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断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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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不断的乡愁-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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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整个海滨,安详宁静,像一幅画。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有个大发现。

    在岸边的石头堆里,有四只小鹈鹕,正在那儿伸长了脖子,呱呱不已地啼叫着。鹈鹕,
当地的渔民叫它“鱼鹰”。它们会帮渔民们捕鱼,叼了鱼,把鱼装在颔下的皮囊里,再吐出
来。所以,渔民们都饲养鹈鹕。现在,我在岸边看到的四只鹈鹕,体型都和鸭子差不多大,
黑色的羽毛,灰色的嘴,嘴下有黄色的皮囊。它们挤在一块儿,既不飞走,也不避人。

    我生性喜欢小动物。一见到鹈鹕,就兴奋不已。我奔过去,和四只鹈鹕玩了起来。鹈鹕
看到我伸手过去,以为有东西可以吃了,四只鹈鹕,只只伸长了脖子,张开了大嘴,开始吃
我的手指头。我急忙四面找寻,想找一点鱼来喂它们。旁边有渔船,渔民们说不是捕鱼季,
没有出去捕鱼。有渔船而没有鱼,真奇怪!我又四面找寻,李蕙问我找什么,我说:
剪不断的乡愁39/42

    “找它们的母亲呀!总应该有只母鸟呢!或者母鸟去捕鱼来喂它们了!”等了半天,不
见母鸟来。小鹈鹕猛啃我的手指,快把我的手指吃掉了。初霞、邬湘弄了些干粮来,小鹈鹕
不肯吃。欧阳又弄了几只虾米,挑嘴的小鹈鹕,居然连虾也不吃。而小王和鑫涛,却忙帮我
和小鹈鹕拍照。

    我和小鹈鹕,玩得不亦乐乎。邬湘已经和渔民商量,让我们剩渔船出海,去洱海上“泛
舟”。渔民因为可以有意外收入,欣然同意。于是,我们就坐上那原始的木制渔船,船夫用
撑篙和浆,把船划了出去。

    这样泛舟,也别出心裁。洱海的水,是我这一路上看到的最清澈的水,丝毫没有受到污
染。坐在渔船上,看苍山如画,绿水无波,似乎连时间都停止了。水里,有苍山的影子,有
白去的影子,有渔船的影子,有竹篙的影子,有我们的影子……此时此刻,真正远离尘嚣,
眼中心底,都只有一片宁静。在洱海上流连了一个小时,天色渐渐转暗,暮色里,寒风扑
面,颇带凉意。邬湘及时下令,应该弃舟就车,动身回洱海宾馆了。大家上了车,在夜色中
往下关开去。这时,小钟有点纳闷地提出了问题:“你们明天要到哪里去玩?”

    原来,我们这一整天,时时在改变计划。把大量的名胜,几乎一天都看完了,最后,连
洱海泛舟,也用渔船取代了游艇,给“泛”过了。这一下,可把小钟给难倒了,除非把我们
带去游苍山,否则,就无处可去。但是,游苍山,就不是一两两天的事了,要十天半月才
行!此时,邬湘第三度“当机立断”,发言说:“明天就动身回昆明!反正大理该玩的地方
都玩过了,但是,昆明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像西山龙门、华亭寺、金殿、筑竹寺、黑龙
潭……好多地方都可以去!大家的意见如何?”

    又是一呼百应。邬湘这三次“当机立断”,使我对她佩服不己。我们把她策封为大王,
实在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我们一早就动身回昆明。大理,虽然只短短地停留了一天,但是,我对它的各
种特色,不论风景、民俗、建筑、古城、山水……以至于曼陀罗和小鹈鹕,都印象深刻!三
十二、最后两天的“乡愁”

    真不敢相信,我的大陆行,已经只剩下最后两天了。回忆初抵北京的种种,一切情景,
恍如昨日。那时,对自己这趟长达四十天的旅程,还充满了不安和怯意。不知道自己是否能
坚持到底。没料到,转眼间,三十八天都匆匆而过!

