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已经有这样的感叹,如今白化星人的生命形式,又大大跃进了一步,当然损失的生命乐趣也更多了。
原振侠这时,也开始明白这个‘女鬼’确然来自白化星。她之所以和李固全然不同,是由于她和李固,是不同时代的白化星人!
李固比她早了一万年左右,李固和她比较,是十分‘落后’的白化星人。李固在宇宙之中飞行得太久了,当他到达地球的时候,他维持著原来的身体──在这一万年之中,白化星人在迅速进化,而李固却停顿在一万年之前的形态!
李固可能是宇宙之中,唯一还有身体的白化星人了!难怪李固早就说过,他一离开白化星,就根本再也回不去了。
事实上,就算他回得去,他也没有法子,再在白化星上生活了──白化星上的人,早已没有了身体,他一个人如何可以生活?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的思绪更乱,他反倒问了一个听来不相干,而且有点滑稽的问题:‘你‥‥‥竟然没有见过白化星人的身体?’
那女声道:‘是的,早已没有的东西,怎么会见得到?你见过?你是怎么见的?’
原振侠且不理会对方的问题,继续问:‘作为进化过程中的一个阶段,你们难道没有甚么博物馆之类的设施,把过程保留下来?例如,至少保存一男一女两个身体?’
那女鬼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虽然通过电视发出,可是听来相当娇媚可人):‘你不会了解,从有形体进化到没有形体,是怎么样天翻地覆的一个大变化。当白化星人一发现生命可以不要身体,可以进入另一形式之际,那是一场‥‥‥风暴。每一个人,都唯恐不及地把旧有的抛弃,等到从兴奋中冷静下来时,已经一个身体也找不到了!’
原振侠当然无法接受这番解释,他的神情,不免十分古怪。
那女声却又在这时,叫了他一声:‘原振侠医生!’原振侠这才想起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到地球来干甚么?为甚么找到了我,又知道我的名字和职业?’那女声对第一个问题回答得相当快:‘我收到了一些奇怪的讯息,显然是发自白化星人,可是,却又微弱已极,而且意义不明。我曾要求进一步的消息,可是却又没有结果,而这些讯息,是由这个星球发出来的,所以我追寻讯息的来源,到了地球。’原振侠‘啊’地一声,他立即想起,黄绢曾告诉过他,在李固成了白痴之后,她曾利用飞船上的通讯设备,发出紧急求救的讯号,也收到了回音。可是她却全然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别说李固已成了白痴,就算他正常,他也绝想不到,在宇宙航行中过了将近一万年,白化星上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那威力无比的飞船,在如今的白化星人看来,不知是甚么时候的老古董了!
原振侠也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惶,他的声音听来也有点尖:‘你‥‥‥就在地球上?或者是‥‥‥在地球的附近徘徊?’那女声的回答是:‘不,我离地球‥‥‥用你的观念来说‥‥‥极远,但我还是感到了有这讯号,所以才找了来的。对于没有形体的生命来说,距离几乎是不存在的。’原振侠不是很明白‘距离几乎是不存在的’,这句话是甚么意思,但是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追问另一个主要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那女声迟疑了一下:‘我‥‥‥来到地球之后,相信找到了和讯号有关的‥‥‥最接近的地点,可是那微弱之极的讯号,却不断在移动。我要跟踪这讯号,也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事情很怪,我发出了无数次要求沟通的要求,这在我们之间,容易之极,不论距离多么远,都可以立即追到,可是却又没有反应!’原振侠听得心头乱跳,他知道其中的情形,复杂到了甚么程度了!
这个白化星‘女鬼’最早收到的讯号,是黄绢通过了飞船上的装置发出去的,引得她来到了地球。
而黄绢自然不可能一直发射讯号,她带著李固来找自己。
‘女鬼’在地球上,陆续收到的,微弱之极的讯号,自然是发自李固的脑部活动。
李固对‘女鬼’来说,是一万年之前的白化星人,就算他一切正常,两者之间是不是能凭讯号沟通,也有问题。更何况这个一万年之前的白化星人,还由于神秘的巫术,而成了白痴!
事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他只好挥了挥手,那女声又迟疑了一会:‘我尽力跟踪,就进入了你的‥‥‥屋子。’
原振侠苦笑──‘女鬼’来了相当久,她根本见过李固,可是不知道李固是她一万年前的同类。他的声音很乾:‘难道‥‥‥你收到的微弱讯号,是我发出来的?’
女声又停了片刻,才道:‘不,不是你,那微弱的讯号十分难以捕捉。你‥‥‥地球人的行为,我不是十分了解,在你和其他人的交谈之中,再加上我对地球资料的搜寻,总算弄明白了一些。所以我知道你是原振侠医生,那个后来和你在一起的是玛仙。’
原振侠一听,又不禁有点脸红。可是那女声竟然就直截了当地问:‘你和玛仙的那种行为,目的是为了甚么?看起来‥‥‥你们都十分享受?’
