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突如其来的疑问让薛戎绍觉得一惊,他随即便平静地道:“没有,我和姜大人没有深的接触,连话都没有说过多少。反而是李大人,是个很有肝胆的人。”
“那就好,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觉得安郡王此次,恐怕不会有好结果。”昭平道。皇阿玛的眼睛在和额娘对视的时候,经常有一种寒冷的杀意,而额娘总是给皇阿玛理解和支持的眼神。那是一种水乳交融的夫妻间才有的默契和融洽。
“那我充当的是什么样的角色?”薛戎绍百思不得其解。
“你大概是皇阿玛整个计划中,一个转折的角色吧,因为你是他所放心的人。”昭平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他。额驸虽然是外戚,但是他毕竟是皇阿玛的女婿,一个正直的人,值得信赖的人。
薛戎绍隐隐有种事情还没有完的感觉。
“你觉得皇上希望我能做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说到底,那是男人的事情,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已经是不应该的了,何况再深的东西,我也想不出来,因为毕竟我是旁观者,而你置身事中,有些事、有些感觉,你应该比我清楚,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可以万事留心,皇阿玛的计划一环扣一环,只要是他盯上的人、事、物,都不能逃脱他的掌握,你千万不可行错一步啊!”
“我知道,谢谢你,昭平。”
“怎么这么说呢?你可是我的额驸呀!”昭平嫣然一笑,无限娇媚。
第二十一章
宁熙皇帝的下一步很快就呈现了。
殿试陛见,本来也就是走走过场的事情,却在半路意外地杀出了阔真国使节诘利这个程咬金,还当胸就咬了所有武进士一口。
消息传到昭平的耳朵中的时候,结果已经出来了。
下面是她听到的新科武进士与阔真国使团武士的比试结果——一甲十四名进士,除了探花和第七名,全军覆没!
二甲十四名进士,除了第十名和第十三名,全军覆没!!
三甲十四名进士,全军覆没!
副榜一百五十八名同进士中的前八名,全军覆没!
这些可谓是所有今科武举人中的精英分子,使大清颜面尽失。
听到这样的消息,昭平在公主府中愣住了,复杂的情绪在心头升起……
※※※
与此同时,在午门外,聚集起了大批的落榜武举人要求觐见皇帝。
在诘利得意的大笑声中,宁熙皇帝升座太和殿,不仅召集了所有文武百官,在京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和国公等人,太和殿当中还跪满了二百名今科武进士,当首为先的正是今科的三位武闱主考。而太和殿外的广场上,大清门内,更聚集了所有赶来的落榜武举人,人数总计要达到三千,全部都席地而坐,静悄悄地在太和殿外等候。
脸色铁青的宁熙皇帝高坐御座,看着跪了满地的大臣贵族,知道到了重头戏上演的时候了。
他良久不说话,只是拿眼睛死盯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人,那种无形的压迫就连深知底细的黔亲王都不禁感觉寒噤。身为首席军机大臣,上书房首辅,他自然是跪在最前面。
眼珠转动,身边所有的人都额头触地,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头微微一折,看着跪在自己内侧,一大群亲王郡王中的安郡王,从他的额头上可以看见他此时的牙关是咬得紧紧的。
“知道朕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召见你们吗?”宁熙皇帝又冷又沉又利的声音在太和殿冰冷的空气中飘荡,悬挂在所有人头上的剑似的让原本就低得够低的头更加贴紧太和殿的大理石地面。
“知道跪在殿中的是些什么人吗?知道跪在最前面的又是些什么人吗?知道此刻坐在太和殿外的是些什么人吗?知道此时正在醇酒欢庆的是些什么人吗?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一连串的“知道吗”让所有的受话人都摒住了呼吸,生怕皇上从不轻易爆发的怒火会烧到自己头上。此时此刻如果在太和殿的地面上出现一个裂缝,那么即便是通向阴曹地府的鬼门关,也会让在场的人毫不犹豫地跳将下去。
宁熙皇帝从御座上缓缓站立起来,迈下高高的台阶,来到姜新辅的身边,故意停留了一会儿,成功地看到了他额头边的地面上已经湿润。他却没有说话,擦身而过,来到今科武状元的身边。
“你是状元?”冷嘲的声音响起。
“臣……”
“你不配在这太和殿上和朕称‘臣’!你有什么资格认为你是‘臣’?你以为你是一个‘臣’吗?哦,大概是你身上的这顶戴花翎重得压昏了你的头,压软了你的皮囊,才让你神智不清了吧?来人!”宁熙皇帝重重地叫道。
“喳!”殿内的御前侍卫齐声高应。
“给朕把这身狗皮给他扒了。”他的声音忽然间又变得是那么的平静。
