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牛皮绳绑缚得结实到不能动弹的黑脸大汉被四个御前侍卫架着站在门外。
黔亲王不管安郡王变灰了的脸色,续道:
“你不用奇怪我是怎么抓住他的,总之他现在已经招供,你是这件灭门惨案的幕后主使,不但如此,你与葛雄擅抓良民,屈打成招,企图偷梁换柱,以无辜良民顶替血案真凶,但是我要告诉你,你失败了——胡二铰现在人是完好无缺,你不用于此地徒劳争辩是我逼供——还记得今年三月里菜花汛前,长江在两江境内决口吗?你的门人葛雄在两江总督任上上任不到一年,何以原本平安无事了十几年的长江江堤就如此不堪一击了?你的心里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你指使葛雄,纵容南京杭州两地地痞恶霸在江堤运河沿岸大肆沿堤建屋,圈占民房之余还动摇了护江长堤之根本,试问如此糟蹋民脂民膏,你做何解释?”
“难道这就能证明我有反心?”安郡王争辩道。
“你若无反心,何必在这太平昌明盛世做此蛟龙兴风之举?上面种种,在表面看来不过是你仗恃自己的皇亲身份,干政渎职,扰乱国家秩序,但是你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两江是国家财政之本,是国家重要命脉所在,你在两江兴风作浪,目的不就是为了要激起两江百姓民愤?你以为皇上和我不知道,你抓来的江南命案的代罪羔羊,一旦待他们问斩,立即就会有你的手下叩阍叫屈?届时你再揭露刑部错勾人犯,冤杀良民,再摆出一副为民讨回公道的嘴脸,再把堤岸一修,何愁两江百姓不以你为马首是瞻?怎么,听起来这话有点儿耳熟是不是?你看看门外又来了谁。”
所有人都望向门外,一个身穿长衫,作举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被五花大绑在殿外。
安郡王自然清楚这是谁。
他手下的头号师爷首席谋士张轩辕。
这么说来,他的府邸此刻已经被抄了?
“还要我再往下说吗?你知道朝廷中的现职官员大部分不会追随你造反,因此你必须广为安插自己的门人到各地任官。而由于我朝武将制度不同于文官,因此你始终觉得没有兵权是你心腹大患。你把脑筋动到今科武闱,也是为此吧?有望实掌兵权的将领,除了要有军功在身,就是要武闱进士出身,你在两百武闱进士中安插进一百八十三人,无不来自你门下奴才,你的用心,难道还要我明说吗?”黔亲王淡淡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说来说去,也没有拿出我聚众谋反的有力证据来!”
“朕为你少存颜面,念着我们毕竟是一个父皇,你难道想朕把你安郡王的尊府里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和人都搬到这太和殿上示众吗?你肯,朕还不想污了祖宗留给我大清的庙堂!”宁熙皇帝冷冷地说道。
安郡王心中的猜测果然实现。他早就应该知道,既然张轩辕已经被带来太和殿,他府邸中的谋臣死士早该被一体擒拿了。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蓦得大吼一声:“父皇,你待儿臣是何等地不公?你生前不肯给我机会,你死后又让我处处受钳制,我哪一点比不上老六?只不过因为我母亲的出身比不上他母亲那么尊贵吗!”
宁熙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黔亲王看了看皇帝,道:
“把安郡王送内务府,好生照看,他并没有削封。”说着一挥手,安郡王连同门外所有的囚犯都被带走。
满殿臣子都是懵懵懂懂,唯一清楚的是:安郡王蓄意谋反,被皇上和黔亲王剿灭于未燃,全体伏诛。
“笔墨。”宁熙皇帝对身边侍侯的太监说道。
希哩糊涂的太监呆楞地奉上笔墨,又有两人展开一幅黄绸,宁熙皇帝唰唰唰一挥而就,道:“宣旨。”
当值太监看着皇帝一笔狂草,只有照读,根本不记得要加上些套话:
“安郡王广沐多年来图谋不轨,居心叵测,虽匿伏甚深,终伏法于今日。着即送内务府永世圈禁,其妻妾子女尽贬为庶人,门人清客凡有参与者永不叙用,由刑部会审之后,按律处置。今科武闱因安郡王乱政祸国,着即褫夺所有二百名进士功名,钦定于宁熙十九年四月二十二日起重考。主考官丰台提督李仪禾,副主考薛戎绍。钦此。”
薛戎绍愣乎乎地听完,跟着所有的大臣和举人叩完头,抬头就发现皇帝已经不在那万几宸涵上了。
黔亲王道:“退朝了,都走吧。”说着来到李仪禾和薛戎绍身边,道:
“知道你们累了,但是为国尽职,个人感觉也只有放到一边去。其实你们两人才是皇上圣心早已默定的主考人选,相信不会让皇上失望。”
来到几百举人之间,道:“只要真才实学,皇上和朝廷都不会委屈你们,安心回去,准备重新考试吧。”说着亲自送十个举人到太和殿外三千举人处,宣明了皇上的旨意,登时欢声雷动。
黔亲王回到殿内,人已经散尽,有太监上来道:
“王爷,皇上请您和两位主考大人到养心殿见驾。”
第二十二章
昭平在府邸中左等右等不见薛戎绍回来,于是打发了府中下人到宫门口等人,却带回了让她更吃惊的消息。
安郡王居然谋反!
