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人生之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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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人生之今生-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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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白的身世对一个人来说就像生活用水一样重要。停水时,我们才知道水的重要,无法冲洗的厕所、成堆的脏衣服、浑浊的洗脸水,每一样都刺激着我们的神经;身世不明时,我们才知道简单的身世是多么可贵的东西。

    ——壁虎

    考完了,我第一次睡懒觉至日上三竿——我压根没有醒。

    我不知道,更大的考试正在等着我下楼面对;如果能够重来,我选择永远不要醒过来。

    我下楼时,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今天非常难得,因为爸爸妈妈竟然都在——小舅的面子真大,我暗自感慨。不过,饭吃得有点沉闷;真好笑,竟然不习惯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

    吃完饭,用完水果,爸爸叫住了我,“兰兰,把盘子放下,让你哥哥收拾,我们有话对你说。”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了一下;自从舅舅回来以后,我的确比较放肆。哥哥接过水果盘快速走向厨房——没义气的家伙。

    “坐下吧,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爸爸、妈妈和舅舅都一脸严肃,这使我有了新的不好的感觉;我宁可现在爸爸责备我。

    “——云祥想带你去美国,以养女的身份,我和你妈妈已经同意了,但是还要听听你的意见。你先听我们把话说完,再作决定。”我已经跳了起来,但不得不重新坐下去。以养女的身份?多么可笑的事情,我的父母就在我的面前,没有任何贫困潦倒或病入膏肓的迹象,他们的女儿同样没有任何生理上的缺陷,甚至在别人眼里可爱聪明。这算什么?这就是舅舅所谓的“抢”?我苦笑着看了舅舅一眼,但是他还是一本正经,没有一丝笑容。

    “你是一个好孩子,甚至比你哥哥还要好。你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所以我们决定提早告诉你这件事情。原本我们打算等你十六岁时再说,但是现在云祥已经知道你的存在,并且要收回抚养权,我们只好现在就告诉你。”爸爸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我消化这些话。我惊讶地看看我的血亲:什么?收回抚养权?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可是刚才他们还以父母自居的呀。

    “不要惊讶,兰兰,我想你已经猜出来了,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不要惊讶,竟然叫我不要惊讶?突然获知被我叫了十多年的爸爸妈妈竟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怎能不惊讶?妈妈的话多么可笑。我竟然笑出了声。

    “爸爸,你们在和我开玩笑吧?我不是你们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难道是舅舅的?我觉得我和他长得一点不像。告诉我,这——这是在开玩笑,是你们为了说服我去美国撒的谎!”我向爸爸求援,但是说到后面,我的声音都开始颤抖,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在笑。

    我的希望破灭了。“我们没有开玩笑,事实上——事实上,你也不是云祥的孩子。”我的瞳孔在放大;我真希望现在就昏倒,但是我没有。

    “这件事情说起来比较复杂,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听完自己的身世再作决定。虽然我们同意了云祥的意见,但是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我和你妈妈会坚决支持你的决定。”我还能说什么,事实上,我已经不会动弹了。

    在三个大人的注视之下,我听完了自己的身世。

    事实上,我早就听过我亲生母亲的名字:穆兰。她是半个维吾尔族——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亲姥爷,是维族——我长得很像她,尤其是这张颇有异族味道的脸。文革结束不久,她千里迢迢带着自己姥姥留给母亲的信物前来寻找自己的姥姥——姥爷的刘家女孩。但是那时姥爷带着她的亲姥姥早就去了美国,当然找不到,更重要的是,姥姥没有告诉她实话,否认了刘家女孩和姥爷的事;不过,她同意已经没有钱的穆兰暂时住下来。

    穆兰长得很美,尤其是她带着异族特征的雪白肌肤、又黑又长的卷发和会说话的眼睛,所以很快在小城引起了轰动。穆兰在姥姥的帮助下,在当时城里最大的国营餐馆当了服务员。据说,自从她去了以后,餐馆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许多。

    很多未婚的小伙子向穆兰示好,其中包括我的亲生父亲,杨玉明,当时年轻有为的派出所副所长。但是穆兰没有回应任何一个年轻小伙子的示好,因为她爱上了当时正在一边自学一边当汽车修理工的小舅。同住一个屋檐下,早也见面晚也见面,又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两个年轻人很快就相互暗生情愫。姥姥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为她从来没有告诉小舅姥爷的事情,更不用说刘家女孩的事情。小舅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遗腹子。

    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好得就差捅破一张纸了。所以,小舅私下里向姥姥提出要娶穆兰为妻,希望姥姥向穆兰提亲,但是姥姥却让小舅再等等,她还要再看看,理由是穆兰比小舅大一岁——有句俗语叫“男不大三女不大一”,意思是说夫妻两个如果男的比女的大三岁或者女的比男的大一岁就会婚姻不美满——而且是少数民族。同时,她向穆兰私下提出要认她做干女儿,并且暗示如果不同意就不让她和小舅交往。举目无亲的穆兰在不知道小舅已经下定决心非她不娶的情况下,以为小舅因为孝顺母亲不敢娶她时,在众人面前认了这个曾经在自己身无分文时收留自己的干娘。

