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爷爷被搀扶着走过来了。怕老人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大家都守口如瓶的保持缄默。但是终究还是瞒不住,爷爷到底还是从家人刻意伪装的神情中看出了悲伤。看着玻璃墙的里面静静躺着的孙子,爷爷老泪纵横。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煎熬,当黎明的曙光照亮窗外的树梢,刘小源再次睁开了眼睛。微明的光线让他很容易的适应,渐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茫然的转转眼睛,刘小源把目光停留在自己手边那张头发零乱胡子拉碴的脸上。而那张脸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正惊喜万分的看着他。
莫言不敢动,小心翼翼的注视着他。刘小源也不动,静静的看着莫言。看着小孩的眸子里渐渐的有了光亮,试探着靠过去:“源儿?源儿,我在这里,能回答我吗?”
刘小源牵牵嘴角,微笑了。
莫言的心立刻狂喜的激荡起来,声音都开始颤抖:“源儿,叫我,叫我一声。”
刘小源嘴角的笑意更深,张了张嘴,“莫言……”
莫言哭了。从在机场看见满身献血的刘小源,到握着他的手等待他苏醒,莫言没有掉一颗眼泪。但是现在,这微弱的声音就是世上最美的伦音。轻轻的吻着他的脸颊,莫言喃喃地说:“宝贝,我爱你。”
刘小源忽然不满的哼了一声:“嗯~胡子……还哭,脏死了。”
莫言哭着笑了,把眼泪蹭了他一脸。
刘小源眨着眼睛,看着莫言认真地说:“莫言,我还活着?”
莫言用力的点头,泪像宣泄的洪水奔流。
刘小源高兴得笑了,我还活着,真好。
医生们闻讯赶来,挤了一屋子。忙碌的检查刘小源的情况。
几乎是冲进来,在外边守了一夜的刘小源的父母激动的直扑儿子床前。一边一个拉住了刘小源,一个劲得掉眼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小源默默的转过了头,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是决绝的冰冷。
刘小源的妈妈哭着叫:“源儿!你怎么了?你都不看看妈妈?”
莫言小心地把刘小源插着输液管的手从小源妈妈的手里拖过来,没有看他们,抚摸着刘小源的额发轻声说:“源儿刚醒,还不太清楚。别刺激他。”
“你说什么?”刘小源的爸爸怒吼着,父母看望自己的儿子竟然要被外人阻止,而且这个人还是……
“你们先出去吧,病人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情绪波动对他不好。”刚刚做完检查的医生下了逐客令。
刘小源的妈妈愣在那里,儿子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们了。惊慌恐惧摄住了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刘小源闭上了眼睛。
莫言轻轻的抚摸着他:“源儿,你要怎么做都可以。我不拦你,也不劝你。只是有一条,从现在开始,不许再难过。”
一条细细的银线从刘小源紧闭的眼角流出来。莫言轻轻的替他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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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源醒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庆幸着劫后余生。但是刘小源却从开始清醒以后就开始无时无刻的承受着那一夜狂奔的后果—;—;身体的每一处都在严厉的提醒着他什么叫疼!疼得昏天黑地,疼得他想再次撞墙!可是锁骨肋骨骨折,穿上了钢背心被固定在床上的刘小源连动都动不了。无异于一场酷刑,每时每刻。
剧烈的疼痛让虚弱不堪的刘小源无法承受了。无休无止的折磨让刘小源的情绪很快变得暴躁激烈,难以平静。他不见任何人,就连医院的特护们都无法近身。只要莫言稍一离开视线就放声大哭。莫言也不肯离开他一步,一个人留在病房里,日夜陪着他。
