了我这
么多“物质支援”,从吃的,到用的,到消毒的。全有了。所以,当我们四个走进餐车去的
时候,我已对这顿晚餐,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我们的桌布是新换的,筷子是免洗的,碗盘也还算干净。服务小
姐,对我们十分和气,也十分殷勤,上菜上汤,都笑嘻嘻的。以至于初霞的酒精药棉,就是
不好意思拿出来用。等菜上全了,居然有七菜一汤!虽然不能和北京的菜相比,倒也差强人
意。承赉一面吃,一面点点头对我说:“这绝对是特别安排的,杨洁这人神通广大!”
“以后没有杨洁,我们怎么办呢?”初霞立刻忧愁起来。
“别急,”鑫涛安慰她。“船到桥头自然直!”
“只怕船到桥头,就是不直啊!”初霞说。
我这才发现,初霞对我们此去,确实有“前途茫茫”之感。显然,我们被“保护”、
“被“照顾”的时期过去了。以后真要靠自己了,但,我想起杨洁的“锦囊”。我拍拍初霞
的手背:“别怕!我们还有好多锦囊妙记呢!”
“你看,杨洁的力量如果到得了火车上,一定也到得了武汉、长江、成都、昆明的!”
鑫涛说。
“哇!”我叫着。“如果我是杨洁,我现在的耳朵一定很痒!”
我们都笑了。吃完晚餐,回到车厢。我拿了杨洁准备的纸圈去上厕所。走进厕所,我就
大大一愣。原来,火车上根本没有马桶,和若干年前台湾的火车一样,采用的是蹲坑!如此
细心的杨洁,怎么不知道火车上没有马桶,居然连夜给我们剪纸圈!我觉得又有趣又好笑。
走出厕所,迎面就看到初霞,她急急地问我:“纸圈好用吗?”“好,好,好!”我一叠连
声地说:“你进去吧!”
等初霞走出厕所,我们不禁相对大笑。初霞一面笑,一面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后不要
老提我的奶瓶了。杨洁的纸圈,和鑫涛的大枕头,都是异曲同工呀!”我笑着回到车厢,却
赫然发现,鑫涛已将他的大枕头从箱子里拿出来,当靠垫一样垫在身后,伸长了双腿坐在床
上,非常舒服地在看书。看到我惊异的表情,他得意洋洋地笑笑说:“万一你回台湾,写篇
大陆行什么的,别说我的大枕头一路没派上用处!你瞧,坐在大陆的火车里,靠在自己的枕
头上。全大陆,大概只有我这么唯一一个,懂得‘享受’的人吧!”这人实在有些狡猾!他
早已把我的心思摸透,居然先下手为强!我摸摸床上的枕头,虽然不大,也够柔软,何况还
有上铺的枕头可以挪用!我把棉被枕头布置一番,让我自己也可以坐得舒舒服服。但是,回
头看鑫涛,他“窝”在他那大枕头里,看起来还真“惬意”,不禁对他的枕头,有些嫉妒起
来。火车有规律地晃动着,车声隆隆。只一会儿,鑫涛已阖起眼睛,朦胧入睡了。我却清醒
得不得了。我过去推了推他,把他推醒。“不许睡觉,”我说:“我要聊天!”
“嗯”,他振作了一下,睁开眼睛来:“好,我们聊天,你要聊什么?”“聊对大陆的
印象!”“唔,”他哼着:“题目太大了!”
“我觉得……”我开始说:“如果有一百个人回大陆探亲,大概会有一百种不同的经
验。因为每个人的遭遇、经过,和亲友都不一样。这次我们来以前,抱着一种必然会吃苦的
心情而来,结果,我们并没吃到什么苦……”
“不要太乐观,”鑫涛打断我。“你的大陆之行等于还没开始!你只是住在北京十二
天,被许多亲朋好友‘宠”了十二天。你有的,只是‘被宠’的经验!”
我愣了愣。他说的倒也不错!我的那些北京好友,确实人人“宠”我。真正的大陆,或
者还要靠我以后的体验。我沉思了片刻,说:“我们两个先约定好吗?以后如果碰到什么不
如意的事,看到什么不顺眼的事,甚至,会让我们很不愉快的事……我们彼此一定要互相提
醒,要忍耐,也要包容!我们绝不要以台湾的生活水准来要求大陆,……那一定是自讨苦吃
的,你说对吗?何况,我们这一路下去,等于是游山玩水,山和水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对不对?”