    唯一知道内情的大舅没有告诉两个年轻人姥姥的真实想法:姥姥是不会让小舅娶刘家女孩的外孙女的,因为按照辈分,他们是乱伦,在注重名分的姥姥眼里,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就算没有血缘,从感情上讲,刘家女孩仍然是姥姥心中的一根刺,所以她宁可自己承担乱辈分的罪过。

    当得知消息的小舅赶来时,正好看见穿着节日盛装的穆兰向自己的母亲盈盈下拜。小舅简直要疯了。两个恋人的目光相交在一起,刹那间,前所未有的心有灵犀使他们马上明白了一切:一切在于姥姥。但是在众多亲朋好友面前,已经晚了。一声苦涩的“姐姐”把小舅的初恋绞得粉碎,绞得他的心滴血。穆兰的目光绝望了。

    穆兰的亲生父母已经过世,家里只有已经娶了嫂子的哥哥。她这次来是为了实现母亲的遗愿前来寻亲的,所以没有想过回由不喜欢自己的嫂嫂主持的哥哥家。加上和小舅的恋情,现在又多了一个干女儿的身分,自然更加理所当然地住了下来。虽然不能成为夫妻,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个恋人以姐弟的身分传达相互的感情。所以,对两个人来说,幸福仍然在身边。

    但是,姥姥还是不愿意:穆兰很快在姥姥的安排下嫁给了杨玉明。面对愤怒的舅舅,姥姥只说了一句话:“难道你想让你的姐姐一辈子不嫁人等着你乱伦?”舅舅傻了。穆兰就在窗边。

    随后,穆兰默默地接受了杨玉明的提亲。婚后,很快就有了我。

    如果不是杨玉明太喜欢穆兰,如果杨玉明没有那么重的嫉妒心,如果杨玉明不是警察,或许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杨玉明太爱穆兰,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即使我的出生也不能完全消除他对穆兰和小舅的怀疑。他又是个重名的人,对妻子婚前的恋情早有耳闻,但是毕竟已经结婚生女,即使有怀疑也不能胡乱指责。

    终于有一天,穆兰带着我私自回娘家时,遇到了独自在家准备高考的小舅。两个曾经的恋人极少有独处的时候,一方面是避嫌,另一方面也是杨玉明的确盯得紧,每次穆兰回娘家都跟着。

    两个人只是相互问候了一下,说了几句自己最近的情况。但是说着说着就没话了,最后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小舅抱着我,不住地逗弄我。穆兰见我笑得开心,也凑了上去。这时,不知如何闻讯而来的杨玉明闯了进来,脸色铁青地拉着穆兰离开。

    当抱着我不知所措的小舅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在那里哇哇大哭。为了哄我,小舅花了很长时间。等姥姥回来,小舅告诉她事情后,她马上陪着小舅把我送回家,准备让小舅当面说明情况。但是,已经晚了,就像穆兰认母时那样,小舅再次成了悲剧的见证人。

    赶到穆兰和杨玉明的家时,小舅见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穆兰。穆兰眼巴巴地望着抱着我的小舅,伸手指着我就断了气,甚至连等小舅跑过去抓住她的手都没有等上。我已经停止了哭泣,竟然躺在小舅的怀里睡得正香。杨玉明坐在地上,傻。傻地看着穆兰。

    “兰姐——”小舅悲怆的喊声把我吵醒了,我开始啼哭。

    婴儿的声音惊醒了在场所有呆住的人。杨玉明看了我一眼,竟然跑过去推开小舅,把穆兰抢了过去,然后举着枪说:“谁敢过来,我就打死谁!”

    小舅愤怒地喊道:“你已经打死了自己的老婆,你还要打死谁?打死我吗?还是打死你自己的女儿?”

    “哈哈哈,我打死了兰兰?不可能,你胡说什么,她不是好好的吗?我要保护她,保护她,没有任何男人可以从我身边把她抢走!”

    “她已经死了,被你打死了——”小舅的歇斯底里被姥姥制止了,因为她发现杨玉明已经神智不清了。

    “你胡说!兰兰,你说句话呀,告诉他,你爱的人是我,不是他,你说呀!”这回,小舅呆住了,因为他一直以为穆兰是因为姥姥的安排才被迫嫁给杨玉明的,从来没有想过杨玉明对穆兰的感情之深。

    “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你真的死了?死了,哈哈,真的死了——对了,我刚才开枪把你打死了。没关系,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上路的,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会让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在小舅的错愕之下,在姥姥的惊呼之中,在我的啼哭回应下,杨玉明对这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就这样,我在一天之中,失去了亲生父母。

    第二天,小舅以无比坚决的态度收养了我,直到他在姥姥和妈妈他们的联合隐瞒下以为我不治身亡而前往美国(具体参照本章第七节身世)。为了躲避闲言碎语、众人怀疑的目光,小舅悄悄带着我住到了异地的爸爸妈妈家,一住就是三年。他走了以后,我被爸爸妈妈所收养,正式改名“林白兰”——我原来的名字叫杨木兰,“兰”字是唯一的保留,为了纪念我的亲生母亲,不是因为妈妈喜欢兰花;事实上,我们家里从来没有种过兰花。

