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眼睛在空中浮现,“陛下。”它说。
“好像是封挑战书。”莫雷尔说,把信不感兴趣地放到左手边,拆开另外一封,发现是封被他归为“干瘪的坚果”的小提琴家要求审谱的信,他索然无味地把它放在挑战信上面。“约在建国庆典的晚宴上,陛下可是很重视那个宴会呢。”他说,继续拿起另外一封。
亡者看了一下信笺,“的确是那样,这次看来他们很认真。”
“那天的配乐的小夜曲是我写的,”莫雷尔撇撇嘴,“我讨厌高雅的场合被血弄得乱七八糟。”这封信是宫廷绘画部写来的,要求装饰画和音乐上的和谐,莫雷尔觉得必要重点回复,便把它放在右边。
“主要不是那个,”亡者说,“他们想衬您羽冀未丰时杀了您!您的即位让很多夜住民开始不听他们调度了!而暗界总监若是空缺,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支配暗界!”
“他们会把宴会搞得乱七八糟吗?”莫雷尔说,“这是对我音乐总监工作的挑衅,也许我该多花点时间来应付!”
“多花点时间吧,陛下,”亡者叹了口气,“这件事非常严重,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觉得我上次的意见怎么样,把古时一直服侍暗界帝王的四支家族招回来,夜住民们在陛下回归之前一直有关照他们的行踪,并使他们不至于绝后……”
“我没有时间干那些,上头也没拨给过我一分钱工资。”莫雷尔说,把手里的信放到右边,“还好你不需要付人工,不然我可得自己掏腰包了。”
亡者发出一声轻笑,“我是惩罚性质的劳役。”
“资料上是这么说的,你是触犯了‘规则’的暗界总监,”莫雷尔说,把一张请柬无趣地放到左边,“我从不探人隐私。不过既然你可供我压榨,那我就得物尽其用。宴会时你得和我一道去,我一个人怕搞不定。”
“如果您需要的话,”亡者说,“实际上您若叫我的名字,我总会出现在您身边,陛下。”
“不,我是说用人类的样子去,”莫雷尔说,“我需要你帮我照看情况,但你的样子太‘特别’了。”
亡者沉默了一下,“如果您需要的话,陛下。”
它语气中的为难让莫雷尔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我需要,我现在可以看看吗?”他问。亡者叹了口气,“如果您希望的话。”它说,莫雷尔张大眼睛,看到一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紫色的眼睛,有些忧郁地看着他。
莫雷尔孩子气地吹了声口哨,“你最早就该这样子出现在我面前,也不用把我吓得差点从板凳上跌下来了!很不错。”他点评。
“我尽量避免任何让我想起我曾是人类的过去。”亡者淡淡地说,人类形态的他有着一头深棕色长发,柔软地束在脑后,五官有一种刀削般的挺拔和俊美,肤色苍白,气质却像他的身份一样阴冷平淡。
“你得换套这个时代的衣服,”莫雷尔说,“你那身长袍是哪个年代的?”
