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也感到绝望。能用的东西我们都用了，手电没电了，麻醉枪捏在手里也只是壮个胆，子弹早被我在进来时就胡乱打光了，为了保持体力，也为了找到出路，我们不停地扔东西作路标。到最后一天，我们找到来路记号的时，我已经神经脆弱得就剩下发疯了。菲尔一直走得很小心，可是我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大叫了一声。菲尔阻止我时已经晚了，结果蝙蝠群又一次被惊动——我们进洞时就是因为惊动了蝙蝠群才四处逃跑迷路的；忘记这件事的我才是罪该万死的。
听见蝙蝠飞动的声音，我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我毫不犹豫地随菲尔往外冲，错误还可以挽救，但是我多日来的惶恐被蝙蝠的拍翅声点燃火——我崩溃了，害怕得只会尖叫。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恐惧——当时如果不是菲尔用自己的身体掩护我，然后拼命拉着我飞奔出逃，我想我早就死在那个山洞里。”杜勒斯先生已经蹲在地上开始敲打自己的头，但是他并没有停止讲述。
“菲尔不该救我，如果他不救我就不会有事；可是他救了我，他不知道，我不但是个懦夫，而且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我是个懦夫，所以我讨厌这种令人羞耻的事情被人知道。虽然我知道菲尔的为人，只要我开口，他不会向第三个人提起这件事情，也不会以此来要挟我，而且事实上，我没有开口，他也已经这样做了，但是我还是不想见到他，因为一见到他我就会想起自己的懦弱。为此，我离开了地理杂志社。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没有对菲尔产生感激，反而对他心生厌恶，甚至最后连一声普通的道谢也没有对他说。
现在我知道菲尔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如果他不管我，他就不会如此年轻就死去；原本死的人应该是我，那个在山洞里吓得只会尖叫的人。最可恨的是，我连事后道谢的勇气都没有；现在我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现在如果我不说出真相，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在不安与羞愧之中——我是个懦弱的人，忘恩负义的人，我向你忏悔自己的罪恶；同时也要告诉所有人真相，菲尔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他是个伟大的人。”杜勒斯先生捂着脸痛哭而述。
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
我庆幸自己能得知这段真相，知道爸爸的伟大。
爸爸没有丢下同伴，并且救了他，但这并不是他的最伟大之处，因为我想如果当时爸爸独自逃生，现在痛苦忏悔的就会换成他，我反而无法接受真相。爸爸没有公开真相，我也同样非常能够理解，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为别人考虑的人，为了虚名而糟蹋一位曾经与自己共患难的朋友的名声，这不是爸爸会做的事。在我心目中，爸爸本来就是如此伟大的人。现在真相大白，爸爸在我心中的伟大又多了几分，是因为面对死亡，他从未产生一丝怨恨，从未把所有的一切归咎于他人，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想着别人，为别人保守着秘密。
我没有怨恨杜勒斯先生，我想这也是爸爸所乐见的；得知这样的真相已是意外之喜，我又怎能用自己的怨恨玷污爸爸的伟大呢？况且最爱我的爸爸也绝不会愿意看见我为此产生可怕的怨恨之情。
“谢谢您特意前来告诉我真相。我想您的道谢和忏悔他已经收到了，您也不必再为此而不安；所有的事就让它到此为止吧——您瞧，爸爸在告诉您，让所有的痛苦都随风而去吧，他，要去天堂了。”我微笑着望着天空，似乎爸爸就在那里俯视着我；一阵和煦的风吹过，似乎带来了爸爸的道别。
爸爸，您先走一步，等我完成您的遗愿就会同您团聚，然后永远不分离。别忘了，用鱼竿帮我一把。
当我送走杜勒斯先生时，绝大多数客人留下讯息已经离开，留下的人也只是和戴维斯先生、斯图尔特先生聊天。只有一对陌生的夫妇是专门等着要见我的。玛姬告诉我，他们站在她身边就已经等了不下三十分钟，坚持要和我当面交谈。
“你们好，我就是萨莉。非常谢谢你们今天来参加家父的葬礼。非常抱歉，刚才我因为招待一位特别的客人，离开了很久，让你们久等了。不知两位——”
“你好，萨莉。我想你不认识我们，但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我想孙先生从来没有向你提起过我们。我叫薇薇安…万斯，这是我的丈夫，加布里埃尔…博金斯。”他的丈夫冲我微微点头鞠躬，我回礼。但是我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他们的名字，更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位。
