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等到他今天出门的时候,经过大厅,把他叫住,好好谈一谈。
天放亮了,昭平要了一杯茶给自己,又吩咐在花厅中摆上了早餐,静待薛戎绍的出现。
果然不出她所料,薛戎绍卯时未了,匆匆地出现在大门口。而守在大门口的太监鉴于公主严令之下,将额驸带到了公主的面前。
薛戎绍无言来到了昭平的面前,成婚礼后,两个人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昭平见他到来,所有的脾气都压到了心里最深的地方,只是对他温柔妩媚一笑,道:“这些天总也没有和额驸好好聊聊,我知道你公事也忙,但是陪夫人我吃一餐早饭的时间,额驸总还是该有的吧?”
薛戎绍无意反对,反正就是反对也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她是公主。但是却没有想到她的笑容却有蛊惑于他的魅力,傻傻地就被她领进了花厅。等到他再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安坐在花厅的圆桌边,面前摆了一碗荷叶粥。
昭平看着沉默的他,依然保持妩媚的笑容,道:“额驸像是不敢和我说话?”
“臣,”薛戎绍转了转念头,才想到托口之词,“臣知道是臣这些天来放肆,惹公主生气了。”
“所以才怕我会河东狮吼?”她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得很,倒让薛戎绍觉得奇怪了。
昭平看着他的表情,又笑道:“额驸心中,怕是从来不曾捐弃过我是一个惯于颐指气使的刁蛮公主的念头,是么?”
薛戎绍不明白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我听下人们说,这几天,额驸都是一早就匆匆忙忙地出门去,也不吃早饭,所以我今天特地在这里等额驸,也不知道额驸喜欢吃些什么,所以就让人随便弄了点清淡的东西来,额驸这几天总是醉着回来,也不该吃太油腻的东西。”说着,亲手动筷往他的碗里夹了些菜。“来,尝尝看,我们两个怕是第一次一起尝这府里厨子的手艺吧。”
看着一个人说话的昭平公主,薛戎绍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反应也实在是有点过分,于是道:
“臣这些天白天在部里办公,晚上又因为应酬脱不开身,所以总没有在家,还请公主见谅。”
“额驸不必解释,我都明白。只是有些事,我要嘱咐额驸。”
“请公主指教。”薛戎绍礼数毫不欠缺。
“这也没有什么指教不指教的,额驸千里沙场奔袭,自然知道应该要好好照顾自己的道理。我看额驸这些天,喝酒像是不少呢,酒这东西伤身,能免就免了吧。”昭平语气温顺斯文。
薛戎绍看着昭平公主,诧异之极,真是搞不懂这公主在动的是什么脑筋。他只得道:“臣谨记在心。”
昭平公主莞尔一笑,道:“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听过了放在心上就好,谨记也就不必了。”
薛戎绍见她不再说话,只是脸色霁和地用早餐,于是起身道:“公主要是没有什么吩咐的话,那臣要回军机处署理公事了。”
说着就要出门,但是昭平公主在身后叫住了他,道:“等一等。”说着也站起来,走到他的背后,等待他转身。
薛戎绍转过来,见昭平公主在自己身后,连忙恭谨地站好,摆出一副洗耳聆听教诲的架势。
昭平心头掠过难过,但是脸色上还勉强可以不带出来,平和如常地道:“额驸今天晚上下了值后,还是请直接回府吧,今天我请了老爷和夫人还有哥哥、嫂子、小叔到府中来晚膳。”
薛戎绍心里别地一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来晚膳。回来吧,见了家里人尴尬,不回来吧,也太过无礼了。他一甩头,道:“臣知道了。”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昭平有点痴。
廷玉和戚嬷嬷同时上来,道:“公主,休息去吧。”
昭平无语,只有回房去睡觉,免得今天晚上的时候,会因为精神不济而失礼了。
※※※
军机处
薛戎绍一到部,便被黔亲王逮了个正着。他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问问这新女婿和公主相处得怎么样。
薛戎绍只有苦笑。
相处?他要是能和公主相处就好了!
一见到公主,就想到自己像被捆仙绳捆住的大罗神仙,一辈子就这么动弹不得,失去了所有的自由,他还有什么意味?