    大舅在整理遗物时,偷偷留下了穆兰的一块头巾,也就是现在在我手里的那一块。至于姥姥阻挠婚事那一段,直到上次小舅回来,他露了口风,在小舅的单独追问下,他才把多年的隐秘全部告诉了小舅。

    在爸爸妈妈——事实上是姨父、姨妈——和舅舅的相互补充下,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第二十三节 离家
    家是什么?家不是豪宅,不是精美的家具,不是满屋的仆人,而是一群你最爱和最爱你的人;只要他们在身边,即使地球毁灭,你依然拥有家。

    ——壁虎

    舅舅还是舅舅,但是一转眼爸爸妈妈已经变成了姨父姨妈,而且所有人都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简直欲哭无泪。但是这能怪谁?

    我无从评价我的亲生父母,不管他们因何原因丢下我,我都必须感谢他们生下我,虽然我大脑里的爸爸妈妈不是他们。

    我不能责怪小舅,因为他丢下我不是自己的意愿,独自前往美国完全是在他人隐瞒我存在的情况下作出的决定。而且,他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一直爱我着的人。

    我不能指责爸爸妈妈,因为如果不是他们,就没有我这么多年的幸福生活。

    唯一令我能够痛恨的就是造成所有悲剧起源的姥姥,但是她已经死了——事实上,如果不是她的从中阻挠母亲和小舅的婚事,同样不会有我的存在;从个人的感情上讲,她比我的亲生父母来的更亲切。

    再往上追溯,怪姥爷还是那个曾祖母——好乱的辈分——我对素未谋面、甚至不知道我存在的死人能说什么?

    没有人可以被我指责,没有人承担责任,惟有我不清白的身世。

    一时之间,我茫茫然,不知所措。但是,我相信他们的话,尤其是那张印着一个二十多岁我的照片摆在我面前时;就算没有发黄的照片为证,我和家里人没有一点相似的外貌也能解释一切——根本没有基因变异,而是我压根没有这个家族的血统。所以我要离开这个家?所以爸爸妈妈希望我走?我的心里苦涩不堪。现在我所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我不想离开,再也想不起来我和舅舅的约定。

    “我不同意兰兰离开这个家,”哥哥突然开口——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厨房回来的,“因为除了兰兰,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但是我们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吗?现在只要兰兰不介意,那么就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望着哥哥,激动得嘴唇发抖。哥哥原来就知道!他依然把我当作亲妹妹看待,不,可能比亲妹妹还要好!这个家里至少还有一个人希望我留下——这是幸福鸟的鸣声。

    爸爸妈妈面面相觑,他们似乎也很惊讶哥哥的理由,然后他们把目光转向了舅舅。这个造成提前揭开我身世的人锁眉而思——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舅舅皱眉,但是他的目光却完全在我身上。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表过态,但是我听到哥哥意见后激动的神色泄漏了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非常希望兰兰能和我一起走。”舅舅担忧而坚定地说。他显然害怕伤害我,但他决心当强盗时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早有所准备,唯一没有料到的可能只是竟然是由哥哥提出来。

    我突然害怕极了,舅舅的语气、神态让我想起了白毛女故事里的地主黄世仁,但是这个人偏偏长得和我最亲的舅舅一模一样。我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畏惧与悲伤;舅舅看着,眉头皱得更加痛苦。

    爸爸显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思索了很久,再次望了妈妈一眼,才开口,“我觉得阿羽说的很有道理,如果兰兰不介意,我们完全可以照旧。”

    我再一次感受到爸爸对我的爱,这份感情丝毫不亚于舅舅,只是平时他不善于热烈地表达,只是默默地在紧要关头帮助我一把。二比二,但事实上,算上我自己,这个家的成员大部分已经表达了把我留下的愿望,我激动得开始无声地流泪。

    舅舅被击垮了,彻底败在我的眼泪下,即使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仍然见不得我哀求的泪水。“好吧,如果——”这真是痛苦的选择,一种苦苦挣扎的选择。“我明白了,兰兰,就照你的意思吧。”舅舅解脱般松开了眉头,但是闭上了眼睛,然后他后仰瘫在沙发的靠背上,左手捂住了眼睛。他哭了,这个在面对死亡威胁时都没有落泪的汉子哭了,因为他选择了放弃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在她的眼泪面前。

    只剩下妈妈了,我满怀希望地转向妈妈。虽然我已经获得了绝对的投票权,但这如同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一票否决制并且不能弃权,只要其中一票我没有获得我就不能安心留下。

    妈妈的脸上是那么痛苦的表情,简直出乎我的意料。她的目光在我们中间巡回着。第一次看向我时,她的目光充满了怜惜和犹豫;转到我身边的哥哥时,充满着担忧;看到无助的舅舅时,她流露出愧疚和心疼;但是望向爸爸时,她心痛,我甚至能看到流血的心脏——爸爸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但我看到的却是躲避;再次面对我时,她的目光中竟然,竟然有着仇恨,是的,那双阴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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