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樱暗自咬牙切齿。可恶的管事们老是喜欢威胁她、使唤她,他们就别让她抓到把柄,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向他们讨回公道。
她脸部扭曲,嗓音紧绷的说:「没……没事,我端。」能屈能伸,小女子本色也。
她小心翼翼的把水盆端到饭厅,楚家庄的四位大爷已经入座。
端坐上位的是大老爷楚朔望,四十多岁,正值壮年,性格豪迈威严,留着落腮胡,一庄之主的霸气显露无遗,生起气来更是惊天动地,她每每就被他吼得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坐在楚朔望左边的是他的两个儿子,楚君隐和楚洛珣;,一个面无表情,霜冷逼人,一个狂傲怪气,变态吓人,两个都不算是亲切和善的好主子,不小心出了错,总少不了一顿斥骂。
而在楚朔望右边的楚弦月,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一个月了,她还是一看到他就感到惊慌。对他,她充满好奇心,听那些侍女姊姊在聊天时提到,小太爷因为在外流浪太久,被老爷用太老爷要过九十冥诞的理由强力要求回到楚家庄,要不然小太爷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奉天城一步。
她更曾听人说过,江湖人士封小太爷「残月公子」的称号,为什么是残月呢?她禁不住追问,传说啊,因为小太爷喜欢在有月亮的夜晚到处走动,插手不少事情,又不留名字的消失,所以那些受到小太爷恩惠的人望着小太爷的背影离去之际,常常看到那轮挂在天上不够圆的月亮,于是就把救命恩人称做「残月公子」。
可是,她不喜欢残月这个名字,总觉得很悲伤,很不吉利,配上小太爷飘逸淡薄的长相,就更让人惊心,怕是有什么坏事随时要降临在他身上一样令人不安,心中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茵樱想楚弦月的事想得出神,直到旁边的人用手肘顶她,她才侧过头瞄瞄侍女姊姊,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侧头之际,茵樱不小心瞄到紧蹙眉头的总管,明显的怒意在提醒她要是再发呆下去,她的下场会很惨。
她悄悄吸口气,稳定受到惊吓的心跳,将琉璃水盆端到楚朔望面前,等他洗过手之后,又端着水盆立在旁边,等着这些娇贵的主子用完晚餐。
茵樱小心的踮起脚尖,让从早走到晚的双脚稍微休息一下,双眸艳羡的盯着楚家四位主子屁股下的椅子。
看起来舒服的座椅,让她更加感受到脚底板的抽痛和大腿酸麻的无力。
她还能撑多久而不去把椅子抢过来?
「茵樱?茵樱?!老爷叫妳;呢。」侍女姊姊低声叫唤她。
因为身体的不适,茵樱的发呆比平常更深沉,即使她左右的侍女姊姊都着急得空出一只手在她背后掐她,她还是神游太虚,回不了神。
「茵樱。」楚弦月唤她。
茵樱最受不了小太爷的声音,像在她心底搔痒又狠狠的敲她一样,她无法控制的一震。
「茵樱!」楚朔望的怒吼也跟着响起。
「什么事?」茵樱紧张的大叫出声。
她问的同时,背后的两只手受惊的往前一推,茵樱整个人往前一扑,手上的琉璃水盆顺势往楚弦月的方向飞去。
大家脸色难看,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楚弦月的身影快如闪电,单手一伸,托住琉璃水盆的底部,接住溢出的水花,一滴不露的送回茵樱的双手中,回视茵樱的眼中笑意加深,茵樱则向他眨眨眼,感谢他的仗义相助,没有人发现他们之间这小小的情感交流。
危机解除,大家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小太爷,你真是我的贵人。」茵樱感激不已。
她出错时,小太爷总会临危不乱的替她收拾,她真的好感动,感动到好想以身相许,只怕人家嫌她不像个姑娘家。
这是她心中的痛啊!