    这最后两天,我仍然过得非常忙碌。自从大理回到昆明,我的感冒,已变得相当严重。
所以,一大早就请了医生来打针开药。医生刚走,有人敲门,鑫涛打开房门一看,欧阳手捧
了好大好大的一束鲜花,站在门外。我走过去看了究竟,欧阳对着我就一躬到地。我惊愕极
了,因为,在大陆要买鲜花是件极其困难,也极其奢侈的事,大陆并不流行这个。我再仔细
定睛一看,不得了,整个柜台小姐,都忙着集了各种大小的花瓶,还在那儿插花呢!插了
花,就一瓶瓶往我房间里送。我愕然地瞪着欧阳说:

    “你去什么地方买的花?怎么买了这么多?”

    “我把人家整车的花都买下来了!”他说。

    “哎呀!”我懊恼地喊着:“我后天就走了,这些花岂不可惜!你为什么要这样浪费
呢?”

    “一点心意而已,祝你马上痊愈!”他说,把花束交给了我,转身就走。“不打扰你休
息,明天我再送花来!”

    “欧阳!”我叫住了他,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有放弃给我做录影访问,是不是?你看
看我,你认为我这副狼狈的样子,适合上电视吗?”他看了我一会儿。“你今天精神不好,
但是,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在你上飞机之前,我都不会放弃希望!”

    这个湖南骡子,简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欧阳送花之后没多久,小王送来了一本照相簿。

    哎呀!实在让人太感动了!小王一路开车,一路帮我们摄影,此时离别在即,他把我们
的照片,经过放大剪裁编辑,贴了一大本。首页就是我和鑫涛欢度结婚纪念日所摄,然后沿
途种种,从石林、石洞,乃古石林,都一一在目,最后一页,是一张放大的“石莲花”!

    我们感动,初霞、承赉、李惠也感动,邬湘、小冯、小张、老鲁也感动。这“云南四
王”和我们朝夕相处,大家已经热得不分彼此,如今,就要面对分手的时刻,不知怎的,大
家就有说不完的话,说不完的叮咛。小张一再对我说:

    “好遗憾,没有陪你上莲花峰!”

    小张,你放心!我说:“我会再访石林,二上莲花峰!”

    “真的吗?真的吗?一言为定吗?”一时间,满屋子的云南人都追问我,好几只手伸给
我,要和我“握手为定”,我心中一酸,握紧了他们四个,我大声说:

    “岂止石林!别忘了你们还要陪我去西双版纳!”

    “岂止西双版纳!”小冯喊,“还有丽江呢!还有保山呢!还有腾冲呢!还有高黎贡山
和澜沧江呢……”

    我慌忙阻止他们说下去。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云南有大好河山,有边陲古道,但是,我却是个湖南人
啊!”

    真的,此时此刻,我已快飞离大陆,我却对我的故乡湖南,浮漾着满怀乡愁。从玻璃窗
望出去,云南的山峦,在雨雾中依稀可见(那天下着雨),湖南的山峦,却在何方?这时,
心中闪过的,都是古人的诗句:“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
人!”来人,从故乡来的人,是欧阳吧!那时我还不知道,另外还有个人,正风尘仆仆,夜
以继日,不眠不休地向我兼程赶来!这个消息,是那天晚上,初霞告诉我的。她冲进我房间
来,就激动得不得了地对我说:

    “我告诉你一件事!欧阳刚刚在我房里,对我说,他来昆明的那一天,曾经和你谈过一
篇话,你说这次没有去祖父的坟前磕头,非常遗憾。又不知道家乡兰芝堂的状况,祖父的坟
修建得如何等等。所以,他当晚就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回湖南,让他的一个朋友,带着录影机
和工作人员,连夜开车去你湖南乡下,为你拍摄祖父的坟,和家乡的录影带,再要他的朋友
坐火车夜送来!现在,录影带已经拍到了,人也动身来昆明了,大概明天晚上会把录影带送
到你面前来,放给你看!”我目瞪口呆,半晌才说:

    “不可能的!”“怎么不可能?”初霞问。

    “他们电视台在长沙,我的老家在衡阳乡下,离衡阳还有好几十里,他们怎么可能在短
短四、五天内,从长沙到衡阳,从衡阳到渣江,再到兰芝堂和坟地去拍摄,还要把带子送到
昆明来!”“反正他们做到了!”初霞对我大声嚷着,接着,就清清喉咙说:“如果你再不
答应给欧阳做电视访问,我用推的、拉的、拖的、抱的……也要把你弄到摄影机前面去!”
她吸口气,瞪大眼睛:“我真的会这样做,不骗你!”

