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戎冕道:“好好好,爹,我不冲动,行了吧?可是娘也要爽快一点嘛,怎么说话老是半截儿半截儿的,我是急的嘛!”
“冕儿……”薛夫人刚刚想再说些什么来稳住儿子一时,却被相公拉了拉袖子。她不明白地看着他。
“蕊儿,交给我。”薛裴忠沉着声,对妻子说道。
薛夫人一看相公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想法了,她问:“真的要现在就说吗?”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都要让他们知道的。”说着夫妻两人看向对面站着的三个儿子,最后由薛裴忠对着二儿子和小儿子,道:
“你们两个听好了,今天,爹要把这件事和你们说清楚。”
兄弟两个脸色都很难看,对看了一眼,都看向父亲,屏住呼吸,像是在刑堂上等待判决的囚犯一般,洗耳恭听。
“今天我们从养心殿出来前,皇上和爹单独谈了谈,这件事,和你们两个人都有关。”他停了停话头,见终于有战战兢兢的用人想到了要奉茶上来,于是道:“都坐下。你们坐下,我才接着说,答应我听的时候,所有人都千万沉住气。”
见一家子人都坐好,连大儿媳妇也已经闻讯过来了,薛裴忠为了镇定一下自己的心神,端着茶碗喝了口茶,才道;“今天,皇上跟我说,太后已经决定了要把皇长公主,固伦昭平公主指婚给绍儿……”
“什么?!”薛戎绍和薛戎冕两兄弟大声地叫了出来,显然是受不了这个刺激。紧接着,薛戎绍是整个人都瘫进了椅子里,嘴巴里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惹得薛夫人急得赶紧到他身边,道:“绍儿,绍儿你别急,听你爹把话说完,啊?”
而一边的薛戎冕则是不然,他错愕过了之后,忽然像卸下了包袱似的畅快地笑了出来。他也不笨,如果临风说喜欢二哥,那么就不会把昭平公主指给二哥了!
薛裴忠先顾不上像遭了雷击的二儿子,他冷着嗓门对已经有点癫狂的小儿子说:“冕儿,你坐好,听清楚了,太后之所以把临风留在宫中,是因为她说了,如果没有看见你们兄弟两个都成亲,她是不会再和你们见面的了。”
声音是不大,可是却足以成功地制止了薛戎冕的疯狂。他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父亲看了很久,忽然大声叫出来:“我不信!我不信!!爹,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临风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她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她,她怎么会这么忍心地对待我!爹,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他冲到父亲的面前。
“冕儿,你该醒醒了。”薛裴忠痛心地道,“爹知道,你这些年来要不是一直让自己相信临风是喜欢你的,你根本撑不了那么久。可是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你不可能老是靠自己的幻想活着,你还有大好的未来,为什么你不肯从过去里走出来,看一看你今后的人生路呢?”
薛戎冕却没有再说话了,他始终在喃喃地说:“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薛戎健走到小弟的身边,扶住他,道:“冕,大哥知道你伤心,大哥也知道你有多喜欢临风,可是临风不喜欢你啊,你知道吗?你看看眼前的父母,你和二弟这些年来搞出了多少事情,你知道爹和娘有多担心吗?你的人生,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柳临风而活的吗?你的生命中,难道除了对临风的男女情爱,就什么也没有了吗?你难道不忘了,你还有疼爱你的父母兄长了吗?”他的近乎于呵斥的声音,似乎有了一点唤魂的作用,薛戎冕愣愣地看了看他大哥,忽然身体一软,扑进了大哥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薛戎健看着身边的妻子,将薛戎冕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哄着他道:“大哥知道你难过,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
一边的薛戎绍则是在母亲的安慰下,呆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凄苦的感觉涨着他的心灵。说真的,他的内心不可能没有痛苦和悲哀。一个他几乎用了他到今天为止的整个生命在守护的女子,说出了如果不看见他和别的女人成亲就不再见他的话来,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然而再次细究自己内心的深处,他似乎也没有感受到太大的波动,好象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一样。他等候了五年的结局,居然是这样的。原来,他是早就已经隐约知道了自己终归会弑羽而归的,而他居然还在傻呆呆地等候着。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他们兄弟两个人,都没有一个是赢家!那他们两个人的生命是什么?简直成了一场笑话!他的唇角荡开了苦笑,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写着的都是一个“傻”字。
薛夫人依然是在旁边道:“绍儿,你回答娘说的话啊,不要光是笑不说话,啊?”
