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洛愣愣地看着越走越远的他。
这男人。虽然她从来没有指望过他会有一星半点的怜香惜玉,但也不至于恶劣到就这样把她给扔在半路上吧?!
她张张嘴,那满满的自尊却堵在喉咙里,使她发不出声音。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之中,她才眨眨眼,扶了扶背包,又艰难地向前走去。
李斯洛的性格里有一种惰性,她总是懒得想太多,现在也是。她懒得想他为什么突然甩开她,也懒得想她该怎么办。她只知道,目前她的任务是一步一步地爬上这座山。至于到了山顶之后该怎么办……那是到达山顶之后的事情。
然而,孤身一人行走在这陌生的大山中的感觉却跟身边有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李斯洛突然发现,这原本幽静的山林间竟然有着那么多的声响——头顶凄厉的鸟鸣、草丛中莫名的窃语、和身边呜咽似的风声……这一切不禁让想像力丰富的她联想到那些惊悚片中恐怖的背景声。
好不容易挨到树林边,前方早没了文攸同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李斯洛觉得,就连那条原本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的小径也在突然间变得诡异起来。
她抬头看着树林在小径上方形成的拱顶。将近中午的阳光勉强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小径上投下几点稀稀落落的光斑。而在密林深处,到处是光线穿不透的浓密树丛。
一阵风过,李斯洛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不顾全身肌肉的尖叫,本能地加快步伐。
一条像吊死鬼一样悬挂在树下的蠕虫险些撞上她,她吞下一声尖叫连忙避开,谁知又猛地瞄到脚边一条多达一百多条腿的昆虫。她的汗毛在瞬间炸开,连忙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前方就是重新被太阳照得泛着白光的小径。她不敢再看脚下,也不敢再看两边,两只眼死死地瞪着那片白光,拼着最后一口气力冲了出去。
就在她冲出树林的刹那,文攸同的身影出现在白光的前方。
李斯洛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此刻的感受。她既想像个惊恐的孩子般大哭大叫,又想像个走失的孩子般跳跃着扑进他的怀中——若不是最后仅有的一点理智还控制着她,以及她的肢体已经疲乏得让她没有能力去做那种又跳又叫的“高难度动作”,李斯洛苦笑着想,只怕她早就这么做了。
当他看到一个又哭又叫的她时,不知道会不会以为她疯了。
文攸同吃惊地看着李斯洛以他以为看错了的速度跑出树林,又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猛地站住,然后软软地瘫坐在地上,他连忙跑过去。
“怎么了?”他问。
李斯洛抬起头,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地上。她撑着双臂想要站起来,可那颤抖的双手却怎么样也用不上劲。
“你怎么了?”
文攸同俯下身,担忧地望着她。
“我?没、没什么,累了,休息一下。”
李斯洛喘息着胡乱地应着,一边卸下背包,一边缓缓屈起膝,支撑起身体。
“你哭了。”
文攸同伸手帮她站起来,黝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恼。此刻他恨不能踢自己一脚。他可以想像得出,一个几乎没有旅行经历的女人突然被人扔在这深山里会有什么样的感觉。而他明明可以解释清楚自己的行为,却偏偏故意什么也没说。就算对她有再多的介蒂,他也不应该让她经受这番惊吓。
“哭?”李斯洛伸手摸摸脸,竟然真的摸到一手湿漉。她讶异地看着手里的湿,讪笑道:“不,不是泪,是汗。”
“眼里流的汗?”他挑起一滴仍然挂在她睫毛上的泪珠。
李斯洛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拍,虚软的双膝差点儿承受不住这突袭而来的气短。她透过睫毛小心地打量着他。在他的眼中,盛载着浓浓的歉意。
“对不起,我该先向你说一声的。前面有个凉亭,我先帮你把包背过去,回头再来接你。”说着,他拿起她的包,又快步向前走去。
原来,他是打算先把他的包放到凉亭里再来接她,而不是要甩开她。李斯洛的心中豁然开朗,那原本沉重的双腿也在突然间变得轻松了好多。
文攸同将背包放在凉亭里,刚一转身,便看到李斯洛已经转过弯道向这边走来。他立刻向她走去。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他扶住她的手臂。