“疼~~莫言……疼~~”刘小源哭得满脸是泪,深夜里他又无眠。安眠药已经吃过一次,止疼针也打过了,但是都不足以对抗强烈的痛楚。一个又一个的黑夜,刘小源只能哭闹着发泄。莫言知道,让他痛苦不堪的不仅仅是手术造成的疼痛,还有固定不能活动的身体僵直麻木。而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消除的。莫言的手几乎不离他的身体,按揉抚摸,哪怕仅仅的减轻他一时的难过。
刘小源常常先是哭,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骂。莫言总是会蹭蹭他的面颊,轻声慢语的哄着,小心的揉着。这样的姿势常常整天整夜的保持。莫言的手臂上到处都是血痕,那是小孩痛不可当的时候咬的。
小孩身体极度衰弱,只能喝一点牛奶、米汁。莫言坚持不用胃管,他无法容忍冰冷坚硬的管子插到小孩的胃里。一天里不知道有多少次,莫言用喂饲婴儿的小勺小碗一点一点的喂。
每天的这个时候,刘小源最安静。一个像注视无价之宝,享受一般细心的喂着。盛满爱意的眼神能把对方融化。另一个安静的只管张嘴,偶尔会撒娇的扭头不吃,可是耳朵被咬住的时候就会笑着转过来。
见惯了病痛折磨情爱炎凉的护士们,常常是微笑着走进病房,含着眼泪出来。人世间的一个情字啊,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竟重到如此。
护士们见莫言实在辛苦,纷纷劝他离开一会休息休息。“小源其实挺乖的,我们去的时候他不哭不闹,哄哄他逗逗他还笑眯眯的叫声姐姐呢!就是跟你忒能折腾了。”
莫言笑笑不回答,他的小孩受了太多的苦,他怎么能忍心再让他强忍病痛笑脸对人!
小源还是不肯见家人,但是已经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的暴躁了。身体也渐渐好转,莫言看到了希望。
莫言一点一点的消瘦,换来了小孩渐渐的摆脱苦楚,青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些红润。
冬日的寒风凛冽的带走了最后一片树叶。刘小源也终于熬过了那一场性命攸关的考验,出院了。莫言喜悦的帮小孩穿好衣服,终于可以回家了。刘小源从昨天晚上就睡不安稳,眼巴巴的盼到了天亮。虽然出院了,可是还是不能自如的活动,护士推来了轮椅:“小源,来,姐姐推着你。”
“我不坐轮椅!你抱着我。”刘小源张开双手冲莫言喊。
莫言宠溺的笑,捏捏他的鼻子:“行!”伸手把小孩从被子里抱出来,莫言抬起头,死死的咬着嘴唇,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掉下来。十八岁的男孩轻的像一缕烟。
刘小源替他擦着眼泪,哄他:“言,别哭。啊!我会好的,我很快就能胖起来的。别哭~~”站在一边的医生护士悄悄的别转头,泪花在眼里转。门外守候的小源的家人都忍不住哭了。
爷爷迎上来,颤抖的手抚上刘小源消瘦的面颊。
刘小源转过脸缩进莫言怀中。
像是一个利刺扎进心头,爷爷踉跄了一步,摇摇头:“源儿啊!你真的不再认爷爷了?”
刘小源浑身颤了一下,终于没有回头。
莫言谁也没招呼,专注的抱着缩成一团的小孩走出医院的大门。
周建帮着打开车门,莫言小心翼翼地把小源放进车里。
周建迟疑的看看莫言:“莫老师……”
莫言看看他,没有说话。微笑着摆摆手,车子发动了。
就这样了吗?以后呢?周建惆怅的看着他们消失在薄雾里。
天远站在他身边,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一个连死神都畏惧三分的人,你还怕他会得不到幸福吗?两军相遇勇者胜,小源终究是胜利者!”
周建转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勇者胜?你真的认为他们能赢吗?在一起了就是胜利吗?现在这种状况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我都没有信心了。”周建沉闷的用力捋捋头发。
天远抿抿嘴唇,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有。我相信他们。现在的确很糟糕,但是不管多难,不管多苦,他们会并肩承受。这就够了。”
两个人沉默的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天远轻轻地说:“我想,我们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周建晶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想怎么做?”
