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萨莉,你才十四岁就这么精明又唠叨,将来可怎么办?小心没有男孩子受得了你。”
“不用你操心,我正求之不得。最好一个也别来烦我,我好陪你一辈子。怎么,你不开心?”
爸爸笑着嘴里嘟囔了几句,我没有听清,等我想问他说什么,他又开始闭目养神。我以为他要睡觉,只好作罢。谁知这些竟然成了他最后的话——早知如此,我死活也不会让他睡;但是,这又有谁料得到呢?
九月十一日,爸爸一反前一日的良好状态,病情突然再次恶化,虽然经过抢救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一直处于危险状态,始终昏迷不醒。我一天一夜未眠,可是担忧与恐惧令我无法停止祈祷——昨天,一定是昨天因为爸爸病情好转我没有再祈祷惹怒了上帝;除了爸爸被送进急救室抢救的两个小时,我在门口祈祷,其他时间我一直在他身边祈祷。
除了潘尼特大夫,我听不见别人说话,也不知道谁在和我说话。我盯着爸爸,全心全意地祈祷,甚至忘了饥渴与困乏。
上帝,如果有罪就请降在我身上,请让爸爸留下——当时,我并没有想过,如果爸爸的意识也能向上帝祈求,他又会祈求什么呢?我想他也会祈求降罪在自己身上。如果真的如此,我们祈求之间的矛盾又如何解决呢?
九月十二日,爸爸仍然没有脱离危险。下午,潘尼特大夫宣布,换血措施已经无效,爸爸最多还有十二小时。我听到通知顿时昏倒,但是五分钟后我就醒过来,继续祈祷。我只有一个心思,就是祈祷让爸爸继续活下去;我连哭的时间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除了祈祷还能做什么;潘尼特大夫已经无能为力,我惟有祈求神的帮助来创造奇迹。
但是,这次,上帝没有把爸爸再次带回我的身边,甚至连让他再开口和我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给。
晚上八点十七分,爸爸在昏迷中病逝。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是黑色星期五的前一天。
我听到潘尼特大夫的宣布,最后望一眼几乎已快认不出原来肤色的爸爸——他的身上布满了血点——顿时昏倒。
九月十四号,我悠悠而醒,虽然记得爸爸已走,但已忘了最后一幕。
我昏迷期间,罗茨大夫和太太来过,给我带来了自家花园里的鲜花。斯图尔特一家已经回来;他们不时地前来照顾我。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我,玛姬就不停地哭,卡洛尔也一脸伤心;不知道是因为爸爸的去世还是因为见我瘦了。
我没有哭,只是企图以不吃不喝不睡的方式跟爸爸走;我醒过来后,潘尼特大夫为我做了仔细的检查,认为我的状况良好,不用再输液,只要用饮食治疗就可以了;这就给了我机会。我已经连续两天偷偷把食物扔掉了;潘尼特大夫来看我时,我则打起精神极力表现良好。
但是爸爸不允许我跟他走,他安排了戴维斯先生替他传话。
“萨莉,清洁工人发现昨天和今天四楼的垃圾里总是有包起来的新鲜食物,所以他报告了大夫。潘尼特大夫今天已经检查过,他很生气,因为那些食物和他给你的饮食配方内容一模一样。所以他决定以后不再给你食物,改用输液代替。我请求他先让我和你谈谈,如果你还不同意配合再实行,他同意了。”戴维斯先生坐在我床边,语气平静地和我说。
我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木然地保持原状。
“萨莉,有件事情你可能听了不高兴,但是你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而且研究中心毕竟不是一般医院,所以我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在火化书上签了字。希望你能谅解。”我依然没有反应。
“然后,我要通知你,后天,我们将给菲尔举行葬礼。葬礼已经不能再拖了;本来我们为了让你安心休养,所以,打算明天再告诉你,但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你可能到时连有没有力气参加葬礼都成问题;既然你不打算好好静养,早一点告诉你也没关系。方案是你还没有醒过来时,我和斯图尔特先生商议的。讣告我们已经发出去了,具体的安排也已准备得差不多了……”
从戴维斯先生提到爸爸的名字开始,我的心就开始抽搐,伴随着一阵阵的酸痛。
戴维斯先生的话我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已经不能再无动于衷。爸爸马上就要下葬,可是我还没有追上他。现在,我可能连机会也没有了。
终于,我急得哭起来,只是饿了两天,我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不停地流泪。
“唉——菲尔真的很了解你,萨莉。原本我以为他只是过于关心你,所以担心过度,没想到你真的打算自杀。”戴维斯先生的话令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他说,如果你真的要做这种傻事,那就把这封信交给你。这封信是他两个月以前就交给我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有需要它的一天。或许当时菲尔就对自己的健康有预感,就像对你的预测一样。我把信放在这里,你自己看;我就在门口,如果有什么需要——”戴维斯先生掏出一封封好的信放在我的床头。
