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二期留校的?怎么不去参加周主任主持的准备会?”一个眼睛稍小却透出勃勃英气的中等个子老学员来到安毅身边,官话里透出浓郁的福建口音。
安毅连忙站起来:“你好,我叫安毅,是昨天下午刚入校的四期新生,请多关照!”
“哎呀!你就是那个安毅?太好了,我们还说找时间去入伍生团看一看你长得怎么样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这个战斗英雄啦,哈哈……我叫郑化若,三期炮科的,兼任本队代理政治教导员。”
郑化若大方地向安毅伸出手,抓住安毅的手紧紧一握,脑袋却转向侧后方大声呼叫同伴:“海鸥兄、为开兄,快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个师弟。”
一高一矮两位全副武装挂着宪兵臂章的年轻人好奇地走了过来,郑化若还热情地拉着安毅的手向自己同伴介绍:
“看看,这就是校报上介绍的获得特别嘉奖的龙眼洞战斗英雄安毅,四期的,昨天下午刚刚入校,巧了吧?哈哈……安毅兄,这位高鼻子的叫戴安澜,学名炳阳,字海鸥,安徽无为的;这位石觉石为开是广西桂林的,都是我们三期的高材生,今天他们和几十位步、骑科优等生同学组成的宪兵队和我们的宣传队一同到城里执行任务。”
安毅笑了笑,和两个和气的学长握手,嘴里还是那句请多关照。
戴安澜和石觉显然对安毅很有好感,戴安澜指指安毅的一身戎装,笑着说道:“你个子高,穿戴起来很精神,绑腿打得也漂亮,我刚来的时候苦练了一周才学会打绑腿,是不是一期那帮师兄传授给你的?”
安毅一听就知道自己和一期那帮牛人的事情估计传遍校园了,于是谦逊地笑了笑:“昨晚才学会的,教官到营房里手把手教的。”
身材稍矮、长着清秀圆脸的石觉赞了一声:“你真不简单,学得这么快,安兄,估计我年纪和你差不多吧?”
两人各自报上自己的出身年份,安毅惊讶地看着这位刚满十八岁的学长:“真没想到,我还大你一岁呢。”
“别看他年轻,他可是我们三期学员中成绩最拔尖的,各门功课都名列前茅,有名的才子。”郑化若笑道。
一声哨音响起,尚未来得及多说几句话的四位学友立刻分开,郑化若吩咐安毅跟着他,一百二十名学员很快组成四排横队,前两排是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戴安澜等人,后两排是仅扎武装带和挂着红色臂章的郑化若等五十余人。
安毅站在第三排打头的郑化若身旁明显高出半头,陌生的面孔立即引来了小楼入口台阶上七八位官长的注意。安毅一眼就认出了有美男子之称的周副主任,心里不由微微紧张起来,正巧周主任深邃温和的目光也转到安毅脸上,他对安毅微微一笑,似是已经了解了安毅,周副主任身边的邵力子主任随即大声解释此次任务的重要性和注意事项,热情地勉励大家展现出革命军人的精神。
“出发!”