“一千年前的。”亡者说,当莫雷尔再次看到他时,他换了一身黑色的天鹅绒晚礼服。
莫雷尔绕着他走了一圈,“你不觉得这个领带颜色不太搭调吗?”他说,突然伸出手,把亡者颈上的领带解下来,后者没料到“陛下”如此随便的举动,僵着身子任他做。
莫雷尔解下自己的领带,替亡者打好,满意地后退两步,“以后就用这个领带吧,协调多了。”他说,转身上楼去给自己拿另一条领带。
亡者静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哼着歌的样子像个孩子,当然,他本来就是个孩子……他的能力和繁忙常常让他忘记,他拥有一个对暗夜总监来,如此危险的年纪。
挑战的宴会像被追赶着一样转眼到了眼前,不过对莫雷尔来说那更多的代表的它实际代表的东西——建国庆典的晚宴。
他忙得觉都没工夫睡,只好抽空趴在桌子上打盹。当睡眠把他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和权威抹平后,才能如此清楚地看出他还非常的年轻。但舞会时的他呈现的却是另一种成熟姿态,亡者靠着他身边站着,俊美的外表引来不少女性的注目。
莫雷尔这些天忙得连头发都没空修剪,于是决定听从妹妹的意见,留成王都流行的长发。这会儿他正在和亡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还是比较喜欢这样和他聊天的,不聊暗界,只说些流行话题,让他觉得又多了个新朋友。
“如果等会儿真出了事儿,她们一定会很恨那曾让她们骄傲的长裙。”莫雷尔说,“那东西像个锁似的,管着她们只能小步走路,轻拿轻放。”
“为了美丽而牺牲?”亡者说,“人类觉得这样是很美丽的吧。”
“不,是一种炫耀性消费,”莫雷尔说,“最华丽的那个就表示她丈夫或情夫最有钱,她们则负责展示他们的钱。”
“听上去像奴隶,陛下。”
“在这里别那么叫。”莫雷尔说,扯回话题,“你说的没错,我有一次在花园碰到蒙非特的一个小男宠,他坐在椅子上漂亮又柔弱,精巧昂贵的鞋子下面全是血,我猜蒙非特给他的鞋子里加制了钉子。”
“那是一种刑具,”亡者说,“是他做错了什么事的惩罚?”
“不,什么事也没有。”莫雷尔耸耸肩,“表示那孩子的地位——王子殿下的所有物,不需要劳作的、被饲养的昂贵宠物。蒙非特有很多这样的宠物,他把他们放在花园炫耀,表示他有钱装饰他们又有闲功夫折磨他们!那些女人差不多也是这样——看看那些束胸,那可怕的鞋根,那一层又一层裹住双腿的长裙……”他打了个寒战,“我总为蕾米尔要穿那些东西心疼,可她偏要穿,说那样流行,说我太老土!哼,还不是为得那班男人,他们喜欢女人一副花枝招展不事生产的样子,表示她们确实属于为他们展示家底的奴隶群体!”
“暗界有很多强大的女性,一样喜欢穿长裙盛装。”
莫雷尔翻翻白眼,“施法和裙子的长裙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她足够强大,生活在杀戮里穿着长裙只说明一件事——她强到抬抬手指就会要你的命。一样是某种炫耀,但这种炫耀她是主人……天哪,蒙非特过来了!”
亡者转过头,看到穿着正装的蒙非特从另一个方向冒出来,他看到了莫雷尔,走了过来。
“王子殿下平日深居检出,对社交和劳作不感兴趣,总呆在宫殿里搞他的变态爱好,”莫雷尔说,“但这种场合他有义务出席。”
蒙非特走过来,灰色的眼睛打量着莫雷尔,有一小段时间没看到他——虽然这一段时间他天天都在想着他,想着怎么折磨他。
他的头发留长了,整齐地披在肩膀上,眼睛漂亮的一如既往,但……他不着声色地皱了下眉头,那种气质,那天他离开他的宫殿时的那种控性者的傲气似乎更强了。不再是之前流于表面的高傲,反而收敛了,却像浸在骨子里一样,从举手投足间渗出,却显更为危险……和富有魅力。
“好久不见,莫雷尔,”他说,用不太干净的目光打量他,“你看上去更漂亮了,把我宫里那些小猫都比下去了。”
莫雷尔举了下杯,不跟他计较,微笑道,“可别这么说,我都要被怨恨了。昨晚死的那个足足在我跟前碎碎念了一个小时,弄得我都没法工作,只好让它升天。”他啜了口酒,“您增加了我的工作量,殿下,偶尔您也来帮我劝一下它们吧。”
他轻松地斜着身子靠在桌边,惊讶地发现他曾面对蒙非特时惊恐和僵硬的情绪已经像完全消失了。那个人只是个弱小的人类,不能把他怎么样,即使他有王子的权位,即使他眼中有如此深的残忍和怒气,自己却可以轻易俯视。
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学习暗界课程,可是当他学会后,却发现自己一点也没有和他对抗的兴趣了——他曾在为一件多么蠢的事手足无措呀。
蒙非特觉得对面人谈笑风声的态度严重侵犯了他的自尊,在那种露骨的威胁之后,今天他这种态度却是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种拿罪魁祸首无可奈何,却只能以自己下面的男宠做代替品撒气的方式让他觉得蠢透了!