楚朔望把她从头打量到脚,无奈的摇摇头,他对这个妻子的师妹头疼得很,这半年来,他已经不知道对收留她的事后悔过多少逼,但不管他怎么好说歹说,总是不能改变她的决心。
「茵樱,妳;真的不是做这种事的料,不要再做了。」
「楚朔望,你不可以不让我做,你答应过我师父的,你不能反悔。」茵樱受惊的大叫,但是一看到楚朔望挑眉,不怒而威,她马上改变态度,委屈的扁嘴,「老爷,要怎么管家的事情还没有学完,没学完就不能完成师父的遗命,我……我会对不起我死去的师父。」她急得红了眼眶,露出小媳妇的神情。
「妳;绝不能再出错。」他禁不起吓啊。
「我知道,我会的,绝不再出错,我发誓。」茵樱保证。
虽然她的保证已经没有人要相信,但她还是努力的说,祈求有一天能够成真。
「大家继续吃饭。」
楚朔望替楚弦月夹了一块鱼肉,仔细叮嘱楚弦月要细嚼慢咽,没看见他那两个儿子脸色不对劲。
「爹,弦月又不是残废,想吃什么会自己夹。」楚洛珣;不满的哼道。
「说这什么话!弦月那么久才回来一次,当然要让他吃好一点,不然我会心疼死。」
说完,楚朔望又夹了一根鸡腿到楚弦月的碗里。
楚洛珣;还想再说,却被他大哥楚君隐用眼色阻止。
爹疼宠他的叔叔楚弦月比疼他两个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全奉天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再争执下去只会破坏父子的感情,讨不了任何便宜,只会亲痛仇快。
「再过几天我和君隐要出城谈生意,大约一个月后才会回来,弦月,你可别趁我不在离开奉天城啊,爷爷的冥诞就快到了,你一定得待到那时。」楚朔望说。
楚弦月冷淡的回道:「我会在奉天城待到过完爹的冥诞。」这一待可能就是三个月,会待这么久是因为他决定下一次不等到爹的百岁冥诞,他是不会再踏进奉天城一步。
楚朔望放心的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茵樱觑着楚弦月,水眸漾着许许多多的疑问。她真的不懂他,如果他不想回来,为什么要回来呢?难道跟她一样,不能违抗师父的命令?但他不像是这样的人,真是怪啊。
第二章
等到所有杂事告一段落,月已至中天,茵樱反倒累到睡不着觉,她走出房间,在凄冷的月色下散步。
听从师父的遗命来到楚家庄一待就是半年,她好久没有抬头欣赏皎洁的明月。
茵樱随意在阶梯上坐下,暖呼呼的脸颊靠着因天凉而显得冻人的石雕扶手。
过去师父总爱用哀伤、疼惜的眼光看她,只因她上头三个师兄姊,不是病死就是死于非命,让师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又害怕,所以师父对她并没有什么远大的期望,只希望她别涉足江湖,能嫁个有情郎,安安稳稳的活到天年。
基于这个理由,师父在病危之际告诉她,已经将她的未来托付给她师姊的相公,也就是楚家庄庄主楚朔望,要她在楚家庄内学习怎么打理一个家,希望楚朔望也能替她找个不嫌弃她生性粗鲁的丈夫,因此她千里迢迢来到楚家庄,为了完成师父最后的愿望,她不得不认命的待在楚家,供人使唤。
这就是她为什么会沦落到楚家庄当一个小婢女的前因后果,一想到师父的遗命难违,她还得在楚家待上好几个月,她就脚软。
得想想办法啊,再这样劳累的做下去,她真的会步上师兄姊的后尘,死因是做太多事了,这种死法她可不要。
再不然,离开奉天城?只是一想到留在楚家是师父她老人家的遗命,她就无法洒脱走人。
茵樱低声哀鸣,小手不自觉的抚着放着师父遗骨的腰际。师父啊,您老人家的命令害惨您最后一个宝贝徒弟了。
她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种命苦的生活,还她无忧无虑的未来?她可不想真的在楚家待上一生一世。
「茵樱。」
「什么?还有什么事我忘了做?」茵樱马上跳了起来,担心自己什么事情又忘了做,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一双男人的大手按下她躁动的身子,语气柔和的安抚她,「没事,茵樱。」