虽然详细事实并不清楚,但是照她对皇阿玛的了解,不是有十足证据和把握,皇阿玛绝对不会动手。安郡王一家算是完蛋了。
昭平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进宫去见额娘。去干什么?她也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要进宫。反正薛戎绍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说动身就动身,昭平立即吩咐准备马车进宫去。
来到翊坤宫,昭平只见额娘高坐殿上,两个妹妹和四个弟弟全在,只有最小的公主升平不在。
“额娘吉祥。”
“坐,你也知道了。”庄妃道。
“安郡王真的……”昭平坐下就问。
庄妃点点头:
“有些事情,你们皇阿玛不让我说,我也不方便告诉你们,但是要记住一点,安郡王家的事情你们都不要操心,你们帮不了他家人。安郡王福晋那里,自然有我和太后,你们谁都不要多事,明白吗?”
孩子们都点头答应。
二阿哥道:“额娘,皇阿玛会杀很多人吗?”
“祖宗家法不可废,额娘今天把你们都叫到这里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是嫡亲手足,今日之事要终生引以为戒。生在这皇家,最重要是要记住一点,要认命,命里无时不可强求!”她一双美目泠然望着她的孩子们,尤其是她所出的那四个儿子,她深深疼惜的孩子,“你们现在或者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天下尽归一人的满足,但是要记得龙椅只有一张,而你们兄弟,包括四阿哥在内,却是斩断血肉连着筋的手足骨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额娘不想看着你们闹家务闹生分,你们中间注定只有一人能即位,但是即便是大位无望,也要记着不管坐在什么位置上,不管自己的头上顶的是个什么头衔,天下都是我爱新觉罗氏的天下,天下子民都是我爱新觉罗氏皇朝的子民,每一个爱新觉罗家的子孙,都有协助皇上治理国家的义务和责任,名与利并不是你们追求的目标,实着心眼,实实在在读书办事比什么都强!”
七个孩子都跪在她面前:“儿臣记住了。”
“都起来吧。”庄妃静静幽幽地道。
※※※
晚上,庄妃来到昭平寝宫。她们已经知道薛戎绍此时已经开始忙武闱重考的事情了。
“额娘。”
“额驸这次没有让我们失望,是不是?你皇阿玛其实就是希望他可以在这次的武闱中能够留心发现一些真正的人才,也要借他和李仪禾监督姜新辅,只不过我们的额驸太实心眼,除了办差,什么多余事情都不管。不过这样也好,办起事来六亲不认的人,才是能办好事情的人。”
“皇阿玛到底想要额驸怎样?”
“要他熟悉军务,要他挑选良将,他是大清不可多得的将才之选。”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参加这次的武闱。如果光是要他挑选进士的话,第一次的考试就不必他参加啊。”
“一个连外戚都能信任,委诸重任的皇上,却不能相信自己的兄长,你说那是什么效果?”
昭平吃了一惊,没有想到皇阿玛居然是利用额驸的身份来逼安郡王铤而走险。皇阿玛真的是那么奸诈的人吗?
“额娘……”
“别多想,你皇阿玛不是那么昏庸的人。妒贤忌才和刚愎自用不是他的性格,你看你四伯伯就知道了,还有你七叔和九叔,是不是?”
昭平点点头,表示同意:“皇阿玛只要一个实心办差的有才干的人。”
“是,额驸这人,我们都没有看走眼。”
※※※
知道了薛戎绍的处境,昭平心里好过多了。不论皇阿玛是怎样处置安郡王一家的,她的额驸都不会有危险就好。
根据宁熙皇帝的旨意,由于第一次的武闱兵法考试是薛戎绍亲自主持,没有让人插手,因此成绩仍然有效,只有武艺的比试需要重考。
这天考完所有的举人,已经是五月初五了。
昭平午睡完,带了戚嬷嬷到隔壁的镇国将军府去看婆婆和大嫂。
下人告诉她,夫人和大少奶奶在夫人房间聊天。昭平于是自己过去找她们婆媳。
进了房间,见婆媳两人正围着桌子坐着,桌子上摊着一堆亮晶晶的首饰,品类齐全,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能用到的都全了。
“娘,大嫂,你们在干什么?”昭平笑着问。
“是公主来了。”两人请她坐下,薛老夫人才道:
“闲来无事,把我这辈子用过的首饰都拿出来整理整理,顺便回想回想过去的事情。”
钟氏道:“我进门那么久,都不知道娘有这些东西,看,有些还精致得很呢!”
昭平接过她递来的一对耳环,拿在手里把玩。银色的耳环打造成一条鱼的样子,是个耳丁,还用黑色的石头镶嵌了眼睛上去。
“娘,这耳环真好玩。”
“嗯,这是我小的时候,我的奶奶给我打的,记得那时候我还只有六岁吧,看,它都没有发黑呢!”
