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继南惊讶地说道:“你是说李宗仁将军有意让胡宗铎旅做攻城试探?不可能!李长官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从汀泗桥开始我们就一直跟在七军屁股后面。无论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都证明李长官是个宽厚公正之人,绝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哪怕真像你说的那样担心胡宗铎坐大,完全可以将他手下的军队调拨出一部分来,与其他各旅保持一致。
退一步说,胡宗铎手下各团各营主官都是广西人,胡宗铎打仗这么精明地人,也不会看不到啊,何况还有担任我北伐军副总参谋长的白长官在一旁照应他。”
胡子白了尹继南一眼:“继南,很多事由不得你我信不信,的的确确有那么些破事咱们不得不防。你知道大哥我平时不爱嚼舌头,但是这么多年闯荡让我看到听到很多玄妙之事,从十五岁走进江湖押镖开始,我就见到了许许多多难以理解的事情,我一直想了这么多年仍旧没个头绪,只知道这世道与往日不一样了,人心隔着肚皮啊你不能一辈子总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诚实吧?”
在安毅惊讶的注视下,颇为激动地胡子少有地教训起了尹继南:“就拿我刚才那些话来说,就算不是真的,也能让咱们弟兄几个多长个心眼不是?对小毅对你对我都有益处。咱们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说得难听点从踏上北伐开始,咱们的脑袋都已经栓在裤腰带上了,容不得咱们有一点疏忽。
就比如刚才我说桂军的那些破事,还算大哥我客气了才说得这么不痛不痒的,要是你不信我再说出今天一直压在心里的另一个想法,我看你怎么受得了?你小子给我听着:如果是胡宗铎对自己的处境越来越不满,特别是到了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地头,想来想去心中不忿,故意向李宗仁长官请缨率先攻城,即消耗了手下和自己不是一条路地部队,又能向李长官和那群桂军同僚们表明自己地光明正大,还能在此后越来越激烈的攻城战中置身事外,你会不会接受得了?”
尹继南目瞪口呆,安毅心中同样无比震动,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可怕,转向胡子不情不愿地问道:“胡子,这只是你地一种设想吧?”
胡子叹了口气:“原本我也没这想法,可回来之前我看了一眼胡宗铎退下来的四千人补充团,几乎没有多大伤亡,躺在地上要死要活的也就两百来人,根本就没他手下那个湖北团长报告的伤亡三成以上。而且不知你发现没有,胡宗铎和你说话时神情自若,还有意避着七军政治部那几个傻蛋,回来我越想越不对,于是慢慢琢磨就有了刚才的一番猜测……唉,但愿我说的这些都是胡说。”
安毅心中格外沉重,他望着手上的半截烟头,好一会儿才悠悠叹道:“如果这只是李长官对下次攻城进行的试探性进攻,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要是胡宗铎真像你说的这样,咱们哥仨今后还能相信谁啊……”
正文 第一一五章 屡败屡战
九月三日凌晨三点整,距离九月一日傍晚发起的首次攻城惨败还不到五十五小时。在全军各部怒火燃烧中。在北伐以来所向披靡的旺盛士气的鼓舞下,北伐革命军各部再次开展声势浩大的夜间攻城。
但是此次由李宗仁先生会同各军将帅精心策划的攻城大战,仅仅只进行了三十五分钟即告结束,比第一次的四十分钟交战时间还短,损失却几乎超过了上次的一倍:在敌军位于蛇山、望楚台炮兵阵地的猛烈火力打击下,特别是在守敌城防司令陈嘉谟的精明指挥下,对抗攻城大军的手段层出不穷,战果辉煌,原本满怀斗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攻城大军抛下数千具同袍的尸体狼狈逃窜,七八座城门外宽阔的战场上,大火熊熊,一片狼藉。
