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在他身边,道:“额娘说了,过了十月十五就回来。”
“我知道了,早点回来,我等你。”他笑笑,含着无限的深意。
昭平怪不好意思的,道:“快走吧,天已经够黑了。”
“我走了。”薛戎绍上马,沿着山道走了,他要回京等他的妻子回来。
直到一行人的身影全都隐没,昭平才回进去。
山路上,二阿哥拍马来到薛戎绍的身边。他还不满十一岁,但是骑射功夫都已经很出色。
“额驸。”他叫。
“二阿哥。”从声音和骑马的姿势形体上,薛戎绍推断出这是二阿哥。
“今日上完早朝,皇阿玛知道我们兄弟要来给皇祖母和额娘请安,让我跟额娘说了句话,”他也不等薛戎绍问,只是停顿了下,就接着说道,“皇阿玛说:‘跟你额娘说,早点回来,朕等你’。”说着莞尔一笑,拍马上前赶了两步,到了大阿哥的身边。
薛戎绍听了他的话,不用想也知道在夜色中,二阿哥的表情是什么。他再度在心中告诉自己,果然是人精,不,应当说是人中龙凤。
※※※
十月十六,皇太后和皇贵妃按时带着在潭柘寺中的人起驾回京。
宁熙皇帝在宫里摆出的迎接仪式并不隆重,也不烦琐,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他只是带着儿子们亲自在慈宁宫的门口迎接。而送皇太后回慈宁宫的人,也只有庄妃。薛家婆媳一进京就被她送回了府,不用再来立规矩,而昭平和升平两人则被她直接送回翊坤宫。
昭平原本是想送皇祖母回慈宁宫的,不过额娘坚持把她直接送回翊坤宫,她也就没有坚持己见。
“大皇姐。”翊坤宫中,她的两位皇妹在等着她。
她安顿好了升平后,和她们一起闲坐着。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是,你们不舒服?”昭平看着脸色奇怪的两人问道。
“也,没有啦,二皇姐,哦?”澜平勉强地笑着拉着怡平做旁证。
“哦,只是我们两个久闷宫中,闷太久,可能就有点木吧。”怡平头一次说那么奇怪的话,真不习惯。
闷太久?怪了,怡平从来是书虫,只要有书看,哪里对她来将都不会闷;澜平呢,宫里的头头脑脑都走得差不多了,澜平素来喜欢热闹,又顽皮,只要不是太过分,太出格,皇阿玛是从来也不拘束她的。
有古怪,一定有古怪。
“你们两个人一定有事瞒着我。”昭平笑着看她们两人。她们能有什么大事,瞒她做什么?
“没有没有。”两人异口同声一叠声地回答。
“真的没有?”昭平笑得更浓。
两人脸色更加古怪,对望之后,怡平道:“真的、真的没有呀!”她心虚地低下头。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门外传来了请安声。
怡平和澜平两人都长松了口气。
“额娘吉祥。”三人对进门的庄妃行礼。
“起来吧,坐。”庄妃坐在自己的主位上,宫女送上茶来。
“升平呢?”今天白天就起程,回宫的时候都晚上了,她该累了。
“回娘娘话,公主已经洗了澡,睡了。”一边的宫女禀报道。
庄妃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看着坐着的三个女儿,道:
“怡平、澜平,你们都说了?”
“没有,额娘不让说,我们都没敢说。”怡平道。
庄妃沉吟了下,知道这件事情终究是瞒不过去的,早晚还是要告诉昭平,道:
“昭平,额娘跟你说一件事情,但是你听了之后,绝对要把这件事情埋在心里,谁也不能告诉,知道吗?”
和她有关吗?昭平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三人,最终点头。于是庄妃道:
“全部都下去。”
“喳。”侍立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下,喜子走在最后,为庄妃掩上门。
“怡平,你说。”庄妃决定还是通过怡平之口告诉她,毕竟怡平才是当事人之一。
怡平眨了眨眼睛,看着大皇姐,道:
“六天前的晚上,四福晋在黔亲王府宴请各国在京使节夫人,正式向她们介绍上任的阔真国使节诘利的夫人,我和澜平两人也去了,还有,临风。”她说了这些,观察着皇姐的反应,没有看见什么异常,却不知道昭平心中突然产生的阴影比她能想象得都大。她续道:
“我们三人是各自坐轿去的,进宫门前,澜平还让人到后面临风的轿子里去问她,要不要晚上住到翊坤宫来,她同意了,可是奇怪的是,等到了翊坤宫门口我们下轿的时候,临风的轿子里却是空的。”
“什么?”昭平惊呼,这也太离奇了吧!