“娘保养得好啊。”钟氏道。
“咳,我哪里花多少心思去保养这些呢!尤其嫁到薛家之后,你们也知道老爷这人是个武将,一年的日子里有九成九都不搁家呆着,女人家喜欢的那些个首饰什么的他又从来不懂,这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吧,我容了也不知道谁欣赏,时间长了,也就不耐烦伺弄这些了。从前幸亏有临风这孩子伴在我身边,后来你又嫁了来,我才偶尔记得有这些东西,拿出来看看,擦擦。”刘夫人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诶,这个手镯好可爱啊!”昭平从一大堆首饰中挖出来一个黄金打造的小手镯。手镯的主体是由十数条细巧的金丝按照螺旋的方式缠绕起来的,金丝上还不规则地铸上了铃铛,接口的地方是一朵莲花,再细看,每一个铃铛上还雕刻上了莲花的图案呢!
昭平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精致的手镯。
“嗯,公主果然有眼光,这只手镯是我出生的时候,我的母亲为我打造的,你将接口处的莲花搭钩打开来看,莲花底上还有我的名字呢!”
两人将头凑在一起,果然发现了一个“蕊”字。
“就为刻这个字,我娘还多出了一两银子的工钱给工匠呢!”
“是吗?”昭平问道。
“是啊,工匠说这个字的笔画太多,又曲折,不好刻。”
“娘,借我一个下午好不好?”昭平道。
“怎么,想拿去戴来过过瘾?我可说明啊,你们两个媳妇谁先给我生了孙子,我就给谁啊!”
“娘,”昭平红着脸道,“这个镯子对娘来说也是意义重大,我就是再喜欢,也不会开口要它啊!我只是想,再有十天,就是升平的生日了,想给她也照样打一个而已。”
“哦,是四公主的生日了?”钟氏道。
“对啊,我正为这发愁呢!现在有了这么精致的样本,我这个大皇姐也不愁她过生日拿不出象样的礼物了。”
“好吧,借给你一个下午给工匠去作样子。”薛夫人很大方地将手镯交给她。
“戚嬷嬷,你赶紧打发人戴上金子和手镯去定作,不管花多少钱,都要在五月十二前交给我,我五月十二晚上就进宫去了。式样要一样的就好,稍微打大一些,这样升平年纪大了也好戴,莲花底下的字么,就刻升平的名字吧,‘昳’字就好。”
“公主放心,奴婢知道。”
戚妈妈说着马上就出去办事情去了。而昭平则继续在将军府中,吃了晚饭才回去。
薛戎绍自然还没有回来,他正和李仪禾一起调阅所有武举人在武艺比试中的记录,从而可以评定出最好的人来。这项工作一点也不比监考轻松,反而更加劳累,以至于薛戎绍在之后的五天里只有初七一天晚上回过家,也是洗完澡倒头就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还没有等昭平醒,就又回礼部去了。
从四月起,昭平和他见面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思念自然不可抑制地泛滥起来。
五月初十,按照昭平所知,这天应该是重考之后的新科武进士们殿试陛见的日子,也是和阔真国武士重新比试的日子,比试完毕之后,武进士们还要在内城游行,然后到礼部赴宴,再到兵部拜房师。哪一样都少不了薛戎绍的出席。
昭平决心今天晚上一定要等到他回来为止,所以午睡时间尤其得长,好让自己晚上可以熬得久一点。
一觉醒过来,就得到消息,戚嬷嬷那天送去打的黄金手镯已经送上府来了。
昭平吩咐把送来的手镯送到她房间里来。
不一会儿,廷玉送来两个檀木雕花盒子。昭平打开盒盖,两只一式一样巧夺天工的手镯在盒内黑色绒布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耀眼夺目。
昭平细细分别,稍大的那只应该是自己打的那只,而稍小的那只,该是原来的那只。
她将婆婆那只手镯的盒子盖盖上,吩咐廷玉:
“把它送到将军府去,跟婆婆说,我完璧归赵了。”
“是,奴婢这就去。”廷玉亲自去了。
昭平将准备送给升平那只镯子拿出来仔细欣赏。
几乎是一模一样啊!除了莲花底上的字不一样之外,只怕远看起来,根本就分辨不清楚吧。
她满意地笑了,想,升平一定会很喜欢的。她将手镯把玩良久,一点都没有发觉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而房里的灯也早就点上了。
“公主。”戚嬷嬷来提醒她,“是不是该传晚膳了?”
“什么时辰了?”
“未时快尽了。”
“哟,这么晚了,额驸还没有回来吗?”
“应该快了吧,额驸答应过今天晚上回来吃饭的。”
“那我们到外面等他去。”昭平说着就站起来往外走去。
来到大厅,薛戎绍正好从门外进来。
“回来啦?”昭平笑着迎上去。
“嗯,忙了一天,总算都忙完了。”他脸色很憔悴,但还是牵着昭平的手,往里走去。
“还没有吃饭吗?那正好,陪我一起吃吧。”说着拉他往饭厅走去。
“我看你吃就好,今天忙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坐下来才道。
“我给你准备了参茶,多少喝一点吧。”昭平道。
“也好。”薛戎绍就着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