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们冲上街头,烧毁官府抢劫粮仓,砸碎侵略者留下的建筑与神像,喜克索斯官员被拖出来游街,然后活生生的一条条撕成肉串,烹好煮熟,摆在广场中心供市民们举行狂欢的盛宴。
癫狂,混乱,恐怖……当信鸽带着最新消息于黎明时分飞回卡特鲁兹将军身边时,他立即走进王子的营帐,以最简洁的词句汇报了情况。
“库马努刚刚毙命,雅赫摩斯在群众的拥护下接管了皇宫。”
努力拂去心头的阴影,赛里斯松了口气:
“很好!通令全军加快速度,天黑前必须赶到埃及皇城!”
“是,殿下。”
卡特鲁兹将军刚要退下,赛里斯又叫住了他。
“等一下,将军……阿蒙神庙的祭司们,对这次事变作何反应?”
卡特鲁兹仔细回忆着刚刚接到的通报:
“他们……似乎并没有公开拥护这位‘雅赫摩斯’王子。”
赛里斯脸色渐渐黯淡下去,卡特鲁兹小心翼翼的补充道:
“当然……他们也没有跳出来声讨这个骗子。”
“该死!”
小声骂了一句,赛里斯突然想到什么,苍白的脸熠熠发光,他狠狠盯着卡特鲁兹将军:
“我还有一个问题,将军……我们可爱的雅赫摩斯王子去神庙索要他父亲的皇冠时,祭司们对他态度究竟如何?”
“这个……信上没有提到……”将军结结巴巴的回答。
“够了!我全都明白了……”
赛里斯神色凝重的靠回软榻里。
夜雾散尽,当苏瓦特奉命整顿好丹搭拉的驻军回到王子身边,已是正午时分。
精心搭好的陷阱已经向赛里斯敞开怀抱,等这位赫梯太子进入皇城,处死假冒的雅赫摩斯王子;再被暴怒的民众搅得焦头烂额时,他们会悄悄烧毁城西可供逃生的渡船,南北夹击底比斯,切断赛里斯的后路……
为了绝对安全,除了希蒂玛和他直属的一百名战士外,没人知道真正的雅赫摩斯王子在哪里。埋伏在山谷里的三千将士,包括阿蒙神庙的祭司们,也仅是听命行事……
当然,他们的疑惑很快就会解开。
苏瓦特跳下马,捧起一掬尼罗河水,贪婪的饮着。清凉的河水润湿了他的脸庞,也洗去了他脸上的尘土与血迹……
“我们一直前进缓慢,现在离底比斯不到三十里竟然又停下来。真的好奇怪!……”
芦苇丛后面传来两个士兵的交谈声,苏瓦特一边擦洗着双手,一边悉心的倾听。
“哈,还有更奇怪的呢……王子今早带走了四千士兵,听说是要绕过东面沙漠……只留下拉玛和库苏两位大人原地待命。”
什么?!
手掌猛然陷入水底的细砂,苏瓦特剧烈的喘息着。
赛里斯,他还是发现了……
鲜血顺着胸口滑落河水,荡起一圈圈妖异的红晕。
“您的伤口又裂开了……”
头顶是重重帐幔,一双温柔的手为他拭去冷汗。
“巴克斯吗……”干裂的,嘶哑的嗓音,抑制不住的叹息。“赛里斯今早亲率四千士兵,从南面包抄皇城……现在,恐怕已经和你父亲的人马遭遇了。”
少年的脸色变得惨白。
将手轻轻放在巴克斯肩上,深邃美丽的黑眸闪烁着近乎神明的肃穆光辉。
“巴克斯,你成为我的部下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你真的愿意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用鲜血与生命效忠我……为我牺牲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吗?”