黔亲王见他愣笑,知道他心里是不好受,道:“家礼上讲,我们两人也是一家人了,你要是肯听我劝,那我就以皇叔的身份跟你说几句,要是不想听,那我就不费这个口舌了。”
“还请王爷指教。”薛戎绍连忙恭谨地说道。
黔亲王笑着道:
“昭平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说真的,她们姐妹三个中间,你娶到了她,也是你的福气。昭平性格温顺斯文,庄妃和皇后从小又调教得她毫不骄纵,又是知书识礼的,打从心眼儿里说,除了她公主的头衔压你一头外,其实她和一般出嫁为人妇的大家闺秀没有什么两样。怡平和澜平两个人,一个聪明所以个性太强,一个贪玩胡闹而且任性顽皮,你也治不住她,只有昭平,她具备了一个寻常妻子的一切优点。你的事情我清楚,我不想跟你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也不想跟你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种话,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公平地给昭平一个机会,哪怕你不会爱她,至少我也希望你可以疼爱她,这不是皇上的意思,只是我一个作长辈的心愿。”说着他一笑,出去了。
薛戎绍呆呆地看着黔亲王的背影,心里的滋味如五味杂陈。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娶了的公主是个多么和顺的人,光是看她今天早上的表现就够叫他刮目相看了。何况这大半年来,娘在自己的耳朵边上也没有少唠叨昭平公主这里好,昭平公主那里好,他又不是木头人。只是他不可能忘记,自己曾经为了一个女子付出了多少感情和爱恋,一片痴情换来流水空欢后,他却始终还是不能忘记那个女子!他该一边爱那个狠心的女子再一边恨着她,还是他不该再爱她也不该再恨她?
恨吗?恨是肯定没有的。临风在他的心里,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是他悉心守护的人,他是从来都宝贝她也惟恐来不及了,又怎么会对她产生恨?那么他忘记不了,是因为他还在爱她?那么既然他心中对临风的爱还没有熄灭,那么他又该用什么样的面貌去面对自己的妻子,那位金枝玉叶的皇长公主?明明知道自己不会爱她的,也不可能爱她的,那么对她假以辞色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她是无辜的,该受苦的人应该是他薛戎绍。她只是在无意和无法抗拒间介入了原本只是属于他、戎冕和临风三个人的感情风暴而已。
一天的时光在薛戎绍的忙碌和空闲时的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今天不该是他当晚值,同僚们原本又想拖他出去喝酒,但是被他爹全给喝斥走了。原因无它,他尊敬的爹奉了娘的严令来把他拎回公主府。
父子两人并骑在大街上缓缓而行。薛戎绍无奈地对爹说道:
“爹,你们要来吃饭,我还会不回去吗?”
“你也知道你经常不回去吃饭?”薛裴忠冷哼了儿子下,道,“你自己要好自为知,爹和你大哥小弟也没有在京城几天了,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我也没说我不好好过呀!”
“你现在一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叫好好过日子?”薛裴忠忍不住要教训儿子。这个孩子文韬武略,从小是他的骄傲,谁知道他竟然也那么脆弱,为了失恋一蹶不振成这样。
“我会改的了,爹。”
“快回去吧,别叫公主久等。”薛裴忠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咽下了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临到嘴边该了口风。
薛戎绍无言无语地回到公主府。默默地下马,跟着爹进门,只见一家子人都在大厅。
“老爷和额驸回来了。”昭平从主位上站起来,向他们迎过去。
“参见公主。”薛裴忠向昭平公主见礼。薛戎绍跟在后面见礼,却不说话。
昭平将目光放在自己的额驸身上,道:“老爷不用客气,今天是家宴,按照家礼,该是媳妇我向您见礼才是。”待薛裴忠起身,昭平规范地向薛裴忠行礼。
“公主莫要折杀老臣了。”薛裴忠连忙还礼道。
“老爷,以后就不要向我还礼了,否则我们两个见起礼来就没有个完了。”昭平笑着说道。
“是啊,爹,公主也不希望她的到来,让咱们家变得那么拘束。”薛戎冕道。
“小叔说得对,以后请婆婆和大哥大嫂也不要那么拘礼了。”昭平也对身边的人真诚地说道。
见下人不失时机地送上茶来,昭平道:“老爷和额驸先在这里坐一下,喝杯茶,我去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说着翩然行礼,到花厅里亲自去督促下人准备。
望着昭平的背影,一家人坐在一起,互相看着,最后是薛夫人道:“绍儿,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哪里有作额驸的,天天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的回来,冷落公主的?”
“二哥,你是很不应该哦!”薛戎冕也道,“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公主呢?”
“你们责怪我也没有用啊,这是我的事,我会改善的。”薛戎绍回答道。
“不管你心里是多苦,你现在是昭平公主的额驸,你就要担负起一个为人丈夫的责任来,知道吗?”薛夫人嘱咐儿子道。
“你娘说的是,爹也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你心里实在苦闷,就多找你娘聊聊,只是不要委屈了公主。昭平公主,会是个好妻子。”薛裴忠道。
“我知道的了,爹。”薛戎绍道。
正说着,昭平出来了。她扶着廷玉的手,笑容满面地道:“都过来吃饭吧。”说着牵着钟氏的手,一起往花厅里过去。跟在她们后面的薛裴忠夫妻两人对着儿子猛使眼色,叫他好歹要作出点表面功夫来。
用过晚饭,薛家人告辞出来,将空间和时间都留给这小夫妻两个。
昭平示意薛戎绍跟她回自己的寝殿去。薛戎绍很安分地跟她回去。
回到寝殿的两人,暂时先在下人的服侍下把自己洗弄干净然后换了换衣服,在昭平寝室的外间两个人隔着圆桌对面对坐着。
昭平待廷玉送了茶上来,便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下了。昭平很直接地看着他,却是久久都没有说话。烛光晃动中,昭平看着脸上光线明灭不定的他的英俊的脸,像是在研判着什么似的。薛戎绍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又是呼吸急促,在摇曳的烛光中,她的脸上闪着隐约动人的光泽,这种光泽在他的心中重又点起了那种奇异的感觉。这种仿佛被她看透看穿的感觉,让他有种突然间被人把心事都暴露在世人的面前,无处藏身的狼狈。
他冲动地冲口而出道:
“公主要是没有什么吩咐了,那就请早点休息吧。”
“我还不累。”昭平幽幽地轻柔地说道,“额驸才是累了吧,白天要在军机处忙,晚上又是推不掉忙不完的应酬,也够你劳神的了。其实这些话,早上也都说过了,额驸不会嫌我罗嗦吧?”
