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关东军司令部将佐们正在紧急进行的理性分析和密切注视战局发展相比较,北平城里的华北总司令部里的将帅们却欠缺很多,二十余名各军将帅坐在宽阔的、铺上厚厚蓝色绒布的长桌周围,一面享受上好的香茗,漫不经心地倾听中央军团总指挥杨杰通报战况和陈述此次“宽城战役”的作战目的,一面在心底里琢磨此战对自己的部队会产生什么影响?为什么中央参谋团在凌晨三点才突然召集各部将帅出席紧急会议?为什么之前并没有向自己通报这次所谓的“宽城战役”的作战计划及发起时间?于是,自然而然就产生了很多负面的想法,也使得团结在抗日这面大旗下、本就没有多少涵养和大局观的各部将帅更加情绪化地面对问题。
少帅张学良坐在正北方的主位置上,与中央参谋团团长、内政部部长黄绍竑坐在一起,他有些局促不安,两次悄悄望向左边一排位置首位上的杨杰和第二位的安毅,杨杰从容不迫地宣读报告,陈述“宽城战役”的诸多事宜,安毅则默默地吸着烟,两眼望向前上方虚空处,似是在冷静思考,又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严肃的俊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甚至有一丝令人难受的冷漠。
席间满座将帅除了黄绍竑和杨杰之外,恐怕只有少帅张学良明白“宽城战役”这一计划制定出自于安毅之手,也只有他能理解安毅如此殚精极虑保密的苦衷,因为在此之前,华北各军的行动以及军事机密都会被日军提前掌握,日军无孔不入的情报系统令人不寒而栗,却又无可奈何,要知道东北军本来就是在日本人大力扶持下发展壮大的,再加上九一八之后国人普遍存在的悲观失望情绪,出现许多变节和叛国者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至少现在少帅就有一种对局势近乎失控的绝望感。要不是安毅在前一段时间果断发起“肃奸行动”,重创了日军遍设平津地区的情报机构,如今的情况恐怕更为恶劣。
杨杰讲话完毕,向主位上的少帅张学良和黄绍竑点了点头,黄绍竑与张学良低声商量片刻,面向交头接耳的众将帅,双手虚压示意安静,随即大声说道:
“诸位,下面有请安毅将军谈谈此战的具体步骤。”
安毅正好把沈凤道刚刚递上来的战报看完,和上文件夹后还给了在一边等待的沈凤道,站起来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客气地向众人点点头,开始通报最新战况:
“现在是凌晨六点三十二分,宽城前线的地面进攻已经展开了二十二分钟。再此告诉诸位一个消息,东北军辅帅张作相将军、第四军团总指挥万福麟将军现在正在宽城,与前线总指挥胡家林将军一起,指挥各部对日作战。”
满座将帅再次躁动起来,这个问辅帅不是昨天还在承德视察防务吗?那个说是不是这一仗早有准备而我们不够资格知道、否则辅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宽城?议论声越来越大。一些人的心态逐渐失衡,情绪也随之变得激动起来。
安毅见状淡淡一笑,没有说话,默默地坐了下去,非常有耐心地等待大家自动安静下来。
率部退到隆化一线的东三省抗日义勇军第一军团司令彭震国大声问道:“安将军,有个问题我想问问安将军,这么大一个军事行动,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这些人?是信不过我们,还是认为只有中央军才是抗战主力?”
安毅苦笑着摇了摇头:“本来我不愿意提这个问题,更不愿意做些画蛇添足的解释,不过既然彭将军问起,我也只好实话实说了。大家猜得不错,‘宽城战役’的作战计划是本人领衔制定的,但并非是早有准备早有预谋的计划,而是昨天下午才开始着手,于昨天晚上十二点才完善的,在此期间这一作战计划得到了黄季宽长官和杨耿光长官的审核同意,并获得两位长官在其中关键问题上的斧正。在此,请允许我向各位表示歉意,向少帅表示歉意,向被我挽留下来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第七军团总指挥傅作义将军表示歉意,我没有在此之前将‘宽城战役’的任何消息告诉大家,恳请海涵!”
