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未呵斥怒骂,任谁都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喜,邓忠却是恍若未闻,将铜爵陶碗竹筷摆好才轻声道:
“孩儿知道父亲心情烦闷,然则这样生气是不行的,不用膳就更不成了,父亲可是要征战天下的英雄,强健的体魄至关重要!”
听到声音,再回头看见邓忠一脸关切地望着他,邓艾不禁心头一暖,无奈道:
“非是为父作贱自己,实在是心有所虑,不思茶饭,倒叫吾儿担心了!”
因为是邓忠,邓艾才无所隐瞒,直言而出,而邓忠似乎早有听闻,紧接着问道:
“父亲可是为了曹奂和司马昭中间的选择而摇摆不定吗?”
听到儿子邓忠一言中的,邓艾眼中一亮,他思索半天,全无决断,如今自己亲人在,不是外人,探讨一下也无妨。
先是出营看了看护卫在四周的贴身侍卫,邓艾想了想吩咐道:
“所有侍卫隔大帐五丈设防,未得本将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斩!”
“是!”
确保了交谈的严密性后,邓艾才回到大帐中与邓忠就近而坐,也不客套,直接开口道:
“吾儿说说,此时逆局,为父当如何抉择?”
虽然邓艾竭力调整情绪,那希冀的目光和言语的急迫表明此时他也非常迷茫而急切,不仅是为了邓氏家族,还有这么多兵马。
邓忠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认真地看了父亲一眼,然后问道:
“其实父亲,此事不难抉择,无非长远和目前的区别罢了,虽说抉择困难,关键还是看父亲的志向在哪里!”
听邓忠说得这么含糊,邓艾却是感觉到要抓住了什么,却又迷糊不清,总感觉朦胧,神秘而急不得。
“此话怎讲!”
邓忠也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分条理分析道:
“此时父亲有三个选择。先说钟会扶持的曹魏,现在残余十万军龟缩于凉州武功县内,说起来还是咱们的督区,但是此时却有名义上的大司马钟会把控,凉州要害已被其全部占据,父亲前去,只能甘居人下。
再说司马晋国,晋国仓促建立,四方不服,如今的反对势力风起,不说匈奴和幽州公孙度,光是东吴的北伐军和蜀汉的齐王刘谌就能让司马昭手忙脚乱,虽说此时有些风雨飘摇,然也是父亲前去的最佳时机,您这几万凉州兵想来那人会欣喜不已,热情接待。
只是,其中问题也各有优劣……”
听到邓忠的分析,邓艾虽然已有考虑分析,还是颇为赞赏儿子的才智,这么一分析,邓艾也觉得思路更加清晰了几分。
总的来说,邓艾现在可以说是个香饽饽,他的军队和所处位置对于魏晋都至关重要,而且不管他去哪边,都是会得到高规格接待,尤其是残魏。
但是平心而论,他更倾向于归顺晋朝,首先晋朝算得上是虎据中原,地广人多,且科技文化整体水平高,更重要的是,司马昭对他的信任。
但是归属晋国问题更多,已是中间间隔了残魏,要险之地被钟会把守,南部是汉中数万汉军,更兼山川之险,地利之便,自己无法回到东方;北方南匈奴叛地,也无法通过,也就是说,他回中原的路被锁死了,要回去难上加难。
更重要的是若是归属晋国,便背上了背主叛逆的恶名,这让洁身自好的邓艾万难接受,但是残魏钟会与自己不睦,若是受其差遣做炮灰,心实难安。
想到这里,邓艾发现自己又陷入了怪圈,回过头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一阵模糊,许久才一拍脑袋,问道:
“吾儿说有三条路,明明是两条路,投魏与降晋耳,第三条路……莫不是降蜀,吾儿玩笑耶!”
“父亲其实能猜到的,还是平时的思维束缚了罢!”