李斯洛冲他疲惫地一笑,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帮助。
她低头专心看着脚下,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一级台阶这才抬起头来。原来她到底坚持到了文攸同所说的那个凉亭。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睛快速扫过地面,确定没有可疑生物后,一屁股瘫坐在台阶上,也顾不了身后的枯枝败叶,直直地向后倒去。
在她头顶,四根光秃秃的树干上横七竖八地架着几根枝条,枝条上覆着一片茅草——这便是文攸同所谓的“凉亭”。
虽然它与李斯洛所想像的模样相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不过,她对此已经是抱着一片感恩之心了。
她躺在地上深深地喘息着。她想,她已经把下辈子的运动量全都预支了出去,回去后鬼才再跟小江她们去什么健身房。从此以后,对于她来说,生命只在于静止。
此时他们正在山侧,山体挡住了太阳,从“凉亭”间穿过的风透着惬意的清凉,朦胧中,李斯洛竟然有了几份睡意。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酸疼的腿。
她惊讶地一抬头,意外地看到文攸同蹲在她的身前握着她的腿,正在解她的鞋带。
“干嘛?”
她望着他,声音因疲惫而嘶哑着。
文攸同看了她一眼。
“你的腿运动过度了,如果想要继续前进,必须得及时放松。”
他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脱掉她的鞋,有力地推拿起她腿部的肌肉。
一阵酸胀从腿部漫延至全身,李斯洛不禁拱起背,倒抽一口气。
看着她那像猫一样的动作,文攸同微笑起来。
“你真倔。换了别人早下山去了。”
“是吗?”李斯洛撑起双肘,漫不经心地挑起一边的眉。“我还以为是我天下最随和的人呢。”
“你并不像意怠鸟,倒是很有大鹏那种不轻言放弃的精神。”
他一边搓揉着她的腿,一边打量着她。
李斯洛拉下嘴角做了一个鬼脸。说实话,她比他还要惊讶。从小到大,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都说她是那种没有恒心,随遇而安、吃不了苦的人。如果换作是别人来告诉她,她会因为跟这男人赌一口气而让自己“沦落”到这荒山野岭,并且差点累死,只怕打死她也不会相信。
她低头苦笑起来,就像他说的,这还是“意怠鸟”李斯洛吗?
“也许,每个人都有两面,有意怠鸟的那一面,也有大鹏鸟的那一面……嘶……”
李斯洛又倒抽一口气,他推拿的力道不禁让她畏缩了一下。
文攸同看了她一眼,脱掉她的袜子,开始按压她的脚板。
李斯洛本来是要觉得尴尬的,但他那粗糙的手指划过脚心的感觉打断了这尴尬。那难忍的酥痒使她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并且本能地弯起脚趾。
文攸同本能地扳平她蜷起的脚趾。她的脚真的很小,他一只手就能将她的脚整个包裹在掌心之中,这不禁让他想起那些古代的小脚仕女。以前,他一直认为古人是有变态的爱好才会喜欢小脚,而看着她的脚,他开始有些理解了。也许,古人喜欢的正是这种犹如稚子般的稚嫩感觉。
他猛然意识到,为什么他总是把她跟孩子联系在一起——这李斯洛虽然有着一副诱人的成熟躯体,却同时也有着稚子般的纯净气质。
他垂下眼,手指不自觉地轻抚过她的脚背。
纯净的不仅是她的气质,还有她的肌肤。
她的肌肤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如羊脂玉一般的滑润细腻,那一个个小脚趾也如同玉雕的一般玲珑可爱。他的手指轻抚过她纤细的脚腕,向上抚摸着她光洁的小腿肚。在那里,纠结的肌肉形成了一个硬块。他加大力道按揉着。随着她腿部肌肉的放松,那个紧张的硬块却渐渐地转移上他的心头。
小腿的酸胀让李斯洛不自觉地又瑟缩了一下。她仰起头,咬住唇,努力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维京海盗。她微笑着想,一个会按摩的维京海盗。这不禁推翻了她对他的所有定义。
显然,他不是那种自大的人。没有哪个男人会替一个陌生女人按摩汗津津的臭脚——即使大多数的文学作品中说女人的汗是香的。
她低垂眼帘看着自己光裸的脚,心中猛地一动。这种亲密的行为……至少要有些情感作为基础吧……
她再次想到那几个让她脸红耳热的眼神。
文攸同的手指在她小腿上揉按着,那时而轻柔时而霸道的力道,就像他那捉摸不定的态度,不时地转换着。
她清清喉咙。
“领队、攀岩、司机、向导,还有按摩。你还会做什么?”
