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结怨,即使兰家偏邪门,至今也少有人聚众“登门拜访”,这任家主是妖神兰青,自五年前接位后,兰家在江湖的地位就起了微妙的变化呢。」「哼,那妖神兰青也不过是个曾被人压在地上凌辱的男人而已。」有人接到。
「这倒是。不是还听说,他被关在兰家地牢长达一年,在里头受着百般滋味,以致性情极端扭曲吗?他成为兰家家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当年所有凌辱他的兰家人全数关在那个地牢里,施于曾加诸在他身上所有的酷刑。」「是啊,听说没有一个兰家人熬过半年呢。」江湖人闲聊着。
「那就是说,兰青当年在地牢里所承受的痛苦已超过一般人所能忍受的范围,所以,他成为疯子并不意外,是不?」华初雪笑道。
她扫过围坐在篝火旁的江湖人,短暂停在一对男女身上。那女的,差不多十七、八岁,一脸老实样,脸盘儿略宽,嘴线也长,眉间宽宽,眼神意外的明亮,柳衣素裙,一看就知道是个重便利大于爱美的姑娘。
那老实姑娘旁是个三十多岁英俊男人,面白如包子皮,长发微卷,应是哪老实姑娘的长辈。
当她提到妖神兰青成为疯子时,那老实少女自腰间宽袋取出蜜饯塞进嘴巴里。
她来到那对男女身边,就在男人另一侧坐下。「我叫华初雪,大叔叫?」「在下江无浪,别叫我大叔,你跟长平一样叫我无浪就好。她是长平。」那叫长平的,看了华初雪一眼,点点头。
原来是个不爱说话的小丫头,华初雪这么想着。她道:「大叔听过兰家?」「哎,就跟你说我叫无浪。」江无浪笑咪咪的。「江湖上谁没听过兰家?但,听归听,流言不见得能当真。」「无风不起浪。这几年与当年妖神兰青燕好的江湖人接二连三的无故死去,虽然没有明显证据,但,江湖人心里都有底是谁下的手。」「初雪姑娘对江湖事倒是都耳熟能详。」江无浪笑道。
华初雪有些得意,道:
「江湖大小事我都知道些。兰青与鸳鸯剑的牵扯我还知道得比别人多些,听说兰家下个月展示的鸳鸯剑,缘起于关家庄。十五年前关家血案,鸳鸯剑也跟着自江湖消失,直到这几年才陆续传出,原来是兰青当年潜入关家,窃取鸳鸯剑……听说其中一把鸳鸯剑在关大妞体内,有趣吧?」江无浪哈哈一笑:「这一听也知是有人恶整关大妞啊,人的身体里哪来的剑呢?」有人听见江无浪所言,应声道:「不是恨极关大妞的是不会这样害她的吧?说起来,这谣言也传了三、四年有了吧。」「说不定是妖神兰青传出的风声。」华初雪又道:「现在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十五年前妖神兰青自关家庄偷得一把鸳鸯剑,同时也偷走两岁的关大妞,故意养她讨好她,直到几年前才从她嘴里套出另一把剑,之后就叫前任家主兰绯关在牢里,来不及许愿呢。」江无浪拿出包袱里的面饼递给长平。他笑道:
「初雪姑娘这段话是从华家庄江湖血案史丽背出来的吧?华家庄撰写的血案史可不如云家庄,不太讲真实呢。」华初雪闻言,眼底抹过些许不满,但她很快恢复笑颜,道:「好香的饼啊!」她觎向长平。
长平正啃着大饼当晚饭,其囫囵吞枣的模样令人瞠目。
「我做的。」江无浪笑开怀,非常高兴有人赞美他的厨技。他从包袱里拿出大饼分食众人。「我家长平还在长大,需要多吃点,可惜她不懂美食之道,吃东西像对付仇人似的。」说归说,语气还是很宠的。