    初霞激动,她以为我就不激动。事实上,这消息真的震撼了我!可能吗?可能有人为我
这样大费周章,来传递给我故乡的消息吗?再见到欧阳,我不敢追问什么,只是说:

    “明天下午,我接受你的电视访问!”

    欧阳眼睛一亮,立刻跑出去安排机器了。

    所以,第二天,我们从西山龙门回来以后——对了,毕竟在离开昆明的最后一天里,去
了西山龙门,也在这最后一天,接受了欧阳的电视访问。

    那天下午,欧阳从云南电视台,调来了一部一寸带的电视摄影机,在我房间里,架起机
器,打起灯光,来了摄影师和灯光师,大张旗鼓地为我录影。短短几句访问,却整整录了两
小时。当录影“终于”录完,我看着欧阳,不胜佩服地说:“你总算达到了目的!”

    欧阳看了我一会儿。“你知道吗?”他说:“从去武汉第一次访问你,然后,上隆中,
溯长江,到沙市,回长沙,再来昆明,去大理……我这一路,足足走了四千里!”

    我沉吟片刻,笑了。“不稀奇!”我说,“人家‘八千里路云和月’,你才走了一
半!”欧阳深思地看着我,带着莫测高深的表情,也笑了。

    那晚,金龙饭店董事长为我饯别,“云南四王”全部列席,一餐饭吃到晚上十点多钟。
宴会结束后,我回到房间,一眼就看到欧阳带着个年轻人,拎着一大袋东西,站在我房门口
等我。“这是黄子林!”欧阳为我介绍:“他刚从你的家乡兰芝堂赶来!因为买不到飞机
票,他和我一样,在火车上站了两天两夜,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休息了!但是,他拍到了兰
芝堂,也拍到了你祖父的墓!”“真的吗?”我激动地看着黄子林。

    “真的!”黄子林一口乡音,满脸恳切地说,“只是时间太紧张了,我来不及做剪接整
理的工作,可能会杂乱了一点!”

    我注视着黄子林,我怎会在乎杂乱与不杂乱呢?黄子林,面貌清秀,温文尔雅,虽然风
尘仆仆,亲切的脸孔上却只有兴奋,没有疲倦。我急忙把他们两个让进房间。因为鑫涛还有
好多事要办,云南出版社的几位先生也来话别,金涛就把客人带到初霞房间去,让我和我的
两位同乡,一起看录影带。

    欧阳借了一部录影机来,当他在弄机器的时候,我已经等不及,殷殷询问黄子林,有关
家乡的一切。以及他怎样去到兰芝堂的?是公路?还是铁路?黄子林说:

    “从衡阳到渣江镇,是乘吉普车去的,路况非常坏,走得很慢,到了渣江县,再去兰芝
堂,还要步行四华里。你的祖父葬在猫形山,也要走路上去。”

    “哦?”我愣愣地看着黄子林,原来还要步行啊!

    欧阳把机器架好了,抬起头来,他对我微微一笑说:

    “现在,我走的路,加上黄子林走的路,总有‘八千里路云和月’了吧!”真的,八千
里路云和月!我心存感动,默然无语。剪不断的乡愁40/42

    然后,他们就放起录影带来了,一面放,黄子林在一边解释。我真惊奇极了,因为一上
来,拍的是衡阳市,然后转入一条街,进入一个小学校,黄子林说:

    “这是你的母校,刚直小学!我们找了半天,还找到一块旧的牌子,上面有刚直小学的
名字!”

