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妈,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带堇色去休息了。”古沧海打断她。
“你过来陪我说说话,至于池小姐嘛,既然来了,就让仆人带她去房间吧。”古太太不冷不热地说。
堇色脸色变得有些恼怒,本来一直尽量克制的苦涩和委屈被这不冷不热的话激得冒火。本来古太太一直对自己不善,当日因为寄人篱下,不得不忍。但是现在是她先生病危,自己念及外婆的缘故才千里迢迢赶来探望,她为何还要如此轻贱自己?堇色越想越生气,忍不住要反唇相讥。
正待开口,古沧海抢先一步说:“我下午再来陪您聊。至于堇色,我想就让她暂时住我那里。”
话一开口,堇色与古太太俱是一惊。
他那里?难道,就是当日囚禁自己的那个地方?堇色思忖。而古太太,则立刻脱口而出:“为什么要让她到你那里?你们两个人一起住像什么样子?而且,盈兰……”
“哎呀,堇色姐姐,你到了!”门口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古太太的话,是吴盈兰进来了。她对古沧海笑了笑,快步走到堇色身边,拉住她的手臂,说:“早上知道你要回来,我都让人把你原来的房间收拾好了。阿姨虽然不说出来,其实也很高兴你能回来呢。我刚才晚来一步其实是到厨房去了,知道你喜欢吃中餐,我让他们准备了。我带你去房间好不好?梳洗一下中午一起吃饭。”
堇色冷眼看着,心里暗笑,如果没有刚才古沧海那番话,她怕是不会进来的吧?毕竟让自己与古沧海一起出去住总不如放在她眼皮下安全些。而刚才一番看似热情的话,俨然已经是女主人的语气。一边亲热,一边在自己面前树威。
女人最不智的做法就是拉拢男人身边的人,以期获得他的爱。你可以把一切都做得好好的,但只要那个男人不爱你,一切的好都是空的。
“沧海,古先生正病重,需要静养,我一个外人恐怕不方便在此打扰。”堇色看着古沧海,面无表情地说。
古沧海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堇色的影子,小小的,却无比清晰。他转头对古太太说:“妈,我先带堇色去我那里安顿好,我们下午再来。”
堇色平静地随古沧海走出去,没有忽略那一瞬间,吴盈兰和古太太一脸的愤恨,还有无尽的挫败。是的,各人有各法,一点都没有错。
坐在车上。堇色戴上了墨镜,近中午了,阳光太过刺眼。
她突然问:“你带我去的地方,可是曾经囚禁我的房子?”
“是的。”古沧海答。
堇色没再说话。古沧海反而有些不安,又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那样待你了。”
堇色仍旧沉默。
“还不原谅我以前曾经将你囚禁?”古沧海边小心地问,边看着堇色的脸,可是,她所有的情绪都被那大大的墨镜给遮盖了。
“或者,是因为我前些日子去照顾吴盈兰?你知道的,我对她没有什么……”
还不见堇色说话,古沧海叹口气,似乎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将车速放慢,说:“如果你果真不情愿,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住。”说着,似乎就要将车掉头。
堇色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古沧海一脸的愕然。
“我是还没有原谅你做的那些事情,比如囚禁,比如不告诉我回国的原因,比如明知道别的女孩子爱慕你却不明确拒绝。但是,自然还有许多岁月让我慢慢发泄怒气,让你慢慢弥补过错。现在去你的住所吧,只是记得这次一定给我一间有很多窗户的房间,上次那个完全封闭的房间我实在是住怕了。”
古沧海听着,眼里渐渐涌现出了温柔的神情,整个人也都松弛了下来,将车继续往前开。
许久,他才喃喃道:“堇色,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堇色慢慢地,慢慢地漾起一个笑。他曾经说自己心软,那是不错的。可是,他也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强势呢,一样的吃软不吃硬,你越是沉静,越是不会被他处处掌握主导权。有时候男人犯点错也大可不必太过恼怒,其实以后的日子还可以时不时拿那错误提出点小小的要求。堇色悄悄地想着,坐得也更舒服些了。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
偷偷地瞥了一眼古沧海,看到他平日硬冷的面孔上洋溢出柔和,堇色感到如此庆幸,自己爱的人也同样爱着自己。
多好。
心里第一次有了期待许久的踏实。