这其中,第七军左翼攻城部队在发起强攻之后,由于突遭逆流而上的七艘敌军炮艇的疯狂炮击,仅仅只是陶钧一团和吕演新二团,就有三千余攻城官兵在猛烈的炮火覆盖下损失殆尽,其他各团也在城内炮火、机枪和江面大口径舰炮的多重打击下,顾此失彼,伤亡惨重。
李宗仁将军事先紧急布置在江岸上、保护攻城主力左翼的数十几挺重机枪和两个机枪连的弟兄灰飞烟灭,最后连大块一点的尸体都找不着,惨不忍睹。
旭日东升,彩霞满天,攻城失利的消息传到了忠孝门后方还在叮叮当当拼命制作攻城长梯地模范营,当即让所有弟兄停止了手里的工作。
数百弟兄望着满地的长梯成品和半成品。心中涌出的全是难言的伤痛和揪心的无力感。
安毅见状,立刻吩咐弟兄们停止手头所有工作,收拾好家伙由各连连长率领返回营地睡觉。连续一天一夜没命的干再遭到如此噩耗袭击,就算是铁打地人都扛不住心身俱疲的巨大折磨。
满是木屑、麻绳、铁丝、断竹地空地上,胡子默默地望着安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安毅则满怀担忧地望着尹继南——尹继南此刻双眼通红、泪珠闪闪地望着浓烟滚滚的武昌城上空,身体一动也不动。
尹继南无比的伤心失落。无比的沮丧迷茫,各军各部的损失此刻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早已得到安毅和胡子再三提醒的第七军竟然没有安排炮火警戒江面,这无法令人相信却血淋淋地事实,终于击碎了他内心谨守的诚实品质和美好善良的愿望,使得这个刚刚二十出头、满怀赤诚的年轻军人心底紧紧拥抱的一片净土,转眼间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此刻的他悲苦无助,泪眼迷蒙,如同一个找不到回家之路的孩子,在刺鼻的硝烟和窒息地热浪中瑟瑟发抖。
安毅和胡子对视一眼,挥手让尹继南的勤务兵曾长庚牵来那匹漂亮的枣红色战马,不由分说,齐步上去把尹继南架上马背。
这时,尹继南却突然伏在马背上。无声地抽泣片刻,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是的,他累了,伤心得累了,连续两天两夜的紧张工作都没有眼前这个残酷的事实带来地沉重与疲倦,回到营地后。尹继南打起了摆子,忽冷忽热,呓语阵阵,一张稚气未消的脸和全身皮肤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下午四点,安毅和胡子看着师部医官老马给尹继南注射完,收下老马赠送的两小瓶昂贵进口药片,在老马严肃地叮嘱中恭敬地将他送走好远。
等老马骑上马背,两个警卫员也走到了前头,安毅飞快掏出一条重约四两的金条塞进老马的衣兜里。
在老马客气的婉拒中。安毅笑了笑。一巴掌拍到他骑的那匹马的屁股上,吓得老马赶紧伏身收紧缰绳。跑出十几米这才不让胯下战马撒开四蹄。老马直身回过头,向安毅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在追上的警卫员的带领下离去。
安毅和胡子回到营地,胡子按照计划去通知吃完午饭继续睡觉地连排长集中,安毅叫来自己地新军医小郎中低声叮嘱:
“你带上一排的两个弟兄保护你,一起骑马赶到师部左边地那个小院,找刚才的马长官,他会给你一批药品和纱布急救三角巾之类的东西回来,记得要恭敬一些,除了马长官外,谁问你你笑笑就行了,不用搭理什么,快去快回。”
“明白了,我这就去。”
除了脑门秃点儿但整体还算文静俊秀的小郎中飞快地跑向一排长鲁雄,在鲁雄的安排下跟着两位装备齐全的精壮弟兄打马出营。
安毅坐在病床边上,默默地看着勤务兵曾长庚给尹继南更换额头上的湿毛巾。
抽完支烟,安毅起身交代一番,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走出小厅正门,安毅来到前方三十米的几棵大树下空地旁,此时一群连排长弟兄正在二连长蔡光庆报出的一句句参数中熟练地制作武昌城的沙盘模型,十几分钟即告完毕。
胡子在安毅的目光示意下,随意捡起一根又长又粗的棍子,指向一米见方的武昌城,简要地将两次攻城的过程和结果告诉大家,然后给弟兄们扔下三个发人深省的问题:咱们目前的攻城方式对不对?要是让咱们营担任忠孝门的主攻任务该怎么办?除了前两次的各种强攻之外,到底还有没有别的攻城办法?
