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是请了,可她还是不大安稳,想要见你。难道你母亲的事情也不能让你跨进这个家门吗?”那个声音颇有怒意。
“好,我马上过去。”他拿起外套,走出去前,又看了一眼屏幕,那个女子睡了吧?只能看到一把乌黑的长发落在被褥外,在床头灯的照射下泛起金色的光泽。
一辆车绝尘而去。
只余下林叶翻飞,一座小楼,在黑暗中矗立。有些事情,只能在黑暗中进行。
狭小房间内,在长发的掩盖下,堇色眼睛如夜星一般熠熠闪动,她在等,一直在等待。他就会来了吧?不会错的,那样的香味,世界上独一无二,只能是她为John调的那瓶阳光香水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堇色豁然跳起,她一直衣着整齐。
门口立着的,赫然是一身黑衣的John,酷似平时送饭时守在门口那些保镖。见到堇色,他立刻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拿出一套衣服让她换上,与平日玛丽亚穿的衣服倒是一样,堇色顾不得避嫌,背朝John脱下外套,爽利地换上了衣服。倒是一边的John,他看到了堇色仅着背心时美好的背部线条,脸色微微发热。忍不住心里感叹,到底都是值得的,为了找到她,奔波打探多日,冒险来到此地,到底见到她平安了。
堇色跟在John身后轻轻从楼梯出去。一直到一楼,都没有人,静悄悄的似乎所有的人都睡了。就要迈出大门的时候,突然背后有人喊了一声:“谁啊,怎么这么晚还要出去?”
堇色心头一颤!几乎停止呼吸——完了!
想不到走在前头的John顿了顿,从容转身,不露痕迹地把堇色挡在了高大的身后,不带一丝温度地微笑道:“老大到老爷子那里去了,太太病了,想吃中餐,老大让我把厨房的苏带过去帮忙,她比较擅长中餐。”不慌不忙,有条有理。
那人迟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退了下去。
堇色一身冷汗,脖子僵硬,始终没有回头。不能,也不敢!
直到John拉着她快速出门,上了车,她才回过神来。
老大是谁?老爷子、太太又是谁?为什么John好像认识他们?为什么他好像还很有身份的样子?
她满心疑惑。看着依旧清朗的John,却仿佛看着另一个人——原来他也不是简单的人呢。堇色沉默着,疑虑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连日的担心、期待、紧张、惊喜、疑惑,也让她感觉有点虚弱。
她低声说道:“我们终于出来了,我现在自由了吗?”是疑问,是确认,也是试探。
一旁的John丝毫不见喜色,轻声说道:“不,你暂时还不能公开露面。你不知道,古沧海,也就是将你抓来的那人,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所以,你还是要躲一阵子。”然后又一声低叹,“不过,即使躲,估计也是躲不过的,他很快就会知道是我把你带了出去。”
他终于提到背后的那个人了!堇色立刻警醒,打起了精神,脸色也严肃了起来,问道:“John,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和那个古沧海认识,是吗?”
开着车的John沉默了一下,苦笑着说:“我确实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知你被关在这里,然后又绞尽脑汁才想到与你取得联系的方法。你不会怀疑我与他是一伙的吧?”
本来颇有点剑拔弩张的堇色听到他这样说,想到这几天来,在自己担惊受怕的状态下,那淡淡的阳光青草味道带给自己的慰藉,语气中透着劫后余生的惊喜:“多谢!难为你想到那样的方法联系我。你可知,当我在一叠报纸中闻到那独一无二的香味时,我有多么激动!原来我并不是被所有人遗忘了。当我从那署名John的小广告中,得知今晚你会来救我出去时,简直欣喜若狂!”
John明显松了口气,语气轻快了些:“怎么样?当初帮我调配一款香水值得吧?”说完还转头朝堇色眨了眨眼睛。
调皮阳光的John又回来了。可是,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那个……”她刚开口,便被John打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跟他的关系实在是复杂,算起来他还是我的小舅舅。那样一个家,细说起来像一个连续剧。中国有句成语怎么说来着--说来话长!”他停了一下,看着堇色诧异的神情,继续说:“待你好好休息后,我会解释给你听。现在关键问题是要保证你的安全和自由。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弄明白他为什么要囚禁你,而我目前只能想到一个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地方,你暂时避避吧,然后我再想办法。”
堇色还在震惊当中——John竟然跟囚禁自己的人是亲戚!
怎么办?她该信任他吗?
车开到了一个大大的宅第门前。夜已深了,铁门紧紧闭着。John下车,按了门铃,很快一个白衣白裤的中年人出来,一看是John,慌忙问好:“原来是小少爷,这么晚了,您是来找老爷的吗?”
John点头:“是,我是来找外公。不过今天太晚了,不用再叫他。我暂且先住下,明早再说。对了,另外再安排一个房间,我带了朋友过来。”
那个中年人眼光向车扫了一下,有一点犹豫。John立刻说:“没有问题,明天外公问起来,我会向他解释。”
大门打开。John重新上车,缓缓将车停到了车库里。车库一角,已经泊着一辆黑色的轿车,John看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他稳声对堇色道:“这是我外公家,先在这里住下。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详细向你解释,好吗?”
