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宵饮浓茶,不利于太后的身体。
皇太后将茶杯端入手中,抿了一小口,道:“都听见了,她这丫头可是在说,皇上让她来给庄妃传话,顺道儿吩咐要伺候我这老人家来着。”
“你这可不是在说你主子,咱们皇上,娶了媳妇忘了娘吗?”晋亲王福晋已经是撑不住了,笑着说道。
“这话奴婢可是要驳回了福晋了。咱们皇上的孝顺哪里是全宫里都知道了呢,压根儿就是天下闻名,举朝皆知,就是庄主儿,大伙儿也都知道是古今难得的贤惠媳妇,要不太后您老人家怎么那么疼她呢?”海琳一张巧嘴,叽叽呱呱一通说了下来,把皇上,太后和庄妃三个人都奉承到了。
庄妃笑着看了看气氛热烈的满桌子的人,道:“刘夫人,海琳这丫头耍惯了嘴皮子,今儿个又逢高兴日子,不免放肆了些,你可不要介意。”
“当然不会,身边有这样伶俐乖巧的丫头做伴,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呢。”刘夫人笑着说道。早就听说了庄妃给这闷气沉沉的宫里最先添注了生气与活力,今天原本见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庄妃是还有些不相信呢,现在一见之下,果然是难得的豁达和灵敏。
见庄妃得了空,昭平公主才对庄妃轻声道:“额娘,怡平和澜平呢?”
“四福晋带着她们两个和初平、熹平先到畅音阁去了,外面已经在下雪了,我看是去玩雪去了,她们说知道你怕冷,又不好动,就不带你去了。你等一下还是跟额娘一起过去,怎么样?”
“好。”昭平没有反对意见。她除了赏雪,其他一切关于雪的活动都只习惯于看,不习惯于参与,她当观众当惯了。
刘夫人看看这恬静的公主,道:“公主其实应该多到屋子外面活动活动,老憋在房子里可有多闷呢!”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这丫头天性就是个好静的,少有好动的时候。”庄妃也在一边接口道。昭平是三个女儿中被宫中的规矩捆得最死的一个,她凡事都太过于顶真,带给了她不少的压力。她又恰巧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将来,可是要吃亏的呀!
昭平无语地笑笑,还是没有说话。庄妃笑这摇了摇头,道:“昭平就是这样,不像澜平,人来疯。”
才说着,喜子来了,道:“主子,时辰差不多了,该去畅音阁了。”
“知道了,你不用在这里伺候我,去搀着郑亲王老福晋吧。”
“喳。”喜子应命而去。
庄妃带着昭平起身,来到皇太后的身后,道:“皇额娘,咱们该到畅音阁去了。”
“到时辰了?”
“是,咱们该早些儿过去。”
“那就大伙儿一起走吧。”
皇太后带着庄妃等首席上的贵妇人一起身,坤宁宫中的所有贵妇人都起身随侍,几百名贵妇名媛淑女以皇太后和庄皇贵妃为首,浩浩荡荡向皇宫东北方向的畅音阁而去。
沿路的宫女太监们都长跪在甬巷两边,甬巷两边墙沿齐刷刷地排放着无数的宫灯,将大雪纷飞的甬巷照得通亮,成年的女性们都安分地让自己的随身侍女为自己打着伞,遮挡着大雪,只有年幼而有活泼好动的小女孩子们在众多绫罗绸缎中不住地跑跳穿行着,和雪花玩着游戏。跟在庄妃和皇太后身边的昭平见到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孩子,悄悄对跟在自己身边的自己的宫女廷玉道:“关照着点,别让孩子摔着了。”