原振侠苦笑:‘这对你来说,太陌生了,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早已没有了身体!’
女声锲而不舍:‘要有身体才能领会?那是纯肉体的一种感受?’
想起刚才和玛仙的亲热过程之中,竟然有这样专注的一个‘旁观者’,原振侠自然不是很自在。他摇著手:‘我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和你作进一步的讨论,因为你完全无法理解!’女声静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原振侠注意到,萤光幕上的那个人影,凝止不动。
过了一会,女声才道:‘我明白,在迈向进化的过程之中,得到了很多,但是也损失了一些。’
原振侠纠正:‘损失很多!’
女声又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真的,我无法理解。
已经损失了的是甚么,我连想也无法想像。在我的资料之中,嗯,好像有一个形容词:“快乐”?’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你‥‥‥连甚么是快乐都不知道?’
女声道:‘知道一些概念,知道在以前,生命之中,曾经有过一种感觉,叫作“快乐”。但是在快乐存在的同时,有一种更强烈的感觉,叫作“痛苦”──痛苦多而快乐少,痛苦常在而快乐难求,所以,为了避免生命再有痛苦,只好同时也牺牲快乐!
’
原振侠听得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声追问:‘我说得不对?’
原振侠叹了一声:‘很对,可是我不同意这样的进步方式。
我还是希望在进化的过程中,使快乐增加,痛苦减少,这才理想!’
女声笑:‘好像宇宙之中,还没有任何一个星体上的高级生物,能做到这一点的‥‥‥地球人能做到?’原振侠又呆了一回,再叹了一声:‘不知道!’女声又静了片刻,原振侠望著萤光幕上的那人影,忽然问:
‘你已经没有了形体,为甚么我看到的,还是一个人影?而且还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女声像是呆了一呆:‘是吗?’接著,她又道:‘那是你的脑部活动造成的印象,我借助这个装置中的发声系统,发出你可以听到的声音,同时,可能也影响了其中的显像系统。但如果你不是想像我是一个人,萤光幕上不会现出人影来。’原振侠一时之间,弄不明白,他双手摆动著,盯著萤光幕:
‘我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想像中应该是一个女人,所以萤光幕上,才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声迟疑了片刻:‘不是萤光幕上出现人影,是你感到萤光幕上有人影!’
原振侠指著自己的头:‘我不认为我的脑部活动,能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力量!’
女声道:‘你当然不能,但现在情形不同,现在,我在这个装置之中!’
原振侠一扬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可以把你想像成任何样子?’
女声像是觉得十分有趣:‘你想我是甚么样子?’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自己问自己:‘我想看到一个甚么样的女人?’
他等著,萤光幕上的人影,急速地闪动,忽然变成了一团杂乱无章的线条。那组线条,变化万端,忽然之间,像是组成了一个脸谱,令原振侠自己也不禁吓了一大跳,那竟然是海棠的一张俏脸!然而,一闪就过去了,又是乱成一团的闪动线条,再接著,又闪出了黄绢的脸,玛仙的脸,又是海棠的脸,杂乱地交替著。
女声在问:‘你的脑活动在加强,你在萤光幕上看到了甚么?’
原振侠苦笑:‘甚么也没看到,也甚么都看到了!’女声对于这句‘地球话’,显然不是十分了解,然而原振侠自己,却十分清楚──在萤光幕上出现的情景,正是他杂乱无章思绪的真实反映!
原振侠陡地一挺身子,用力摇著头,萤光幕上又回复了一个凝立的人影。那女声继续传出:‘异性在你的生命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原振侠沉声道:‘异性在每一个地球人的生命之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
女声又有点迟疑:‘可是有相当强烈的地球上的观念,是要完全抹掉性别的差异,和摒弃异性之间的任何接触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乍一听,陡然想笑:哪会有这样的观念?可是他一张口,还没有笑出声来,就陡然倒吸了一口气──确然有这种观念存在,也可称强烈。
佛教的观念,六根清净,自然包括摒弃男女大欲在内!那种观念,和人的天性相违,但为甚么在地球上可以普遍存在?是不是那是生命进化中,一个必然经过的过程,贯彻了这种观念,【】人类才能向高级生命形式进展?还是这种观念,根本来自另一个星体,灌输给地球人的目的,是想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得到改变?
刹那之间,原振侠的思绪极乱。他走过去,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十分自然地问:‘你生前是一个女人?’这句话出了口,他才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对方根本没有死,而且永远脱离了死亡,怎能用‘生前’这样的词语呢?可是,对方又根本没有了身体,那么,生和死,又有甚么分别呢?
