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脸蛋飞红,站起来,看着他走出去,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小声地说道:“好梦啊,戎绍……”
第十六章
接下来的几天,薛戎绍倒也没有再待在外面流连忘返,和人喝酒喝到人事不知的样子再回来。相反的是,他每天都是一下值就往公主府赶回来,而昭平也知道他和家人离别在即,所以天天都请了婆婆和大嫂下午过来和她一起在府中做伴。这样一来,薛裴忠父子几个也都是在公主府中的了。庄妃精心挑选的公主府开始发挥了功效。因为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所以薛戎绍和昭平在一起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尴尬,反而是在一大家人的谈笑风生中,逐渐对她更多的了解。
因为昭平在公主府中刻意营造了很宽松、又不拘礼的相处氛围,所以很快就让薛戎绍的家人在府中宾至如归了。然而她天性的沉默使她在大家闲聊的时候,总是含笑看着,倾听着,虽然不多话,可是却绝对不会让场面冷场。再加上他的母亲很喜欢昭平公主这儿媳妇,每当一家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堂春意融融。
时间在平静中滑过去。
走进十一月的时候,北京城中又到了漫天雪花飞舞的寒冷时节。薛戎绍想到了差不多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和爹兄弟四人一起上京来面圣,那时候正是打了胜仗回来的时候,根本就想不到这一进京,他们一家人就出不来了。
这天他当晚值,于是就多睡了三个时辰,直到下午的时候才起身。起来后却发现昭平不在府里,问了下人,才知道她一大早就到隔壁薛府中去了。匆忙梳洗换衣,随便吃了两口点心后,他也往隔壁的镇国将军府中去了。
来到后花园中,只见满世界的素洁晶莹中,临水的六角亭子中,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围坐在一起。
知道必然是这婆媳妯娌三个,薛戎绍心想,她们也真是不怕冷。
走近去,越近水,越觉得暖意袭来。守候在亭子外的侍女中包括廷玉和戚嬷嬷,就听见戚嬷嬷对里面的人说道:“公主,两位夫人,额驸爷来了。”
三个人都看着他进来,于是他在昭平和母亲两人中间坐下,道:“这天下了那么大雪,怎么坐在这里也不怕冷啊?”
“瞧,又是一个不明白的!”薛夫人笑着指了儿子对昭平说道。
昭平笑着看着他,道:“戎绍,你坐在这里可有觉得冷吗?”
“没有,倒觉得有股子暖意仿佛从脚底下透上来似的。”他笑看着昭平。将近一个月的相处,昭平是个很好的朋友,善解人意,而且——他也才知道娘所言确实不虚,她是一个被教养得很好的真正的贵族,虽然拥有尊贵的身份,却从来不颐指气使,仗势欺人,反而会为别人设身处地地着想。
见他们两个人相处得看来不错,薛夫人和大儿媳笑着对望了望,均感欣慰。
“我今天突然想出来赏雪景,相中这亭子,就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亭子,其实是专为了临水赏雪而建的呢!”昭平向他解释,见他还不明白,就道:“你看,亭子的顶上虽然只看得见厚厚一层苕草,其实这层草下面可是大有文章的呢。草的下面是一层油毡,再一层苕草再一层油毡,共有三层,然后再在最后一层油毡下搭了瓦片,这瓦片也是特制的,是空心的,所以盖在头顶上不怕跑了热气;再看这亭子的石料地板和边上围着的凳子,其实这是个大火炉呢,就像老百姓家里的炕一样,底下是可以生火的;再加上这里临水而建,要知道水是个最冬暖夏凉的东西,尤其是这池水,它可是从什刹海引出来的活水,不停地流着的,所以不但不会结冰,而且会因为水在流动,会把地里的热气都一起带进来,所以在水边会觉着很暖和,有着这三层因素,再加上这里是城里,房子一幢幢的,风也没有那么凛冽,所以再这里欣赏这花园的雪景是不用担心冷着的。”
