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不说你了,”庄妃转脸一看,道:“唉,你们额娘呢?去哪儿了?好象一天也没有看见她啊!”
“我们也不知道。”熹平和初平摇头道。
“这可奇怪了。”庄妃摇摇头,心里觉得奇怪。以四福晋这副喜欢到处凑热闹的脾气,她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日子玩失踪?
“我们额娘会准时出现的。”初平笑着道,她这个作女儿的是太了解自个儿的娘了,她是不会放弃任何玩闹的机会的。
“行了,不管她,”庄妃笑道,“把点心拿上来。”她扬着脸对着身边的宫女道。
只见宫女送上红枣莲心花生桂圆熬的甜点心。
昭平见庄妃亲自拿了一碗放在她的面前,道:“额娘,我不爱吃这么甜的东西。”
“你还是吃吧,今天你吃了这个,恐怕就没有机会再吃其他的东西了。”
“对啊,你还是吃吧,我成婚礼那天就没有吃,结果一直饿到第二天早上。”熹平笑着说道。
“那,好吧。”昭平只有顺从。
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只怕过一个时辰就要出发了,庄妃道:“昭平,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我忘记了什么事情了吗?”昭平紧张地问道。
“没有,只是这件事,必须要等到你出嫁的前一刻做才可以。”庄妃神情变得有点肃穆,“我们必须去一次钦安殿。”
昭平听了也是神情马上严肃下来。钦安殿是供奉皇室祖先牌位的地方。宁熙皇帝的原配皇后孝昭仁皇后,也就是昭平和怡平两人的生母,因为早年逝世,所以她的牌位早早就进了钦安殿。
“我要去么?”怡平问道。
“不用,等你出嫁的那天,额娘会和你一起去的。”庄妃笑道。说着将昭平的手牵起,向外走去。
※※※
去过钦安殿为皇额娘上了香回来,就有消息说新科固伦额驸薛戎绍的迎亲仪仗已经在大清门外等候了。于是昭平在庄妃的安排下,手上捧着象征吉祥如意的红苹果,坐上了那顶绣着华丽金色凤凰的喜轿,在满宫宫女、太监和嬷嬷的送别中,起程了。
整个仪仗挎刀侍卫的引导下,后面是高举着各种团扇的司礼太监,紧跟着是提着宫灯和香炉香鼎的宫女,畅音阁的供奉们身后是三十六个打头的喜娘,然后才是昭平公主那顶被十六个宫女围绕包围的轿子,廷玉和戚嬷嬷也在其中。轿子的后面,跟着足足绵延两三里路那么长的挑着各色嫁妆的太监,最后是五百名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丁在后保驾护航。
出了宫门之后,整个仪仗和前来迎接新娘的额驸的仪仗汇合。
薛戎绍盛装之下,神情严肃,但是衬托得他相貌中那份冷峻和孤傲更加摄人心魄。他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眸望着遥远的远方,脸上不见笑容,只有承担责任的庄严。
回公主府的路上,他可以听到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兴奋而热烈地讨论着。
他心里冷笑,他们在讨论什么?是在说这个幸运的男人因为娶了个陌生的公主,所以挖到了一座金矿吗?他骑在马上,突然有一种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想要嘲笑这来得莫名其妙、至今仍然让他觉得虚无可笑的一切!天知道他对这公主的印象仅仅是止于十个月前的那个背影?而天底下有谁比他自己更加清楚,他身后的这一长串仪仗,从今天开始,就是他人生所要不得不背负的又一个沉重的负担呢?
他的人生,在旁人眼中是正开始,前途一片光明,唯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开始的第一步迈出的时候,踏上的就是向下倾斜的陡坡,而那光明的背后,是被强光遮掩着的无底悬崖的入口。
他微微回头,看着远处那顶大红色的被众人包围得如众星拱月似的轿子,心想,以这公主的聪慧,她要花多久的时间能明白她要嫁的男人,其实是一个已经死了心,只剩下躯壳的行尸走肉?