“是的……雅赫摩斯殿下。”在那穿透灵魂的目光下,巴克斯如同魔咒俯身唤出这个神圣的名字。
双膝不由自主的跪下,他将脸埋进主人的披风里,梦呓般的一遍遍重复着誓言。
“对不起……巴克斯。”
苏瓦特温柔的抚摸着他短短的黑发,在上面落下一个淡淡的吻。
一个蒙面年轻人趁着正午的沙风,乘快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赫梯军营。他刚刚潜入底比斯山谷,拉玛与库苏就找到了目送他远去的米什哈路大人。
于是,赛里斯王子两位最忠实的副官奉主人之命,开始片刻不离的陪伴在苏瓦特左右。
金浪翻卷,漫天飞舞的沙尘背后,隐隐露出一群戎装的武士,挡住赫梯人前进的道路。为首的高大男人身披镶银战袍,细密的纹路沿着小麦色的颧骨蜿蜒而上,雕画出他坚毅的轮廓。赛里斯的目光掠过男人暗绿色的眼影,花白的发,最后停在他手中那柄沉重的战斧上——陈旧,却盘绕着金蛇的斧柄——那是历代法老的近卫军统率才配拥有的武器。
赛里斯对自己的迟钝暗暗恼怒。
既不承认也不反对,祭司的暧昧态度多半出于疑虑。可当那个冒牌货冲进神庙索要法老的金冠时,终于遭到毫不客气的拒绝……佯装失败节节败退,从背后包抄底比斯只等他落入陷阱……
想到这里,赛里斯不禁冷汗涔涔。
无数丝线牵引着碎片从水底浮起,跳起空灵的舞蹈,拼成一个完美的圆,而丝线的那一头,没入无边的黑暗,指向黑暗中操纵它们的手……神官的背后站着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的背后,又站着谁?
狂热的光辉穿透苍白的肌肤,赛里斯目光灼灼的盯着男人,大声喊道:
“久仰大名……科利思。希蒂玛将军!倘若今天被我军俘获,能否可以告诉在下……您那偷偷摸摸不敢露面的主子究竟是谁?”
随着震天动地的嘶吼,狂怒的埃及士兵们披头散发挥舞着长矛野兽般的冲了过来。仔细揣摩着希蒂玛瞬息万变的表情,赛里斯优雅的笑了。唰的拨出佩剑,飞舞的长发与狂砂烈日交织成耀眼的灿金色,月神的光辉瞬间降临白昼。
赛里斯冷眼望着越来越近的敌人,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我会等着你带领援军从天而降的……传说中的雅赫摩斯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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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尘浪起起伏伏伸向地平线,暮霭沉沉,远方的哀嚎呐喊撕碎了晚风的呜咽,喘息着颤抖着,卷起层层黄沙冲到他们脚下。
四千名赫梯士兵屏息凝神等候在黑暗中。库苏走到苏瓦特身后,不经意的叹息着:
“战斗还没结束吗?好可怕的意志力!……究竟是什么信念让那群埃及人如此疯狂?”
没有回应。
“可惜没有援军迟早都会失败。提起援军……会不会藏在这片山谷里呢? ”
拉玛瞥着苏瓦特沉默的背影,顺口接了一句。
苏瓦特轻哼一声,头也不回的问道:
“弓兵队长若有疑问,何不立即带上一对人马,到山谷里搜查呢?”
阴风嘶叫着窜过黑黝黝的岩洞,拉玛咽口唾沫,压低了声音:
“还是算了吧……天色已晚,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恐怕会遇到危险。”
一抹冷笑扭曲了嘴唇,苏瓦特没有说什么,继续欣赏着沙漠的夜景。
“米什哈路大人,底比斯山谷东边还有一个出口,我们不妨抽出一部分人守在那里,等待敌人自己出来。”
唇角不易察觉的抽动了一下,这次是库苏的声音。双颊瞬间冰冷,苏瓦特猛然回头,面无表情的盯着两名副官:
“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啊!只要阁下不怕分散兵力招来危险,并且……”
两道幽暗的目光射向拉玛和库苏,魔魇般缠住他们的视线。
“愿意承担任何私自行动的恶果,接受赛里斯殿下的惩罚!”
暗流涌动的沉默。
“就按米什哈路大人说的办吧,毕竟……大人在这里的职位最高。”
拉玛扯扯库苏的袖子,两人悻悻的退下了。
苏瓦特目送着他们离去,转过身,凄迷的目光飞过黑影重叠的山谷,飞向地平线上,那沙尘翻滚的战场。
在漫天寒星漠然的注视下,一缕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面颊悄然滑落。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蜷缩在黑暗的岩洞里,死死捏住手中的长矛。战斗已经打响两个小时,希蒂玛将军始终没有发来求援信号。当他们终于按捺不住胸中的愤怒与焦躁,几乎一哄而上冲出山谷时,一名年轻士兵从天而降,策马挡在山谷的出口。
“希蒂玛将军有令!立即从东面峡谷撤退――”
“将军怎么会下这种命令!让我们离开……他想留下来自寻死路吗?”