文攸同抬头冲她笑了笑,心想,如果她知道他真正的职业,只怕更会吓一跳。
他将按摩完的那只脚搁在膝上,又解开另一只脚的鞋带。
“老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艺多不压身嘛。怎么样?我这手艺能谋生了吧。”他冲她戏谑地一笑。
李斯洛好奇地望着他。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文攸同抬起头。
“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怎么……”她用下巴指了指她的腿。
文攸同看看她,又低头看看她的脚,自己也疑惑起来。
“也许是看你精神可嘉吧。或者,”他抬起一边的眉,“我只是担心你真的爬不上去,最后还要害我背你过去。”
她注意到他说的是爬山,而不是下山。
“不再对我说我应该下山的话了?”她挑起眉。
“即使下山,你也需要用到腿。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自己能走总比要人背强。”
文攸同低下头,按揉着她的脚。
李斯洛呲牙咧嘴地任由他按摩着,半晌,突然道:“我开始有点了解你了。”
文攸同诧异地抬起头。
“你是那种面恶心善的人。”
李斯洛点头做着结论,一边放平手肘,享受着清凉的过山风。
文攸同眨眨眼。看着她享受的模样,那心中的硬块在突然间又涨大了无数倍。
他摇摇头,卷起她的裤管,推揉着她的腿肚。
这突来的胀痛终于打破了李斯洛的坚忍,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
这轻柔而暧昧声音传到文攸同耳中,如同一根丝线缓缓拉过他的肌肤,令他胸臆间堵着的那个硬块在瞬间转化为一股热力。几乎是立即的,他的身体起了敏感反应。
他的手猛地一僵,抬眼瞥了她一下——她并没有在注意他——他微微松了口气,将身体调整到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然而,一旦起了那样的念头,这工作也在突然间变得苦乐参半起来。
她的肌肤引起他心理上的快感的同时,又令他生理上大受折磨。特别是,他正好蹲在那儿。
他不自在地又动了一下,希望能调整到一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
李斯洛敏锐地察觉到腿上触摸的节奏和力道的变化,便抬头看看他。
只见文攸同双唇微张,面色潮红,两眼迷离地望着虚空的某一点。更让她起疑的,是他那突然变得轻浅而急促的呼吸。
他动了一下,然后,一切“秘密”就这么全都暴露在她的眼前。
李斯洛抬抬眉,不知道该因此感觉难堪还是该觉得荣幸。最后,她觉得她应该觉得荣幸。她仰起头,假装没有注意到那个“秘密”。然而,她那丰富的想像力却在此时变得活跃起来。
这是他对她感兴趣的一个铁证。李斯洛望着天际悠悠的白云,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她想像着她大着胆子,在这天高地远的地方,任着性子去做那些她一直想做,却找不到机会做的事情……
文攸同又动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溜向那个“铁证”。
好一个壮观的“铁证”。
李斯洛虽然未经人事,却也不是个天真无知的女孩——在现今这个资讯发达的年代,估计也很难找到那种“一尘不染”的人——她弯起嘴角,又做了一个鬼脸。
等她察觉到异样抬起眼时,正与文攸同那谴责目光撞在一处。她眨眨眼,套上平静的面具。
“很壮观。”她道。
文攸同那黝黑的脸颊透出一丝尴尬的红光。
“你该尖叫着跳开。”
他故作镇静地放开她的脚。
“为什么?”她故意又瞄了一眼“铁证”,抬眉笑道:“因为你的生理反应?”