但,他并不是没经历过这类的情绪,他曾经征服和摧毁过很多比他更为强大的人,那些人也曾以不屑的目光俯视他,但最终胜利的都是他。也因为他有足够的耐心,欲望,以及残忍的手腕。
他不怀疑他又找到了一个让他得到前所未有兴趣的猎物,以及他终将在自己胯下屈服。
蒙非特打量了一下站在莫雷尔身边的男人,他看上去十分俊美和出色,但他看他的眼神……绝不是在看一位王子,那是冷淡和不恭的。甚至带着强烈的敌意。他微笑,“不介绍一下吗,莫雷尔,我似乎没见过他。”
“是下属。”亡者谈谈地说。“我见过你。”
蒙非特惊讶地看着他,“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你这样的人见过的话,我应该有印象。”他说。“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不想说这个,”莫雷尔突然不高兴起来,“行吗?”——他用的是问句,却分明是命令的态度。
“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蒙非特不理他,盯着亡者,对能让莫雷尔生气的事很感兴趣。
“打那次见过你后,有一句话我一直闷在心里,想跟你说。”亡者说。
“什么话?”
亡者冷冷地盯着他,眼里写着再明显不过的敌意和威胁,“别碰他,你不配!”
蒙非特一怔,“不配?”他笑起来,“你这么觉得?”
他突然抬起手,一把抓住莫雷尔的长发,把手中柔滑的金发猛地向后揪去,莫雷尔一个没站稳,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腕。
“我碰了,怎么样?”他挑衅地看着亡者。
后者露出恼怒的神色,莫雷尔嚷道,“把你的手放开,殿下,这里是公众场合!我有别的事要忙!”
亡者瞪着蒙非特的眼神像要把他吃了,“陛下,您干嘛这样允许他胡作非为……”
“陛下?”蒙非特怪异地说,接着他感到手腕一阵剧痛,莫雷尔那钢琴家有力的手指正狼狈地把他冒犯他金发的手拽下来。“那是民间的叫法!”他解释,连气都懒得跟他生。
蒙非特吃惊地看着亡者,“你是暗界的居民?你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建国庆典的舞会上——”
“是我让他来的,殿下,”莫雷尔说,整理自己被弄乱的长发,“他是我的副官,今晚可能会有事发生,暗界这些年不平静,您把我卷进一堆奇怪的争斗中了。”
“我以为暗界的居民已经濒临灭绝了……”
“还有非常可观的数目,远超过你的想像,”亡者说,“莫雷尔陛下是我们的帝王,你对他的侮辱,就是对整个暗界的挑衅!”
眼看就要变成一场口水仗,莫雷尔打圆场道,“我觉得处理眼前的问题比较重要,我个人的事是小,如果那些没常识的家伙伤到了人……”他突然停了下来,亡者紫色的眼睛猛地一冷,“好像来了。”
“好像?”莫雷尔说,“外面埋伏的家伙没发现入侵吗?”
“说不准是不是进来了,”亡者说,“他们肯定有独特的技巧……”
一声女人的叫声惊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人们迅速聚集向一个方向,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架也顾不得吵,连忙跑过去。
引起尖叫,现下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只蛇!没人看到它是怎么爬进来的,它像凭空出现在大厅的中间一样突兀地爬动着,身上的鳞片是一种惨青色,带着些阴森森又让人心悸,它至少有一米长,扁平而粗大,三角形的脑袋上,一双眼睛却是鲜红的,闪耀着恶意的光芒,打量着围观它的人类,像在幸灾乐祸地等待一个什么烧着火的山落到他们中间!