众侍卫一拥而上,三两下就除下了武状元的蟒袍补服,摘了顶戴花翎,因为没有接到皇帝的命令要把他的人怎么样,所以侍卫们都退下了。
“你是陕西人吧?”宁熙皇帝来到了榜眼的身边。
“……”榜眼不敢说话,深怕自己落得和状元一样。但是事实证明,是他的厄运,他就绝逃不过去。
“哦?朕刚才不过是夺了本来就不属于他的功名,你就吓成了这样,你是天生的骨软还是筋软?还是你的功名本来就是歪中取而非直中求?”宁熙皇帝弯下了身子,虽然是轻声在榜眼的耳朵边说的话,但是在宁静的太和殿中依然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所有自皇上登基就追随皇上在朝中为官的大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中听到的声音居然真的就是他们的主子所发出来的。自皇上二十岁时登基至今,有十九年了,从来没有这么发作过,即使不抬头看,只听那种带着讥诮、讽刺、刻薄的语气,就可以想象得出来此刻皇上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轻蔑与绝情。
站立在太和殿正殿墙边,通向偏殿的小门后的庄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丈夫。那一瞬间,她居然觉得他是那么的陌生,仿佛十四年来,她是第一次认识他。
他是真的生气了。
这是庄妃得出的唯一结论。她的丈夫是个至情之人,手足间的感情是他看得最重的,丝毫都不亚于他和她之间的男女之爱,这从他对待黔亲王和教育五个儿子的时候,都可以看得出来。相对的,他也绝不能够忍受背叛。因为他从小是被当成一个帝皇来教养的——哪怕他仅仅是在先皇的遗诏宣读后,才是在真正意义上拥有了“太子”的名号,而他天生的智慧和性格,以及他的出身都在事实上早早地赋予了他牢固不可动摇的皇储的地位,就在他出生的那刻由司命之神钦定。这个天生的帝皇,怎么会在要狠心下硬手的时候心慈手软?何况应该给的悔过机会他都给了,只是应该悔过的人却坚持执迷不悟,那么等待他的,就必然是只剩下穷途末路了。
“探花郎,看来你是有真才实学的了?”他的语气还未改变。
“回皇上,是!”不同于状元和榜眼的瑟缩,新科探花苏旭勇敢地抬头对上皇帝的眼睛。但是他的勇气却并不能使他避免在看见皇帝那张脸的一刻所产生的恐惧和颤抖。
他不否认这张脸在现在,是一张极具男性魅力的脸庞,而且也可以肯定地知道,在皇上年轻的时候,必然是英俊迷人的,但是此刻这张脸上,在这张应该是吸引人的脸上,阴云密布,雷电已经闪起,狂风和暴雨也早就来了,只差豪雨成灾。
“好!”宁熙皇帝转身大步回到御座之上坐定。
“传朕旨意,殿外静坐的举人可以公推十人为代表,把他们要说的话,向朕面奏。”
宁熙皇帝斩钉截铁的铁碗语调响起来。
“喳!”立即有御前侍卫出去传旨。
宁熙皇帝不说话,而是从身边的小几上端起茶来,呷了一口润喉。眼光飘到太和殿的小门后,他知道他的珍儿在那里。
脚步声渐近,从他的高度,透过打开的太和殿大门,可以看见那些站得笔挺,抬头挺胸得挎着腰刀的御林军军士,可以看见静默地坐着的举人,而他也清楚地知道,此刻大清门外正列队站着一万西山锐健营的士兵,而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的衙役也应该出动了。他的视线调向跪在大臣中最前面的四哥黔亲王。
黔亲王也是唯一在此刻抬头看着他的人。
两兄弟的视线交汇,彼此间的手足情深尽在不言中。
十个武举人在御前侍卫的带领中走进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十个举人虽然谢恩,却没有站起来。
“尔等静坐要求见朕,所为何事?”
“为向皇上面奏今科武闱考官贪墨、取士不公事!”一人说道。
“尔等可有证据?”
“被皇上剥掉官服、摘掉顶戴花翎的前今科状元鲁君沛就是证据!”说话者重重叩头说道。
“鲁君沛为朕摘掉顶戴花翎,是因为他身为今科状元,却在比武中输给阔真国使臣诘利的奴隶,丢尽了我大清的颜面,所以才顶戴不保。”
先前说话的那人又叩头,才道:“恕生员斗胆,皇上并非是如此刻薄计较的人,皇上褫夺鲁某功名的真正原因,只怕就是因为我等今天到来的原因!”
“你如此肯定,朕倒想听听你的见解了。”
“谢皇上给我等一个申诉的机会!”说话者又叩了个头,才续道:“皇上在殿试之日安排今科武闱进士与阔真国武士比武,除了是想考较我等真才实学,自然还是为了可在阔真国使臣面前扬我国威,不料世事突变,堂堂大清的武状元却输给阔真这蕞尔小国的奴隶!皇上可曾想过,脓包如鲁某是怎么得到这个状元之名的?当真是靠他的真才实学吗?只怕不尽然吧!”
另外一个人接着说道:“鲁某并非是个没有真才实学之人,据我等所知,鲁某武艺,在我辈中也属难得,只是为人粗鄙,目不识丁,连‘孙子兵法’四字都不认得,试问他又是如何考得的这个状元?只不过为了他老爷子是安郡王的门人,手上有钱有田,才买到了这个功名而已!”
“你可知诬赖朝廷贵戚是什么罪名吗?”未待皇帝说话,跪在宁熙皇帝右手边,十举人的左手边一个郡王服饰的人直起身子,冷冷说道。
“那也要是诬赖,才会有这个罪名!”那举人针锋相对,毫不或让。
“你可知道我是谁?”