“哦,不,不会,当然不会。”薛戎绍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虽然没有了众目睽睽下的尴尬,但是却再生了一种单独面对慌乱。
“额驸心中,曾经爱过临风,是吗?”昭平平静地说道。
薛戎绍像被激活了似的腾地在眼中燃烧起了异样的火焰,声音有点颤抖地问:“你都知道?”随即立即想到了娘一直进宫见庄妃,庄妃会把临风接上京来,当然也是因为庄妃知道了他们兄弟和临风之间的事情了。何况临风在宫中住了快满一年,她肯定和临风经常见面,怎么会不知道?
看着他激动的表情,昭平掩饰掉自己的伤心,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愿意嫁给我?”
“这是我的问题。”昭平微笑着说道,“我想,你现在应该很关心临风的状况,是不是?”
“她……”薛戎绍艰难地作出了最终的决定向她发问,“她还好?”同时目不交睫地看着昭平公主的脸色,若她一旦翻脸,马上就要夺门而逃。但是心下也在诧异,她就一点都不嫉妒?居然那么平静那么自然地向着她的丈夫谈论丈夫曾经的爱人!
昭平爱怜的目光在烛火中漾开,她不嫉妒吗?那是假的。她多希望拥有丈夫爱恋的人是她!但是她要为之努力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成功。不过没有关系,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只要他肯给予她机会。她柔声道:
“柳姑娘在宫中生活得很好。她很得皇祖母的喜爱,额娘也很疼她,我们三姊妹和她,更是换帕之交。”
薛戎绍听了心中反而苦涩。在他痛苦痛心以至于差点就放弃生命的时候,临风却是在好吃好睡。他像个什么?
“她很好……”他无意识地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
昭平轻叹道:“有句话,我想应当同额驸讲。”
薛戎绍看着她,道:“请公主吩咐。”
昭平深呼吸了一下,鼓足了勇气,闭了闭眼睛,然后才道:“我和临风一见如故,额驸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少,所以我很明白额驸这些天来,其实是对我刻意地在回避,是不是?”
薛戎绍被她一语明白无误地说透了心事,一时间有点讷讷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昭平的脸上血色汹涌,但是既然开了头,就要把话说完才好。她今天白天考虑了一整天,才想出了一时之计,当然要试一试的咯!
“我知道,额驸,现在肯定没有办法以一个……丈夫的面貌来面对我,毕竟,我们两个相互之间并不熟悉,所以,我想眼下,既然我们作不成……夫妻,而我们又,又注定要被一辈子绑在一起,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先从朋友做起?”
她吞吞吐吐地说完了这些话,连眼睛都不敢再直视着薛戎绍了。
朋友?薛戎绍皱眉头,怎么让她想到的?她不知道在这公主府中,她是君,他是臣吗?薛戎绍想了想,也没有得到结论,却想到了父母兄弟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尽为夫的责任。那么既然是她要作朋友,那么就和她先作朋友好了。他道:“公主这么说,那么臣也没有意见。”
“既然我们要做朋友,那么我想你的称呼得要改一改,是不是?”昭平继续道。
“公主想臣怎么称呼您?”薛戎绍淡笑地问道。
“我号‘昭平’,平日里皇阿玛和额娘就叫我‘昭平’,我想额驸也可以这么叫我。”
“这,只怕传了出去,有人会弹劾我对公主不敬。”薛戎绍觉得眼下这种“朋友”式的相处方式是他比较可以接受的,至少让他觉得没有什么压迫的感觉,相对地在心理上的压力也可以小一点,而在父母家人面前也好交代。
“额驸是公主的额驸,叫公主的名字有什么关系?”昭平嫣然一笑,回答他道。
“那臣就遵命了。”薛戎绍顿了顿,接着道:“既然这样,公主就不要也是额驸额驸地叫我了,就叫我……”他低头沉吟了一下,“就叫我戎绍吧。”
昭平温柔一笑,知道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道:“好,”她看了看门外守候着的宫女,道:“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回去休息了吧。”
薛戎绍于是立即站起来,刚要转身,想想还是该行了礼再走,于是向她躬身一揖,道:“公……昭平,我告退了。”
昭平脸蛋飞红,站起来,看着他走出去,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小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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