“别信那小子!他一定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震惊与疑惑过后,狂怒的巨浪淹没众人。烧红了眼睛的士兵挥舞着长矛扑过来,要将年轻人砍成肉酱。
“住手——”
年轻人敏捷的跳上一块巨岩,猛然拨出背后的长剑。
“真是一介莽夫……你们连卡美斯陛下的旨意也胆敢违抗吗?”
死一般的肃静笼罩着众人,青年手中的长剑散发出神圣而威严的光辉,金蛇盘绕的剑柄,无数红兰宝石绘成的莲花图样,剑鞘中寒冰般的铁刃,还有上面那行黯淡的象形文字……
“我奉先帝之子……雅赫摩斯殿下的旨意,命令全军立即撤离底比斯!八千赫梯大军已在附近严阵以待,正面冲突只会招致全军覆没……听我的指挥,所有将士分成十队,按顺序从东面出口秘密撤退,且勿惊动驻扎在山谷北面的敌军;离开底比斯后;立即跟随长官回到原属地待命……我主雅赫摩斯殿下对天发誓,埃及的众神一定会保佑他的勇士们平安脱险!”
年轻人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神色肃穆的俯视着众人,宛如天神的使者。
“殿下……雅赫摩斯殿下万岁!”
沙哑的呼喊声隐没在苍凉的山谷间,士兵们黑压压一片伏在年轻人脚下,啜泣着,颤抖着,健康的人架起断了腿的战友,稚气未脱的少年搀扶着白发苍苍的父亲,人们一个个走过年轻人,俯下神,虔诚的亲吻那柄血迹班班的剑鞘,然后分成纵队,追随着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最后一缕晚霞,沉默无声的撤离了山谷。
当拖后的一百名战士终于撤入底比斯东侧的沙漠时,身后的山谷瞬间被无数把火炬照亮。黄沙翻滚战马嘶鸣,赛里斯王子率领得胜归来的赫梯大军,将出口层层堵住。
年轻人突然停下来,他的目光划过高据在战马上的赛里斯王子,停在他身后那辆囚车上。
握着黄金剑的手微微发抖。
“你是希蒂玛将军的儿子……巴克斯。希蒂玛吗?”
身后传来一个温暖而深沉的声音。
“是的……”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巴克斯突然想起什么,警惕的回过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啊……”
不远处的沙丘上隐隐浮现出一个人形,面容在飞舞的沙尘背后模糊不清。
巴克斯使劲揉揉眼睛,沙丘上又变得空无一人。
“您本可以请求援军的,希蒂玛将军。”
赛里斯望着囚车内浑身血污的男人,脸色阴沉。没有得到回答,他跳下马,从沙地里捡起一块盾牌的碎片。
“这座山谷里埋伏着几千名士兵吧?他们都躲到哪里去了呢?”
赛里斯意味深长的瞥了囚犯一眼,那名男子仍然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好吧,我也不想多费唇舌……”
赛里斯走到囚车前,雪白的长袍在狂风中飞舞。
“只要您交待出叛乱主使人的下落,不仅可免除一死,我还会赐给您一辈子享用不尽的黄金,以及卡美斯陛下也不曾给予您的至高权利……相反,您若拒不交待,就休怪赫梯军法残酷无情!”
“殿下所说的至高权利……是作为傀儡,替赫梯野心家奴役埃及百姓的特权吗?”
轻轻抬起拴着铁链的手,希蒂玛将军傲然回答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我只能谢绝您的好意。”
赛里斯死死盯着那憔悴却坚毅的脸,神情急遽的变化着,最后,他掩着嘴,吃吃的笑了。
“很好!忠心耿耿的希蒂玛将军,希望您不会为说过的话后悔!”
止住笑,赛里斯跃上马,目光阴冷的掷下一句,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幕后主使者是谁,我迟早会找到他的!”
希蒂玛身子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赛里斯早已策马飞驰而去。
当天夜里,底比斯在八千赫梯大军的围攻下失守,入主皇宫不到三天的“雅赫摩斯王子”以妖言惑众的罪名被赛里斯逮捕。
第四节:冥府赞歌(更新啦^_^)
“赫梯帝国近卫队长苏瓦特阁下到!”