被皇太后领在身边的刘夫人听到这话,和庄妃笑着对望了一眼。
一行几百人迤俪来到畅音阁外,早有畅音阁的管事太监和皇上跟前的总管太监之一量儿在畅音阁门前等候着了。
“皇上来了吗?”皇太后问道。
“回太后的话,皇上还没有到,奴才先过来打点一切的,现在都好了,请太后您进去入座吧。”量儿道。
于是大家都进去了。依照身份和辈分排将下来,片刻之间,便都安座好了。此时,天已将近二更了,由于皇上和薛将军以及众家大臣都没有来,所以戏一时还不能开演,就见大家枯坐着,因为这身份辈分的限制,使得不少平日里谈得来的女眷们都分开了。皇太后道:“看这里闷得,反而没有刚才在坤宁宫里热闹了,我看就不要拘定了身份辈分了,看谁和谁平日里要好的,谈得拢的,就随便坐去吧,大过年的,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庄妃还没有说话,身后黔亲王福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道:“那可是太后疼我们了,我这就去传懿旨了。”
这话传了下去,立即就见畅音阁后为女眷们安排的这看台热闹翻了。呼朋引伴邀姑觅侄得热闹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安静了下来。刘夫人婆媳自然也是被太后留在了身边,昭平依然在边上跟着庄妃坐到了黔亲王福晋那里去了,两桌相临。黔亲王福晋和庄妃有一点爱好不同,庄妃是听这戏就头痛,而黔亲王福晋则不然,她本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唱戏,当姑娘时,还在自己家里逢年过节得就来上那么一段。
只看见另一边王公大臣们的看台那里陆陆续续地来了很多人,忽然间,门外传来了通报的声音:“皇上驾到!”只见大臣们呼啦啦跪倒了下来,原本热闹得不得了的女眷席上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除了皇太后都跪伏在了地上。在这场合下,饶是庄妃也没有例外。
不出所有人意料的,皇上先到了皇太后的跟前,只听宁熙皇帝道:“皇额娘吉祥!”
“起喀。”皇太后道。
“都平身吧。”宁熙皇帝一眼就看见了庄妃,整天的疲倦登时一扫而空。看着自己深爱的丈夫,庄妃嘴角漾开了明艳动人的笑意。
“皇帝今儿个一天可累了吧,你也不必在我这里立规矩,外面和大臣们一处去吧,要累了,就到哪里歇歇去,我这里尽够人手使唤的了,不用你伺候。”皇太后道。
“皇额娘今天一天可还好?儿皇一天公事缠身,也没有好好照顾您。”宁熙皇帝笑着说。
“我好我好,你连海琳都差了过来了,足见你孝心了,你呀还是快去坐好,没得你在这里,她们连笑话都不说给我听了,你问问珍儿,刚才你没有来时,这里多热闹。”
皇太后笑着说。
“看来儿子在这里是绕了皇额娘的高兴了,那儿子就去了,皇额娘自己要小心。”说着一躬身,准备退出去,临走向庄妃投去一个会意的眼神,庄妃一笑,表示明白。
宁熙皇帝在位子上坐好后,点了头出戏,然后将戏单子送到太后这里,太后也点了,也不让庄妃,直接递给了黔亲王福晋,依次点了下来,等戏单子送回到后台的时候,头出戏已经开演了。
“刘夫人。”皇太后道。
“是,太后。”
“哪一位是薛将军啊?”
“就是在皇上边上的一桌上,坐在中间的一个。”
边上的庄妃、黔亲王福晋还有昭平都顺着她的指示去寻找,果然都找到了。昭平轻声惊呼,是他!那坐在薛将军右手边的,不就是今天早晨的入城先锋吗?