邓忠神秘一笑,眼中隐隐有炽热和激动的光芒在闪烁,显得格外兴奋。
架不住父亲的再三要求,邓忠在讨得邓艾的保证不生气的情况下,才缓缓说到:
“虽此时凉州被表面钟会把控,但是父亲久与羌胡打交道,西凉大部皆听命于您,何不表面接受残魏封赏,但是听封不听调,结好羌胡,待得残魏覆灭,父亲乘势全据凉州,继而徐徐图之……”
“够了!吾儿休得戏言,吾邓家世代忠良,实非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此事勿要再提!”
哪知邓忠不但不生气,邓艾话音未落就直接了当地问道:
“父亲所说的忠心,是事汉之心,事魏之心,还是事晋之心?”
却是邓艾想也不想,直接了当道:
“当然是忠于中原正统!”
说出这句他就后悔了,中原正统往日天下安定时,此语尚无错漏之处,但是现在天下纷扰,这概念却是相当模糊。
虽然现在据有中原的是晋朝,但他那是逆越而夺位,名不正言不顺。但是曹魏又算得上正统吗,讲真起来,曹操与司马昭无异,乃是夺得汉室半壁江山而来。
蜀汉号称中原正统,大耳刘更是自称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但是中山靖王刘胜乃是武帝时代的存在,传言膝下百余子,其间漏洞很大。
至于割据称帝的东吴大帝,则与草莽起家的刘邦无二,皆是兵兴马踏而得,也算不得什么。
这么一想,邓艾往日所念儒家的忠君爱国教条竟是开始松动起来,因为他越往深处想,越得出一个道理,那就是: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吾家!
换句经典的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然,最地道的还是那句:
乱世出英雄,刀兵出政权!
这么一想,邓艾那颗沉寂的心竟是开始活络起来,邓忠的话像是在其心海掀起涟漪,而在各种推波助澜下化作骇浪惊涛,汹涌澎湃!
“这些话应该不是为父和书册古籍教的吧!”
帐外却是突兀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洪亮如雷鸣,音浪滚滚。
“哈哈,启禀将军,这些话当然是末将教的!”
进来的壮硕身躯正是师纂,那个邓艾一直倚为左膀右臂的存在,邓艾也不禁有些惊讶。
“是汝?”
……
先来一章,再熬夜来一章,莫要生气!
第八十一章 争执()
“汝?”
却是邓艾见到师纂分外惊讶,他一直将师纂视为亲信大将,自以为很是了解他,但是现在看来,师纂也不是一个安分的将领,这让他分外不喜。
心里有不喜,所以口上也是分外冷漠道:
“汝乃吾亲信大将,当知本将的心性,却为何要唆使吾儿说此大逆之言?”
师纂见到邓艾发怒,面色阴沉,却“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神色坚定而肃穆,举起右手发誓道:
“吾师纂一心为主,绝无二心,若有反心,天诛地灭!”
古人最重信诺,邓艾见此,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然后上前扶起师纂道:
“本将深知师纂乃是忠贞义节之辈,然此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汝既进言,就说说汝之想法吧!”
显然,邓艾已经心动了,但是他要看看师纂到底是有所图谋,还是仓促所致。
师纂的回答让他心一禀,却是阴险至极,其大致方略如此:
残魏仓促建立,仅有凉州之地,但是却养着钟会和邓艾的十多万军,加上各地郡县守兵,竟有二十四万!
凉州处边疆,不仅要时时防备羌胡的劫掠,环境更是恶劣,加上诸葛亮和姜维北伐多次侵扰,实际凉州百姓不足六十万。
六十万百姓养二十四万兵,等于是不到三个人养一个人,比穷兵黩武还恐怖。
大军这么多,粮草征集定是迫在眉睫,无法的残魏定会加重赋税,如此一来,水深火热中的穷苦百姓定然会抗拒,与残魏朝廷疏远,恋旧的百姓就会依附邓艾,他算渔翁得利,无所为而得凉州!