“皇姐,你听我说完,”怡平冷静地说道,“我和澜平也觉得奇怪,于是就一边严令跟随我们去黔亲王府的随人不得声张,一边询问他们路上有什么异常的情况没有。因为轿子是完好无缺的,而临风人却不见了。抬轿子的人说,这顶轿子回来时抬起来比去时重,可是到了宫门里的甬道上,忽然又觉得轻了下来。我们回宫的时候前呼后拥的,侍卫们也没有发现有异常情况,可是临风就是不见了。”
“真不可思议。”昭平喃喃地说道。
“不管事情怎么样地离奇诡异,但是昭平你要记住,临风失踪的事情是法不外传的秘密,必须在任何情况下,在任何人面前都守口如瓶,你知道吗?”庄妃郑重地说道。
“知、知道,额娘。”昭平心灵还在激荡,只是顺从素来都服从的额娘的话。
“或者你想知道些详细的情况,你以后问怡平和澜平吧,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的额驸,薛戎绍,他很在乎的临风,在宫里失踪了,而你不能让他知道,明白吗?”庄妃一截一截地说着,再度加强她的叮嘱。
“临风,真的失踪了?”昭平直觉地问道,目的是什么,却不清楚。
“是的,她失踪了,尽管我们都不想这样。”庄妃道。
“额娘,你……”昭平追问。
庄妃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她,看破了她的心思,道:
“临风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虽然她不是金枝玉叶的身份,但是她却也是一个让人敬重的女子,她与额驸的过去,你都不在意,额娘更不会在意,所以也绝不会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
“额娘……”昭平羞愧地低下头,她怎么怀疑起额娘来了。
“娘娘。”喜子在门外道。
“什么事?”
“侍卫来传话,说薛额驸在宫门外接公主回府。”
“知道了,就说公主马上就来。”庄妃来到昭平的身边。
“我现在就回去了,额娘。”昭平站起来,欲告辞。
“昭平。”庄妃在背后叫住她。
见她回头,庄妃接着道:“记住额娘说的话,沉住气。等时机合适了,额娘会把这件事让薛家的人知道,但不是现在,原谅额娘的私心,额娘不想让你再经受苦难。”
“我知道,我先回去了。”昭平沉默着出去了。
看着昭平的背影,怡平道:
“额娘,如果额驸知道我们大家,包括皇姐联手瞒着他这件事,他会怎么样?”
“会生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气,后果是什么,以他的性格来说,不可估计,何况额驸文武兼修,他一定会犯一个文人都会犯的错误。”庄妃很肯定地说道。
“什么?”怡平问道。
“就是昭平刚才的推测,额驸也一定会有。”
“额娘是说,额驸会以为,临风是被您……”
“是的,”庄妃一笑,续道,“但是事情如果让额驸知道,才可以让昭平真正看清楚现在的薛戎绍到底是爱的谁,但是结果对昭平来说只有两个,圆满的爱情或者再一次心碎。”她声音越说越低,但愿是前者,可是如果是后者,那么她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呢?昭平的婚事实在是太不顺利了,超过了她的想象,真不知道昭平能不能够再承受。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下午,军机处
昭平有事瞒着他。
薛戎绍很清楚地感觉到了。
他正在誊写着节略,但是写着写着,就出神了。
“各地报上来的秋决人犯的名字在哪里?”李耘臣挑开军机处的门帘,进门就问道。
“在我这里,昨天是我誊的。”薛戎绍连忙应口回答道,说着翻动自己案头上的那一大叠节略。
“快给我,我要去刑部,有用。”李耘臣接过来,立即旋身离开,脚不点地地就走了。
军机处的其他几个章京见大人走了,又活络开了,一人道:“额驸,晚上出去喝酒吧?”