一声令下,政治部干事黄道和两名军法教官率先领着戴安澜他们的宪兵队跑向码头,宣传科长鲁存仁和两位教官引领郑化若和安毅所在的宣传队紧随其后。队伍中的安毅与老学员们跑在一起没有一点的慌乱,也许是穿上了军装的原因,安毅的步伐显得很正规,根本没有半点新兵身上表现出来的生疏感,似乎他早就和大家一样苦练过的。
精神抖擞的整齐队伍穿过操场,引来了所有人的瞩目,新生们羡慕地看着这一百二十名戴着耀眼袖章开出校园执行任务的学长们,眼尖的老学员和教官们看到队伍中的陌生安毅非常惊讶,都不知和三期学员混在一起的帅小伙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令安毅颇为安心的是,队伍前面的教官之一就是昨晚教自己打绑带的工兵教官,将担任四期工兵科大队队副。这位一丝不苟但性情和蔼的教官似乎挺喜欢安毅的聪明礼貌,今天他能带队执勤,至少让安毅不会感到太过寂寞。
临时宪兵队没有像郑化若所说的那样与政治宣传队同乘一船,而是跳上一艘灰色汽船快速开往对岸的鱼珠码头,行动迅速显得非常诡秘。不久后安毅才知道,临时宪兵队的任务竟然是羁押和看守阴谋策划“廖案”的一个个显赫的极端右派人物。
安毅一行登上军校的专用交通船开向上游,半个多小时之后在天字码头下游的渔船小码头靠岸,一行五十余官兵下船列队完毕,迈着整齐的步子走上沿江马路,穿过一条条安毅闭上眼睛都无比熟悉的街道,最终来到繁华市区中的第一公园停步列队。
担任临时宣传队长的鲁存仁威武地训话,内容却是将邵主任的话重复一遍,很快就按原计划分成一组组有序地展开活动。
可笑的是,作为交通组代理组长的安毅这时才发现自己是个光杆司令,组长组员加在一起就他一个人。鲁存仁看到安毅不知所措的样子笑了笑,告诉他没任务的时候担任会场的警卫任务。
第一次穿上军装的安毅有模有样地在公园广场周边巡视一圈,看到广东大学和女子师范早早搭起的演讲高台颇感惊讶,略微一想就知道这是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全广州高校联合举行的政治宣传活动,再往深层一想安毅突然明白过来——一定是全广州共产党组织倡议发起并组织的活动,因为安毅不止一次听胡宗南和宋希濂等人感叹过,所有大型的宣传活动都离不开共产党朋友的帮助与配合,也只有共产党才能做得这么漂亮。
“同志,麻烦你帮我扶一下好吗?”
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安毅侧后响起,安毅转身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把大盖帽的帽沿压低,上前半步帮潘慧勤扶住怀里高高一摞传单,谁知眼尖的潘慧勤马上认出了安毅,惊讶的张开诱人的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呆呆盯着安毅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
安毅咳嗽一声,把她怀里的大部分传单捧起来稳稳托住:“潘才女,这么重吃得消吗?说个地点小弟和你一起送过去。”
潘慧勤高兴地大叫一声:“天哪!你这家伙穿军装太英俊了,告诉我,你身上的衣服不会是借来的吧?冒充黄埔军人小心我叫来宪兵。”
“你这人……只允许你革命就不许老子追求进步?”安毅的老毛病又犯了,穿上军装好不容易正经了几小时,如今就原形毕露了。
潘慧勤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讨厌死了,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走!和我一起把传单送到大讲台后面,慧淑姐也在那里,我要叫姐妹们一起来看看你穿军装的模样,我想慧淑姐一定惊讶死了,呵呵……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进黄埔的?”
安毅抱着传单走在她身边,低声回答:“刚考上的,昨天下午入校,今天就被派遣出来搞宣传了,说实话我对政治宣传一窍不通,也根本没兴趣,不知长官们怎么想的。”
“站住!”
潘慧勤生气地停下脚步:“你这人觉悟怎么这么低呢?亏你还是黄埔军人,没一点儿革命军人的思想情操,这样下去你会迷失方向的,很危险的,你懂不懂啊?”
安毅苦笑一下:“美女,我真的不懂,到现在为止我连革命二字的定义都不清楚,更不敢奢谈革命了……别这么惊讶地看我,旁边人多,看见了会误解的,哎呀算了,既然这样请你教教小弟一个问题,只要小弟弄明白了,也许心胸就豁然开朗了。”
“不许你叫什么美女,总是一副油嘴滑舌的流氓样……说吧,什么问题?我就不信你难得倒我。”潘慧勤狠狠瞪了安毅一眼。
安毅满脸诚恳地问道:“我一直搞不明白,什么是革命?‘革’这个字如何理解?‘命’又如何理解?革谁的命?用什么手段去革这个命才是最有效的?”