茵樱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惊魂未定的说:「我还以为又要被总管骂了。」
她冲着来人笑开,只有楚弦月能看到她真心的笑容,其他人想都别想。
「小太爷,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房休息?」这个时间大家都睡了,只有她这个想不到办法离开楚家的苦命人才会在外面游荡。
「睡不着,一出来散步就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近看才发现是妳;这个忙碌的小丫头,竟然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赏月。」
他为了明天黄昏的约会在烦恼,走到这看见茵樱坐在阶梯上发呆,那孤单的身影与他心中的烦乱起了共鸣,他没有多想就走到她身后叫唤她,一唤她,他便知道这个小人儿一样有着心事,只是被忙碌的生活和她天性的乐观掩盖过去,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才表现出来。
茵樱不好意思的低语:「我只是歇一下,真的只有一下。」她真的不是故意偷懒,小太爷可不要通风报信,害她完成不了师父的遗命。
「妳;不用急着跟我解释。这么晚了,早该是妳;休息的时候。」
小小心思被他说中,茵樱红了双颊。「小太爷,你需要什么?茵樱马上去准备。」
「不用麻烦了,坐下吧。」楚弦月凝视那双灵动的双眸好一会儿,「茵樱,妳;进楚家庄多久了?」她怎么还可以看起来这般快乐的模样?
「差不多半年了。」茵樱说。
「从早忙到晚,不会不满吗?」
在楚家庄内什么人都可以使唤她,大到他们这些主子,小到扫地的奴仆,她可以说比个普通婢女还要忙,恶毒一点,就是比庄内的每一个人都还要不如,真不知道楚朔望是真想逼她不要做了,老实成为楚家庄贵客,还是变相的在虐待她?
茵樱点点头,她对如今的待遇不无埋怨。
虽然留在楚家庄是师父的命令,但她没有要求这么悲惨的下场啊。
「哪里不满?」
茵樱扳起手指细数着,「像总管和管事不让我睡觉的时候啊,楚朔望瞪人的时候啊,楚君隐冻人的时候啊,楚洛珣;骂人的时候啊,还有你从背后吓我的时候。」她有太多不满要说了,只是在她眼前的好歹也是个主子,所以她保留不少。
「那为什么妳;看起来还满高兴的样子?」
茵樱点点头,「师父说:做事情要乐在其中。」为了师父,她龙潭虎穴都能闯,在楚家庄累个半死算什么。
但……话是这样说没错,她还是希望能轻松一点。
「茵樱是好孩子。」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对啊,对啊,我是天底下最乖的好孩子,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小太爷,你好厉害,竟然看得出来我的本性。」
对茵樱的自夸自得,楚弦月不由得失笑,「妳;这种没大没小的个性,真亏妳;在分际分明的楚家庄待得下去。」
「待不下去也得待,不过楚家庄的人真的都好严肃喔,一点玩笑都不能开,甚至我出了一点小错,就像犯了什么天规一样,他们的尖叫声都可以叫聋我的耳朵了。」她厌烦的掏掏耳。
她的抱怨,像小孩子讨不到糖吃的不悦,可爱又可怜。
楚弦月没有对她的处境多加评语,自己的事都忙不完了,他哪有空闲同情她,他的烦恼可比她的要难解决。
茵樱瞥他一眼,小太爷这个人冷冷淡淡的,有时候可以一天不说话,也不理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这时候会找她说话,表示他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不说话,她可不可以试着说点话,为自己感动到想以身相许的心情做点努力?
茵樱没有多想后果的开始自言自语,「小太爷,今天的月亮很美,虽然只有半边月,却是清亮澄澈,好想坐在上面往下看,那一定是很棒的事。」
一说完,她就暗骂自己呆,每天的月亮不都同一个,哪有什么差别,况且人根本就上不去!
