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看“天翼”。
文攸同也警觉地望着她。
她冲他嫣然一笑,抬手指着他道:“那不是嘛。”
那群人像是看到花朵的蜜蜂,“嗡”地一声全都向文攸同扑过去。
李斯洛冷笑着走上台阶,却又被两位刚刚抵达客栈的女士给拦住去路。
“你说,小同就是天翼?”
那位打扮得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奇怪地望着她,左边高挑着的眉几乎与文攸同如出一辙。
“是,不信你去问他。”李斯洛不怀好意地笑着。
“那你……是他什么人?”
旁边一位衣着时尚的高个子女孩疑惑地打量着李斯洛。
“我?”
李斯洛回头看看身陷“狼”群的文攸同,恶劣的幽默感再次发作。
“我不是他的什么人。但他是我的‘一夜情人’。”
趁着两位女士发呆之际,李斯洛迅速绕过她们,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利落地将那份可笑的合同撕得粉碎。
既然知道可笑,就把这一切都当作是一个笑话吧。她冷冷地想。
走过楼梯转弯处时,她不禁又望了那尊佛像一眼。
灯光下,佛像像往常一样闪着冰冷的光芒。
突然间,李斯洛领悟到,原来文攸同并不真的想要了解她的身份,他只想把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而她,竟然愚蠢到想要最后试上一试……李斯洛同时也领悟到,她之所以坚持找他要回签名,就是想证实给他看,她不是他所想的那种女人。
可事实上,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感应已经强烈到超出了文攸同所能承受的范围,这令他感觉深受威胁。而当一只猛兽感觉受到威胁时,它唯一会做的,不是咬死那个入侵者,就是赶走它……
“咦,李小姐。”
王燕正好下楼,与她迎面碰上。
“我错了,这确实一尊佛。” 李斯洛抬手指着那尊雕塑,一脸愤恨地道,“看看他,他才不在乎世人的死活,他只求自己能修成正果就好……”
看着一头雾水的王燕,李斯洛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礼貌地笑道:“老板娘,麻烦你帮我结帐。”
十七
这场雨最终还是下了下来。
文攸同背着双手站在窗前,视而不见地看着远处笼罩在大雨中的群山。
在他身后,母亲童思存和她的特别助理林晓正占据着他房间里仅有的两张沙发。
童女士抬眼看看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我不怪你没告诉我得奖的事,毕竟,我一向反对你的这项‘爱好’。不过,就算你玩出了一点名堂,这终究也不是一项正经的事业。”
文攸同微一皱眉。虽然母亲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不做教师了,可那喜欢咬文嚼字的习惯却一直保留至今。
童女士又道:“而且我一直相信,凭着你和你哥的聪明才智,不管做任何事情都一定会成功的。只是你们的才能却都不肯用在正途上……”
所谓的正途,就是听从她的指挥,由她来决定他们该做什么——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文攸同不由一阵冷笑。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不屑,童女士转移话题道:“不过,你是天翼这件事,倒是对公司的形象和我们的计划大有帮助。”她转头对林晓道,“晓晓,你跟企划部的人商量一下,看看……”
文攸同霍地转过身来,眯着眼眸轻声道:“我跟公司已经没关系了。”
童女士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
“任性也该有个限度。我知道那件事让你心里很不痛快,可我相信你心里也明白,当时我们只能那么做。你是个男人,就算在名声上有点损失也没什么,对你的前途影响不大。可晓晓就不同了,如果她的名誉受损,最后势必会影响到整个模特公司,还有由她代言的‘羽姿’女装。我们已经在那个项目上投了很多钱,不可能看着它出问题……”
文攸同忍不住转头去看林晓。
林晓低垂着眼帘,一声不吭地研究着手里的茶杯。
“……而且当初我就说过,要不了一年人们就会淡忘了此事。看看,如今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加上你现在又多了一重艺术家的身份,人们对艺术家的荒唐行为总是比较能够包容……”
荒唐行为……文攸同扬起眉,讥讽地望着母亲。
童女士假装没看到,继续说完她想说的话,“所以现在正是你重新露面的最佳时机。”
“我已经辞职了。”文攸同冷笑道。
童女士不当一回事地挥挥手。
“那只是你一时的意气用事而已,我相信你现在的想法肯定又不一样了。其实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反思,以前是不是给你了太多的压力,逼你太狠了。可你要知道,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进则退,我们稍有松懈就会被别人超到前面去。‘羽姿’之所以能发展成今天的规模,就是我顶着这样的压力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相信,你是我儿子,我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够做到。而且,虽然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夸过你,可我对你的成绩还是很满意的。”
文攸同的心情不由复杂起来。如果这句表扬出现在一年多以前,他或许会还能继续忍受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为了并不是自己追求的目标而卖命。可经过这些日子的反思,他已经明白并且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这句迟来的赞扬对于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看看林晓。
目前最需要母亲表扬的,不是他,而是她。
林晓依然低着头,仿佛突然间对瓷器有了浓厚的兴趣。