“哦,不了,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写完也不知道要什么时辰了。”他婉言拒绝了。
其他同人知道他不会去,只是随口问一声,毕竟是额驸,不敢得罪。
天色逐渐转暗,天上刮着冷风。
薛戎绍在房子里听着外面已经开始呼啸的风声,想着还是快点回去吧,反正公事也永远做不完,剩下的都是些不那么着急的请安折子,于是决定回府。
※※※
昭平一整天在府里都是坐立不安。吃过午饭,心神不定地歇了午觉,最终决定还是把两个妹妹接到府里来,一定要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她实在是等不及。
天都快黑了,怡平和澜平两人才到公主府。昭平待她们到来,就立即把她们带到自己的寝殿,姐妹三人单独坐在房间里,把所有的下人都打发到屋子外面,同时嘱咐戚嬷嬷和廷玉以及守在她院子里的人,如果额驸来了,就立即通报。
※※※
薛戎绍同往常一样,骑马回家。一路上看见的是挺热闹的夜市。他的眼睛四下里飘动着,忽然心动想要买点什么回去给昭平。市井之间的玩意,对她来说,应该是颇具吸引力的吧。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下马步行。
※※※
三位公主坐在房间里,怡平开始把事情更加详细地告诉昭平。
“你们走了之后,临风一直挺正常的,在翊坤宫里陪着我们。直到有天,我跟她说起了额驸和你……她听了很难过,这之后,她就不是天天住在翊坤宫了,有时候,会一个人住在慈宁宫的小佛堂里。”
※※※
这个竹根雕刻的笔筒挺别致的,昭平也用得着,于是薛戎绍掏出银子就买了下来,继续向前漫步,牵着马逛夜市。
※※※
“我知道我不应该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所以后来,我跟临风道歉,临风说她能理解我,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天天住在翊坤宫里了。”
※※※
这个香囊的味道倒是特别,可是外表看起来实在是太土了吧!他笑笑,拒绝再听老板的推销,转身就走了。
※※※
“那天,四福晋在王府宴请,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临风她说我不去不好,劝我还是去,我就说,你陪我去,那我就去,于是临风同意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出发了。”
※※※
糖葫芦?潭柘寺里听戚嬷嬷说昭平最近嘴馋,喜欢吃零嘴,买点这个给她尝尝吧!于是薛戎绍摸银子买了两串。
※※※
“在王府里,临风也挺正常的,始终都陪着我,没有离开过我身边,直到我们要回宫的时候,才算分别坐了一顶轿子,分开了一会儿。”
“你不是还问过临风要不要住在翊坤宫吗?”昭平问澜平。
“是啊,而且她身边的宫女也过来我轿子边上,说她跟我们一起住啊,我还让人先回去把东西都准备好呢。”澜平道。
※※※
到了府门口,薛戎绍跳下马来,顺手把手里的糖葫芦插在竹根笔筒里,脚步平缓地踏进大门。
“额驸回来啦!”除了公主院里的侍女太监,其他的仆人并不知道公主的严令。
“公主呢?”薛戎绍问道。
“回额驸,在寝殿,怡公主和澜公主也在。”
“她们吃饭了吗?”
“回额驸,还没有。”
※※※
“公主,厨房来问什么时候开饭。”戚嬷嬷道。
“端到寝殿里来,另外给额驸留着,别忘了。”
廷玉于是和戚嬷嬷商量道:“嬷嬷在这儿给公主守着,我去。”
“还是我去吧,去了厨房,顺便再到外面关照一下。”说着戚嬷嬷离开了。
“怡平,你看,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告诉额驸?”
“你们两个现在还好吗?”
“不错吧,我想算好。”
“那或者应该可以等他心情好的时候告诉他。”澜平道。
“最好是要他承诺了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生气或者发火。”怡平也不知道到底应该用怎样的词汇来表达,总之是要在确保昭平的安全和他们婚姻的安全的情况下,才好告诉他。
※※※
“我到里面去叫她们一声,就说我回来了,等她们来吃饭。”薛戎绍说着就带着他买的东西,举步往昭平和他的寝殿走去。
一路走过回廊,穿过花园,来到他们的院子外面,就见所有的下人都守在门外,以廷玉为首。
见他来到,廷玉刚刚行礼下跪,还没有来得及带着所有人把请安声喊出来,好让公主听到,就被薛戎绍的声音先阻止了:
“不用了,公主们都在里面,我放下东西就走。”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步地就往寝殿旁边的配殿走过去。
廷玉让其他人待在门口,自己连忙跟上去,见他没有接近正殿,只是在配殿里,于是就跟到了门口,也没有进去。
薛戎绍放下了东西,在配殿里想了想,决定还是到正殿和配殿相通的通道里,高声通知她们一声,他回来了也就是了,看门外的阵势,说不定这姐妹三人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他的脚步声本来就很轻,悄悄地循着隐约的话语声来到她们所在房间与通道相联的幄幕外,正要招呼一句,却听见了“临风”二字。
“临风在宫里一直挺好的,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就是奇怪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澜平的声音,临风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你也别奇怪了,反正这件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临风失踪了就是失踪了,我们也不想这样,也很难过她的离开,但是现在的事实就是:她不见了……”
※※※
怡平的声音像是鼓槌一般狠狠地撞击了待在幄幕后的薛戎绍。
灵光忽然在瞬间变成一片混沌天地的脑海中乍然闪现!
他抓住了。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原来他内心深处那时隐时现的,快如闪电的念头就是这个!
就像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承认,或者说成是不敢承认的秘密,忽然之间被一个最天真的孩童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把掀开了蒙着它的那块神秘盖头,让它徒然间变得一览无遗!
临风失踪了。
这他一直以来都是最最害怕的事情,由他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敢去触及在陡然之间变成了现实。
古往今来,在这深宫之中,有多少神秘的,无声无息的失踪的先例!下场,那真正的下场是什么?无庸置疑,也无须讳言,这个答案是多么地人尽皆知!
这是唯一的答案,也是仅有的答案,很残酷,却是事实。
死亡。
这两个字像是在薛戎绍的心中深深地刻画而过的两柄利刃。
思及这两个字,所有的程序和过程都在他的脑海中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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