他没回答,久久无声。我再看他,哈,他已酣然入睡。而且,打起呼来了。我呆了呆,
真想推醒他继续讨论。但,他已经鼾声雷动。看来,推也推不醒了。
整夜,鑫涛的鼾声,火车的隆隆声,如交响乐般齐鸣。我在这交响乐中,也依稀入梦。
但,我在旅行中,一向有失眠的老毛病。所以,睡没多久,就醒了过来。拉开窗帘向外一
看,湖光山色,若隐若现。天际,晓月未沉,晓星初坠……一片淡淡的晨雾,正轻轻地,缓
缓地向整个大地布满。我呆呆地注视着,所有的睡意都没有了。
我就这样迎接着曙色的来临。逐渐的,窗外的景致由模糊转为清晰。一大片又一大片的
田园如飞般消逝。四月,正是油菜花的季节,金黄色的油菜花,灿烂地映在初升的阳光中,
闪耀着光华。偶尔,会经过一些淳朴的农村,屋瓦叠着屋瓦,红门映着红门,小小的农家,
都有小小的四合院。屋顶上,常装饰着两只对立的鸽子。屋角,偶尔还有上翘的飞檐——中
国人的建筑,即使在农村,也有它特有的韵味。农村之外,是阡陌与阡陌的交错。水塘在阳
光下,璀璨得像一面面镜子。有些早起的人,居然背着钓鱼竿出来钓鱼了……这一切的一
切,对我来说,是十分熟悉的,这就是典型的中国人的农村!我面对这片无语的大地,不知
道为什么,竟然也深深感动起来。车子在上午十一时,抵达了武昌。
我们住进了长江大饭店。然后就开始了我们的武汉之游。剪不断的乡愁13/42
十二、归元寺与黄鹤楼
到了武汉,不能不去归元寺。到了武汉,更不能不去黄鹤楼。这是曾虹说的。我们在武
汉,是由两位美丽的小姐接待。一位是体协的曾虹。曾虹个子不大,年纪很轻,长相非常甜
美。鑫涛一见,就想说服她到台湾来拍电视,后来才知道,她根本就拍过电影。另一位小姐
名叫林再文,身材修长,纤秾合度,有挺直的鼻梁和闪亮的眼睛。说话极斯文,做事却极麻
利。
归元寺对我来说,很陌生。我从没有研究过这个寺庙,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特色。等我们
一去,我才发现它的古拙。不论是大门、大厅、大殿,都古色古香,丝毫没有现代化的痕
迹。归元寺中,最出名的,是五百尊罗汉。
这五百尊罗汉,每个大概都有真人大小,雕塑得栩栩如生。大家背对背,排排坐地坐满
了整个大殿。五百罗汉,每个罗汉都有他们自己的名字和长相,个个不同。我们一走进这大
殿,就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只见许多游客和善男信女,大家也不拜佛,也不欣赏,都绕着
众罗汉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辞。我们正惊讶着,林再文已经忙着对我们解释:
“这五百尊罗汉,每个的相貌不一样,每个的故事也不一样。来参拜的人,可以从任何
一个面前开始数,一个个数下去,数到自己年龄的那个罗汉,就是你的本命罗汉。这罗汉代
表你的个性、遭遇,和未来。据说,灵验得不得了,你们要不要试一试?”林再文的话才说
完,我们一行四人,已一哄而散。各人都去选定一个自己喜欢的罗汉,开始大数特数起来。
我数到了我的“本命罗汉”,抬头一看,法相尊严,慈眉善目,再看名字,原来是“无忧眼
尊者”。不知我以后生命中,是否放眼天下,皆能无忧。但,我一向主张,人如果活着,就
应该活得快乐。这“无忧眼尊者”在字面上解释起来,似乎和我的个性非常吻合。我心中一
喜,不禁心悦诚服。慌忙去找鑫涛。要看看他的“本命罗汉”是哪一位?找了半天,才看见
鑫涛正拿着笔和纸,对着一尊罗汉在名字。一见到我,鑫涛急忙说:“快来快来!我的国文
根基不够,这本命罗汉的名字居然认不得,你快来帮我解释一下!”
我抬头一看,这位尊者的名字十分奇怪,是“□边尊者”。这下把我也考住了,生平没
见过这个“□”字,更别说它的意义了。我呆了呆,再看那位罗汉的长相,却面团团如满
月,列着嘴正笑得高兴。我回头看鑫涛,忽然觉得他和那罗汉的面貌,有几分相似!我笑笑
说:
“不必苦苦追究罗汉代表的意义,你只看他笑口常开,就够了!”“大概每个罗汉,都
是笑口常开的!”鑫涛说。
“那才不!”我说:“我一路看过来,有的很凶,有的横眉怒目,也有的很忧愁。”
“真的吗?”鑫涛问,原来他急急找“本命罗汉”,都疏忽了去欣赏每位罗汉的不同之处。
于是,我们又重新去欣赏这五百罗汉,才发现确实个个面目不同,表情不同,雕工精
致,是艺术的杰作!我们在细细欣赏时,走来走去,都碰到初霞。不知怎的,鑫涛这位“贤
妹”,一直左那儿左数右数地数不停。等到她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又拿笔左记右记地记不
完。我忍不住问她:
“你还没有找到你的本命罗汉吗?”