一声轰响,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了,潮湿阴冷的黑暗迎面扑来,密室中迷漫着腐烂发霉的气味,冰冷的水滴顺着石壁流下来。火光中,苏瓦特隐约看到几十根残破的巨柱擎起低沉的穹顶和石壁上方曲折的回廊,而密室正中的木桩上,绑着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
“这就是卡美斯法老的旧臣,大名鼎鼎的希蒂玛将军。”库苏在苏瓦特耳边轻声提醒,随后还不忘恶毒的一笑,“您贻误战机,赛里斯殿下万分恼火……但您今天若能将功补过,从囚犯口里逼问出暴乱主使人的下落,我们仁慈的殿下会不计前嫌,好好的嘉奖您……”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瞬间湮没了苏瓦特……
他几乎没有勇气正眼看着希蒂玛:鲜血从他大腿上几寸长的裂口汩汩的涌出来,他全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已经发炎,流脓,乌黑的血渍和腐烂的皮肉粘连在一起,在几乎被撕成碎片的衣服下更显得触目惊心。原本乌黑的头发短短几天内变得花白,凌乱的贴在消瘦的脸上…。。仅仅半个月的时间,那个威严勇猛的希蒂玛将军永远消逝了,如今在他面前的,仅是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一具没有生气的濒死肉体……
……希蒂玛缓缓睁开了眼睛,苏瓦特的心也随之抽动了一下,将军精疲力竭的黑色眸子里瞬间燃起一小搓狂喜的火苗。苏瓦特一阵窒息,心脏疯狂的跳动着,仿佛要挣出脆弱的胸膛。突然,将军眼里的火焰熄灭了,短暂的光辉转瞬间沉入孤独而沉寂的黑暗中。
“……久仰大名,赛里斯王子最忠实的走狗……。赫梯帝国近卫队队长……米什哈路。苏瓦特阁下。”
平静的声音随着冰冷的气流缓缓飞散,跌落在石板上,溅起无数破碎的冰片。
苏瓦特身子一震,身后两道探询的目光利箭般的射向自己——那是赛里斯王子最得力的亲信——弓兵队队长拉玛和步兵队队长库苏。
避开他们穷追不舍的目光,苏瓦特转身坐到一张石椅里,将苍白的脸隐藏在一片黑暗中。
“拿铁鞭来!”
他一咬牙,低声喝道。
银灰色的铁鞭如同疯狂的长蛇,雨点般落在希蒂玛身上,贪婪的舔噬着他血肉模糊的脊背,直到白色的铁鳞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坚硬的蛇头精疲力竭的垂下,耷拉在冰冷的地板上。
苏瓦特气喘吁吁的停下手:“……还不肯招吗?只要供出主使人,就可免你一死!”
希蒂玛一声不吭,消瘦的双手紧紧抱住木桩。
“不愧是卡美斯法老最得力的助手!意志力真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拉玛啧啧称赞道,他轻轻一拍手,“来人,烙铁伺候!”
苏瓦特耳旁一阵轰响,等他回过神来,库苏已经抄起一根下端烧得通红的铁棒,献到自己面前。
“阁下,请!”库苏对他微微一笑。
苏瓦特接过铁棒,慢慢走到将军面前,他望着希蒂玛鲜血淋漓得脊背,猛的闭上眼睛。
随着铁棒尖利的嘶鸣,希蒂玛的身体疯狂的抽搐起来,本已血肉模糊的脊背散发出木炭的糊味,而烙铁移去的地方,只留下一片焦黑。将军的脸已经痛得扭曲,可他还是死死咬住嘴唇,那伤痕累累的嘴角,蓦然流下一缕鲜血。
“烙铁对这个顽固的人根本没用啊,苏瓦特阁下,我们是不是换一种方法?……”
“够了!”苏瓦特低声喝止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两位请退下吧。”
拉玛和库苏面面相觑,犹豫片刻,谄笑着威胁:“尊敬的米什哈路大人,您恐怕忘了王子的吩咐吧?倘若您不能逼问出主犯的下落……”
苏瓦特突然一把将铁棒摔到地上,冷笑着盯着两个部下:
“逼问到他把舌头咬断我就能将功补过了?王子殿下最重要的犯人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请两位立即退下!听见没有!?”
“是,阁下……。”被一向温和的长官突然爆发的怒气彻底震住,拉玛和库苏只好悻悻的退了出来。
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