“是啊,何况我们还穿着厚重的貂裘,再揣个手炉,就更加不用担心了。”钟氏也笑着说道。果然不错是公主,真是会享受。这下,她可不怕冬天老是憋在屋子里了。
“昭平,可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些个。”薛戎绍再度要对她刮目相看,她就像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令人惊喜连连的宝藏,难得的是还发掘不到尽头。真是看不出来,她的学识原来也是那么渊博的。这和临风不同。临风的聪明是外露的,而她的聪明和机灵却是含蓄的。薛戎绍发现他近来越来越喜欢将临风和昭平作比较了。
听见两人“昭平”“戎绍”的称呼,婆媳两人更是止不住笑意。好在那两个人正是谈兴正浓时,也没有注意到她们的面部表情。
“小时候跟着额娘在承德过冬的时候,额娘‘碧波结庐’里的书房也是这么着,我不明白,是额娘告诉我的。”昭平笑着看他。真好,他们已经可以很自然地聊天了。去掉了“公主”“额驸”的死板称呼后,他们好像变得比较自然,也不那么拘谨了。薛戎绍有他的细心和敏锐,在他们作朋友的眼下,他们倒是真的相敬如宾,都会想着对方的想法,会去刻意地照顾到对方的需要,一个月来,倒也融洽地很。昭平想,事情还是要一步一步来,到了适当的时候,她才可以让他正视他自己额驸的身份。
想到这里,脸突得就红了上来。这自然的少女红晕看在薛戎绍的眼中,在他心里泛上一种温暖的滋味。使得他不由得不能想到了临风,这个他至今想起来还是会心中一痛的人。虽然现在是没有那么锥心刺骨了,但是还是会痛。是因为他还不能忘记?是的,他不能忘记。临风对着他的时候很少会有脸红的时候,她总是用最天真的脸面对着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总是喳喳叫着“绍哥哥”“绍哥哥”的。
是啊,他终究还是只是她的“绍哥哥”罢了。他忽然地叹了叹气,又马上收敛起自己的心事,对昭平道:“我听府里下人们说,你一早就过来了?”
“是啊,这些天,总是麻烦老爷和婆婆,还有大哥大嫂小叔过来,好歹我还是要亲自过来给老爷和婆婆请安的。”昭平看着薛夫人,柔顺地说道。
“其实,我们过去也是一样的。”薛夫人道。
“婆婆总是长辈,我虽然是公主,但是在薛家,我是您的媳妇就是您的晚辈,自然是我要主动过来晨昏定省的了。况且我嫁前,额娘也关照过我,下嫁之后,我首先是薛家的媳妇,其次才是大清的公主,我觉得那是额娘的肺腑忠告,不能不听的。”说着笑看了看薛夫人,最后将视线对准了薛戎绍,柔柔的眼波流转,看向他的眼眸深处,心底在悄声问着,戎绍啊戎绍,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薛戎绍看着她的眼睛,虽然一时没有深深思索她话中的含义,却是被她的笑容和眼睛下了定身法,只剩下了看着她的意识了。
对视中,水亭里一时默然,而昭平的耳中,只能听见自己和他的心跳声音。
脚步声沓沓接近,四人看时,却是怡平公主的贴身伺候的太监添禄来了。
“奴才给昭平公主、薛额驸请安,给两位夫人请安。”
“起来吧。”昭平说道,笑着问他:“你主子有什么事情?”