他忙于纠正自己的话,而且,把自己的想法,喃喃地说了出来。那女声笑了起来:‘确然已经没有了生和死的分别,当然也没有男和女的分别,你怎么会这样问?我原来的身体是怎么样的,我也根本不记得了,谁会记得早已抛弃了的东西?’原振侠指著电视:‘可是你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十分动听的女人声音。’
那女声‘哈’地一声:‘是吗?可能那是偶然吧。我恰好用了这个音波的频率,那是可以随便改变的!’就在那两句话中,声音就改变了五、六种之多,忽男忽女,忽然十分高亢尖锐,又忽然十分低沉苍老,叫人听得诡异莫名。
原振侠这才知道,自己自始至终都误会了,误会自然是由于他对于没有形体的生命,实在太不了解而来的。
他双手乱摇:‘别再改变频率了,就‥‥‥维持原来的‥‥‥那听来很好听!’
女声回复娇甜:‘真不明白,声音的目的,是被听到,还有甚么好听难听之分?’
原振侠本来想说‘当然有’,可是继而一想,自己和对方在生命形式上,有著如此显著的不同,能有如今这样的沟通,已经很不错了,再作进一步的解释,只怕会越说越糊涂!
所以,他没有出声,把紊乱的思绪清理了一下,才道:‘你现在还收得到那微弱的讯号?’
女声的回答是:‘现在没有收到,但是我肯定收到过。我留在这里,和你沟通,有一个十分奇特的原因──我感到你会对我找寻这个讯号的来源有帮助!’
原振侠苦笑,他一点也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自然也无从搭腔。那女声停了片刻,又道:‘是这样的,你的脑部活动所发出的讯号之中,像是有我想知道的讯息在,所以我才想和你沟通!’原振侠默然不语,这时,他在迅速转著念:这个白化星人之所以出现,是追踪一个讯号而来,这种讯号,最初自然是黄绢利用飞船上的设备,向白化星发出的求救讯号。所以这个白化星人,才能在离地球相当遥远之处收到(天知道有多远),而跟踪到了地球上。
到了地球上之后,他首先接收到的,仍然是黄绢利用装置发出的讯号,因为黄绢曾不止一次地重复那样做。所以使这个白化星人,很容易就跟踪到了黄绢和李固的身边,可是他却不知道,李固也是白化星人。
然后,这个白化星人接收到的讯号,是来自李固的脑部活动所发出来的。
如果李固不是由于巫术而变成了白痴,他和那个白化星人,曾是同类,他们之间应该十分容易取得沟通。可是,李固的脑部活动,受了巫术的禁锢,所以只能发出微弱的讯号,时断时续,不易捕捉──可是,也足以使那个白化星人跟踪到了这里。
原振侠不明白的是,何以到了这里,他的脑部活动,反倒令那个白化星人容易接收?
是不是黄绢由于悲伤和愤怒,使她的脑部活动不正常?是不是玛仙精通巫术,脑部活动异常?是甚么使那个白化星人留下来和他沟通,是甚么使那个白化星人,认为他能对追踪有所帮助?
对这些问题,原振侠这时,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想了一会,才问:‘我能帮你甚么?’
那女声立即道:‘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原振侠摊手:‘哪一方面是你想知道的?’
女声的反应极快:‘你知道我想知道哪一方面的事!’原振侠感到了对方的咄咄逼人,他无可躲避,所以他只好说:‘有一个白化星人,在地球上!’
女声忽然笑了起来:‘当然,那就是我!’
这个白化星人理所当然地这样说,倒不禁令得原振侠在一怔之后,考虑起一个问题来。
他本来准备告诉这个白化星人,有一个白化星人──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可是经过了这样的一个转念,却使原振侠想起,李固在地球上,已经受了伤害,变成了白痴!
这个白化星人,会不会因为李固的遭遇,而把地球人当成了敌人?
看起来,这个已经没有了形体的白化星人,比李固更加神通广大。他这时不像是有甚么恶意,但如果在知道白化星人,曾在地球上被伤害的话,他会不会由此而萌生出敌意来呢?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十分紧张,不由自主双拳紧握,心跳加剧。
这时候,那女声表示诧异:‘你想到了甚么?你的脑部有异常的活动!’
也就在这时候,萤光幕上的人影,看来也有不平常的颤动──原振侠这时,已经知道那是由于自己脑部活动所造成的。
原振侠略定了定神,才道:‘是的,我忽然想到‥‥‥你以没有身体的生命形式,来到了地球,这消息要是一公布,不知道会引起甚么样的冲击!’
女声笑著:‘我相信不是所有的地球人,嗯,只有很少数的地球人,可以接受这个事实。绝大多数的人,会斥为无稽。’原振侠十分小心地试探:‘你不会使得全地球人,都知道你的来临,你的存在?’
女声用感到讶异的声调回答:‘当然不打算,有这个必要吗?我,我们在宇宙中旅行,不论经过甚么星体,都只是停留一阵。虽然我们的生命已经无穷无尽,可是宇宙间的星体实在太多,除非这个星体上的生物,有了绝大的危机,我们才会尽力帮助。
地球人自己在发展,其他外星人,有一些想把自己的模式传给别人,我们白化星人跟他们不一样!’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你们是没有敌意‥‥‥和没有侵犯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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