文攸同忽然发现,他对林晓的愤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
或许当初他对她的感情就只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情关系,只是在母亲的有心推动和她的有意误导下,才被错误地认为是爱情吧。
“林晓的付出比我多。”他望着林晓说道。
林晓意外地抬起眼,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叫出她的名字。当看到他那不再愤怒的眼神后,她不禁有些泫然,赶紧又低下头去。
“我当然知道。”童女士将身子探过沙发,安慰地拍了拍林晓的手。“在你们这几个孩子当中,唯一让我觉得欣慰的就是晓晓。”
听到童女士的话,林晓微一抬头,冲她飞快地一笑,又低垂下眼帘。
“比起你们,她更用心。对公司的事务也好,对未来也罢,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和担当,不像你和你哥,”童女士瞪了文攸同一眼,“就只知道逃避责任。”
逃避作为童存思女士之子,被她掌控命运的责任。
文攸同暗暗冷哼一声,道:“那你可以把公司交给林晓。她一直都比我更熟悉公司的事务,对时尚的把握也比我灵敏,她才应该是‘羽姿’的总经理。”
童女士的手指僵了僵。她收回手,转身拿起茶杯,抬眼看着儿子。
每每看着文攸同兄弟,她便觉得纳闷,当初肉团团的两个小子,怎么就长成了如此高大的两个男人?而她却错失了他们成长中的大部分环节。后悔吗?不。童思存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二字。她只选择,然后坚持自己的选择。至于错失的……人生不可能什么都拥有。
她喝了一口茶,缓缓道:“‘羽姿’是我创立的,我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出于它能长远发展的目的。晓晓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比你们兄弟差,但这副担子对于她来说,还是太重。我不会,也不可能要求她为了我的公司无休止地付出,这对她不公平。你就不同了,你是我的儿子,理应负担起这个责任。”
林晓的头难以察觉地又低了低。一股为她报不平的怒气瞬间充满文攸同的心胸。
“那您觉得您现在就对她公平吗?她对公司的付出只比我多不比我少。而且,我早说了我无心于此,我想追求的是自己的事业,不是您的事业。既然林晓喜欢您的事业,为什么不能让她接手?”
童董事长看看自己的特别助理,又看看一脸怒气的儿子,不由抬手揉了揉抽痛的额。这小儿子固执起来的时候,比大儿子还要难缠。
“我知道晓晓的能力,也知道你的能力。我相信她的专业加上你的执着,一定能为公司开创一个更好的未来,不然我为什么那么希望你们俩能结合?”
林晓与文攸同同时一愣,不由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自从出了那事后,他们就一直小心地避开这个话题,如今却被童女士给公然挑明。
童女士叹了口气,又道:“谁年轻时没犯过一两个错?你自己就不见得比晓晓清白多少,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她一回?再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应该知道她本性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这都是那个男人的错……”
见文攸同要开口反驳,她赶紧挥挥手。
“好了好了,过去的不愉快就不提它了,人总是要向前看。我这次来,一则是接你回去,二则,也想看到你们俩能重新和好。”
文攸同再次看向林晓。
林晓又低下头,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比她镇定地捧着茶杯的手更能显示出她的情绪。
他不由皱起眉。在掩饰情绪上,林晓显然没有李斯洛在行。
想起那个女人,文攸同不由伸手摸了摸仍然有些隐痛的下颚。
幸亏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够黑,不然脸上带着明显的手掌印,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特别是紧跟那记耳光而来的,是一群饿狼似的记者。
文攸同从来就不擅长跟媒体打交道,在做“羽姿”总经理的那几年里,也基本上都是母亲和林晓在应付媒体。如果不是她们及时赶到,他可能真的会为了“突围”而对那些记者们大施拳脚。
值得庆幸的是,母亲当时也不能肯定他真的就是“天翼”,所以只对媒体透露了他是“羽姿”的总经理这一信息。至于“天翼”,文攸同笑了起来,如果李斯洛知道那些记者认为她只不过是在恶作剧,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你是男人,应该有这个雅量,就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吧,让一切重新开始。”
童女士拉过他的手,放在林晓的手上。
文攸同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他交叠在林晓手上的手。
“我希望你能原谅晓晓,毕竟她当时还太年轻。就让那些事成为过去吧,你们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显然,童董事长尚未放弃撮合他们的念头。
文攸同低头看着林晓。
一年半年以前,林晓的发型和李斯洛有些类似,都是短短的卷发。现在她将头发留了起来,那头及肩长发正遮着她的脸,让人辨不清她的表情。
文攸同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当初会觉得李斯洛和林晓有些相像了,如今细看林晓,他觉得她们简直没有一处是相似的。
林晓比李斯洛略高,也比她更具骨感。那张鹅蛋脸上的线条清晰明朗,刚中带柔。
而李斯洛那张瓜子脸上的眉眼却是柔中带刚。
虽然两人都有着类似的疏离气质,但林晓的身上明显比李斯洛多了一层苍桑感;而李斯洛则拥有一份难以描绘的纯稚气息。
一种更吸引人的气息……
“现在公司里还是我在主事,可我希望将来能将‘羽姿’交给你们俩……”
文攸同再次回过神来,打断母亲,对林晓道:“林晓,你的意思呢?”