算了,凭她不像姑娘家的个性想嫁给小太爷是难如登天,他们两人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不用硬兜在一起才不伤她的脑筋,光想着要怎么完成师父的遗命离开楚家就已经够她烦恼的,如果再想嫁给小太爷,她一定会被楚朔望操累到死。
没察觉茵樱爱慕的心思,楚弦月望着天上的月亮,想着明天傍晚的约会。
多年前,因为母亲再嫁,他与楚家的死对头奉家当家奉齐天成为兄弟,这一次他回到奉天城,奉齐天便直接来函要求他离开楚家,回到奉家与亲生母亲团聚,他多次拒绝这项请求,奉齐天却不肯死心,逼着他非得见上一面把话说清楚不可。
血缘、亲情将他紧紧捆绑,他苦无良计脱身,而眼前这个小人儿却活力十足,在苦恼的他面前走来晃去,害得他好生嫉妒她的乐天,想知道她如何做到这么快乐。
这股冲动不断催促着,他追问出口,「茵樱,喜欢楚家庄吗?」
茵樱点点头,「喜欢,虽然我想离开想到快疯了。」
他挑眉,奇怪她的回答,她之前还在抱怨连连,怎么这时就能开口说喜欢?
「不满与喜欢不会冲突吗?」
「不会啊。」这对她根本是两回事,「不满是因为我要做太多事,又碍于师父的命令不能走人,你们这些尊贵的大爷可不好伺候呢,一不小心就要挨骂。喜欢是因为在楚家庄我不会饿肚子,也不用挣钱养自己,而且在这里我也交了好多朋友,日子过得比只有我跟师父时热闹多了。」
茵樱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虽然大家拚命的使唤她做事,出了错就骂她,有时还动手动脚的,但有好吃好玩的却也总会替她留下一份,在她有问题时替她解惑,万分不想见她苦恼难过的神色。
楚弦月赞赏的微笑,「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啊?」这不是跟她刚刚说的一样?想不到小太爷也有不太聪明的时候,这一点跟她满像的呢。
茵樱顿时觉得与楚弦月更亲近了,不再有遥不可及的错觉。
「小太爷,你很喜欢月亮吧?」照她听到的传言和今天他望着月亮的专注表情,她不得不这样认为。
喜欢月亮吗?楚弦月问着自己,他常因为睡不着,所以不由自主的会在晚上时分四处闲晃,走着走着,就注意到天上那轮明月,常常望着它,看着看着,好像真有那么一点喜欢。
「茵樱,妳;喜欢月亮吗?」
「喜欢。」
她的回答总是那么快、那么笃定,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她困扰。
楚弦月怀疑的觑着她,茵樱若不是个极单纯的人,就是个心机深重的有心人,她是哪一种?希望她不是有所图的那个。
「有没有妳;讨厌的事物?」
「有啊。」说到这,她再也忍不住满腔怒怨的倾泄而出,「我最讨厌在冬天里碰水,我的手都要冻裂了,很痛呢。还有点灯的时候,灯笼挂在上面,害我老是觉得自己很矮。还有梳头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梳包包头?我不喜欢啊,可是跟总管抱怨,他竟然跟我说不喜欢就滚出去,讨厌,我只是抱怨一下,有严重到需要赶我走的地步吗?还有楚朔望动不动就威胁我,不让我完成师父的遗命,我又没有得罪他,他干嘛那么小气!还有……」
娇脆的声音充满感情,听她说话是种享受,楚弦月默默欣赏她生动活泼的表情,心中的烦恼不知不觉被抛诸脑后。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直到天色微亮,下人一一起床,又响起叫唤茵樱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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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茵樱在忙碌中听到楚朔望找她,不得不拨空前来一问。
「老爷,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拿着布巾擦椅子,一点时间都不浪费。没办法,她还有好多事要做,老觉得她能多个分身该有多好。
楚朔望放下帐册,想说的话却全吐不出来,从没想过有人可以对自己师父的遗命做到这种不遗余力的程度,她却甘之如饴遵照办理,该说她乖,还是蠢呢?
这样单纯的小女孩,弦月真的会对她有不一样的感情?
事关弦月,他不能不关切,一定得好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