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让我睡一觉。”说着她站起身,往床边走去。
薛戎绍连忙搀扶着昭平,生怕她会有什么事情。他甩甩头,甩开临风在他脑海中的影象,只知道现在他只在乎昭平,这种在乎和他对临风的在乎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关系,就像是并存的东西,不矛盾也不冲突。这奇怪的存在方式原本就够使他困惑,但是此刻的他却没有机会再去深究,而对临风的那种逐渐扩大的奇怪的担心,甚至可以说成是隐忧的感觉,都被他毫不犹豫地给甩开到了一边去。
这一刻,只有昭平,只属于昭平。
※※※
原本以为睡过一觉的昭平会恢复过来,但是她的情形却丝毫没有起色。
薛戎绍因为宁熙皇帝的特许,所以近些日子可以不用去军机处当值,总算是让他可以有转圜的余地。
他天不亮就醒过来,看着身边的昭平的睡颜。眉宇紧锁的她,睡得似乎不是很安稳,眼角湿润着。
薛戎绍轻轻起来,到院子里去活活筋骨。
他拳法虎虎生风,脑子却是一刻也没有停过。心中有种厌恶的烦躁,发泄不出来,也化解不掉,似乎来自于昭平,但是又好象和昭平没有关系。
天渐渐亮了。
戚嬷嬷在院子边的回廊上,趁个空挡,道:
“额驸,额驸……”
“什么事情?”
“公主好些了吗?”她很直接。
“我想,不好吧。”
“原本庄妃娘娘说,今天晚上就接公主进宫的,额驸看,是不是要去跟娘娘说一声,说公主晚些再回宫?”
薛戎绍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他感激地看着戚嬷嬷,知道她是在帮自己忙,道:“嬷嬷就照这个意思去和娘娘说明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是,额驸。”戚嬷嬷转身走了。
忽然又回过头来,道:“额驸,请善待公主。”目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开了。
薛戎绍站在院子中央,抬头看着天,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庄妃自然不会强求昭平马上回宫,着人传话出来,要他们两人记得五月十五进宫来。
薛戎绍听了这话,看着传旨来的三公公,真想苦笑一场,庄妃八成是以为他们两人想在公主府中过二人世界吧?
“额驸爷,奴才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公主了,可否允许奴才进去给公主请个安,也好回去给太后她老人家回话。”
“这个……”他看着一边的戚嬷嬷。
戚嬷嬷道:“三公公,公主尚未起身,不便见你,请你回去转告太后,公主一切安好,昨儿公主还说,过几天就进宫给她老人家请安。”
“那也好,那咱家就先告辞了。”
“公公请。”薛戎绍送他出门。
“额驸留步。”常三柏上马走了。
“额驸,”戚嬷嬷叫他,见他回头,道,“公主为人外表柔弱温婉,内心却坚强,她一旦心死,救不活了呀!”她对庄妃娘娘的承诺她自己会去完成,而不是让人代劳。
“我会记得。”薛戎绍神色黯淡,默默许下诺言,他不会让她心死。她不可以这么做!薛戎绍倏地回身往昭平屋里跑去。
昭平已经在廷玉的服侍下起身梳妆了。
“昭平!”薛戎绍见她起来,高兴地跑到她身边。
她的脸色还是不好,廷玉向他摇摇头。
“你们都下去吧。”昭平忽然说道。
薛戎绍见她开始说话,心头燃起希望。
见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薛戎绍,昭平道:“我很累,什么力气也没有,不想多说话,不过你说的话,我都能记得,我只想我们大家都可以平静地过我们的生活,好吗?”
昭平只想维持现状,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为自己的未来去努力争取些什么了。如果这样的生活是她努力的结果,那么这个结果她已经很满意了,不如就这样吧!她不要再奢求更多了,如果再强求的话,结果是什么,无法预料!她不要再冒险了,就这样吧,很好了!
她看着薛戎绍,道:“不要说话,就这样,我喜欢我们之间安静些!”她淡然地一笑,拉他坐在她身边。
薛戎绍有点暗暗心惊,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软钉子的滋味真不好受。
这一瞬间,薛戎绍真希望她对他端出公主架势,拿出她那天之骄女的气势,拿出她那最吸引他的斗志来,那才是他的昭平啊!