她的表现不禁让文攸同吃了一惊。他立刻断定,她应该是个情场老手。
这实在与她那清纯的气质不合。
不过,似乎从认识她的那一秒起,他对她的感觉就没有对过。
而知道她也是“游戏中人”,竟让他心头滚过一阵混乱。他发现他既有些窃喜,同时又隐隐有些懊恼——他还发现,自从认识她之后,他便一直处于这种几种矛盾情绪参杂并存的状态之中。
“也许,我会吃了你。”
他眯起眼,意带威胁地抚过她的脚腕。
“这是提议还是警告?”
李斯洛轻佻地动动脚趾。她本来打算用脚去碰那个“铁证”的,到底还是缺乏了一点勇气。
“也许,我不介意被你吃掉。”她哑声笑道。
文攸同的眼眸一沉。这是在向他发出邀请吗?
他正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答,李斯洛收回脚,拿起鞋袜穿上,一边笑道:“不过,我想我可能并不对你的胃口。”
她站起身,掸掸身上的土,“你早在八百年前就在我们之间划下了界线。”
文攸同一愣,他“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忘记了那条界线。
李斯洛活动了一下腿脚,感觉果然轻松了好多。
“谢谢你。”她展眉一笑,转身拿起背包。“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对付着爬过这座山了。”
文攸默默站起身,抬头看看天色,又将背包从她肩头拿下来。
“明智的做法应该是下山。”
李斯洛不禁挑起眉,她以为他不会再提了呢。
“如果你要下山,请便。但请再派个向导过来。”
她抢过背包,抬腿准备继续前进。
文攸同并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说了一句:“那是下山的路。”
李斯洛一窒,不由尴尬地站住。
他望了她一眼,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干粮递给她。
“中午了,吃些东西再走。”
十
吃完午饭,文攸同掏出那把曾经用来削香肠的丛林刀砍下一段树枝,给李斯洛做了一根登山杖。
“过了这凉亭,前面就是真正的荒郊野岭。有些地方没路,你小心点。”
他将手杖递给李斯洛,转身打开她的包。
李斯洛看着他将帐篷等重物都系到自己的背包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从小就习惯了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还不习惯这般被人照顾着——特别是,被这个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不想照顾她的“维京海盗”照顾着。
文攸同从她的包里掏出一顶丑陋的灰蓝色棒球帽,不禁皱起眉。临出门时,他从柜台后摸出这顶帽子交给她,但她嫌它丑,故意塞在包里一直没有戴。
他看看前方在太阳下泛着白光的山峦,站起身,将帽子合在她的头上。
李斯洛摸摸帽檐,几乎本能地想要摘掉它。
文攸同抱起双臂,警告地半眯起眼眸。
原本,就算只为了要看看他那不悦的表情,李斯洛也打算“抗旨”的。但一想到刚才那条险些撞上脑门的蠕虫,她只得撇撇嘴角,放弃反抗。
控制狂。
她在他的协助下背起背包,无声地嘀咕着。
女人,总是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文攸同一边帮她背上背包,一边批判地扬起眉梢。
走出凉亭没多久,果然如文攸同所预料的那样,前方没了路。
上一次走过这条路时还是春天。短短几个月,小径便被野草盖住。
文攸同一边拿着丛林刀开道,一边自我检讨着。他发现他这折腾李斯洛的计划同时也在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