天远微笑着:“我们的力量也许不足以扭转什么,但是至少可以让他们看到希望。”
***
西山的小院里收拾得格外干净。葡萄架已经修剪了,西府海棠也扎上了稻草,包得暖暖和和的准备过冬。楼上的卧室里阳光被窗帘挡了一半,另一半暖暖的照在浅黄的地板上。床上,刘小源睡着了。
正处于恢复期的刘小源很能睡。有时候前一分钟还说着话,莫言一回头的工夫小孩已经睡着了。睡眠是促进身体恢复的最有效的途径,虽然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在小孩睡得太沉的时候,莫言还是会忍不住的伸手摸摸他,推推他,确定他还在呼吸,还会醒过来。莫言给吓怕了。
莫言注视着小孩甜美的睡颜,心绪不宁。在医院的时候,整颗心都拴在小孩身上,太多的事情根本不去考虑。现在情况稳定了,各种烦扰又纷至沓来。
国外去不成了,倒也不是特别可惜。只是经济的问题依旧沉重。不想依靠妈妈和林校长,但是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会分身乏术,更不要说能不能找到谋生之路。
小孩的身体已经稍微可以活动,不再像医院里捆在床上了,痛苦也减轻了不少。可是能不能完全恢复到以往那个精灵跳脱的小调皮,谁也不敢说。比起身体,小孩的心思更是个大难题。精灵的孩子从来不问自己能不能下地能不能好之类的话,更不谈过去将来。只是一味的腻着自己专心的过着相处的每一分钟。
莫言知道,小孩儿心里结着个扣儿,不是那么容易解的开的。他不接受家人,也不接纳朋友。但是在清醒过来的第三天就嘱咐自己记得给那个撞了他的司机做个证,免得那个司机吃冤枉官司。莫言实在不能接受,如果可能他希望那个制造了这场灾难的人立刻从这个世界消失!
源儿是害怕了。怕疼啊!怕再次陷入那种绝望的惨烈的两难选择,他可能从来没有如此的害怕过什么,以至于他都不想去面对。
源儿啊!你的心思我懂,你心上的伤我看得见。你痛,我更痛,他们也一样的痛啊!源儿啊,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无声的长叹一声,莫言替他塞好被角,在挺翘的鼻尖上吻了一下,转身轻手轻脚的下楼了。
楼下的客厅里,莫妈妈正带着老花镜小心翼翼的削水果。看见莫言下来,压低了声音说:“睡着啦?你也赶紧歇歇,他这一觉儿工夫不大。”
莫言坐在妈妈身边,歉疚的看着妈妈削水果的手:“妈,您歇会儿,我来吧!”
“不用,你削不好。”莫妈妈手抖抖的很努力的控制着刀子。水果盘里香蕉苹果猕猴桃,一样一样的削成精巧的小块,一个个小巧玲珑透着可爱。摆在玻璃盘里,旁边还围上一圈雪花梨做的小兔子。
莫言笑着说:“妈你哄孩子呢!他现在可以自己吃了,不用这么麻烦。”
莫妈妈小声说:“卧床的人虚火大胃口小,你给他一整个他看看就饱了。哪有心思吃啊?这样削了看着好看吃着好玩,也哄着他多吃点。”
莫言深吸口气,别过脸去。
在医院里,妈妈总是悄悄的把炖好的汤粥塞在自己手里。尽管小源家里精美的粥饭小吃源源不断地送来,妈妈还是一样的做。跟她说不要再做了,小源吃不了这么多。妈妈只是说,尽自己的一份心吧!
回到家里快半个月了,妈妈只是悄悄的呆在楼下,生怕被源儿知道了不高兴。
对不起,妈妈。莫言在心里默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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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源翻了个身,已经醒了却睁不开眼。哼哼着想伸个懒腰,忽然两只手臂被人抓住了。然后两只大手暖暖的从肩膀开始慢慢的顺着他的身体两侧向下捋,代替他完成这个对他来说太危险的动作。
舒服得挺挺身子,刘小源等着热毛巾擦擦鼻子,揉揉眼睛。
果然,热乎乎的毛巾轻轻柔柔的抹。刘小源睁开了眼睛,这一觉睡的精神舒畅。
莫言好笑的看着懒猫一样的刘小源躺在被窝里发呆,揪揪他的耳朵:“起来坐会儿,吃点水果。”
刘小源噘噘嘴表示讨厌,不过还是被莫言哄着坐了起来。
靠在软垫上,刘小源试探着调整自己的姿势。接好的骨头还没有痊愈,动的姿势不对的话还是疼得钻心。一看见水果盘里的精巧东西,刘小源“噢”了一声张大眼睛:“你做的?你最近还真是越来越本事了。”
莫言揉揉他的头发没说话。刘小源拿起牙签插起一只小兔,脸上的神情换了换。还没傻到尝不出莫言手艺的地步,这些日子以来汤水饭菜水果样样精心周到,可是只要自己一醒过来莫言就在身边。怎么可能不觉察呢?