“肯定有蹊跷!”亡者说,但他在这只蛇身上找不到任何法术波动,那只像是一只普通的蛇。
“晚宴上不允许出现这种插曲!”莫雷尔说,拿起身边桌上的小号餐刀——那是供人们取用小点心时配的,修长的手指把它弹向那个搅局者,于此同时他低声念了一个“命中”的词——那是一个必须和其它咒语搭配使用的词,不然它什么用处也起不了。莫雷尔独辟蹊径,把它和动作结合到了一起。
锋利的餐刀准确地命中了毒蛇的头部,把它钉死在地上,鲜血渗了出来,人们长长舒了口气。一个身着红色长裙的女子最早从情况中恢复过来,向莫雷尔崇拜地惊呼道,“想不到您还有这样的本事,莫雷尔先生,我们仰仗了您的救助,我一直以为上帝给您的是天才和温柔,现在看来还包括勇敢!”
“您太过奖了,菲什小姐,”莫雷尔谦虚地欠身,“只不过是因为人生的岔道太多,一不小心,你就会成为你并不那么想成为的人。”
仆人迅速上来清扫蛇尸,莫雷尔愣了一下,“别动!”他说,做了个手势,仆人停止了动作,所有的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一只蛇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血。
鲜血迅速渗成了巨大的一片,比一个人体内所有的血还要多,贵族们向后退去,那暗红的液体如此诡异放肆地蔓延着,那血……是从地底冒出来的,莫雷尔想,血迹的中心,像打开了一口井般,鲜红的液体几乎是在喷溅了!
所有的人发出一声惊惧的呼声!一只手从血里面伸了出来!那是一只被血弄成鲜红色的手,接着是手臂,慢慢现出头部,一个血淋淋的男人从血泉中冒了出来!
莫雷尔觉得有些想吐——他不明白为什么特纳家不找一个比较文雅的方法出现,像那个小儿子衣冠周整(虽然走时一丝不挂了)到他家拜访的方式不是很好吗,他哥哥的方式虽然诡异了点儿,但好歹也是穿着整齐的,但这会儿他们用的是什么法子啊,浑身弄得血淋淋的,出现在国庆的舞会上,弄得所有人都受了惊,败坏今天的雅兴!
优雅活泼的小夜曲已经进行到了第四个乐章,大厅里灯光明亮,香气郁馥,可是这个“血人”破坏了所有的气氛!也许我太仁慈了,莫雷尔不满地想,根本不该接受什么挑战,他该先下手为强,直接到那个特纳家去给他们来个鸡犬不留!
蒙非特阴沉着脸不吭声,莫雷尔越想越是懊悔,并且有点心虚——必竟这是他的工作,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可以算是他的失职。
“蛇的血!”亡者低声说,“里面喂了轻易可以接通咒术的药材,但本身又不带法术性质,所以才能轻易穿透我们的结界,接通两边的空间。”
鲜血仍在继续迅速地蔓开,大有把整个大厅变成血海之势,一肚子怒火的莫雷尔大叫道,“让它停止!”
亡者反应过来,念了一个咒语,血迹的蔓延停了。莫雷尔被这意料之外的讨厌插曲气得浑身发抖——他最近越发容易生气,而且一恼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关到房间里,或在钢琴前面乱弹一气了——他更加倾向于用最迅速强硬的手段把一切让他不快的源头解决掉!
刚刚的“血人”已经完他脱离了他的血沼,正是安德鲁斯,他向莫雷尔微笑,“虽然把自己弄得一身是血不太好看,但魔血身上总是要有血的!”眼神中写着明显而兴奋的敌意,倒不是不再害怕了,而是因为下面有东西继续在试图钻出来——他的帮手。
“很好,”莫雷尔冷冷地说,压抑着怒气,“含有对法术敏感和利于传递力量的药材的血?”他突然单膝跪下,修长的手指按在脚边鲜红的液体上,接着他念出了第一个咒语,接着是第二个!
亡者愣了一下,他没反应出他在干嘛!但它发现莫雷尔显然气坏了——那些咒语全是杀戮和狂暴性的!——莫雷尔从不喜欢念什么咒语,非说不可时他总会选择那些文雅而不暴力的,比如“清洁”“命中”“麻痹”什么的——当然他总能让它们达到十分可怕的效果就是了。
至于杀戮性咒语,迫不得已时他会以更为优雅的形式表现出来——把它们谱成曲子弹出来。亡者常想如果它的上司放弃那些贵族古怪的唯美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