    他拍了我念过的小学,又拍了我在衡阳住过的那条街和巷。“这是陕西巷,你曾经和你
的表姐王代训,住在这儿。这里是你祖父住过的地方,只是老房子都拆了,我们只能拍一个
大概。”从衡阳市转往乡下,老家出现。我睁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兰芝堂”。在
童年的印象里,兰芝堂是一幢深宅巨院,虽然是乡下房子,建造得也十分考究。但是,现在
出现在灾光幕上的,是一幢非常残破的陋室。墙壁完全斑驳了,露出里面的泥。部分的围墙
已经倾圮了,小院中杂乱地晾晒着衣物,没有一扇门窗是完整的。镜头推向一座有雕花的石
墩,黄子林说:“兰芝堂里住了二十几家人,现在只剩下一家姓陈,算辈分,那是你的堂
兄,他们仍然务农,”他说,“你小时候,喜欢站在这个石墩上玩,你的祖父陪着你玩!”

    我心中一紧,低下头去。非常不愿意让欧阳的和黄子林看到我如此脆弱的一面,但是,
眼泪水却已夺眶而出。我拿了化妆纸拭泪,黄子林的声音变得又不安又抱歉:

    “这房子确实已经很破旧了,陈家人也都离散了,但是,但是……但是他们都是很忠厚
老实的老百姓!你堂兄也是的!”我点点头,哽塞难言。竭力想咽下我的眼泪。然后,镜头
离开了兰芝堂,转向了猫形山的山下,祖父的坟出现了。我再度睁大眼睛,看到我的堂兄带
着子女,为我祖父上坟烧香。那坟墓,只是一个黄土堆,一个最最简单的黄土堆,土堆前,
有一块简单的墓碑,写着:“陈墨西之墓”

    我的头再一低,泪珠又泉涌而出,脑子里忽然涌现出三十九年前的画面:我们离开湖南
去台湾,祖父依依不舍地送我们,送了一程又一程。那时并没有料到,从此一别,竟成永
诀!总以为过两三年就会团聚。我们行前,曾给祖父多少允诺。我们走后,祖父对我们又有
多少期待!而现在,我看着祖父的一杯黄土,心中深深地痛楚着:我们走了,却“独留青冢
向黄沙!”不,祖父没有“青冢”,他的坟上,连一棵青草都没有!我用手遮着眼睛,不忍
再看。

    录影带放完了。一时间,房子里静悄悄,我们三个人都默然不语。那种悲怆的气息,已
经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是怎样也挥之不去了。好半天,欧阳才嗫嗫嚅嚅地说了一句:

    “没想到,会让你这么难过!”

    黄子林更是抱歉极了:

    “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剪接整理一下,就不至于看起来这么残破!”我振作了一下,抬
起头来,正视着我面前的两个人,两个为我奔波了八千里的故乡人!我哑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们,让我在离开大陆的最后一个晚上,看到了家乡的一切。事
实上,这种情景,和我预料的差不多。欧阳,”我盯着他,“你现在应该懂了,为什么我一
直告诉你,我‘不敢’回去!今晚,我看到的只是录影带,我已经够伤心了,假若我一回大
陆,就去故乡,这趟旅程,将情何以堪?”“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欧阳终于一叠连声地
说。

    “我做得不好,”黄子林还在那儿自怨自艾,“我应该多访问一点你的亲人,多拍一点
你家乡的山水……”

    我转眼看黄子林,我眼中又湿了。

    “你做得很好!”我喉中哽着,“其实,你不知道,我多么想见我的家园……不管它破
旧不破旧!谢谢你把它带到我面前来!除了你们两个,我想任何人都不会为我做这件事!”

    那夜,当黄子林和欧阳告辞以后,我仍然呆怔怔地坐在沙发中。鑫涛回房来收拾行装,
我也不曾帮忙,我只是坐着不动,脑子里全是录影带里的画面。我想起一首歌,一首从小就
会唱的歌:“春去秋来,岁月如流,

    游子伤漂泊。回忆儿时,家居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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