平时伶牙俐齿的潘慧勤一时愣住了,如此熟悉喊过无数遍已经觉得是那么简单、那么自然而然的一个词,经安毅如此一问,竟让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迷惑和茫然……
正文 第三十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老孙?多长时间没见你了?等等,小弟马上过来。”
安毅看到孙元良率领一个九人巡逻队走过身边,立刻忘了身边的潘慧勤,一阵小跑到高台侧面放下沉重的传单,很快回到孙元良身边。潘慧勤对一身戎装腰间挂着驳壳枪的孙元良礼貌地点点头,转过身气鼓鼓地走向高台,对擦肩而过的安毅低声埋怨几句,此时的安毅正想摆脱这个令人头痛的革命女青年,孙元良带队出现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孙元良也是四川成都人,高鼻子宽下巴很有男人味,在此看到自己的小老弟安毅非常高兴,虽然平时孙元良和安毅见面次数不多,但两人经过同是老乡的曾扩情的介绍之后非常投缘,这年头老乡之间的感情非常真挚,何况黄埔中的四川老乡本就不多,因此两人只要有机会聚在一起就会操起一口亲切的家乡话。
孙元良吩咐手下的带队排长领弟兄们在公园里走一圈,自己抓住安毅的胳膊上下打量:“小毅,穿上这身衣服挺精神的嘛,巴适得很!听说你这次考了个第九,大哥我既惊讶又替你感到高兴。”
安毅哈哈一笑:“今天怎么回事?我们来这里的路上先看到老范(范汉杰)带着一彪人马在南堤路上巡逻,我和老范不熟也没好意思打招呼。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又看到老郑(郑洞国)和二团的几个老大匆匆而过,他们似乎有什么急事行色匆匆没看到我,我也不敢打扰他们,是不是你们全都出动了?”
孙元良叹了口气:“非常时期,校长是广州卫戍司令,当然用咱们了,如今的粤军几个师长都牵涉到阴谋刺杀廖先生的案子里,驻扎在广州周边的几支粤军部队与中央政府离心离德蠢蠢欲动,东面的陈炯明正在集结兵力企图趁乱发兵广州,西南面的老军阀邓本殷也在磨刀霍霍,虎视眈眈,北面的范石生滇军首鼠两端摇摆不定,难保他不趁火打劫,所以啊,广州城表面上看波澜不惊,实际上暗流涌动随时可能会发生叛乱,不得不防啊!小毅,你可得睁大眼睛,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立刻向周边巡逻的弟兄们通报,咱们不能让敌人搞乱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广州城。”
安毅没想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十倍,点点头对孙元良说道:“我会注意的,不过估计我们这个政治宣传队不会在城里待的太久,我也想尽早回校参加训练,傻儿巴叽待在这地方闹哄哄的比跑十公里还累人,唉!小弟是稀里糊涂被叫来了,戴个红袖章在这儿无聊浪荡还得忍受噪音折磨,难受啊!你看,高台上那些演讲的各高校学生干部,男男女女慷慨激昂口水到处飞,我真担心他们今晚回去还能不能说得出话来。”
孙元良望向高台上起劲演讲的一个穿碎花旗袍的婀娜漂亮女生,哈哈一笑:“你还是那副臭脾气,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这么多的才女闺秀,秋菊春兰仪态万方啊,你小子就没动过花花心思?”
“哈哈,我可没你这么亢奋……老孙,干脆我领你到高台底下仰望算了,省得你踮起脚尖这么辛苦,说不定你往那儿一站,台上那妞脚一软就掉到你怀里了呢。”安毅开起了玩笑。
孙元良给了安毅一拳:“你这小子脑袋里怎么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如今你身份不同了,说话可得留神啊,咱们弟兄之间怎么说都没关系,你可别在学校里胡说八道的。要是哪个龟儿子看你不顺眼背后打个小报告,政治部那帮孙子就有事干了……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哈哈!带着你手下那些兄弟走吧,你看他们多没出息,竟然不去巡逻,站在人堆边上傻呵呵的,一个个望着高台上那些旗袍开衩的细白嫩腿眼珠子都快点下来了,枪都背不稳了,丢人啊!有道是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哈哈!”