听了弟兄们半个小时的讨论,没有得到任何想要的结果,安毅失望之下,走到深处的马棚和自己的小黑驹说了会儿话,给它梳理越来越飘逸的鬃毛。
两天没能和安毅相处地小黑驹显得非常快活。不停垂下高高的脑袋揉搓安毅的手臂和前胸,逗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安毅才拍拍手来到炊事班。
由于整个营都驻扎在一起,三个连的炊事班弟兄和营部炊事班的老弟兄都混在一起做饭,虽然份量加大了许多,但由于老韩头分工明确,做饭速度也快了不少。
今天的四大锅骨头莲藕汤让安毅很满意。尝了半碗连声称赞,吩咐给七八个行动不便的伤员多点份量多加点肉。便在二十几个火头军弟兄乐呵呵地笑脸中走向依旧还在讨论攻城的弟兄们。
走到一半听到营外传来一阵杂乱地马蹄声,安毅不敢怠慢立刻大步迎了上去,果然,刘歭、胡树森在特务连一个班的弟兄警卫下已到营门口。
刘歭下马后示意敬礼的安毅和赶来的胡子稍息,指指左侧三十余米外大树下蹲着的一群连排长,好奇地问道:“干什么?不会又是在开局聚赌吧?”
安毅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今天不赌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就算是不赌钱个个都不敢怠慢,都在开动脑筋想着怎么攻城呢。对了,师座、参谋长,你们不是要出席校长召开的军事会议吗?怎么有空巡营啊?”
“还早着呢,两天都没吃一顿安生饭了,想起你们工兵营地伙食不错,就跑来蹭饭吃。哈哈!”
胡树森和气地笑道:“走吧,领我们一起去看看你们的沙盘推演。都听说这么长时间了,可一直没机会见识,今天正巧赶上了。”
安毅和胡子陪着两位老大走向弟兄们,一群蹲在地上争执不休的弟兄看到刘歭和胡树森,吓得连忙站起肃立敬礼。
刘歭示意大家不用拘束继续讨论。两个小兵飞也似的搬来两张太师椅,小心翼翼地放到刘歭和胡树森身后,刘歭与胡树森对视一眼,微微一笑相继坐下。
一群尉官和军士在两位老大面前哪敢随便,一直笔直地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出。
刘歭两人所坐位置正好对着二师助攻的忠孝门,仔细观看一米见方的沙盘,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到周边的二十几人紧张的样子哑然失笑,于是吩咐由安毅来主持攻防推演。
安毅敬个礼转向弟兄们:“诸位。今天难得师座和参谋长莅临指导。弟兄们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就像师座和参谋长所希望地一样,你们不要拘束。尽管畅所欲言,如果都放不开,就当成是咱们平时的例行讨论就行了……咦,怎么都傻了?蔡光庆出列,你刚才提出的爆破方式很有见地,请你向师座和参谋长汇报一下。”
“是”
出列的二连长蔡光庆紧张地跨进三米见方的沙盘一步,踩扁沙盘内的进攻掩体又惊慌地缩了回来,接过胡子递来地小竹棍这才安心一些:
“属下……如此设想,发起攻击之后,在敌我两军炮战的初期,派出八到十支四五十人的突击队,冒险冲向城墙角落掩埋炸药,每个分队携带四十斤烈性炸药十包,放置在百米一线统一引爆,爆炸产生的强烈冲击波和剧烈震动,将会使得城楼上守军在三分钟到六分钟之内无法做出正常反应,如果此时后续主攻部队跟进得快,或许能顺利登城。
这是我们在以往爆破施工中获得的经验,但从来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尝试过,也不知道后续部队能否顺利跟上,本来是打算请教尹参谋进行估算的,可惜尹参谋几天几夜没合眼病倒了,因此属下没有一点儿把握……”