薛戎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母亲的脸,道:“娘,你不要担心我了,我没事,真的。
我只是,有点累,真的有点累,我想回去睡一觉,去睡一睡,我累了。”他说着,眼睛没有什么聚焦点地站了起来,恍恍惚惚地像飘似地飘出了大厅,飘进了通向自己房间的回廊,再飘进了房间,最后重重地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
薛戎绍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他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见人,也不说话,有人进来他的房间,他也当没有看见。给他饭,他就吃,给他水,他就喝,不给,也不知道口渴饥饿。相比之下,薛戎冕稍微好一点。他大哭了一场之后,虽然也是明显地少了语言笑容,但是总算还肯出来见人,还知道要跟着爹到兵部去办公。
薛夫人是既心疼大的,又心疼小的。薛戎绍这副德行,一天到晚都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白天晚上都有家里的长随在他跟前看着,防备着他有什么不对头或者想不开的。
薛戎冕呢,也不敢让他离开视线,薛裴忠和薛戎健这些天不管怎么样都要跟他在一起,决不放任他一个人自由行动,就怕他这火暴脾气又上来,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第四天一大清早,薛夫人被庄妃派人接进了宫。这一次,自然是商量薛戎绍和昭平两人的婚事了。
“夫人,”庄妃静柔地开口,“府上这些天,可还好?”
“唉,怎么好得起来?”薛夫人在庄妃面前倒也是实话实说,“只差没把天给掀翻了。”
庄妃倒抽一口冷气。“两位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薛夫人于是一长一短,把两个儿子的情况给庄妃说了。最后叹了口气,道:“好在两个孩子现在从边面看来,都没有什么事情了,我看再过多一点时间,应该会正常一点吧。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绍儿,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
庄妃自然知道薛夫人吞掉的后半截话是什么。她低头想了想,道:“原本,太后想今天马上就下懿旨的了,只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看只怕也不妥当。”
薛夫人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昭平公主从殿外进来。薛夫人连忙起身,行礼道:“公主吉祥。”
“薛夫人请起,其实应该是我向您见礼才是。”说着,昭平恭恭敬敬地向薛夫人行了个宫礼。才对庄妃说到:“额娘,我有句话,不知道可不可以讲。”
“什么话?说吧。”庄妃看着昭平,心里暗暗地道,昭平啊,你也看见了,你选择的这条路,是有多么艰难辛苦了,可是现在,根本就没有谁能帮你更多了,你要靠自己了。
“皇祖母既然说了今天下懿旨,那么额娘还是不要违拗皇祖母的意思了。我知道额娘也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不想让额娘为了我违背皇祖母的意思。我早就知道薛戎绍现在不会接受我的,我想请夫人帮我带一张字条给他,或者会对他现在的情形有所帮助。”说着,昭平走到庄妃的书房里,研墨抚纸,提笔后几乎是文不加点地一气呵成。吹了吹纸,待它干了后,昭平小心地将纸折叠好,交到了薛夫人的手中,然后对庄妃道:
“额娘,应该是中午的时候去传懿旨吗?”
“是。”庄妃看着昭平。发现她的眼神中多出了一种傲视风霜的坚强,心中稍微安定。昭平那在她看来多少有点莫名其妙的坚决的爱情,使她开始向成熟迈进。爱情,果然是催促人成长的良药,只是有时候代价未免太大,而过程却又太过痛苦了。昭平和薛戎绍之间,可以说是现在才刚刚开始,路,还很长。
薛夫人也不敢打开看里面写的是什么,只听昭平对她说:“夫人,请赶紧回府,一定要赶在传旨的人到之前,把这给他看,不然让皇祖母知道了,会惹皇祖母生气的。”
庄妃道:“既然这样,薛夫人赶快回府。”
见庄妃也支持昭平的举动,于是薛夫人也选择了相信昭平的力量,立即回府去了。
看着薛夫人的背影,昭平微笑着,在心里默默地说道:薛戎绍,你即将是我的额驸,你可千万要等到我走进你的生命中去的那一天啊!