这次踏入古沧海的房子,没有惊慌,只有悠闲。也一扫上次对房子留下的阴翳印象,不过是僻静点而已。
古沧海果然安排了一间有着大大落地窗的房间。拉开窗帘,窗外一片空旷地,偶尔有一两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提醒堇色这个男人的特殊身份。
堇色感慨着,他独自面对的,不乏腥风血雨。但留给自己的一面,始终是平静。
古沧海所有的本意都是好的,可是用错了方法。只是对堇色,隐瞒是万万不可的方法,她又不是事事都能看透他的心思。
休息了一会儿,古沧海来敲门,唤堇色一起去吃午饭。
待到坐下,堇色看到摆在桌子上的菜,忍不住又笑了。原来,桌子上摆着一盘爆炒菜心,一盘菠萝肉,还有便是当归乌鸡汤。
“让我猜猜主食,呃,定是花卷。”堇色看着古沧海说。
他点点头,看出了堇色神色里的揶揄,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其它菜倒还简单,这汤,你如何让人这么快便准备好?”堇色喝了一口,确信是小火熬了几个时辰才可以达到这样浓香的效果。
“早早让人准备也就是了。”古沧海的口气很平淡。
堇色听了,心思一动。难道他竟然是一早便想好了,让自己到这里住?
面对已经开始大口吃饭的堇色,古沧海却没有吃,思忖了一下,说:“本来还想着如何能让你答应到这里来住。那里,老爷子对你总是有古怪的另眼相看。”
堇色笑了:“你父亲只不过是难忘旧情而已,因为忘不了我外婆,对我自然是另眼相看了。”
古沧海没有言语,开始吃饭,看来心情不错。堇色也舒了口气,原来他竟然一直有些介意他父亲对自己的关照。借着两个人都难得的片刻轻松,堇色还是决定说出心里话:“以后,如果你有什么决定,最好事先告诉我。你如果有什么疑问,也可以直言不讳。”
古沧海郑重地点了头。
堇色放心了,你可以不相信其他人的应允,却是可以信任古沧海的保证。堇色对此有信心。
经过多日的分离后,竟然还能如此闲适地坐在一起吃饭,两人都觉得弥足珍贵。可是电话却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古沧海听完电话,脸色立刻变得凝重,对堇色说:“快跟我一起去古宅吧,父亲刚刚醒来,可是医生说情况很糟糕。”
刚到古家,便看到几个仆人十分慌乱,待到走进古永年卧室,床边已围了很多人,医生正检查着什么,护士仔细盯着旁边监视心肺功能的仪器。古太太、Linda、吴盈兰,都站在旁边,连吴妈也在。吴妈看到堇色进来,立刻唤了一声:“阿堇。”向她走来。
堇色拉住她的手,在这样的气氛中,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压低了声音说:“吴妈,等事情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家。”
这时,医生起身说:“古先生情况很不好,但是暂时还算清醒,各位轮流来与他说话吧。”
古太太首先向前,低垂着头,仔细聆听古永年的话,两人絮絮说了一阵,虽然房间很静,众人仍是听不大清楚,唯能看见古太太脸颊上挂着的泪珠。堇色在一边,突然就原谅了这个平日对自己刻薄的女人。她不过是一个争了一辈子的女人,争地位,争爱情。地位因为儿子得来了,爱情,眼看着却是再也无望。
然后,Linda和古沧海一起向前,这两姐弟平日绝对是井水不犯河水,此时难得凑在一起,守在老父的病床前。不知道古永年说了什么,只见他们两人皆郑重点了点头,待两人起身走过来时,堇色见到,平日爽朗的Linda眼中也盈满泪水。
轮到堇色时,她快步走到床边,才惊觉此刻清醒的古永年,身体已羸弱不堪,令人心酸。
“爷爷,我来看您了。”
古永年将手费力地伸向堇色,用浑浊的眼睛努力望向她:“堇色,我刚才醒来,看到枕边的玉镯,便知是你来了。哎,现在我是不成了。”
堇色想劝慰他放宽心将身体养好,可是这样的情势下这种安慰实在太过虚伪。所以,只好忍住伤心,不住点头。
“我与你外婆是有缘无分,但是或许我可以看到,你与沧海在一起的日子。”他停了停,脸上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放心,即使我不在了,也会给你们准备一份大礼。你们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
堇色终于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而古永年也似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闭上了眼睛。
护士挥挥手,示意大家都出去。
古沧海走过来,揽着堇色的肩膀,一起走了出去。堇色突然轻声问:“你愿意娶我吗?”