添禄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张精心折叠的素笺来,交到廷玉的手里,道:“奴才奉主子的令谕,给昭平公主送这封信来。”说着就跪在亭外等候昭平看完信。
昭平轻展信笺,怡平一笔漂亮的颜书映入眼帘,只见上面写道:
皇姐结缡经月,琴瑟和谐,龙凤齐鸣,不思家人念之心切,虽乃常情,然则阔别经月不得相见,午夜梦回之时,常闻双亲念之期之却不得见之,竟致慈母之忧,祖母之虑,此岂妹之所望哉?今高堂之念既深,私心及盼翊坤一行,不知可也?望复。
怡妹晞字
昭平看过,脸上红潮不减反增,心里嗔怪着怡平真是说话没有遮拦,什么“琴瑟和谐”“龙凤齐鸣”的,什么“不思家人念之心切”,她不进宫,她可以出来看她的嘛!但是看到额娘和皇祖母在担忧着她,心里又是温暖又是愧疚,她看着地下跪着的添禄,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说我明日一早必定进宫去。”
“公主,”戚嬷嬷道,“公主若是回宫,那可算是归宁了,总得好好安排一下,不要太草率了才是。”
“不用了,”昭平轻道,“我也没说要在宫里住,看看额娘和妹妹们,我就回来的。”
戚嬷嬷看看公主和额驸,也不再多说,知道说了公主也不会听,再说下去,公主到庄妃面前告上她一状,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还清楚地记得原来的陈嬷嬷是怎么被庄妃打发走的,庄妃还特地叫她在边上看着,其用意不言而喻。
昭平对婆婆和大嫂说:“婆婆,大嫂,明日要不要一起进去?”
薛夫人却料到,昭平这一进宫,庄妃是必定少不了要问她和薛戎绍的情况的,自己还是不出现的好。于是她笑道:
“我和你大嫂就不进去了,公主请跟庄妃娘娘告个罪,说我们婆媳两人改日再进去见她。”
“那好吧。”昭平说着,看向了薛戎绍,自然是在问他要不要明天也去见见庄妃。
薛戎绍柔声说道:“我今天要当晚值,明天就不去见庄妃娘娘了,到晚你要是还没有回来,我会去接你。”
昭平得到了他的承诺,欣然笑道:“好。那我干脆今天送你去军机处,然后就在宫里住一晚,你看好不好?”
“你自己拿主意吧。”薛戎绍温柔一笑。
“那好,我们在这里和婆婆大嫂一起吃了晚饭就走,好不好?”
“好。”薛戎绍笑道,见她发髻上垂下的一络发丝,他一时心动,伸出手将之拨开,却在不经意间指腹擦掠过她的脸蛋,登时两个人的脸都红了。看着娘和大嫂的笑,薛戎绍有点尴尬地咳嗽了声,连忙收回手的同时,没话找话地问道:“爹和大哥三弟不回来吃饭吗?”
“午饭的时候差人回来传话,说是兵部有紧急军报,今天怕是要在兵部过夜,不回来了。”薛夫人道。
“哦……”薛戎绍回答道。感觉解除了尴尬的同时,偷眼瞟了瞟昭平,见她也正在看自己,连忙把眼睛转开。心里在自问:我这是在干什么?