“虽然孙先生不会把帮助别人的事挂在嘴上，但是我们今天必须来向他道谢，并且把钱还了，否则我们会一辈子不安。请你先收下，连带利息，一共21368美元。”博金斯太太把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就收下这笔钱，因为自从拍广告那件事以后，爸爸就陆陆续续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告诉了我，但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这件事。“不，请您先把事情说明，我再考虑是否该收钱，否则我不会要的。”我语气坚定。
“啊，是我冒昧了。事情是这样的。孙先生原来在杜邦街有一栋房子，我们原来都是住在那里的房客，而且在他的房子里住了好几年。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不过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结婚。别人的房租都是至少半年付一次，但是我们很穷——我和家里人不合，十八岁就私自跑出来，开始一直以给商店打工为生；加布里埃尔写小说为生，但收入很不稳定——孙先生见我们一口气付租困难，就和我们商议把房租改成一月一付；我们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因为就我们两个需要这样。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常常付不出来。好在孙先生从来没有催赶过我们，每次只要我们写一张字条，告诉我们可以等有钱了再付。
直到一年多以前，房子要拆时，孙先生才让我们搬走。当时我们都已经欠了孙先生一大笔钱，可是他没有向我们要，还把欠条分别还给了我们。
‘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这就当作我送给你的告别礼物吧。’这是他当时对我说的理由；他知道当时我刚开始打理自己的服装店，根本付不出那笔钱。我很感激他，但是我发誓一定要还他。
‘那就等你有了自己的房子再说吧。’他当时笑着回答我。
搬出孙先生房子以后，我又搬了两回家，直到再次遇到加布里埃尔。我们竟然又成了邻居。然后我们发现自己其实早就爱上了对方，所以我们很快就结婚了。当时我的服装店已经上轨，加布里埃尔也出版了小说。
婚后，我一直在存钱，而我发现我加布里埃尔也在存钱，而且已经存了不少，然后我终于知道，原来他也欠了孙先生很多房租，比我欠得还多。
‘他让我有了房子再还他。’我当时听了他的解释就笑得直流眼泪。
没有孙先生的慷慨帮助，我想我们不可能有今天的幸福。两个月以前，我们终于搬进了新房子，虽然还要向银行付款十年，但是我想我们已经算有了自己的房子。钱早就准备好了，可是我们一直找不到孙先生，他原来的账户也早就消了。所以我们直到前几日才从报纸上得到他的消息。可是，这个消息太可怕了，我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孙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走得那么早呢，我想上帝这次肯定是弄错了。
我们来晚了，连亲手把这笔钱交给他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原本只要努力一下，是可以早点把钱亲手交给他的，或许还能为他的治病帮一点忙。可是我们没有及时找他，终于失去了机会。虽然我们能把钱还清，但是孙先生对我们的恩情我们永远都还不清。请你务必代表他收下，让我们的内疚减轻一些。”博金斯太太已经在抹眼泪，博金斯先生轻轻扶住了她，只是他的眼里也充满了悲伤。
我泪眼婆娑。
虽然，爸爸对博金斯夫妇没有做像对杜勒斯先生那样的帮助，但是我却更加感动。在美国这个金钱社会，爸爸一如既往，只是把金钱当作帮助别人的工具。
我再次深刻感受了爸爸平凡而伟大的人生。
我爱你，爸爸，永远，永远。
我收下了博金斯夫妇的钱，但是我没有拿钱，而是请他们把这笔钱以爸爸的名义捐给教堂，好让这笔钱继续发挥它爸爸所希望的作用。
我站在爸爸的墓碑前，轻轻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和思念。我的手里拿着一叠名片和留言——这里一定还有很多平凡而感人的故事，而且所有的故事里都有爸爸。
三天后，潘尼特大夫终于准许我出院。我与他拥抱告别——我感激他，至少他挽救过爸爸一次生命，让我们多说了很多话。
依依惜别，不知何时才会再见面；或许是五十年后的天堂吧——我已经决定一旦完结爸爸的心愿，就追随他而行。
“萨莉，现在我准许你看信了，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遇到困难一定要求援，我随时愿意帮助你——不要再走傻路，我会伤心，爱你至深的菲尔更是如此。”我凝重地点点头。
我知道潘尼特大夫所说的傻路是指自杀，但是在我眼里自杀未必是傻事；爸爸会伤心，可是就算他在天堂也不会不管我，留下我一个人独自游荡人间，他又如何安心？所以，我只好误解大夫的意思。
回到家里，我独自坐在书房看信，客厅里坐着戴维斯先生。这是我用看完信就给他看换来的权利。
期待许久，我终于拆开了爸爸的遗信。
亲爱的兰兰：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我委托尤金把信交给你，因为我怕自己来不及留下遗言；财产的事我早已办完手续，等你收到这封信时，律师事务所的人可能就会找你签字——虽然钱不多，但是你向来不会胡花钱，而且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所以，如果不出意外，我想应该够你读到博士。