“我要吃饭。”我的声音小得可怜——我实在太饿了,连伸手拿信的力气都没有。先是祈祷,然后昏睡,这两天又没有好好进食,我早已虚弱不堪——把食物扔掉完全靠着一股追赶爸爸的意志在苦苦支撑;现在这种意志垮了,我连动弹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虽然我的声音小,但是戴维斯先生还是听见了。他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地点点头,“我马上去找潘尼特大夫给你安排食物。你稍等,我马上就去;他叮嘱过不能随便给你吃东西。我马上就来,很快!”他踉跄着跑出去。
我没有看见戴维斯先生在门口抹泪的动作。
爸爸的信就在床头,可是我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想看信,我想看信。这是我现在唯一的信念。所以,我要先吃饭。
我焦急地等待着潘尼特大夫的到来;希望他不会因为责怪我而为难我。
很快,潘尼特大夫亲自带着一碗稀饭和戴维斯先生一起前来。这位才三十五岁的名医对我疼爱有加,丝毫没有为难我,反而亲手喂我进食。
我想稀饭一定是特制的,潘尼特大夫早就准备好了。
“对不起,大夫。我错了。”一碗稀饭下肚,我好像也找回了精神,已经能自如说话;原先连发出声音都万分艰难。
“我很怀疑你的诚意,萨莉,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我知道你现在非常想看这封信,所以认错。但是我不能保证看完信你会不会继续配合治疗。你的演技太好了,我对自己的判断力没有信心,所以为了保证你出院以前不再给我惹麻烦,我要把这封信先收起来。”潘尼特大夫还是生气了,刚才他只是以病人为先才暂时没有为难我。
“不,潘尼特大夫,请不要这样,我保证不会再欺骗你,求求你不要拿走这封信。”
“你保证?”
“是的,我保证。”潘尼特大夫拿着信的手终于缓缓落下。
“不行,你虽然保证不骗我,但你仍然可以不配合我的治疗。所以我还是把信收起来的好。”他又举起了信。
“不,我的意思是我会完全听您的话,而且绝不骗您。”我急得发疯,而一旁的戴维斯先生完全没有帮我的意思,显然潘尼特大夫对他早有嘱咐。
“真的?”
“真的,我发誓,以爸爸的名义发誓。”潘尼特大夫终于动容;他知道这份誓言的分量。
“好吧,我把信留在这里,但是我要你在未经我允许以前,不能打开看。”
我顿时傻眼;戴维斯先生也发愣,显然这样的要求不是他们事前安排的。
“怎么,连我的第一个要求都不能答应?看来你的誓言是无效的。”
如果我不按照潘尼特大夫的要求做,现在连爸爸的名誉也会受损,而这恰恰是我决不允许发生的事情。我可以不顾惜自己的生命,但是我不能坐视爸爸的名誉遭人破坏,就算死也要阻止;可是现在这个破坏者偏偏可能是我自己,而且事情关系着爸爸的遗言。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戴维斯先生若有所思地望了潘尼特大夫一眼,仍然没有开口。
病房里静悄悄,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的回答。
“好的,我答应,在您同意以前绝不私自拆看信件。”最终,爸爸的名誉占了上风。
“很好,我相信你。你把信收好。”
我颤抖地接过信件,如宝贝般放在胸口。“您什么时候才会允许我看?”我恢复了大脑的运转。
“至少等你恢复出院。”
“请尽量给我多安排些食物,现在我感觉自己吃得下一头牛——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你的治疗方案根据你的实际情况决定,不是简单依据你的感觉。但我保证不会故意为难你。”
“谢谢你,潘尼特大夫。”我从内心感激他;他如此年轻就成为名医,不是没有道理。
或许是爸爸的护佑——我把信贴身安置,每天拿出来看无数遍,晚上也抱着信睡,许愿潘尼特大夫明天就同意我看信——也可能是我本来身体基础好,我真的恢复得很快。爸爸葬礼那天,我甚至已经可以下床蹦蹦跳跳了,只是潘尼特大夫坚持要再观察两天。
第三章 葬礼和遗愿
第三章葬礼和遗愿
伟大不一定辉煌:如果说辉煌的伟大是广场上的雕塑,那么平凡的伟大就是搭建雕塑底座的砖——没有后者,前者无法树立;如果说辉煌的伟大是万里长城,那么平凡的伟大就是构筑长城的石——没有后者,就没有前者;如果说辉煌的伟大是人民大会堂,那么平凡的伟大就是普通的公寓——没有后者,建筑前者的人没有栖身之处。辉煌的伟大万人瞩目,平凡的伟大却常常被人所忽视,但即使再平凡的伟大也是伟大。
——壁虎
这两天我的表现很好,所以潘尼特大夫特许我参加爸爸的葬礼。
或许是这些日子我已经渐渐接受了爸爸离世的现实,而现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是爸爸的那封信——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信里有爸爸未了的遗愿要我去完成;爸爸一定留下了重要的话,他不会什么也不说就离开我,我有这个信念——整个葬礼过程,我基本能保持情绪稳定。我是爸爸唯一的家人,虽然我还没有成年,但是我必须向所有前来参加葬礼的客人表示谢意,并且接待前来慰问的人。所以,我必须尽量保持镇定;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希望爸爸走得安心。