古沧海身子一僵,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马上回过神,坚定地回答:“我愿意!”
堇色似乎没有多大震动,仍然低着头,喃喃地说:“你娶我以后,要一直爱我,不让我孤单,不让我担心,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以便一直陪在我身边,你要做我的亲人,更要是我的朋友,我们要有很多孩子,一直闹哄哄地围在身边……”堇色眼里噙着泪,不停地诉说着她的美好愿望。
古沧海看着身边略微有些不对劲的堇色,突然地转过身,紧紧拥住了她。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是她此刻身上散发出的落寞深深地感染着他,让他不禁想到自己小时候,在噪杂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流浪,周围一切都是热闹鲜活的,但仿佛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就是自己。原来,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都曾经尝过孤独的滋味,所以比常人更渴望温暖,渴望被人依恋,渴望永久的幸福。
堇色嗅着那淡淡的香水味,感受着古沧海的心跳,终于放开了心怀,也伸出手,紧紧环抱住他。一直以来乖巧安静的池堇色,却从来抓不住身边的人,父母浑身鲜血地抛下了她,外婆万里之外突然离开,就连好友阿梨也一脸疲惫地对她说,堇色,如果有一日,我突然消失,不要担心,我是去嫁人了。幸好,幸好,曾经以为再也无缘抓住的爱情,终究是实实在在地停留在了她身边。
是谁说的,王子与公主在一起,从此便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堇色看着左手中指上的钻戒,思绪有些飘忽。想到那日,古沧海突然将戒指拿出来,拉起她的手便套了上去,闷闷地说:“现在父亲刚刚过世,举行婚礼是不大好,暂且拿个订婚戒指将你套住吧。”
于是,两人便正式成了未婚夫妻。
每每回忆起来,堇色难免在心里抱怨,那个人啊,竟然不晓得有求婚这个说法,即使再笃定自己愿意嫁给他,也是要象征性地征求一下意见呵。唉,终究自己先提出,那就是愿意了。既然已经接受了他,就好好珍惜这段得之不易的姻缘,祈求永久吧。
然而爱情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是完全公平的,她与古沧海相爱且愿意相伴终生,但不可能让他牺牲自己的事业来守候家庭,相反的,只能是堇色为他而放弃调香的职业。当然有很多理由可以说服堇色接受这个事实,比如,她辞职世界并不会停止运转,而他如果声明放弃他的位子,至少这个城市的帮派会陷入混乱。又比如,她如果出去工作,会给他的敌人太多的可乘之机。再比如,她放弃了职业只是少了几种香气,而他一旦离任,他们两人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可是,堇色仍心有不甘。
她还是深爱着她的职业。这些天来清闲安逸的生活,简单琐碎,平淡如水,让她觉得时间变得极其漫长又无所事事,所以她更加坚信事业对自己的重要。即使她可以随心所欲购买各式昂贵的香水,也不能磨灭她对各种香味调试支配的思念。