长平根本不理他,一块大饼瞬间消失在她嘴里,她自腰间宽袋取出蜜饯塞进嘴里,无视江无浪讨糖的手。
华初雪尝了一口,赞道:
「真好吃!大叔,你是厨子?」「我不是厨子,但我希冀未来有一天能真正成为一代厨师,统领各地小厨,创造美食江湖,是不,长平?」「嗯。」她又塞了一颗进嘴里。
江无浪微微一笑,叮咛:「别吃太多,会闹肚疼的。」听起来像是老爹带小孩走江湖,华初雪有点轻视那老实姑娘。
同样都是十七岁的年龄,际遇却是大不同,有人天生就饱受人疼爱,一帆风顺,不像她自己……华初雪又看见江无浪自包袱里拿出披风。
「夜里风大,你盖着休息一会儿。」「我跟牛一样健康,不冷。无浪你盖吧。」无浪一脸惊喜,低语:
「长平,你真疼我。那……咱们一块盖。」长平没理会他,道:「我去溪边清牙洗脸。」江无浪笑着点头,随口道:
「也不知是谁教你的,竟让你保持了这习惯。」长平拎着她的包袱离开位子去溪边。
华初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大叔,你女儿一身新衣,怎么你却是一身旧衣?」江无浪笑道:
「她是想见故人,就换上新衣,真是个傻气孩子,是不?不过,她不是我女儿,我说了你别叫我大叔,我虽比你们年长许多,但叫我无浪就好。」「故人?她跟我一样才十七岁呢,就有故人了?」江无浪还是笑眯眯地,他的笑容极为亲切,但接下来的语气显得有些无情。
「是故人还是仇人,都还不清楚呢。」他话方落,后脑勺突地遭到强烈巨大的重击。
华初雪瞪大眼,看着那老实长平的无敌铁头功。好大的力气哪,差点以为大叔的头会直接撞飞了。
江无浪极惧她的铁头,连忙求饶。「好好,我说错了我错了,是故人是故人。」长平坐在他身边,带着气说到:「无浪不睡?」「不怎么想睡,你可别再来个铁头,我要晕了你得照顾我。」「那我先睡了。」语毕,她靠在他的肩头上,闭目睡觉去。
江无浪见篝火火势渐弱,加了几根木柴。他心不在焉,眼一瞟,落在长平另一头的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看似落魄,坐到营火旁后就没有搭过腔,像在思索什么,更像逃避什么人……江无浪轻轻搂了下长平的肩,让她再睡过来些。她年纪尚小,一心勤武,有些丑陋事永远不要直到才好。
这样的人,出现在此地,如此落魄,分明在逃亡。江无浪去过披风盖在已熟睡的长平身上。
但愿今晚,无事。
一双美目,慢慢扫过远处篝火旁的江湖人。
兰家与云家庄有异曲同工之妙,搜集各地谍报,只是兰家多搜集一些不堪入目的隐蔽事件,这篝火旁的江湖人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放在他眼里。
他目光短暂地停顿在一对男女身上。
谁?
男长女少。应是父女叔侄之辈,他没印象的江湖人,多半是些不入流的江湖人,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正要移开目光之时,忽觉那少女身上的柳色很眼熟。
这么干净的柳色,普通中透着明亮,是他以前曾喜欢的。他下意识地往左边走了十步,又停下,从这里隐约可以看见火光下少女的脸。
十七、八岁啊……这少女枕在那姓江的肩上,他看不清楚全脸,但也知这少女并不美丽。
叫长平么?