※※※
当天晚上用过晚饭之后,昭平公主就命人套好马车,收拾了一些物品就由薛戎绍骑马在一边陪伴,一同向宫里去了。到了隆宗门外的军机处,两人停下脚步。昭平隔着马车的小窗和薛戎绍道别,道:“到了,你进去吧,晚上没有什么事,别忘记去看看老爷。”
“我知道了,你也快进去吧,宫门怕是要关了。”薛戎绍也叮嘱她。
昭平轻柔一笑,然后驱车向神武门去了。
庄妃见了昭平,自然是忍不住要叮嘱昭平几句,要她千万要做好苦战的准备,要打胜仗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过总算是知道两个人现在倒是不仅可以和平相处,而且也能说得上话,心下想,这就表示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后来打发了昭平回去寝宫睡之后,将戚嬷嬷叫到了自己跟前。
“戚嬷嬷,你老实告诉我,公主和额驸,圆房了没有?”庄妃也直接爽快,径直就问了出来。
戚嬷嬷跪在地下,磕了个头,然后道:“回娘娘,没有。”
庄妃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肯定是这样。公主在宫外,我也照顾不到她,你要代我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是,奴婢省得。”
“公主,要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又不愿意回来告诉我,你可要着勤着点儿给我来送个信,知道吗?”庄妃再一次吩咐她。其实这话下嫁前,她就叮咛过无数遍了。
“娘娘放心,这点奴婢能做到。”她停了下,然后道:“其实,奴婢今天送公主进来前,公主和额驸两个人就挺和气地在薛将军府陪薛夫人闲话家常呢,后来也是额驸爷和公主两人一起上路,公主送额驸去了军机处然后才进宫来了。照奴婢冷眼旁观下来,公主和额驸爷,算是相处得不错的了。”
庄妃听了点点头,道:“你能留心,是很好的,公主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你多上点心,将来自然有你的好处的。”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即便是没有好处,伺候主子也是奴婢的本分,娘娘尽管放心,奴婢是绝对不会学那些个嬷嬷的。”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说着使了使眼色,身边的喜子马上那出一锭金子来,交到她手里,然后庄妃才道:“这十两金子你拿着,回去买些酒喝。告诉跟进宫里来伺候公主的人,明儿公主回府前,叫他们到喜子这里来领赏,你也来。”
“谢娘娘。”戚嬷嬷向庄妃行礼过后,就无言地退下了。
庄妃看着她出去,心里暗自祝福昭平。
第二天在宫里的昭平,去见过了皇太后,又去见宁熙皇帝。头天晚上和黔亲王以及众多军机大臣忙了个通宵的皇帝看到女儿进来,自然也高兴。只是昭平却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因为大清北边的两个邻国阔真和白国互相对峙以至于威胁到大清边境平民生活的形势,使得宁熙皇帝不得不决定让薛裴忠和薛戎冕父子立即起程赴奉天上任。
原本宁熙皇帝是希望他们父子可以留到过了年后再走的,但是形势逼人之下,也只有顾不得地立马上任去了。
到了晚间,有侍卫来报,说额驸薛戎绍在宫外接公主回府。在庄妃、怡平和澜平的笑声和护送下,昭平上了自己的马车,在神武门外找到了自己的额驸。相谈之下,才知道原来今天在兵部,薛裴忠父子已经接到了兵部和军机处的公文,叫他们尽早上路。
“咱们还是去老爷和婆婆那里,看看两位老人是什么打算。”昭平道。
“我也这么想。”薛戎绍回答她道。爹和冕要走了,心中舍不得是自然的。虽然早就知道是离别在即,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那么快而已。
“昨天是累到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呢。”昭平一如既往地在关心着他,见他神色间淡淡的,以为他是累了,便问道。
薛戎绍看了看她,却没有说话。昨天下午的小小意外,使他在昨天晚上当值的时候,时时刻刻居然都是心不在焉。他不得不仔细审视自己,在心中默默回顾了一边这一个月来和昭平相处的点点滴滴,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和昭平相处时,实际上已经超越了他自己所定义的朋友的界限了。
虽然说他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女性的朋友,但是临风应该算是一位,然而参照下来,众多的证据却是在显示,当他和昭平相处时,有着很多的痕迹是似曾相识的。尤其是那种轻松和没有负担的感觉,更是比他以往所能领受到的感觉要来得深刻的多。所以他有点惶惑,更加有点罪恶的感觉。
他当然不是不知道昭平公主心里在想什么。她看他的眼神,即便他是笨蛋,也知道是一种爱恋的眼神,可是他在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给她相同的回报的时候,却好象是给了她他会爱她的希望。他不想伤害她,她是很无辜的。她当然是知道自己必须嫁给他,才不得不让她自己爱上他的,他要怎样让她明白?他的爱情已经付出了,再也不会有同样的一份了,即便是临风不会和他在一起,这世界上也再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像临风带给他的感觉一样了。而不管临风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别人,他心里对临风的关心和爱护是肯定一生不变的了,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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