饶是如此,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泪花总是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来参加爸爸葬礼的人很多。除了两家邻居和罗茨夫妇,还有很多爸爸在国家地理杂志社时结交的朋友,吉姆一家也赶来了。
西蒙得知爸爸的消息以后,也请假从哈佛赶回来,昨天晚上才到,所以我到现在才见到他。
玛姬始终站在我的身边默默陪着我接待前来慰问的客人。
“萨莉,你好,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想你可能知道我。我叫赛克斯…杜勒斯,菲尔以前的同事,曾和他一起去南美探险。现在我在美联社工作,虽然经常四处奔波,但是如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请不要见外,一定要告诉我。我把家里的电话写在后面,如果一时联系不上我,请找我的家人,他们也会非常乐意帮助你解决问题。”杜勒斯先生递给我一张他的名片,我礼貌地收下了。
“谢谢您,虽然家父从来没有提起过您,但是我知道他一生最重要的发现是和一位同事一起在南美完成的,想必就是您。我很荣幸能够见到曾与家父出生入死的伙伴,也非常感谢您不忘旧情,百忙之中前来参加葬礼。我会记住您今天所伸出的慷慨之手。我想家父在天有灵,一定也会感谢您。”我含着泪,鞠躬表示感谢;虽然在此之前也有不少爸爸的前同事留下名片,表示愿意帮助我或资助我,但是没有一个提到他们的家人,所以我觉得杜勒斯先生比他们更为真诚。
“萨莉,对我来说,如果你能因此不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的话令我无地自容,今天我来这里除了参加葬礼,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当年山洞遇险的真相,即使杂志社让我写专题报道,我也借口推辞了。我想菲尔也从来没有向谁说过,因为你连我的名字也没有听说过。这更令我感到羞愧。菲尔是好人,他也很伟大,他的付出原本应该获得更多的尊重和补偿,但是我——我不仅分享了他的成果,还致使他英年早逝。”我吃惊地望着杜勒斯先生,因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不但是窃取爸爸劳动果实的小偷,而且是害死爸爸的凶手,就算爸爸再宽容大度,我也不能容忍他再体面地活在这世上。可是我望着他痛苦而真挚的眼睛,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而且我相信爸爸不会容忍那样的人危害人间。我决定亲自弄清真相。
不远处,戴维斯先生和斯图尔特先生正带领家人帮我联络客人,以免客人因为等待和我见面而遭受冷落。我用哑语告诉玛姬,让她找斯图尔特先生解释情况,并且代替我继续接待客人,我要走开一会儿和杜勒斯先生单独交谈。玛姬点点头离开,只是临走让我小心。
“杜勒斯先生,我想单独知道真相,能否请您移步,我们到别处交谈。”
杜勒斯先生对我的态度很惊讶,因为很明显,我在维护他;但是他还是点头答应了,随我离开。
来到僻静处,我才停下来示意杜勒斯先生继续刚才的话。
“对遇险真相的隐瞒使我一直内心羞愧,所以,我也一直避着菲尔,甚至为此而换了工作。其实,现在我明白了,就算我再欺骗世人也无法欺骗自己,我若自己无法坦然面对真相就永远无法获得安宁。但是我明白这一点时已经晚了。前几日,我才得到菲尔的消息,但是这个消息令我非常意外,因为我知道菲尔是一个怎样的人,就算一百个我不小心出了意外菲尔也不可能如此。所以,我拿着讣告作了调查。但是调查的结果更令我吃惊,同时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我去菲尔过去接受治疗的研究中心作了同样的检查,结果我很正常;然后我联系了菲尔过去的主治大夫,并向他提供了我收藏的唯一蝙蝠标本——标本是一位慕名而来的朋友送给我作为纪念的,我们当时遇险并没有采集——昨天,那位大夫告诉我,他做了催化试验,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确定,菲尔的病因就是蝙蝠身上的病毒所致,虽然这种病毒对蝙蝠无害,而且一般情况下对人体同样无害,但是病毒很难消灭,而且容易寄生于血液;这也可能是这种蝙蝠危险之处。”说到这里杜勒斯先生停下来,目光转向远方,似乎神思也已飘向远方,只是十万分的痛苦。
我知道杜勒斯先生无意识地转开是因为正在回忆当年的情形,并不是不敢面对我;爸爸的病源我们早已猜测到了,现在不过是得到了更可靠的证实而已,所以我也没有太多的激动。
“我感到痛苦,因为我马上就想到了当时的情形。当时我们除了一个苹果,已经任何吃的,而且我们还不敢吃,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真正的危机关头,我们必须留下希望,最后依靠苹果来解救。虽然菲尔一直在帮助和安慰我,可是我依然很害怕,也感到绝望。能用的东西我们都用了,手电没电了,麻醉枪捏在手里也只是壮个胆,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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