“边上那三个是谁呀?”皇太后接着问道。
“是臣妾的三个犬子。”刘夫人的话在昭平的心中投下了巨石般,砸开了深深的涟漪。
昭平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不甚清晰的人影,耳畔响起了今早听到的一句话:你就是真的想要嫁给他,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她的脸颊上蓦地涌动着红潮,简直就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将她遗传自父母的洁白肌肤衬得晶莹酥润。
是的,是的,她早就应该猜到的,她早就应该猜到的,是她太单纯,才没有拿着身边已经积聚得足够的线索去串联起来,得出答案。在酒店里,在茶楼上,她早就得到了足够的证据了,是她太傻,傻傻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吸引了她全部视线和注意力的男人,全然忘记了平日里死死束缚着她的那些刻板的教条。只想着他。
其他坐在她身边的人都没有过多地注意到昭平的不对头,都在听着皇太后和刘夫人的交谈。
皇太后听言,笑了笑道:“我说了,夫人可别怪我这个老婆子多事,眼下除了一个已经娶了妻之外,剩下的两个都定了亲没有啊?”
刘夫人一听皇太后的口气,就知道皇太后在动什么脑筋,虽然说能得到皇太后亲自指婚,本身是一个荣誉,可是自己的两个小儿子,首先不是任人摆布的人,而且,她想到了另外一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同样受她疼爱的女孩,柳临风。
她有点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说道:“都还没有呢。”
“哦,那可正好,有没有意中人?哀家这就下懿旨为他们指婚。”皇太后从善如流地说道。
可怜刘夫人却是有苦说不出来,这临风的意思,她也把握不住呀!“这个臣妾也不清楚,他们父子出征在外三年,臣妾也不知道两个孩子自己在想什么。”
庄妃鉴貌辨色,察觉到刘夫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道:“皇额娘,这事儿也不急着就办,何况是四个人的终身大事呢,总得慢慢地细细地思量。虽然说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好歹也不用急得就盲婚哑嫁啊!”
太后笑着说:“说得是,是我着急了。我是看着这么出色的年轻人,从心眼儿里喜欢。”
刘夫人暗叹出了一口长气,道:“太后厚爱臣妾的两个儿子,是薛家满门的荣幸。如果真的有机会,倒是要请太后做主为犬子指婚,那可大添薛家颜面。”
“好好好,一定,珍儿给我记着,哪天薛夫人有了合适的人选,哀家亲自指婚,若是夫人乐意,看看这里满屋子云英未嫁的格格公主,就挑一两个也由得你。”太后乐滋滋地道。
这一番对话并没有进入昭平的耳朵,而周围的人也只是当着她在专心看戏。
雪越下越大,到了午夜时分,整个皇宫已经被覆盖在了皑皑白雪之中。昭平因为撑不住,禀明了庄妃和太后,到畅音阁附近的咸安宫中去休息,因而后半夜的节目她都错过了。知道卯时正时,她的精奇嬷嬷来喊她,才醒了过来。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安排,是应该在宫中举行布库、赛马等等娱乐活动,原本就没有女眷什么事情,只是因为孝昭仁皇后的娘家来了人在宫里,所以昭平和怡平两个人自然要去招呼一下的,昨天行的是国礼,今天自然该当是行家礼的时候了,何况所有的女眷还要给庄妃、太后贺新年,她这个长公主怎么可以不在场?
在坤宁宫中接见完了命妇、福晋们之后,太后带着庄妃和薛家婆媳回了慈宁宫,而昭平公主和怡平公主两人则留在了坤宁宫的东殿中,和外祖家的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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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中,劳累了一日一夜的皇太后在庄妃的伺候之下,很快就到了内室去小憩,折腾了一夜的澜平和初平、熹平三个也被织绫带回了翊坤宫去休息,只有一夜没有合眼的庄妃还在慈宁宫里守着太后,而薛氏婆媳也陪着。
珍儿心中藏着件事情要和刘夫人说,于是便道:“我叫人收拾了两间屋子,等下你们两人也去歇一歇,保不住下午的时候,皇上还要召见你们的,养养神吧。”
“谢庄妃。”两人谢了恩,才要退下,就听见庄妃又道:“刘夫人,本宫还有话,想要跟你说。”
薛刘氏闻言,便留了下来,她的儿媳妇则先退了出去。庄妃待她走了之后,默默地带着刘夫人到慈宁宫的小配殿中坐下,挥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后,庄妃静静地开口道:“刘夫人,我想跟你说的是,昨儿晚上皇太后说,要给你的两个儿子指婚的事情,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如果不出我意料的话,太后一定会在正月里就跟皇上说起这件事情,所以如果你知道两位公子的意中人是谁的话,不妨就直接告诉我,免得太后到时候,乱点鸳鸯谱,耽误了两位公子和其他人的终身,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不方便让太后指婚,那么你也直说就是了,我不过是要在心里有个谱。”她的语气中流露着真诚和坦率,而那份理解的心,更是听得刘夫人窝心,她道:“实不相瞒,娘娘,臣妾的二儿子和三儿子确实是有了意中人的,只是,”她痛苦地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只是他们两人爱上的是同一个姑娘。”
庄妃听了一愣,心想:难道是青梅竹马惹出的是非?