刘歭点点头:“这个思路看起来不错,但是在两军炮战这个前提下,展开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因为我军炮火无法抵御守军强大的火力,对守军城墙上的重兵无法产生压制作用。看得出来,你是动了脑筋的,如果这个方法在东征地时候能用到惠州城地攻坚上,我们将会减少很大的伤亡。”
得到刘歭表扬地蔡光庆轻松了许多,接下来几名连排长也都先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照例在刘歭和胡树森的详细引导下发现不可行,甚至包括工兵掘进等方法都无法实施。但也得到刘歭和胡树森地频频赞扬和较高评价。
晚饭时间已到,刘歭和胡树森对众弟兄勉励一番,并表扬全营官兵在两日的攻城准备中的成绩和苦劳,和气地让大家稍息各自回去开饭,安毅也周到地吩咐下属给警卫连的一个班弟兄单独摆上一桌。
大树下的八仙桌四周,只坐着刘歭两人和安毅、胡子两人,炊事班专门加做的几个小菜深受两个大佬的喜欢。
胡树森扒下两大碗饭。喝下一大碗汤,这才满意地擦擦嘴。半闭着眼睛看着对面刚放下饭碗地安毅:
“你小子肯定有自己的鬼主意,胡家林也是,尽管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装出一副傻乎乎地样子,但瞒不了我和师座。我们早已听到七军高层背地里传出的一些议论,说你们两个在攻城之初已经预见到失败,而且早早就提醒七军注意左翼的长江敌舰,这份观察力和预见力非常可贵。
在今日凌晨的进攻中。你们改进制作的登城梯等工具获得了四军攻城官兵的极高赞誉,撤下来的官兵甚至说,要不是你们造出可单向折叠地小木桥数量众多携带方便,恐怕有一半弟兄无法从城下逃回来,由此足以看到你们是动了脑筋的。现在没有外人,就说说攻城的事吧。”
“师座,参谋长,攻城的对策属下真的没有。以属下的愚见,面对如此坚城还是围而不攻为好,让人数众多的第八军后续两个师沿长江逆流而上,先夺取没有坚固城防且守兵不多的汉阳汉口,同时命令七军和四军各一部彻底斩断武昌下游水道和公路铁路,这样一来武昌就彻底变成了孤城。围上他一两个月,看他还能熬多久?我就不相信陈嘉谟那老东西也敢把自己地小妾拿来和部下分着吃,哈哈!”
安毅敷衍完嘿嘿一笑,看到刘歭生气地鼓起了眼睛,只能收起笑脸,硬着头皮低声请求:“好吧,师座、参谋长,要是等会儿属下所言对攻城有点用的话,恳请答应属下一个小小要求,否则属下不敢说。”
胡树森和刘歭对视一眼。均微微点头。刘歭严肃地说道:“先说说你的要求。”
安毅低三下四地说道:“如果采纳属下的进攻方法。请师座和参谋长怜惜我营数百弟兄的性命,不要派我们工兵营上去攻城。因为我营刚刚扩充,更没有一次真正的战场经验,上去也是白白送死啊”
刘歭惊讶地看着安毅:“怎么……你怕死?”
“怕!属下真地怕!更怕死得像这两次攻城的近万弟兄一样窝囊,要是这样死的话,属下就是做鬼也不痛快啊!”
安毅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市井无赖相,显得非常痛苦无助。
刘歭和胡树森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安毅,连连摇头。
胡树森长叹一声,想了想索性痛快地说道:“放心,还用不着你们工兵去攻城,否则这么多主力部队的脸往哪儿放?今天一天,各军群情激愤,复仇心切,每一个部队都收到上百封请战书,特别是刚刚休整完毕调拨上来的叶挺独立团,全团两千八百将士联名上书总部,要求担当突击队承担主攻任务,其中七百余名共产党员官兵还在请战血书上一一签名,三百六十余国民党员官兵也不甘落后呈上血书和遗书。
下午的军政会议上,校长拿着一份份血书和遗书向上百将帅宣读,几次感动得热泪盈眶,语不成声,满堂将帅无不感动得虎目含泪激情万丈,当堂要求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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