※※※
纵然薛戎绍再怎么用自己的感情来温暖昭平,昭平却似乎都没有感觉。时间缓缓地流逝,流过了春天,流过了夏天,直到秋天。
昭平甚至连回宫去看皇阿玛和额娘,看望妹妹们,都是平静地掉块石头进去,都不会起一丝波澜。
庄妃自然感受到昭平的不同,但是她更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心结,只有依靠薛戎绍来为她化解,因此也不逼她,而让她自己去感受。
过中秋节的时候,庄妃在宫中设家宴,她的儿女们都到齐了。她想得很周到,连薛家婆媳也请来,免得就她们婆媳两人孤单单地在家。
团团圆圆在慈宁宫中坐了一桌子,除了宁熙皇帝和薛戎绍两人,大家都在。
“昭平,你额娘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怎么也不多吃点?”太后对她道。这孩子是有什么心事吗?虽然一贯的沉默没有让她觉得昭平有什么不同,但是心里总是怪怪的。
“我会吃。”昭平淡淡一笑,问一答半。
“算起来,你和额驸成亲也有快一年了吧?怎么还不见你有喜呀?”太后直接地问道。
“皇祖母,这事情,又急不来。”昭平的回答虽然有礼,但是很空洞。
“皇额娘,这事儿,您就让他们自己做主吧!”庄妃笑着圆场。
“说得也是。”皇太后这后半辈子最听得进的话,就是来自庄妃的话。
“说起来,我们怡平和澜平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吧,是吗?”皇太后看向庄妃。
“太后说得是,应该也差不多了。”庄妃知道皇太后还不知道阔真国最近正在加紧向他们要求和亲,听说阔真国的二王子呼延朗晨已经启程了。
“额娘,皇祖母,你们操的什么心呀!”澜平嗔道。
怡平眼睛一转,也不说话,却看见了自己的大皇姐神色间恍惚不定,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宴席桌上。她当然知道皇姐的婚姻最近这几个月来都不顺意,只是却想不出来怎样才可以帮助她。
“珍儿,今年怎么又没有去承德呀?”皇太后问道。
庄妃回答:“皇上说政事太忙,离不开京城,皇额娘是不是想出京松范松范?”
真正的原因不方便在此间透露,但是庄妃明白太后的心思,出语一击即中。
“还是你明白我的心哟!哪像皇帝,每天请个安就不见人了,还是你贴我的心。”皇太后握着她的手笑着说。
“皇额娘,咱们可说好,可不能走得太远啊!”庄妃道。
“知道知道,太远的话,莫说你不依,皇帝也不依啊!”皇太后笑道,“我就想着,到京城郊外的潭柘寺去住上一阵子,礼礼佛,静静心,我在这宫里呆得也有些腻了,想出去到外面的山林里换换气,你说呢?”
“也好,不过咱们也得准备准备,是不是?皇额娘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打点好了,咱们就动身,好不好?”庄妃也想带上昭平一起出去住上几天,说不定可以让她的心情恢复清明。
“好啊,我可要开始打点行李了啊?”
“行,我答应您了!”庄妃转头,对昭平道:“昭平,过几天额驸也要和大阿哥一起到京城周围的驻军驻地去视察,这一去,少说也是一个月,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好啊。”反正昭平就是不反对,也不热心就是了。
“怡平和澜平呢?”她继续问道。
“我可受不了整天听和尚念经,每年清明冬至去两次是我能忍耐的极限,再多我没兴趣。”澜平马上表示自己没有兴趣,免得又要到庙里去青菜豆腐。青菜豆腐也就算了,无聊的生活才会扼杀了她呢!呆在宫里虽然规矩多,但是随时可以找人来解闷呀!
“我也不去,我留着陪临风吧!”怡平说道。要解决皇姐的问题,关键始终在临风身上,额娘带走皇姐,额驸又不在京,应该是个很好的筹画的时机吧!
“临风”两字让薛家婆媳和昭平心中都是别的一跳。但是昭平马上强迫自己忽略她的存在,即使她仍然珍惜她和临风的友谊,但是她仍然不能够阻止每当想到这个名字所带给她的伤痛。那个对薛戎绍来说是美好回忆的名字,在她,却是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不不不!不要再想了,她不要再为难自己,也不要再自己伤害自己。想到薛戎绍和临风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一种对自己的折磨,只有薛戎绍陪伴在身边的日子是欣喜的,但是想到心中有临风的薛戎绍却是痛苦的!或者不听不看不想,就没有伤痛了。
她的努力也只有这些成果,她不要失去!她输不起了!