卑劣之处在于亲手把百姓往死路上逼,自己从中做好人,这让一直秉持圣贤的邓艾眉头皱成了“川”字,纠结之色溢于言表。
虽然尚在纠结,邓艾依旧还是上书表示接受封赏,息兵归顺,如此也是静观其变。
果然,见到邓艾服软的钟会顿时大喜,一边让曹奂征缴粮草,一边让邓艾给出五万兵协助攻城,却是他要对长安出手了!
接到兵令,此时邓艾大军已经回到临洮,闻言邓艾略一思衬,便抽调军中一万伤残老弱郡兵,然后派两万战兵去换来两万郡兵并一封书信,全部由诸葛绪带去武功。
接到书信的钟会不仅没有生气,对于邓艾所言的戍边什么他根本不在意,而是看到邓艾服软,反而哈哈大笑。
朝堂之上,钟会将这事情一说,曹奂是很高兴,这样一来就有十三万军了,对晋作战不远了。
就在此时,司徒卫瓘站出来奏道:
“启奏陛下,骠骑大将军尚有七万整装大军,若是大司马伐逆,这七万不得不防啊!”
听到这话,曹奂也是一惊,一直以来他将钟会看作自己人,但是那个邓艾却很是陌生,听到其臣服,还非常高兴,如今这话一出,他又猜疑起来,连忙看向钟会。
一旁的刘寔有些皱眉,他虽对一直没有动静的卫瓘少了几分疑虑,却从未放弃过关注,如今这话一出,表面上是忠心为国,但怎么看也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
钟会也是面色有些难看,说实话,他也不愿将邓艾逼得太急,毕竟自己目前未建寸功,一味的强势实在不妥,却是打算拿下长安后再拿捏邓艾。
“陛下,司徒此言有理,然边疆多蛮夷,常袭扰边郡,不得不防,且吾军占据散关陈仓等险地,却是不用畏惧!”
鉴于卫瓘是自己的亲信好友,钟会也不好言之太过,转而问道: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知司徒可有征集足够粮草?此战事耽搁不得,否则只有来年再兴兵了!”
卫瓘正要说话,却被上首的刘寔打断,只见他起身奏道:
“启奏陛下,这征收赋税未免太急,且五税三是否太过,如此定会激起凉州百姓的抗拒之心啊!”
确实,为了尽快筹集军粮,钟会让司马一算,得出的数据直接分摊在每户身上,却是达到了惊人的五税三!
五税三是什么概念,就是要拿走百姓辛苦耕劳两季的大部粮食,百姓除了上交军粮,再受到地主官僚的层层盘剥,余种都不够,何谈吃食?
此令一下,凉州百姓纷纷抗粮,已经造成数次暴动,虽被大军残酷压下,还是让许多无法生存的百姓逃入荒山,做那原始野人。
晋国至今未理残魏,就是要让其自掘坟墓,再出来做那救世主,如此这般,百姓感恩戴德,焉有反意?
哪知钟会立马怒了,他出自名门士族,与皇族贵胄一般看不起低等百姓,认为那是天生来就是受奴役的,见此连忙出言道:
“丞相此言差矣,如今大魏身处危亡,正是百姓为国奉献之时,吾大军冒生死上阵,尔等如何不能节衣缩食?”
见此,刘寔摇头而退,他突然发现自己当初的抉择多么荒唐,如今的一切是自己谋划,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残魏走向消亡。
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刘寔,钟会自鸣得意,他发现这朝堂成了自己的一言堂,这种挥指江山的感觉让他颇为沉迷。
回到大营内,就将正在操演的数位大将集齐,商讨伐逆大事,却不曾发现一个人神色淡定,眼眸中却有一股紧张而兴奋的异色,他就是胡烈!
得知自己辖地内多有动乱,已经回师到陇西的邓艾急忙出去查探,焦急之色不似作假。
“不交不交,当官的是人俺们就不是人啊,凭啥当官的吃香喝辣就让俺们啃草根树皮!”