长长的銮驾走了许久才算是走完了,等到昭平公主下轿准备进公主府的大门时,天都已经起更了。昭平由廷玉的搀扶下,下轿,跨进大门,门里所有等候着的百官命妇包括薛家全家全都跪地迎接。她手虚抬了下,然后站定,这时候就该是额驸拉弓,行那“射顶”之礼的时候了。昭平只能依靠两只耳朵听见热闹得很的环境,心头有喜又有隐忧。
薛戎绍站在门里,看着门外准备进门的公主,执起硬弓,想也不想地就嗖地射出利箭,也不管到底是不是射到了昭平公主凤冠顶上那颗特意安上的东珠。然后头也不回得直接把弓交还给身边礼部那司礼的官员,自己则踏进了大厅,由得昭平一个人去进行那剩下的繁文缛节。
礼部侍郎看得呆了。他不是头一次办这差使了,但是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哪个额驸像今天一样,行完“射顶”礼后就自顾自去招呼客人,不在一边等着公主行完礼仪、跨过火盆了。但是这也真是没有话好说,因为额驸看公主行完礼节那是惯例,却不是制度,额驸真要走了,也没有人敢拦,何况今天的额驸娶的,是当今皇上的长女,已故皇后的亲生女儿,庄皇贵妃的掌上明珠。他只好吞了吞口水,继续完成他的职责。
※※※
昭平是一个人被戚嬷嬷扶进自己的房间的。虽然这是她的府邸,但是她对这里完全陌生,她的脸上还蒙着红色的锦帕,只有鼻子里可以闻到焚烧着的香料的味道,耳朵里听得前院吵闹的人声逐渐变轻弱,知道自己是进了后院了。
新房里除了随侍在一边宫女太监,在昭平进来之后,原本聚集在新房里的贵妇们就都出去了。昭平一个人坐在床沿,等待着自己的额驸进来,举行合卺礼。
脚步声在木质的楼板上响起,但是昭平突地跳了一下的希望之火马上就熄灭了。
听脚步声,这是女子宫鞋敲打地面的声音,而不是男子靴子的声音。
“公主吉祥。”满屋子的下人都行礼。
是怡平吗?
果然,响起来的是怡平的声音。
“皇姐。”怡平坐到她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她转头看向怡平的方向。隔开着红头巾,她只能凭声音的感觉去看怡平。
怡平叹了口气,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道:“皇姐,二门外头我听小厮们说,薛戎绍他,喝醉了。”
昭平一惊,倏得扯下了蒙在自己头上的红巾,道:“怎么会?他在哪里?”
她的举动吓了戚嬷嬷好大一跳,赶紧冲上来到他身边,道:“公主,你怎么自己把它给扯下来了?不吉利的,快盖上,快盖上。”
昭平推开她的手,只跟怡平道:“告诉我。”
“你放心,现在还没有什么事儿,”怡平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我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了小厮把他带回新房里来了,我来这里,只是想要通知你一下,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昭平长长叹了口气,眼光中间闪动着坚定,道:“我知道,怡平,谢谢你。”
“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嫡亲姐妹呢!”怡平笑着站起身来,道,“好了,我该出去了,你安心在这里等着吧!”她出去了。
昭平看着怡平的背影,重新自己遮上了盖头,端正地在床沿上坐好。
守侯在一边的廷玉和戚嬷嬷对看了一眼,都为自己的主子担忧。
踉跄的脚步声终于传来,昭平身子一震,廷玉会意,立即跑出去观察。不一会儿进来,道:“公主,是额驸爷来了。”
话音不落,薛戎绍意识模糊的身躯在两个太监的搀扶下因为重心不稳,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发出了好大一声响声来。
昭平听见了声音,腾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才刚要迈开步子,却被戚嬷嬷按回去坐好,只听她说道:“公主坐好,交给奴婢。”
戚嬷嬷上前,亲自把醉眼惺忪薛戎绍扶到了床边,安置他坐下后,朝一边守侯着伺候两人举行合卺礼的下人威严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办差使,让公主和额驸早些休息!”