“也好,随你们吧!刘夫人和钟夫人要不要一起去?”庄妃问道。
“好啊。”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由薛夫人答应道。
“那好,就算上你们两人,交给我来打点一切,决定了出发的日子,就通知你们吧!”庄妃一句话,算是为这件事情画了一个暂时的句点。
※※※
庄妃准备的时间并没有太长,她就花了一点时间来安排路线等等大小事宜,并且将内宫中的事情和黔亲王福晋交代清楚,因为她离开的这阵子中,所有外交内政需要她出席的场合和事情都交给黔亲王福晋了。
今天是八月二十六,再过三天是庄妃定好的起程去潭柘寺的日子,而今天却是固伦额驸薛戎绍与皇长子大阿哥祯晛一起奉旨出京巡查京畿及其周围地区驻军防务和军务的日子。
天还没有亮透,薛戎绍就起来了。他知道此刻在公主府门外已经聚集了四十名他从自己的亲兵中亲自精心挑选的亲兵,作为他和大阿哥这次微服出京的侍从和保镖,他们已经在等待着他了。
他看着正在梳妆的昭平。他一起身,她也就起来了。自从上次两人吵过架之后,他和她两人每天的情形就跟今天这样:
他起身,然后睡得不沉的她也就醒过来,于是两人一起梳洗,一起用早饭,然后昭平送他出门。她不会在他离开的时候说什么话——事实上最近以来,她每天说的话屈指可数——只是用眼睛目送他离开。
然后,每天等他回府,戚嬷嬷会尽职地跟他报告说公主今天又如何如何了。通常,戚嬷嬷的报告内容,不是“公主今天去了将军府”,或者“公主今天回宫了一次”,或者“二公主和三公主来看公主”,再不然就是“公主今天哪儿也没有去”。她杜绝了一切疲劳的社交活动,生活圈子中,只剩下了她自己最亲近的亲人。
他回府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有话没话也找她搭讪,说些今天在外面忙公事怎样怎样,说他今天回来的路上,看见路边的商铺里有些什么,说他看见路上的小贩又怎样怎样。而昭平的回答却是“嗯”或者“哦”,要不就是“啊”。难得跟他说句完整的句子,不是说:“吃饭了没有?”就是说:“路上小心。”诸如此类的。
她就像是被抽离了主心骨的陀螺,再也没有热情和能力旋转了一样。近来,她的面容逐渐失却血色,但是脸上的神情却还是那么温婉如往昔,只是多了漠然。
今天早上,昭平照例和他两人一起吃早饭。
吃得差不多,薛戎绍道:
“我要走了。”说着起身到偏厅里去换衣服。
换了衣服出来,见昭平已经在大厅里等他,他来到她面前:
“我要离开一段日子,天气渐渐变凉了,照顾好自己。”说着就像没有等到她回应的过去的三个多月的日子一样,他迈步离开。
走了几步,发现昭平跟着他出来了。他有些惊讶,有些兴奋,脚下虽然不停步,但是却伸手牵住她的右手。
察觉到她在被他握住的瞬间有缩回的冲动,薛戎绍连忙手掌用力,不让她逃脱,所幸她不曾有所挣扎。
公主府的大门吱呀呀地打开了,不远处四十人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一见他们出现,立即下马向他们跪下行礼。训练有素的他们没有在清晨天未明时扰人清梦,发出请安的声音。
门子把额驸的马牵来,昭平想抽回自己的手,好让他上马,但是薛戎绍却没有放手,而是身体坐上了马,手还和她牵着,因此他的身体不得不向下倾着。
“我走了……”向下俯瞰她的容颜,他有点不放心,不想那么快离开。
昭平由他牵着手,信步跟着他走到府外,待他勒马停步,她昂首,眼光在平静中带着深邃,似乎有话要和他说,而薛戎绍也正在等待着。
“路上小心,”她还是说了这句,但是随即马上加了一句,“早点回来,我等着你呢。”
薛戎绍几乎欣喜若狂,要不是大庭广众,他真想马上就跳下马来,然后好好把她抱在怀里。然而见他上马出门的四十名亲兵却没有那么知趣,早在薛戎绍出门的时候,他们已经自动上马,此刻已经催马来到他身后。
薛戎绍叹了口气,只好送开她的手,失去她温度的手心一阵冷意和空虚,他强迫自己离开,告诉自己不要再耽搁了。
昭平的脸,在他的眼中,虽然是那么的平静,但是眉宇之间出现了一种犹豫的复杂感觉,让他心中平添了不舍,然而他又不得不离开……
频频回首中,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看着他逐渐模糊的身影,昭平心中一凛,没有来由的寒冷由内而生,冻得她居然开始打寒颤。她连忙回身想要回到屋子里去,扶着廷玉递上来的手,她抬头看见洞开的府门,恐惧感居然由衷而生。那洞开的府门像是张大了嘴等着吞噬她的怪物,而她想要挣扎,却又因为明知道自己挣扎不开而不去作任何的努力,眼睁睁地感觉到自己被吞没。她有些神经质地摇了摇头,蓦然道:
“戚、戚嬷嬷……”声音听来让人害怕。
“公主。”戚嬷嬷连忙回答。
“我要回宫。”昭平清晰地说道。
“是。”戚嬷嬷道。一将公主扶到屋子里坐好,立即开始动手收拾,反正马上要跟庄妃去潭柘寺,行李都是现成的,而且照她猜测,恐怕公主要在宫里住到出发了。
第二十四章
昭平在宫里的生活和她在公主府中的生活没有什么两样。平静而与世无争。
她的日子就像是在手指的缝隙中滑过一样,悄悄地、迅速地就流走了。似乎每一次等到她醒悟到时间这概念的时候,距离她上一次这样想已经有很久了。
潭柘寺中的生活更是平淡而悠然。
到了寺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九月的北京已经寒意浓浓,霜早就来临,降下了世间的温度,也包括昭平的心意。她并非冷感,而是开始可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她自己,以及她和薛戎绍。或者是寺里的环境使然,她觉得一切开始超然。
住到寺里以后,她几天就形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清晨一起床,带着几个贴身的宫女,信步在寺里甚至是寺院的后山闲庭散心。一个月不到,寺里的上上下下几乎都要被她逛遍了。潭柘寺因为处在京郊,而且又是在群山环侍中,虽负盛名,但平日里香客却也不甚多,现在又因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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