看着John,堇色只能点头。她确实疲惫了,不管明天还要面对什么,至少现在,她选择相信他。既来之,则安之。就暂且忘记所有事情,好好休息一下吧。
跟着John进到屋内,有仆人上前领着到了二楼的一角,推开一个房间,那仆人看看堇色,又转向John说:“小少爷,这是给客人准备的房间。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态度很是恭敬。
John让堇色进去休息,并且告诉她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而且他的房间就在隔壁。
洗漱以后,堇色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心里不禁感叹,为何自己这次公事旅行会如此不顺遂?碰到的人也个个深藏不露。这些日子天天琢磨,翻来覆去地想,堇色几乎肯定这事和自己报警提供线索有关系。只是,作为朋友和临时同事的John,怎么居然会和这样的人有关系?他说绑架自己的人是他的小舅舅,却让自己住到他外公家,还说这里很安全。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绑架自己的人应该是这个房主的儿子吧?!
黑暗中,她又想到了外婆。已经一周了,想来她如果被送到了医院,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吧?!到底她身体一向硬朗,没生过什么大病。
迷糊中,终于坠入梦乡,却睡得并不安稳。
隔壁的John却睡不着,他在考虑如何能说服固执的外公暂时收留堇色。即使再困难也要尝试,毕竟相比应付那人的追踪,说服外公便成了一件相对简单的事。想到刚才堇色在疲倦中信赖地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这种新鲜的感觉并不坏,让他觉得自己原来也可以被需要着,在这个世界上也便有了更多的意义。
夜已经很深了,在这座宅第三楼的一个房间里,一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妇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可依然看得出曾经的秀美,而且是偏向于古典的那一类。在床边,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正静静地听着她的喃喃低语:“沧海,你应该还记得,你小时候,我们母子住在外面,日子很苦,可是即使你在外面被人欺负得遍体鳞伤,回家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唉,那时候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让你回到古家,堂堂正正成为古永年的儿子,便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说着,咳嗽了几声。
旁边的男子默默坐着,他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流动。
“我们熬了那么些年,终于还是让他承认你了,让你回到了这里。可是你为什么却变得笑容越来越少了呢?自从搬出去就很少回来了,每次我想见你都要费好大力气。沧海,你是不是怪我把你带回来?还是你还在恨你父亲?”看着旁边沉默的男人,依稀还带着小时候的影子,只是一样倔强的眸子学会了如何隐藏感情。
古沧海低声安慰:“妈,您别多想了。我只不过觉得外面更自由些。你若想多见我,我以后常来便是。”虽然是少有的柔软语气,却还是硬硬地不容辩驳。
听了他的话,那妇人叹了口气,说:“其实你父亲也是一个可怜人,他对我虽然没有感情,但这几年到底没有亏待了我。他心里,唉……沧海,我身体也越来越差了,你父亲也没有前几年硬朗了,如果我说想让你搬回来住,你能不能答应?”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和淡淡的忧郁,饶是动人。
古沧海想都没想,说:“妈,我再考虑考虑吧。今天实在很晚了,您先休息。”语气里显然带着敷衍。
妇人见状,便没再说话,转脸合上了眼睛。
突然,电话铃响了,古沧海拿出手机看了看,眉头轻皱。听完那边传来了急促的一段话,脸上立刻现出愤怒的神色,对母亲说:“我先回去,有急事要处理。”迅速大步走了出去,身后带起了一阵风。
他走到车库,急速扫视了周围,然后开着自己的车呼啸而去。一边开车,一边冷静思索着,一定是有外人接应,否则她如何能打开紧闭的门?又如何在夜里独自一人离开?看着外面苍茫的夜色,想着她正在竭力逃离自己,不知怎地他心里感觉异常烦躁不安。
到了城郊的别墅,还是那个“灰色眼睛”前来汇报:“老大,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示意“灰色眼睛”继续说下去。
“带走那女孩子的男人,并没有刻意破坏我们的监视系统,而且,走的时候,还碰到了艾略特。根据艾略特的说法,那人是小少爷——李杰恩。”
古沧海听到了这个名字,眼中立刻精光一闪。
“灰色眼睛”继续说:“而且,他们离开才不过两个小时。走也是走不远的,一定还在本市。我立刻让兄弟们去搜查,应该可以找到。”
他头脑中突然闪现出刚才在车库看到的一辆车,脸上露出了洞察一切的笑容,舒了一口气,心里想着,竟然敢从我手里抢人,还试图以老爷子作挡箭牌?也未免太看轻我,也太看重老爷子的作用了。遂转身,又要出去。
“灰色眼睛”立刻说:“老大,是否需要弟兄们一起去?”