坐都坐不稳当的薛戎绍由一个太监在背后支撑着,伴随着合卺礼的音乐,先用秤杆挑开了昭平的红盖头,将那张经过精心细致装扮而显得超常美丽的脸露了出来。他似乎有意识地斜着视线看了看,用手指轻轻触及她脸颊的肌肤,又垂下了手,糊里糊涂地傻笑着。
昭平忍着心中打翻得不成样子的五味瓶,和他喝了交杯酒,又吃子孙饽饽,几乎是含着眼泪回答了戚嬷嬷“生不生”的问题,那眼泪中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委屈。
在吃完了所有吉庆食品后,廷玉上前,蹲身将两人婚袍的下摆衣角打了个结,然后所有在场的人都行礼,口中说道:“祝公主与额驸,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早生贵子。”说完后,戚嬷嬷带着所有的闲杂人等退出了房间。
昭平看着从今而后将和自己一生相伴的额驸。一行清泪顺着眼角留过脸颊。原本眯着眼睛靠着床边镂花架子的薛戎绍居然伸出自己的手指,为她把眼泪抹去,模糊地说道:“你哭什么?要哭的人,是我……”
昭平压根没有听清楚他在嘟哝些什么,愣神间,只见他忽然人向床内滑倒下去。昭平口中逸出一声轻呼,刚想伸出手去拉住他,免得他撞到头,却忘记了自己和他的衣袍是牵在一起的,他倒下的巨大拉力,再加上她自己无意识间向前的力量,不仅让薛戎绍嗵地倒在了床上,连带地把昭平也拉倒了下来。
昭平一头撞在了他宽广结实的胸膛上,撞痛了自己的额头却也没有把已经支撑不住的薛戎绍给撞清醒过来。
昭平在他怀里抬头,看着已经发出了轻微的熟睡的鼾声的薛戎绍,眼神中属于她的温柔和忧郁神采重新又浮现。但是这些不到片刻就又被坚定的信心所代替。她伸左手轻抚上他的脸,将温润的手心软绵地贴上他的俊脸,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他,更深一步说,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任何一个男人。现在,她却这么亲密地就这样贴着他,但是她知道,她这样做,没有人敢多废话,因为他是她的额驸。
昭平痴痴地看着身边的男人,一时冲动地忽然抬高了自己在他怀里的身体,献上自己红唇,无限柔情地印下了自己的誓言在他的脸颊。
睡梦之中的薛戎绍嘴里应景似的嘟囔了一声,动了动身躯,害昭平一阵紧张。良久见他没有动静,昭平好象做错了事情侥幸逃脱没有被抓个正着似的偷笑了下,然后起身,解开了自己衣服下摆上和他的衣服纠结的结子后,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薛戎绍给平稳妥帖地安放在床上,为他除下了最外面的衣服和靴子帽子,然后又把自己也打理干净,换了一身自己平日里惯常穿的棉质的睡袍旗装。坐到他脚边的床沿上,靠着床架,看着他,一天的疲劳铺天盖地地向她袭击过来,不久就姿势不良地陷入了睡眠中。
第十五章
宿醉的薛戎绍并没有如外人想象地那样醉得这么彻底。至少在他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清楚地记得,新婚的当天晚上他是被作为酒醉人士扶回自己的新房,然后又像无行动能力的孩子一样,被人撑着腰板抓着手行完合卺大礼,然后他知道自己完成了所有任务,于是就放任自己陷入梦乡。而现在他自己醒来的时候是他新婚的第二天,坐在床边的这个秀丽雅致而又脂粉不施却益加清新灵动的女子,看来有点眼熟,那么她应当就是自己的新婚妻子昭平公主了。
薛戎绍睡了一个晚上,精神早就恢复了过来。他坐了起来,满以为这样会把这睡着的公主给惊醒,但是这公主却好象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似的。他苦笑了下,在这公主府中,毕竟主人是眼前的公主,他的意志是不会被无条件贯彻执行的。