“不是呀!”初霞说:“我的本命罗汉是找到了,我又找了我大儿子的、小儿子的、干
儿子的,现在正要去找我干女儿的!”我一听不妙,初霞交游满天下,她这样一个个找下
去,非找上三天三夜不可!我当机立断!跑上前去,笑着拉住她:
“别再找了!你代找的不灵,要亲自找的才灵!”
“真的吗:”初霞半信半疑。“我问问和尚去!。
“也别再问了!”我说:“否则,我们就没时间去黄鹤楼了!”
初霞总算忍住,没有继续去找。当我们驱车去黄鹤楼时,她还在遗憾着;怎么忘了帮杨
洁找一找!还有韩美林呢!还有小草呢!还有……还有……还有……呢!
我虽然不知道归元寺,我却认识黄鹤楼。
我认识黄鹤楼,是从唐诗上认识的。崔颢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
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已经把天下有关楼台的题诗都弄得黯然失色。在我心中,
黄鹤楼如果是以“楼”出名,不如说,是以“诗”出名,而且,我知道黄鹤楼已经几度毁
坏,几度重修。对“重建”“古迹”,我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是,真的到了黄鹤楼,我却吓了一跳。
怎么都没想到,新建的黄鹤楼,是如此壮观!完全发挥了楼台亭阁的极致。因为它太
“新,所以有些耀目。和归远寺比起来,前者是“古朴”,后者是“壮丽”。黄鹤楼采取了
比较华丽的颜色,豆红色的柱子,黄色的琉璃瓦,中间的窗格,一律嵌上绿色的雕花。正楼
有六十个飞檐翘角,每角都悬上金色风铃,真是好看极了。在正楼的前方,还有三层大广
场,广场前面是大门,两边是偏殿,左右再加上两个亭子,黄鹤楼整体的建筑是一个建筑
群,并不是仅仅一个“楼”而已。在走进正楼以前,可以看到一个用青铜铸造的“黄鹤归
来”的铜雕,高五米,重达一吨半。据说古代大禹治水,天上玉帝为了拯救百姓,派了龟蛇
二将,变成两座大山镇宁长江,果然平息了水患。所以,黄鹤脚下,有龟有蛇,我对这铜雕
的兴趣并不很高,总觉得造型太“现代化”。但是,我对楼前柱子上的一对对联,却十分喜
爱。那对联写的是:
由是路入是门奇树穿云诗外蓬瀛来眼底
登斯楼览斯景怒江劈峡画中天地壮人间
如果不登黄鹤楼,绝不会了解这对联的气势。上了黄鹤楼,每层都有回廊,可以四面八
方眺望大地。长江,武汉三镇、长江大桥和汉水桥都尽收眼底。我们四个人,和曾虹、林再
文,都一直爬到了最高的一层。迎风而立,面对长江,这才真正领悟“登斯楼览斯景怒江劈
峡”的“画中天地”。
很多人不喜欢新建的黄鹤楼,说它俗气。我和鑫涛自认是俗人,俗眼观之,仍然颇被它
的气势所震慑。在楼中,陈列了历代被毁的黄鹤楼原来模型,我们两个看来看去,还是觉得
现在的黄鹤楼最雄伟。
武汉,在我们的行程中,它只是一个落脚之地,并非我们行程中的“重点”,没料到,
它也带给我们相当大的意外。那晚,林再文的上司张维先请我们吃饭,我们又吃到了北京所
吃不到的东西,像八卦汤,东坡饼,湖北豆皮,和著名的花鲴鱼。据说,花鲴鱼只有长江里
才有,非常剽悍,也非常难以捕捉,所以,极为名贵。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花鲴鱼,也是第
一次听到这个名称,觉得其味鲜美,名字也新奇。
我们在武汉只停留一天,第二天就要上“隆中号”(船名)去游三峡。在这一天里,我
们去了归元寺,去了黄鹤楼,。晚上又赴张维先的宴会。这一天,过得实在很丰富,节目也
排得很紧凑。当宴会散了,我们到了下榻的长江大饭店,四个人都很累了。但是,我绝没料
到,“欧阳常林”却选在这个时候登场了!剪不断的乡愁14/42
十三、欧阳常林与隆中号
那晚,我还有一个预定节目,我的表外甥唐昭学将带他的全家,来旅馆中和我再聚首一
次。所以,我回旅馆,就急着想上楼,怕让唐昭学等得太久。谁知,我们一走进长江大饭店
的大厅,就见到一群男男女女,扶老携幼的等在那儿。再一问,才知道他们居然是香港友人
老吴(曾和我赌四个金戎指)的亲人。于是,鑫涛留在那儿,款待老吴的亲人。承赉和初霞
太累了,已先上楼。我一个人走往电梯,心里还在纳闷,送我们回来的曾虹,不知道跑到吧
儿去了?
我正埋头往电梯走,忽然间,就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