第十二章
薛夫人回到府中,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径直来到薛戎绍的房间里。原本守侯在房间里的仆人见夫人进来,连忙从床前的凳子上起身,道:“夫人。”
“你先出去好了。”
“是,夫人。”
仆人出去之后,薛夫人坐到仆人原先坐的地方,看着自己这个半死不活似的儿子,一阵心酸涌上,几乎又要垂下泪来。可是转念一想,床上的愣小子又未必会关心介怀,还是留着哭的力气用来弄醒他是正经,不然等到正午的时候,传旨人上门来,他还是这么一副死德行,可就麻烦大了。
“绍儿,我知道,你不想理人,但是有件事,娘还是要和你说。”薛夫人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着,看着床上瞪着眼睛只知道望天花板的儿子,真想一巴掌把他打醒,让他快点复活过来,别再这么着了,让她真是又心疼又生气,“娘刚才进宫,皇贵妃说今天正午,皇太后的指婚懿旨就会传到家里来。娘知道你听见了,看着我。”她最后一句话中,充满了为娘的严厉和焦急期盼,终于换来了薛戎绍的转头一瞥,但是他随即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薛夫人忽然叹了口气,道:“绍儿,天底下,不是只有临风会爱你,你也不是只可以爱临风一个人。”从袖中把昭平公主给她的纸拿出来,放在薛戎绍的床沿,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出去了。门外的长随想要进去,却被她拦住,道:“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他要真是想不开,你看着也没有用,下去歇着吧。”薛夫人把这最后一个求心安理得的措施也撤消了。如果儿子今后想就这么活着,那她还是拼着薛家全家的性命,立即去向太后把这桩婚事辞了。否则就是对带昭平公主,也是极不公正的。
娘来了,娘又走了。
薛戎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他只是突然没有力气去做任何思考了。他只觉得疲累,前所未有的疲累。心头空落落地像是被挖走了什么东西似的,却又好象是卸下了个沉重的包袱,这个包袱压得他不堪重负。他大概是为了这件事付出了太多的心力了,所以才会在乍然松懈下来的时候,有这种空虚而又轻松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是不会一辈子这么下去的,他只是在现在这时候,什么也不想做,好象突然没有了目标罢了。他还有父母要奉养,还有对国家的责任未尽,哪怕他不会再有爱情,至少他还可以为国捐躯,至少他还要为父母尽孝。至于指婚,薛戎绍觉得一阵疲劳烦累冲上心头,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圣旨或者是懿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能做些什么去改变他自己的命运?他只能被动地接受而已。至于将要娶进门做妻子的人,是公主格格也好,是乞丐平民也罢,是貌美如花也可,是丑胜无盐亦不妨。
他忽然笑了出来,手指一动,碰到了一件东西。
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将它拿起,原来是一张折叠好了的,散发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味的纸,看去是便笺的样子。无意识地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笔柔媚娇俏兼而有之,有不乏温柔庄严的隶书字体。
写的什么?
虽然每个字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虽然每个字都认识,可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
薛戎绍闭起了眼睛,垂下了手。原来自己已经累到睁眼不识字的地步了。
他好胜心与好奇心同时忽起,将便笺举到眼前,睁开了久不见如是精亮的眼眸,一口气读了下来: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原来是柳永的《蝶恋花》!
我薛戎绍再不悔,再憔悴,就像这词里所说,还不是“谁会凭阑意”!
再看下面,还有下文:
大浪淘尽,赤壁千古总巍然,茅庐三顾,武侯万世留芳名,令枪指点,儿郎胆气壮九霄,铁马金戈,沙场无情人有情。
今君幸遇一代令主,而君亦有万夫不敌之勇,何故强乐无味,阵前怯?
他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四肢百骸间像是重新又注进了力量,是谁?居然知道了我“强乐无味,阵前怯”?他跳下了床来,跑出了房间,在走廊上边跑边喊:“娘,娘……”
众下人见到三天来一副不死不活的颓废样子的二少爷居然此刻像是重生了一般,不禁呆若木鸡。
在房间里的薛夫人听见了儿子久违了的声音,连忙出来,在回廊中和儿子撞了个正着。
“绍儿,怎么了?”见到儿子手中扬着昭平公主的信笺,她愣住了,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威力,居然像是给绍儿服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
“娘,谁写的?哪儿来的?”薛戎绍喘吁吁地问道。
“是昭平公主给你的。”
薛戎绍呆住。
这居然是那个公主给他的!真是不可思议!公主,不应该是被娇宠,被溺爱的典范吗?为什么她这公主,却会有他想也想不到的善解人意?薛戎绍迷糊了。
他的再次呆楞使得薛夫人吓了一跳,以为他又不正常了,急得大叫:“绍儿,绍儿!”
“娘,”薛戎绍笑了,这笑容虽然不像以往那般如阳光般明媚,却毕竟是笑容再度浮现,“我没事。”
“你真的没事?”
“真的。”薛戎绍看着母亲,知道自己这几天近乎于超然三界轮回之外的精神状态,足以吓死自己的双亲。
“那,你快去准备一下,等下会有人来传懿旨。”薛夫人温柔地说道。从儿子的眼神看,知道儿子终于是暂时抛开了烦恼,眼下看来是准备接受现实了。
薛戎绍脸色一阵黯淡,却顺从地道:“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说着缓缓迈步回房,沐浴完后,接着换上了朝服衣冠,佩上朝珠,一一收拾妥帖得当之后,他去了大厅。
来到大厅,见爹和哥哥弟弟都已经回来了。看来,他们也是接到了消息,知道今天是传旨的日子,所以特地都从衙门里回来了。
薛裴忠见二儿子总体上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看来还有些黯淡,使得整个人的精神看来不怎么好,道:“绍儿,你没事了?”
“爹,儿子不孝,这些天,让你担心了。”薛戎绍语气听来淡淡地道。
薛裴忠听出了儿子话语中的意味,知道他是准备无奈接受任人摆布的婚姻,宽解他道:“绍儿,看开点,世事往往都不是绝对的,‘塞翁失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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