“要说你是谁,试问在场诸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连门外那三千举人我都敢说人尽皆知!”那举人针锋相对。
“你倒是说!”
“先皇长子,当今长兄,安郡王爱新觉罗·广沐!”
“放肆!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直呼本王名讳!”
“安郡王少安毋躁,且听他要说什么又何妨?”宁熙皇帝轻轻巧巧一句话,马上压下了安郡王的气焰。
安郡王气呼呼地鼓着脸伏下身去。
“你接着说。”宁熙皇帝悠然地端着茶看着跪在地上的举人们,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平静,不怒而威,却又让人亲而难犯。
殿中人无不诧异于皇上的“变脸”神功,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熟悉的声音在前一刻还是怒号着的。
“今届武闱主考,兵部尚书姜新辅,身为安郡王门人,私受部分考生贿赂,大肆买卖朝廷功名,置国家伦材大典于不顾,弃天理道德良心于犬狼之腹,乃主安郡王,不问人才高低,人品高下,学问渊疏,于国家抡才之际,挑选门人亲属,安插考场之中,授意姜某近乎全数录用,其真才实学者于其中有如沧海微澜。试问,挑选此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拿着国家典章制度开玩笑,其用意安在?此二人这是在为我大清挑选良质美才,还是在为他安郡王爷挑选看家护院的狗?”
“皇上若要证据,今日大败于阔真国众武士之手的事实,就是眼前最好的证据。如果皇上还有疑惑,可以传请明郡王调出内务府档案,查看这二百进士的身家祖籍,便可知我等所言不虚。”
“皇上若还有疑问,生员处还有一份誊录清楚的清单,上面明确写明,在场的这些进士中,但凡有行贿买官的,何人行贿多少,投了谁的门路,皇上看了之后,只需要着人一察便知。”
宁熙皇帝从太监的手里接过了递上来的清单,不禁要钦佩这些举人们的本事,居然打听得那么清楚。
“安郡王,你有何话要说?”宁熙皇帝平静地问道自己的长兄。
“请皇上明鉴!”安郡王叩首道,“此皆系这些落榜举人的一面之辞,姜某的确是臣门人,姜某此次为武闱主考虽是臣所举荐,但是也是因为姜某平日为官为人皆属清正,却没有想到他为人是如此卑劣,以至于耽误了国家政事,还连累了我大清的名声,也怪臣识人不淑,想为皇上择一个好主考分皇上之忧,却不慎择了一个误国奸佞。”
“谁说你识人不淑了?安郡王的眼光朕从来都是很信得过的,因为你挑在身边的,都是些和你一样的,披着人皮的畜生!”宁熙皇帝虽然是在骂人,却依然是一派高贵气度,出口的粗言秽语并没有有损于他的帝皇身份。
“皇上!”安郡王吃惊地抬头说道。
“黔亲王。”宁熙皇帝道。
“喳。”黔亲王默默地看了看同样也是自己大哥的安郡王一眼,仿佛是在最后的告别。他缓缓地道:
“带葛雄上来。”
“喳。”御前侍卫马上领命而去。
葛雄,两江总督。
安郡王的脸色一下惨白。他没有想到居然败露得那么快。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启动他的正式计划,就这么被攻破了。
夹着大号巨枷,已经沦为阶下囚的葛雄垂头丧气地被带上来。
“你一定很奇怪,三天前你还接到他从江南任上递来的信,怎么今天就出现在了太和殿。朕只是想要让他的出现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能隐忍到今天才动手,朕很钦佩你的耐心和毅力,但是你要清楚,朕并非是父皇,并非是能包容就包容了。父皇始终念着你是他的长子,始终希望你可以幡然醒悟,只可惜,你最终还是要逼朕走这一步。”宁熙皇帝手一挥,立即有御前侍卫拥上前,将安郡王双臂反剪。
“皇上难道是想用莫须有的罪名来捉拿为臣?还是您唯一的理由就是我是先皇的长子,除您之外最有资格坐这张龙椅的人?”
“何必再做徒劳的争辩呢?”宁熙皇帝看了看还在迷茫中的满殿人等,对黔亲王道:“黔亲王,你告诉他,他的罪名是什么,免得后世人说朕不教而诛。”
“安郡王你十三年前,指使当时的锐健营都统,你的门人关居猷擅自带兵闯进紫禁城企图逼宫,可是有的?这是关居猷亲笔画押的供词,”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来扬了扬,“你府中豢养了数以百计的死士,不仅联络江湖人士,三教九流,黄冠释儒无一不在其列,因为江南武林首领曲博不肯追随你,你便杀了他全家老幼,幸亏曲博及早送走了家中婢仆,但是他家的武师却没有那么幸运,他们的忠心让他们死伤大半,被你的人毁尸他处,而曲家老幼则在火场中尸骨无存,如果你要问我有什么证据,就往门外看看是谁吧!”所有的人都看向黔亲王所指的太和殿大门外,只见一个全身被牛皮绳绑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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