古沧海挥挥手,说:“约翰,不用派人去查他们的下落了。不过,你留在这里,牵涉到这事的人,按规矩惩治吧。我还不知道,在我的地方那小子竟然可以自由出入了!我要的人,何时能从我手里逃走了!”声音不大,却令人心惊。
驱车飞速赶回大宅,夜更深了,他却一遍遍地按着门铃。很快,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来开门,看到是他,奇怪地说:“少爷,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他冷冷地问:“今晚是不是有一个女孩子来过这里?”
那管家点点头,说:“是啊,小少爷带她来的。”
“她现在在哪?”
“应该在二楼的客房。”中年男子连忙回答。
古沧海刚走到二楼,便看到屋内的女仆匆匆跟来,怯怯问道:“少爷,您有什么事?”
他沉声说:“今晚住进来的女孩子,在哪个房间?”
“在二楼东边第一个房间。”
遣走了女仆,他站在门口,心里竟有些激动,那个女子就在这里了吧,烦躁了半晌的心也终于安定。门被反锁了,古沧海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伴随轻轻的“咔嚓”声,门悄然地开了。
床上,果然静静地卧着一个女子,他舒了口气,走近些。被子大半被她抱在了怀里,脸孔深埋在白色的枕头里。弓起的背部曲线分明。衣服很贴身,似乎连那优美的肩胛骨,也看得分明。她很瘦,皮肤也很苍白,可是,头发却出奇地黑,黑到微微泛蓝。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睡梦中居然还皱着眉。
他又走近一些,多少次在监视屏幕里看到的女子,此刻就在面前,旁若无人地睡着。
他慢慢地、慢慢地,俯身,低头,能看到她脸侧晶莹的耳廓,耳后一颗小小的痣,再近些,连她身上馨香的味道也能闻到了,没有用香水,但是这味道却比那瓶小小的红色香水更令他心动。夜深人静,他只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脏“咚咚”的跳动声和她均匀的呼吸声。
古沧海仔仔细细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眼里闪出微妙的情绪。他是来带她走的,却居然有点不忍心叫醒她。她是一个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人,不是吗?为何却能如此牵动他的心肠?
这时,躺在床上的堇色一翻身,碰到了他放在她枕边的一条胳膊,本就睡得不太踏实的她,立刻睁开了眼睛。瞬间,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明白怎么会看到一个陌生人,可她接着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感受到了来自头顶男子的危险气息,身体猛地向后缩去,更紧地贴着背后的床头。可是再怎么样,她与男子之间,也只隔了一条被子。
她张了张嘴巴,却发现惊恐之下竟然很难发出声音。努力好久,才沙哑颤抖地问道:“你是谁?”
古沧海盯着堇色强作镇定的面孔说:“别管我是谁,我要带走你。”
睁大眼睛,堇色试图在昏暗中看清楚他的脸。可是光线太暗,她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一双眼睛。突然,一股蒂凡尼香水的味道进入鼻腔,堇色立刻打了个寒颤——是他!飞机上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惊慌之中,心念飞转。堇色想起了隔壁的John。他会来救我的!没有人可以再把自己带走!心底顿时有了些坚定与安全。
古沧海看着面前的女子从初醒来时的弄不清楚状况,到后来本能的戒备,最后又恢复冷静的样子,心里竟有些欣赏。这些天来,一直只是隔着玻璃屏幕充满兴趣地看她,也只不过如同对一个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东西所产生的好奇心一样,此刻他才发现,这不只是个欣赏的对象,而是个有自己意志的女孩子。可是又有什么呢?不过是个有点思想、行为有趣的女孩子罢了,最初吸引自己眼光的,也只不过是那双酷似母亲的眼睛。
想到这里,他突然兴味索然。古沧海站起身,立在床边,似乎刚才发生的亲密暧昧,都只不过是浮光掠影。
堇色舒了口气,厉声喝道:“这里是我的房间,请你出去!否则我要喊人了!”
古沧海语气冰冷地回敬:“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这里?看来你还不够聪明。”语气冰冷。
堇色缓缓道:“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不怕你。”
话一说出口,堇色突然感到了愤怒,他怎么可以轻易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张狂地主宰一个人的自由?看向古沧海的目光满是鄙夷。可是随即就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他抓自己,怕是为了消除唯一一个人证的吧?可自己刚才又自作聪明地一口便说出了认得他,这下怕是再难逃脱了!心下充满了自怜和黯然,到底自己不是什么无私忘我的人,又想帮被害人的那些孩子,又忧心自己的安危,嘴角一丝苦笑浮现。
而这丝笑容却刺痛了古沧海,眼中精光一闪——她,这个自由和性命都握在自己手里的女子,竟然敢用愤怒和鄙视的眼光看自己!若单单是鄙视也就罢了,她后来那又是什么目光?竟然是怜悯!她以为她是谁?居然还有资格怜悯别人?
这样想着,声音也越发冰冷,狠狠地说:“起来,跟我走。”
堇色听到这话,脑子立刻快速转动。如果他想自己死的话,他方才在自己没有醒来时,完全有机会下手。可是他没有那样做,反而在自己醒后说了那么些话。那是否可以赌一下?赌面前这个男人并没有对自己起杀意。赌那个什么外公真有John说的那样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