堇色盯着戒指上的钻石,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够大,够亮,够美。她眯起眼睛,又回想起当日吴盈兰看到这个戒指时妒忌愤恨的面孔,古太太意外的神色,以及John黯然又无奈的表情,还有吴妈欣喜安慰的眼神,心里总是少不了感慨一番。怨恨自己的人都已经离去,身边的人无不希望自己能够幸福,自己便不能没有不幸福的权利。因为这幸福是架构在太多人的不如意以及太多人的殷殷希望之上。付出太多以后,便不能够轻易放弃。
前些天,古永年去世时,也以爷爷的身份留给了自己一笔遗产,而给自己的遗嘱上只说着,也许女孩子多一点钱,更加容易抓住幸福。可是有钱又有何用呢?在这样一种形势下,每日出门都有专人跟着,连花钱都花不痛快。
已经下午两点了,堇色拿起外套,走出门外,坐到有保镖一起的车上,准备驱车去大宅。这些天,自从接受了古沧海的戒指,古太太便有点改变态度的意思了。应该是这样的吧?古永年去世,她以后能依靠的也只有古沧海这个儿子,对堇色也不能一直排斥下去。而堇色因为寂寞也乐于与她敷衍。同时因为古沧海总是不放心她到其它地方,对于她到大宅也总是放心的。所以每天下午两点,堇色便习惯于到大宅去坐一坐,与古太太闲聊一阵。
够幸运了吧?自己过上了不少女子梦想的生活,甚至就是自己在一年前每日祈祷希望能过上的生活。如果仍旧说不幸福,未免令旁人觉得自己太不惜福。
可是堇色,仍旧是不大开心的。
到了大宅,大厅里,古太太已经在坐着喝咖啡了。白衣白裤,才不过一个月,她已经苍老了很多。似乎古永年一去世,她的精神头也被带走了大半。
堇色轻轻坐下,仆人给堇色倒上一杯咖啡。咖啡纯正醇香且不带一丝酸味,旁边的点心也极好,香而不腻的小甜饼。
“堇色啊,你看,盈兰最近也不大来了,除了你,每日还记得来走动走动。”古太太精神似是钝了,也不看对象是谁,直接说了出来。
堇色微微一笑说:“想必是功课忙碌了。”拿起小勺搅着咖啡,凑近鼻子,深深闻着那咖啡香。心里却淡然地想,她当然是不来了,想要的男人与别的女人订婚,觊觎的财产随着古永年的逝世而彻底无望,特别,只要她离开,户头上便立刻会多几十万美金。哪里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堇色嘴巴撇了一瞥,却恰好从搅拌勺上照出自己的脸孔。或者是因为凸面镜的缘故,脸孔变形,表情分外刺目狰狞,将堇色自己吓了一跳。
她连忙放下咖啡,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暗暗想着,自己不过是想让爱情更加安稳、男友身边更加清净罢了,难道不应该?吴盈兰接受那些钱只不过说明她对古沧海的感情不够纯粹,与自己是否拿钱遣走她无关。
可是,刚才那一瞬,自己的表情却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因为用钱赶走了男友的爱慕者便得意暗笑的女子,是自己?
“堇色啊,我看你与沧海还是抽个时间把婚礼办了吧。说实话,我也想热闹热闹了。太冷清,简直让人过不下去。你也不要学那些外头的女孩子,闹什么不要孩子。既然安心在家里了,就索性多生几个,儿女齐全才好。我们又不缺钱,你若是不愿意带,就可以请佣人嘛,我也可以帮你带……”古太太不断说着,竟是彻底扫去了以前身上那股算计的伶俐,完全是一个老妇人的样子。
可是,这些话听在堇色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滋味。
幸福?自己这样便是幸福了吗?每日待在那个灰色的房子里,早上送古沧海离开,晚上迎接他的归来。其余时间,便是大半空白的生命。孩子?难道孩子能带来充实吗?不,孩子只能带来忙碌,并不能让心灵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