“谁在楼下呢?”
莫言沉吟了一下,说:“我妈妈。”
刘小源垂下眼睛,拿牙签在盘子里戳着玩儿。“怎么没见?”刘小源小声地说话。
莫言觉得心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怕你记恨,不敢上来。”
让人难受的安静。莫言期待的眼神看得心里像扎进一根刺。还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没心没肺了,可惜还是会痛会酸,没出息!刘小源嘴角自嘲的一笑。
“我下不去楼,你帮我请伯母上来吧!怎么着也要谢谢这几天的饭菜啊!”
得了小孩这句话,莫言高兴得立刻站起身。
“莫言!”刘小源忽然抬起头看着他。
莫言回过头来。
“我是不是已经是一个惹人讨厌不可救药的人了?如果是,不要告诉我。我知道我这个人自私霸道,不讲道理,谁说我都行,可我就是不想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一辈子都不行!”
刘小源死死的抿着嘴唇,倔强的挺直了身子,泪光慢慢的在眼中蔓延开来。
莫言被刺到了心底最柔软处,疼得锥心刺骨。扑过来轻轻地握住刘小源瘦削的肩膀,用一个热辣辣的吻堵住了他的嘴。小心地抱着他,莫言在他唇上说:“我不说你,我骂你。你是个小混蛋,有事没事都恨得我牙痒痒的,咬你一口才痛快。可是我就爱看你耍混,我就是喜欢这个精灵的调皮的有点坏心眼又让人疼得想抱在怀里好好宠的刘小源。”
泪终于痛快的涌出来,刘小源伏进莫言的怀里第一次痛痛快快的放声痛哭。太多的郁垒不能承受的沉重都放在了哭声中,渐渐化解。
楼下,莫妈妈打开大门,小源的妈妈,三姐站在门外。虽然这些日子已经彼此熟悉了一些,但是见了面还是尴尬得很。莫妈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含糊的把两个人让进门来。
莫妈妈让了坐小声说:“刚醒,吃水果呢!”
小源的妈妈拿出一只提盒,说:“我给他带了点家里做的点心,源儿最爱的就是这口。”
莫妈妈接过来,本来想说麻烦您这么远带来,想想不妥,赶紧闭了嘴。
“这两天有没有起色啊?”三姐踌躇着问。虽然差不多每天都来,可是还是忍不住想问。当初如果把他扣在医院就不会有这样的一场惨祸,如果放开手遂了他的心又怎么会闹到亲人不想见?三姐转思转悔,心里的难过只有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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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走下楼来,看见小源妈妈和三姐在,略微迟疑了一下,快步走过来招呼。
小源妈妈低声问:“源儿今天好吗?吃得多吗?”
莫言赶紧说:“源儿很好,恢复得很快。东西也逐渐得都能吃了。您放心。”
该问的话说完,彼此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难以言状的情绪让很多想说的话压在喉头,无法开口。
坐了一会儿,三姐轻声说:“我们该走了。”
“请等一下,”莫言忽然站起来。双手握了握,恳切地说:“请你们上去看看小源吧!小源不肯见家人,其实不仅仅是他的任性。他把自己伤到这个地步,是抱着义无反顾的决心的。他没给自己留退路,所以也没有勇气回头面对家人的呵护。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都在想念你们。不要介意他的孩子脾气,从小你们就宠着他,现在就再宠他一次吧!失去家人的爱,他永远都不会真正的快乐。拜托了!”
莫言深深的低下头。 妈妈们都哭了。
门打开了,靠在床上的刘小源惊愕的看见妈妈和三姐站在门口。顿时死死压在心底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