他像个孩子似的抱膝坐在床上,仔细地端详着昭平的容貌。不施粉黛的脸上柳眉如远山,斜扫入鬓,眉头轻微地蹙着,像是总有着什么忧心的事情搁在心里,也许也是因为梦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她的眼睛合着,看不出是什么样子,但是那长长的睫毛和凸起的眼球的形状,却在在昭示了这位公主该拥有一双美丽的眼眸。鼻梁的挺直,让她的脸看来层次分明,有着诱人的深度。鼻子底下的嘴唇最是吸引人,丰润而又恰到好处,不大,但是足以与她的脸型匹配。
薛戎绍看着她的嘴唇,久久没有察觉自己已经看得入了神。看着看着,心中浮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的脸上被什么东西柔软碰触的记忆被唤醒一样。温热的,柔软的,轻轻的,又好象是丝绸一样润滑的,贴合着的……
薛戎绍怔忡于这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他无意识地环顾了下这间房间。透过镂花的门,见天色已经渐亮,薛戎绍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同样成功地没有吵醒昭平。他自己动手,把放在床边的外袍穿好,套上靴子,准备悄悄退出去,免得等她醒了,觉得尴尬。
走到门口,手刚碰到了门栓,想了想,还是回到床边,将熟睡的昭平公主平放到床铺上。看着她,叹了口气,并无眷恋地出去了。蹑手蹑脚的举动让他看来像个贼,完全不符合他高大英俊的挺拔形象和额驸的身份。
昭平等待他出去之后许久才敢把眼睛睁开。她是等到薛戎绍下床才醒的,眼看着他要出房门却有折了回来,吓得她赶紧把眼睛闭好,生怕给他知道她已经醒过来了。
看来,昭平心想,临风说得果然没有错。不管是对谁,这位叱咤沙场的猛将依然有着书生般的体贴和细致。她平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雕花木格,舒解着自己因为一夜睡姿不良而感觉有些僵硬的腰背。
“薛戎绍……”她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我等你。”
※※※
成婚礼后,第四天
等待的过程让昭平的耐心第一次得到了考验。
薛戎绍是领兵部侍郎衔,这一个“领”字,就可以说明这是个虚衔,散秩大臣而已,所以照道理来讲,他是只要等着每年领薪俸就可以了;不过薛戎绍因为军功卓越,又受皇上赏识,所以特地赐了军机处章京的名义,平时还是要到军机处去当值。也所以三天来,白天的时候薛戎绍名正言顺地泡在了军机处,晚上回来又被各处巴结新任额驸的人拖到府里去喝酒,每每回到公主府中,已经酩酊大醉,除了要人帮他清理之外,连回房上床休息都需要人抬。
每天上演的剧目开始让昭平见怪不怪。如果说第一天的晚上她还花容失色了下的话,那么昨天晚上的她可以说是已经有点麻木了——他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抗拒着和她这公主相处的每一分可能。
昭平坐在府中的大厅上,一夜未曾合眼。也不管守侯在身边的戚嬷嬷和廷玉怎么劝,就是不肯回房去休息。她拒绝再看见一个睡着的、人事不知的丈夫。如果再不主动出击和他谈谈的话,只怕要不了几个月,这男人就会醉死在酒缸里。她还没有等到他爱上她,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死掉?开玩笑!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就不是昭平公主了。即便她的天性就如皇阿玛所言,温柔如水,可是不要忘记了,她还是这天底下最骄傲的人之一——当今皇上的女儿,堂堂大清国的公主,她的血液中,流动着天之骄女的高傲血性,她不会容得自己挑选的出色额驸,因为她的到来,而生生毁了自己。
她要等到他今天出门的时候,经过大厅,把他叫住,好好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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