他嘴角抹起意味深远的笑。为她取名字的是谁呢?要求长远平安么?那也得看,黑刀陈七郎会不会在今晚替这些无辜的江湖人制造出死亡的契机啊。
美目掠过长平,停在那个狼狈的中年汉子身上。
疯狂乍现。
左边睡一个,右边靠一个,这就叫飞来艳福?长平睡倒在他肩上那也就算了,但左边这个是怎样?今晚初识,华初雪就睡倒在他身上,他真不知该不该说这姑娘过于胆大?江无浪摸摸鼻子。认了,就当自己今晚是上好药枕,任着这两个小姑娘好好睡一场吧。
「……关大妞体内必定有剑……」长平身边的中年汉子忽地开口,勾起在场江湖人的注意。
江无浪面不改色,笑道:
「这不过是笑话罢了。一具人体里,怎么可能有剑?」「她身子里必藏着剑,否则妖神兰青怎会如此看重她!」沉默大半夜的黑刀陈七郎猛地起身,环视四周,问道:「谁要看关大妞?」他的大吼惊动睡着的人。长平张眼,立时回神想爬起,但江无浪拢起臂力,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同时掩去她大部分的五官,「如何看?」在场有人掩不住好奇心了。
「没人见过关大妞,那根本是虚构的,老大叔,你是不是傻过头了?」华初雪揉揉美目,有点恼怒他打扰自己的睡眠。
「谁说是虚构?若是虚构,妖神兰青怎会有她的画像?谁能保护我,我把关大妞的画像送给他!有了关大妞的画像,就有机会拿到鸳鸯剑!」「你那画像是从兰家拿来的?」有人双眼发亮问着。
「你是陈七郎?」有人认出他。「当年谣言你曾凌辱过妖神兰青,难怪……」长平闻言,猛地一颤,要冲起来,江无浪硬是将她扣住。
「只是过往云烟。」江无浪低语:「你若不当它是过往云烟,它在你心里,永远都是个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长平拳头紧握,死死瞪着那人。
「那贼厮赶尽杀绝,如果不是我窃到这白绢丹青,就真的没命了。」华初雪插嘴:「那也是你自找的,不是吗?什么交合邪功,我瞧,是你贪心过头,如今落魄成这样。我要是妖神兰青,早将你千刀万剐了。」黑刀陈七郎转向她,咬牙道:
「不过是黄毛丫头!老子要能将那贱人杀死,下一个就找你!」华初雪摸着发尾,不屑道:「会叫的狗,咬不住人的。」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陈七郎活了四十多个年头,今天竟沦落到被一个小姑娘讽刺,要不是为了保命……他目光落在长平面上,咦了一声。好眼熟……异样的鸟啼自远方而起,陈七郎临时转移心神,与其他人一同循声看去。
天上蓦然多了许多星子,但不及眨眼,那些星子又黯淡了下去。
接着,同样的鸟鸣重复数次,皆同样的黯淡下去。
「是兰家飞烟!附近有兰家人!」有人叫道。
江无浪暗叫不妙,拉过长平。「长平走……」「走不了了……」陈七郎面色青黑,全身发颤。
一名持刀青年自黑暗里现身。这青年眉目清美,只是略显苍白,像是久不见阳光,他行至篝火十步远,便不再前进。
有人起身,试探敛手道:「敢问兄弟找谁?」那青年微微一笑,指向陈七郎。
「兰墀,你终究是找来了……妖神兰青就在附近吧……」陈七郎颤声道,不住东张西望。「那贱人说是在鼓声未停前任我们逃走,但我知道他说的话不能当真,必会在鼓声前杀尽咱们……早知如此,当年我不该被他妖色所惑,一刀杀了他怎会有今天!」众人心中一凛,纷纷起身暗自张望。
「这兰墀是个哑巴!」华初雪低语。「自妖神兰青坐上兰家家主之位后,他八大亲信皆被他亲手割舌,这传闻果然不假。」「这篝火未熄,你不能……」陈七郎还没说完,那青年极快上前一脚踢翻柴火,大刀一翻,直取陈七郎的项上人头。
陈七郎眼捷手快,逃近长平身后。
那大刀迎来,江无浪身手不凡,及时拉开长平,接下这一刀。
「兰青呢?」长平脱口喊着。
「谁要能保护我,我就告诉他关大妞现在在哪!她在一个你们完全想象不到的地方!」江无浪微地眯眼。只有一个地方超然中立,是江湖人绝想不到的地方!
有人一听,找了借口急喊:
「当场无故杀人,岂有不帮之理?」奔前欲帮陈七郎。
兰墀一个挥刀,活生生刺中来人的心窝。
陈七郎见状,心知今日恐难逃一死。既然如此,也绝不教兰青得逞拿回白绢,他自怀里掏出白绢,就近塞到江无浪怀里,狠辣笑道:
「关大妞的长相,如今他也知道了!妖神兰青,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杀掉多少人?」兰墀血淋淋的长刀挥向江无浪。
陈七郎趁机拔腿狂奔,消失在夜色里。
陈七郎已看见白绢上的娃娃脸,也知道大妞一直待在云家庄里,这人个性卑劣,怎能留下那张嘴?江无浪闪过那刀,头也不回喊道:
「长平留下,等我回来!」他身形飞快,往陈七郎那方向追去。
兰墀足下未停,尾随而去。
一切都在片刻发生,令人猝不及防,一时之间剩下二男二女怔在原地。
那两名江湖男子一直没有动作,他们自知就算是兰墀的对手,但,世上是否真有鸳鸯剑谁敢肯定,又何必搅入这场浑水?