说到这儿。安毅恭敬地站起来,向众将帅鞠了个躬,随即抬起头,一脸沉重地说道:“之所以没有告诉大家,完全是因为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华北各军各部门都发生了这样那样的泄密事件,这一点相信在座各位心里都很清楚,也都深感悲痛。
“仅在东线的宁城,我们就连续抓获了七名日军间谍,搜出三部无线电台,从第八旅和暂编第四师中。也抓获了两名隐藏在军中的日本奸细,其中一位还是暂编第四师的机要科长,正是因为此人的泄密,差点儿让中央军团的防空部队两营遭受灭顶之灾,还好,这两个营长严格遵循上级命令打完就跑,而且幸运地获得了第十一航空大队的空中支持,这才在日军三架战机的的狂轰滥炸中全身而退。
“正是因为这种惨痛的经验教训,迫使我们不得不对重要的‘宽城战役’作战计划严格予以保密,加上战局瞬息万变,计划也是匆匆制定……大家想一想,计划制定完毕到现在为止都不到七个小时,根本就无法提前通知各位,这一点还请诸位多多谅解。”
众将帅这下没话说了,会议室里一下子沉默下来。
安毅说的都是实情,其实就算是信不过这番解释也没办法,安毅的理由很充分,就连堂堂的少帅和代表阎锡山赶来北平开会的晋绥军大将傅作义都不知道这个“宽城战役”的作战计划,其他人更不敢自恃身份,继续向安毅发难了。
安毅对脸带笑容无声鼓励的少帅和对日军无孔不入的情报系统深以为然的傅作义感激地点了点头,开始说到正事上来:
“诸位,刚才杨耿光长官已经详细介绍了‘宽城战役’的情况和目的,下面我向大家汇报的是已经取得的进展和下一步作战要求。
“在陈述这些情况之前,我想先回答一下刚才几位同仁的议论,为何把这次反击作战称之为‘宽城战役’?这并不是我安毅好大喜功,哗众取宠,而是因为宽城面对的日军已经发生巨大变化,宽城以北八公里的大龙沟是日军第八师团第五步兵联队和骑兵第十联队,兵力合计九千余人;刘家庄和侯家峪方向的,分别是日军第六师团第三十六旅团的步兵二十三联队、步兵四十五联队,兵力合计一万七千余人。在第六师团东面,还有日军第十四独立混成旅团,旅团长叫做部服兵次郎,这是关东军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比寻常旅团多出一个炮兵联队和一个战车大队,总兵力高达一万一千五百人,很有可能会在作战中后期突然加入战场。一举扭转战场态势。”
众将帅一片哗然,脸上全都是惊愕之色,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小小的宽城已经成为中日双方的交锋焦点,撇开尚不明朗的部服旅团不算,仅仅只是宽城守军面对的日军,就高达两万六千余人,几乎与承德方向所承受的压力相当,甚至更大。众将帅也随之醒悟,安毅将此次反击战称作“战役”是非常正确也是非常客观的,换成别的人,恐怕要用上“大决战”这样的字眼了。
此后,随着安毅一边回答大家的疑问,一边就战局深入浅出地逐一介绍,众人终于理解安毅的良苦用心,也为他在这种关键时候不惜血本地挺身而出、派出麾下最为精锐、也是当前唯一能调动的两个师出关迎战而深感钦佩。
哪知安毅不罢不休,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再次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诸位,现在是七点零三分,中央军第十一、第十二航空大队的六十九架战机恐怕已经到达宽城上空,对日军展开猛烈轰炸和空中打击,以配合我地面部队发起的攻势。
“此役要是干得好的话,在辅帅和万总指挥、胡家林副军长指挥下,独立师一万六千将士或许能重创第八师团的第五步兵联队和骑兵第十联队,并将这股日军死死牵制在大龙沟一线,迫使第八师团抽出兵力增援,从而减轻承德方向第五军团所承受的压力。目前战斗正在进行中,具体战况我随时会予以通报。”