只听刘夫人续道:“说来不怕娘娘您笑话,这个姑娘姓柳,原本是我夫君好友柳智易之女,因为柳姑娘的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而她父亲又是常年在外经商,所以这姑娘从小也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她和戎绍、戎冕年纪相差不大,三个人一起长大,四年多以前,柳姑娘的父亲要接她回杭州家里,兄弟两个都舍不得,于是,于是就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直到他们父子临出征前,兄弟两个还是互相不说话,眼下我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样了——如果不是碰上了太后有可能要为绍儿和冕儿指婚的事情,这件事情我是断然不愿意再提起的,也因为是庄妃娘娘您,所以我才愿意说的,因为我知道您其实是十分的通情达理的。”
珍儿听了点点头,这才知道原来在刘夫人昨晚脸色一瞬间的变化背后,还有这样让人痛心的原因,两个都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却为了一个姑娘闹起了生分,瞧刘夫人的颜色,只怕只怕两人之间关系之僵还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她问道:“那么,柳姑娘自己的意思呢?”这点很重要,必须问清楚。她了解皇太后的为人,虽然很慈祥很好说话没有错,可是一个如太后般贵族出身,一生尊贵的妇人,她一旦作了决定,只怕很难改变,她毕竟是太后啊!
“我也不清楚。”刘夫人当时也有同样的意思去问过临风,她却总是垂首泪留不止,不肯回答,每次她都无功而返。
“照夫人想,两位公子此时是否还是对柳姑娘情有独钟呢?”庄妃叹了口气,问道。
如果这件事太后可以就次撂开了手去,那么是再好也没有,要是太后执意要为其中任何一个人指婚的话,那么问题就很棘手。指婚,是清皇室一项重要的笼络和施恩的手段,婚姻所能带来的额外的附加的利益往往是第一考虑要素,而当事人的意愿反到是最为被忽视的一点。照这次的情形来看,薛家立了如此显赫的战功,要么就不指婚,一旦皇太后决心为两个公子指婚,那就必然是要从宗室中挑选一个适龄的格格甚至是公主来配两个公子,放眼望去,适龄的女孩可没有几个,而昭平、怡平、澜平、初平、熹平等几个孩子正好合适,她怎么可以坐视一桩充满了变数和不幸的危险可能的婚姻发生呢?
“恐怕是的。”刘夫人老实地说道。她了解自己的两个儿子,连同已经成了亲的那一个,都是撞死在南墙下也不会回头的犟种,认准了的死理,怎么可能叫他们轻易就放弃?
庄妃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些我都会放在心上,如果光是太后一意孤行想要指婚,那么我会想办法看能不能阻止,如果连皇上也有这样的想法,那我成功的机会可能会小很多,所以夫人回去后,要向薛将军及两位公子都暗示一下,让他们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真的木已成舟……”庄妃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是灵敏如刘夫人已经会意。
“那好,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等事情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我再和夫人谈。”庄妃说着起身,和刘夫人一起出去,吩咐一边的宫女道:“把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