童女士亲热地拍拍林晓的手臂,“晓晓比你懂事,她当然是同意的。”
文攸同仍然直直地望着林晓,逼着她抬起头来。
林晓抬眼看看他,又看看童女士,重新垂下眼帘,沉默地点点头。
不,她们一点也不像。文攸同暗忖,如果是李斯洛,她肯定会冷冷地看着母亲,以眼神命令她收回那句自以为是的话。
他想起她挥出那一巴掌前的凛冽目光。如果他没有看错,那目光中还暗藏着悲愤。
如果她是因为被他看穿身份而恼羞成怒,眼神中为什么会有那种受伤的表情?
难道真像大哥说的那样,是他太武断了?
或者,她真是个“正规军”,不是“狗仔队”。
可如果她真像他所认为的那样,是企图心很强的记者,又怎么会放弃这个独占独家新闻的大好机会,而将他推给一群竞争对手?
不过话再说回来,也许她只是被他气昏了头。
亦或者,她觉得她已经掌握了他最具价值的新闻——当然,就山上那一夜的份量来说,那些记者再怎么挖掘也不可能挖出更具轰动效果的新闻了。
文攸同突然又想起她手上的那张纸。
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是记者证?不,记者证没那么大。介绍信?公函?有可能。
可她是记者,只要出示一下记者证就行,为什么还要带着一纸介绍信?
或者,那根本就不是介绍信。
或者,她的身份另有解释。
文攸同的心头突然掠过一阵不安。
他走到房门前,转身看着童女士。
“妈,我跟林晓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请您别插手。而且我也不会再回公司,希望您能谅解。我想其实您也明白,我并不适合那份工作,但林晓十分适合。如果您不想失去她这么一个好助手,我希望您能更公平的对待她。”
文攸同又低头看看林晓。有些事情必须由她自己去醒悟,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转身拉开房门。
“你去哪?”童女士问。
“去确认一件事。”
他的声音从窄窄的过道里传来。
☆ ☆ ☆
文攸同抬起手,刚要敲李斯洛的房门,门开了。
出来的竟然是他的嫂子王燕。
“咦?”王燕看看他,又扭头看看他的身后。“你妈呢?”
“在我房间。”
“你们什么时候走?”王燕瞪着一双大眼,满怀希望地望着他。
如果不是急着寻找某些答案,文攸同真想逗弄她一下。
就像不赞同哥哥选择的职业一样,童女士也不赞同这个儿媳妇。当然,这个儿媳妇也同样不赞同她。
“不知道。”文攸同摇摇头,手臂越过她的头顶去推那间房门。
“你找李小姐?”王燕堵着门。
“是。”文攸同不耐烦地想要拨开她。
“李小姐已经结帐走了。”
王燕抱着床单笑眯起双眼,看着一脸愕然的文攸同。
“走了?她为什么走?”
王燕翻起眼。
“或者是人家的任务完成了;或者是人家没完成任务,觉得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总之,人家走人了。”
说着,她向楼梯走去。
文攸同一把拉住她。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王燕又翻了翻眼,“东西倒没有,倒是有一句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她看看他,又道:“不过,那东西是你做的,也许你能了解。”
“什么?”
“她临走前指着楼梯上那个佛像说,那尊佛只想自己修成正果,才不管世人的死活。”
文攸同一愣,瞬间有种被人看透的狼狈。
王燕好奇地凑上来。
“那是你做那尊佛像的本意吗?不过,不管你是不是只想自己修成正果,我警告你,你妈那尊佛可是为你来的,你得负责给我尽快把她请走。如果她让我家大同不痛快,你也休想我让你痛快!”
十八
“唰”,窗帘被人大力拉开。初秋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李斯洛的脸上。
李斯洛呻吟一声,翻了个身,躲开那阳光。
“起床啦。”
一个孩子的尖叫在她毫无防备的耳边炸响,紧接着,一记“炮弹”重重落在她的背上。
“哦……”
李斯洛惊呼一声弹跳而起,只见床边和床上各有一张笑脸在望着她。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唯一的区别是,床边的那张脸略大一些——那是她的姐姐李斯涵;床上的那张脸略小——那是她的外甥夏冬阳。
“懒鬼,该起床啦。”
李斯涵一手撑在床边,笑咪咪地看着她。
“太阳都晒到屁屁啦,懒鬼。”
四岁的夏冬阳也学着他妈妈的腔调,在李斯洛身上快乐地跳着。
李斯洛眯起眼,“说谁懒鬼?”
“你。你你你,小姨是懒鬼。”
夏冬阳正跳得高兴,冷不防被李斯洛抓个正着。
“好,就让你见识一下懒鬼的搜魂抓痒手。”
李斯洛顺势将夏冬阳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