满座情绪激动,议论纷纷,不少人望向已经坐下的安毅,眼里满是惊讶和怀疑,似乎都存在一个相同的疑问:这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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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八章 冰与火的见证(十八)
可能吗?可能!不但可能。安毅的作战设想,在一批兢兢业业、满怀报国之心的将士的血汗中,正在一点点实现。
从十余架银白色的战机飞抵战场上空的那一刻开始,地面上僵持了近一个小时的对攻战随即发生显著变化,一个个伏在自己战友尸体旁的独立师将士们看到久攻不下的日军阵地被炸成一片火海,看到从西面平坦地带一波又一波疯狂冲向左翼独二旅阵地的日军骑兵被炸得四分五裂,肢体横飞,八千余名在雪地中苦苦奋战的将士喜极而泣。
嘹亮的军号声阵阵响起,八千余将士舍弃身边死伤战友,跃出满是血水的沟坎和弹坑,用尽全身力气,怒吼着冲上硝烟弥漫的日军阵地,对来不及组织防御的日军展开更加狂野的报复,两山之间长达八百多米宽的高地上杀声震天,血流成河,经历了近十分钟航空炸弹和燃烧弹猛烈轰击的日军第五步兵联队,在如狼似虎的八千余独立师将士的枪口下,毫无反抗之力,幸存的日军第五联队、步兵第三十联队松浦大队两千八百余名日军仅仅支撑了十分钟随即崩溃,联队长谷义一大佐、大队长松浦大尉等数十名日军官佐在官兵保护下,带着魂飞胆丧的一千三百余残部仓惶北逃。留下三千余具尸体、伤兵和遍地的残肢断臂,遍布于焦土之上。
伤亡较少的独一旅二团在少将旅长鲁雄的率领下,不罢不休,大声呐喊着冲出阵地,向仍处于视线内的逃敌展开快速追击,一千八百余名训练有素、信心大振的将士冲出数百米,乱哄哄的队伍变成了以连为单位的疾进队形,整体速度因此而快速提高。
“黄旅长——”
“到——”
独三旅少将旅长黄智顾不上满身的血污和一脸的硝烟,冲下阵地来到代理师长吴立恒面前,吴立恒指向硝烟滚滚的西北方向,大声下令:
“带机炮营过去,占领四号高地,向准备逃跑的小日本骑兵开火,支援二旅,顺便收拾他们!”
“是!”
刚冲上阵地的三旅机炮营在旅长黄智的亲自率领下,扛起刚刚放下的装备,再次发足狂奔。
吴立恒摘掉头上的钢盔,大步巡视,身边六个侍卫紧握冲锋枪,对沿途所见任何尚在挣扎的日军快速补枪,阵地上到处都是“劈劈啪啪”的零星枪声,吴立恒的大嗓门再次响起,在热雾腾腾、到处是团团火光的阵地上传得很远:
“把所有日军尸体收集起来,全都给老子架到战壕北沿,当沙袋使用,要是嫌不够高不够结实,就多铺两层。不行再用钢盔装上没化掉的雪盖在尸体上,北风一吹就硬了……”
这个省去修复战壕时间的法子立刻在阵地上迅速推广,摆好尸体架好枪的手快弟兄还不忘将尸体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得到点新鲜玩意还高兴好一会儿。
城北项架庄背后的东窑山指挥所里,张作相和万福麟通过望远镜不断观察三个方向的战场情况,负责东北方向的于兆麟、赵庭芳两旅虽然装备和战力无法比拟独立师,但也顺利地完成作战任务,成功占领了日军位于刘家庄东南的第一道阵地,在十七师炮团和一个机炮连的支援下稳住了防线,正在向受到猛烈空中轰炸急退至刘家庄布防的日军第二十三联队展开射击;负责正东侯家峪方向的十七师五十旅按照预定计划建立了阵地,正通过迫击炮和精准的狙击,诱使受创最轻的日军步兵第四十五联队主动发起进攻。
但是这回日军第四十五联队联队长迎专八学乖了,看到其他两个方向的友军伤亡惨重已经后撤,他这个被安家军重重教训过的、刚补充近千新兵的联队没有主动发起进攻,而是原地死守,严密戒备,调集八门九二炮与五十旅展开对射。
张作相微微点了点头,再次举起望远镜,四五架银色战机仍然在天空盘旋,用下射机炮向左翼独二旅面对的日军骑兵不断扫射,空地协同、威力非同凡响的这一仗。原本只存在于张作相的理想之中,这辈子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激动人心的场面,这个本来该由曾经最为强大、最为富裕的东北军率先实现的现代作战方法,如今却在一群年轻后辈手中实现了,怎么不让纵横北中国十余年的东北军辅帅张作相百感交集?