安毅指指孙元良带来的弟兄哈哈大笑。
孙元良一看这还得了?骂了句“日你先人”就大步赶过去,不动声色地带着自己那九个猪哥整齐地走向北边,其中几个兔崽子还不舍地频频回头。安毅心想那九个爱美的哥们儿有罪受了,以孙元良的脾气来推测,这时候他越平静,回去之后就越可怕。
“一脸的坏笑!”金慧淑不知何时走到安毅身边。
安毅乐呵呵打了个招呼:“金小姐好!我一直在等着你出场演讲呢。你看,你刚到我身边就吸引这么多人望过来,名人就是名人啊,小弟也跟着沾光了,哈哈!”
金慧淑飞快扫了一眼四周,若无其事地对安毅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泰昌’的?怎么进的黄埔啊?”
安毅无奈地摇摇头:“六月中小弟就被‘泰昌’掌柜解雇了,好在平时省吃俭用略有结余,从此一文钱当作两文花,才得以度过六十多天饥寒交迫的艰难岁月,后来实在走投无路又没勇气了此残生,只好投军混口饭吃了。”
“噗……你这家伙从来没个正经,怪不得刚才把慧勤气成那样。”
温婉大度的金慧淑忍不住笑了:“不过你刚才的话让我感觉你大有长进,用词和修饰都很好,看得出来你花了不少功夫,否则也考不上黄埔。告诉你件事,我刚接到楚儿的信,她很快就会回来,还说她将留在广州继续学业呢,你没接到她的信?”
安毅摇摇头:“没有,连欧先生的消息我都不知道。”
金慧淑点点头:“难怪……小毅,欧先生是廖先生的挚友,欧先生接到廖先生遇刺的消息后非常痛苦,估计这两天就会赶来吊唁,楚儿信里说给你写过不少封信你都没有回音,担心你的安全,让我替她打听你的消息,可一直以来时局很乱我也有心无力,今天见到你才知道你进黄埔了,刚才慧勤对我说你穿军装的模样我还不相信呢,没想到你这么有出息,要是楚儿看到你一身戎装的样子,也一定会很惊讶的。”
“大姐啊,虽然小弟工农阶级出生,但好歹也算半个知识分子吧?你们怎么把小弟看得这么无能呢?你看看,看看小弟这崭新形象,不敢说风流倜傥,也算是玉树临风吧?”安毅不愿再提“泰昌”和欧楚儿的事情,再次用自己惯用的伎俩转移视线。
金慧淑忍不住又是一笑:“你脸皮真厚,哪儿有这么自卖自夸的?还是那副德性一点都没变,真是的……不过你穿军装的样子很精神,刚才姐妹们都互相询问你的情况,还问我你是不是血花剧社的呢。”
安毅最怕的就是血花剧社,其次是老让李之龙和贺衷寒动粗的青年军人联合会以及孙文主义学会。早在安毅报考前,几位负责的老大哥就向安毅暗示过某些东西,让重情义的安毅不知如何面对才好,虽然一入校就出来执勤暂时可以躲几天,但总是要回去上课的,安毅至今仍头疼不已,弄不好两头得罪两头不是人,更别提什么血花剧社了。
安毅一时不知说点什么,正好郑化若快步走来,郑化若对熟悉的金慧淑笑了笑,递给安毅一个牛皮信封:“队长命令你立即赶往我们一军驻地北校场,把这个文件交给一军政治部。”
“是!”
安毅没有废话,把信封折叠装进上衣口袋,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回礼完毕的郑化若对金慧淑笑了笑,尚未来得及开口搭讪,金慧淑已经主动邀请他随便走走。郑化若高兴地和誉满岭南的才女漫步在人群外围,静静等候对方开腔。
金慧淑非常自然地和郑化若交换对今天宣传活动的看法和改进意见,不一会儿就将话题转到刚刚离去的安毅身上。
经过一番交流,郑化若了解到安毅与金慧淑认识的经过,对安毅如此受女孩子欢迎羡慕不已。金慧淑也终于知道了安毅战斗英雄的事迹和优秀的考试成绩,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从未见过的纯美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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