华初雪好半天才回过神,喃喃道:
「刚才发生了什么?北方兰家是打算跟江湖为敌吗?居然如此放纵杀人……」语气竟有点兴奋。
长平动也不动,五指压着她腰间的宝贝袋。刚才无浪动作快得令人看不清,但白绢确实塞入她的袋里。
无浪怕交手之际,再让人看见她的画像,会祸及她。这白绢……是兰青绘下的吗?兰青也想她吗?
兰青在哪里?
那人说兰青就在附近,怎么还没出现?
突然间,她察觉那两名江湖人面如蜡纸地望着自己,她本以为被他们认出她就是关大妞,接着,她听见华初雪一声抽气。
一抹血红自她身侧扬起。
她微地一怔。
青色冷雾静静在她周围流窜,风吹衣袂飘飘,似火红衣流雾里,但,那火色红衣却不是她的。
她穿着青柳衣裙,黑发缠辫,哪来的红衣、哪来的飞扬长发?
冰冷的金属轻触她的左颊,沁入她的心骨。她心一跳,借着零星火光,瞟见左肩上有着半张鬼脸……不是,是鬼面具!
兰青!
接着,另行火光灭尽。
扑通扑通,长平内心大喜,面有容光,但不知是不是周遭人的恐惧压抑,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阴凉的夜风明明自她面前扑来,她却觉得背脊阵阵泛寒,如倚冰雪。
「……妖神……兰青?」江湖人终于开口。
「同伙么?」面具下的男人问。
那声音清凛凛,是她记忆里渴望的声音,却似乎又有所不同。她记得,兰青的声音是温暖的,总令她安心啊!
「不,我跟陈七郎不是同伙……」那人硬着头皮道:「你这是破坏江湖规矩,得受公众制裁的!」「制裁?」面具下的男人似笑非笑:「都死光了,谁能传出去,又如何能制裁我呢?」两名江湖人咬咬牙,道:「你真以为你能打得过我们吗?还是,你许愿成真,天下无敌了?」「把白绢拿出来。」「那白绢,让江无浪拿走了……」华初雪低声提醒。
「白绢呢?小姑娘。」长平顿觉颈子被冰冷的五指掐住,喀喀作响着。兰青……这是兰青?
「白绢不在她身上啊!」华初雪叫道。
「那就在你身上了?」华初雪立时闭嘴。明明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觉得这兰家家主正转头看着她。
「……兰青……你……还认得出我吗?」长平费力地说着。
身后的红衣男人听得她念兰青二字时,思绪一顿,五指略松,嘴里仍道:
「先把白绢交出来。你长辈手脚利落,能在众人眼皮下放在你身上,也算是一流高手了。」「好,你要我就给你!」长平摸索着宝贝袋子。
白绢是被无浪硬塞的,没有放入夹层,她避开白绢,自夹层里掏出一物。
「我拿给你。」她摸上他另只手背,手背上凹凸不平的触感令她心惊。兰青,兰青,吃了多少苦头?
「什么东西?」被塞进他手里的不是白绢。这是在耍他吗?面具后的美目一眯,欲置她于死地。
他亲眼所见,白绢落入她怀里,自一具尸体上取物太容易!
长平本要喊「我是大妞」,但喉头被紧掐,颈骨发出将要折裂的声音。
她试着往身后挥拳,触及他的面具。
哐啷一声,面具落了地。
下一刻,她被强劲的力道一甩,整个人滑行出去,背部蹭上刚灭的焦柴,她闷哼一声,紧紧咬牙翻身避开热流。
华初雪忽然喊道:
「兰家家主,你要再前进一步,我马上亮起火折子!到那时,你的面貌将无所遁形!」黑沉的夜里,传出愉悦的笑声。
「你点啊。」他催促着。
不点,还有一线生机,但点了就全部阵亡,华初雪自是明白这道理。
前任家主兰绯天生貌丑,成为家主后终年戴着吓人的鬼面具,妖神兰青坐上那位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