看到天上银色的战机,张作相想到了麾下曾经拥有的两百余架飞机;看到在安家军官兵手里操弄自如、发挥巨大威力的火炮和迫击炮,张作相想起了已经能生产150MM火炮、能装配卡车的奉天机器厂;看到将士们手中火力强大、性能优异的冲锋枪,张作相想起了资产上亿、曾领衔中国兵工企业近十年的沈阳兵工厂……
如今,曾经拥有的一切除了十五万痛失家园的将士之外,其他都如黄粱一梦,灰飞烟灭。看到不可一世的日军在安家军打击下溃不成军,狼狈逃窜,看到正北方向独立师将士们毫不在意地杀死所有残存日寇,并将一具具日寇尸体当成沙袋,层层叠叠地码放在战壕上,张作相突然生出背脊发凉的感觉,与眼前的虎狼之师相比,十五万东北军将士就像和善的绵羊。
一旁的万福麟一直在通过望远镜观察前方独立师阵地,从昨天开始,万福麟就跟随胡家林、吴立恒、鲁逸轩等将领一起,对两个师二万八千将士匆匆建立的阵地进行视察,两个师所表现出来的严明军纪、强大工事构建能力、各级军官扎实的军事指挥水平和将士们的优异表现,无不让万福麟大为叹服。他亲自看到,“模范营”所在的独一旅如何对付一个日军大队的佯攻——仅仅三枪,就三枪,拉开散兵线向前冲击的一个大队日军立即撤退,而且跑得比兔子还快,那三个挥舞长刀大声呐喊冲在最前面的日军中队长,在五百米的距离上相继被独一旅特务连的狙击手干掉。如此决然、如此令人震撼的精准打击,让不可一世的日军士气尽失,肝胆俱裂,抬上三具尸体没命地向后跑,独一旅阵地上却响起一片豪迈得近似粗鲁的笑骂声。
“胡子,你的政训科也太过分了吧?男记者能跟随部队上前线,不让我们女的上去也就算了,可仗打完了你总得让我们上去采访吧?你为何下令拦着我们?”
叶青风风火火地撞进指挥所,身后跟着六名愤愤不平的各报女记者,七嘴八舌向胡家林开炮。
“就是!胡长官,你这个国民革命军中将,不会和那些粗鲁的军阀一样看不起我们女同胞吧?”
“胡将军,你需要向我们解释你这么下命令的原因!”
……
听到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张作霖和万福麟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看看几个急得满脸通红的女记者,再看看脸上仍是一脸木然的胡家林,心想倒要看看刚接完电话的胡家林怎么对付闻名全国的美女记者叶青和几个江南小女子。
胡家林的办法很简单,他指指观察口外的天空,和气地说道:“我们的飞机走了大半,日本人的飞机就要来了,方圆五公里之内都在日军飞机的轰炸之下,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只能出此下策了。你们听听,东北方向已经传来飞机的‘嗡嗡’声,我们的将士们也开始隐蔽了。”
叶青有些疑惑地仔细听了一下,却什么也没听到,当下大步走到观察口,望了一下被硝烟遮盖的天空,再望向前方迷蒙的烟雾,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张作相和万福麟相视一眼,也走到观察口,一阵阵急促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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