一个领首的,身上多有伤痕的农民手执柴刀,神情激奋,似乎已经陷入癫狂边缘,稍有不慎就要暴虐而出。
在他身后的是一众粗布衣衫,面上青铁之色,不知是被殴打而致,还是饱受饥寒而致。
在两边对峙的中间,则是几个汩汩留着鲜血,眼睛翻白的粗布百姓,显然是在争斗中被砍倒,已无活命之机。
对面站立的,则是一众郡兵捕快,簇立一个络腮彪形大汉,这大汉身着丝绵,头戴高冠,却挺着个大肚腩,在下颌的蜈蚣刀纹映衬下,显得十分滑稽。
只见他瞥过前面的尸体,大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暴虐地看向一脸紧张的瘦弱百姓,冷哼一声道:
“老子也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敢跟老子动刀兵,信不信老子分分钟灭了汝等泥腿,陛下的命令即是天命,胆敢不遵天命,就是找死!”
听到他这么一说,尚有顾忌的手下爪牙顿时得到了鼓励,就要提刀而上。
而瘦弱百姓在恐惧中兴起一股狂暴的怨恨,对郡官的恨,对当兵的恨,还有对所谓的陛下的恨!
绝望逐渐被坚定所覆盖,淳朴的他们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既然汝不让吾等好活,那大家就一起死吧!
就在两方都准备爆发出击时,一个威严而又洪亮的声音响起:
“住手!”
……
昨晚睡着了,我也是醉了,今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先来一更!
第八十二章 恩公的心思()
“住手!”
听到这颇具威严且中气十足的声音,那官员面色一滞,有些惊惧地转身。
“啪!”
刚刚转身,却被一个响亮的耳光给掴得立身不稳,火辣的疼痛让他不禁血气上涌,回头瞪了来人一眼。
“咚!”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邓艾身边的师纂一脚撂倒,额头与坚硬的石板来了个亲密接触,传出撕心的痛。
“小小都尉,胆敢轻视吾骠骑大将军,瞎了汝之狗眼!”
那个都尉挣扎起身,依旧还是异常凶狠地盯着邓艾,邓忠气不过,就要抽出腰刀,却被邓艾拦下,平静道:
“莫要冲动,一切问清缘由再做决断,私自动手伤人可是属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大将军呐,您就发发慈悲,跟那个什么陛下说说吧,俺们真的没活路了!”
领首农民男子眼力劲不错,知道邓艾来头不小,急忙跪下苦苦哀求,其他人见状也哗啦啦地跪倒一片,哀嚎遍地。
“救命啊!”
“……”
看到这情节,邓艾虽心中有数,面色还是故作不知,但是倒地不瞑目的几人的惨状还是让他心中一禀,十分不忍,惊忙地拉起众人,抚慰一番后才回头冷冷问道:
“怎么回事?征缴粮草本是朝廷定事,为何起了这般争执,还导致了伤亡?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都尉也知道邓艾的来头,但是说起来他可是大司马钟会帐下的兵,对前者并无多少畏惧,只是镇定地开口道:
“奉大司马之命,监督征缴粮草,若遇抗拒不缴甚至顽固抵抗者,吾有权做出决断!此乃国家大事,吾亦奉命而为,大将军却横加阻拦,末将定会如实上报今日之事,请朝廷裁夺!”
言语之意,竟是要状告打了自己的邓艾,而且言语颇为骄纵,显然已得交代,所以才镇定自若。
此计乃是卫瓘进献给钟会的,为的就是防止邓艾插手,不说激起民怨,单单若是邓艾出言或者出手横加拦阻,等于是得罪了钟会,两人离心离德,残魏变回更加羸弱。
邓艾虽然猜到了钟会的意思,无非料定自己不敢与其叫板,不过钟会始终不了解邓艾的性格,只见他剑眉一竖,星目爆发道道厉芒,夺人心魄。
“来人,将这个草菅人命,枉为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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