一个人的存在，只有两件事情绝对无法避免，那就是生与死。我已庆幸自己能在人世间走一遭，否则我连遇上穆兰和你都不可能。但是我也有很大的遗憾，生老病死，我却没有机会经历老。你常常开玩笑说要陪我一辈子，虽然我常骂你说的是傻话，但是其实在我的内心，我却非常渴望你陪我到老。
我希望看着你长大，被男孩子追——我对你非常有信心，我想等你十八岁，我若还活着，至少已有两个足球队的男孩想叫我岳父大人。
我也希望能亲手在婚礼上把你交给你的白马王子，真正的做一回岳父。
然后我想和你们一起生活，看着我的外孙出生、长大。
那时，我已经老了，你却还年轻，但是我想你不会嫌弃可能已是糟老头的我；就算你的丈夫嫌我麻烦、唠叨，你也不会弃我不顾，反倒有可能把他赶出家门。哈哈，我想就算再老，我也会很威风，因为我有你这个女儿。
可是我没有机会经历这些了，虽然你真的陪我走完了余生。我心有不甘，真的很不甘——我渴望知道老的滋味。所以，我想请人记下慢慢变老的滋味告诉我。
兰兰，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也最相信你，除了你，我都不能保证这份记录的完美。所以，我只能请你帮我完成这个最大的心愿。你是天下第二聪明人的孩子，我相信你的智慧不会辱没了我，同时你也是我孙云祥的女儿，绝对重信重义，不会半途而废，所以我可以肯定，你会交给我一份完美的纪录；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帮我完成这个如此艰难的心愿了。
记下你的成长，记下你的恋爱，记下你的婚姻，记下你的生儿育女，记下你的人生苦恼……记下你所有的一切，我想看，我想知道。一定！一定！如果你真的最爱我。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回想起来，和穆兰在一起时，我们也有过甜蜜，但是我们经历了太多的风波和痛苦；相比之下，反而不如我和你在一起时来得平静幸福——其实，我是一个最平凡不过的人，没有大志，只想和自己所爱的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和你说话，永远也说不完，可是信总是要有结尾的。
我知道劝你忘了我是不可能的，就算天下所有人都忘了我，你也不会是其中一个。所以，我不说这种无用之语。但是，别忘了，你还要帮我完成最大的心愿；我可不愿看到你孤老一生的纪录。所以，最后，我想说的是，你可以想念我，但不要时时以为我念，安心过日子吧。
永远爱你的孙云祥
我跌坐在我们以往一起看书的地方，捂面而泣。
第四章 爱情解读
第四章爱情解读
人活着，爱情才会像生物一样生长、死亡；人死亡，爱情就成了照片里的一瞬间。
——壁虎
我早该想到，珍惜、热爱生命的爸爸怎会允许自己所爱的人为他而随意放弃生命？爸爸的遗愿就是让我好好活下去，幸福每一天；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亲自看护我的幸福。
可是他却不知道，在我心中，幸福就是和他在一起；没有他在身边，我就算活到白发苍苍，又如何幸福？或许，爸爸和其他人一样，相信命运之神会给我带来能代替他的幸福。
遵循爸爸的遗愿继续活下去，还是由着自己的意愿追随他而行？如果选择后者，我必然无法实现爸爸的遗愿；再相见时，他可会原谅我？
选择前者，却又是如此困难。两个月来的心脏绞痛症就是最好的证明……
就像第一次看爸爸遗嘱的那一天，我又一次跌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只是地点由家中的书房换成了普林斯顿的宿舍门口。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小萨莉！你怎么了？”是我的舍友彭妮；她慌忙蹲下来查看我的状况。
“你不舒服吗？还是和沃尔特闹脾气了？来，先站起来，我们进去再说；呆会儿大家都回来了，你坐在这里不好。”我顺从地由她扶着站起来，她把我手中的钥匙取过打开了宿舍门。
彭妮全名叫佩内洛普…莱瑟姆，是一位来自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的女孩。她是个以正常年龄上学的人，整整年长我四岁，个子也比我高出足足有十五公分，所以常以大姐姐自居，叫我“小萨莉”。彭妮待我如妹妹，也是因为我正好和她的妹妹碧姬同龄，而且曾经是碧姬的偶像。
“真不敢想象，原来灰姑娘是这样，难怪王子会对她一见钟情。”这是她见到我以后头一个月里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第一次见到彭妮时，她就把我这个广告上的灰姑娘认出来了。原因无它，她的妹妹碧姬喜欢我的海报，曾一度贴得满屋都是，甚至其中几张还是她自己帮助搜集的；虽然时隔一年，我长高了不少，外貌略有变化，但是大体模样没有变，所以一进屋她就向我确认，得到肯定的回答时更是惊讶万分。当时她甚至误认为送我去宿舍的沃尔特是长大了的王子——其实沃尔特和理查德长得完全不同，一个是典型的西方人，蓝眼金发，一个则是典型的带东方血统的混血儿，黑发黑眼，但是彭妮对理查德的记忆不深，何况现在的化妆技术高超，而沃尔特长得又帅，加上灰姑娘身边必有王子的误会，当场就请求我们为她的妹妹签名。当然误会很快就解开了，不过经过彭妮这么一闹，我们一下子熟悉起来。
“如果小碧姬知道我和她的偶像灰姑娘住同一间屋子，她会激动得发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