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时分,房门才打开,沈凤道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仍然走到安毅所在的会议室门外静静伫立,尽职尽责地担负起警卫任务,脸上一片平静,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唯有一双深幽的眼睛里蕴含一丝淡淡的悲苦。
老道就更绝了,仍然淡定从容地背着双手迈着方步,若无其事地示意守门的小九开门,大大方方走进会议室大门,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上,对手脚麻利奉上香茶的勤务兵张诚低声赞了一句:
“你这小子不错嘛,性情敦厚,模样周正,看样子曾读过几年书吧?”
“是,晚辈读过十三年私塾,启蒙恩师是晚辈的大伯,他老人家年轻时中过满清的秀才,由于体弱多病没有进京赶考,他老人家出过两本书,一本是考古,一本是诗词,是我们高安公认的好先生……
道叔,恐怕这是晚辈最后一次给您奉茶了,明天上午,晚辈和十一个挑选出来的弟兄就要赶到上海,与老南昌招收的三十人一起到德国领事馆汇合,再坐船前往德国留学,上午承蒙您老夸奖的晚辈同乡张义芳,今天已到军需科担任史长官地副官,另外四名同是高安籍的弟兄,也都离开卫队调入了军需科,团长说……不不,师长让我们每个弟兄都好好学一门本事,就算将来不当兵了,也能自立自强,弟兄们都哭了,不愿意离开卫队,我也舍不得离开师长,感觉他就是我的亲大哥……”
张诚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歉意地点了点头,提起暖壶去给会议桌四周的老大们续茶。
手里捧着茶杯的老道有些惊讶地望向围着大桌紧急商议军务的安毅等将校,心里在琢磨安毅这小子什么时候升师长了?又用了什么手段让麾下小兵如此感恩戴德?
会议室门外,林耀东对沈凤道笑了笑:“沈大哥,从今天开始,小弟就得接替你侍卫长一职,以后沈大哥不用再站岗了。”
沈凤道心中一阵酸楚,转向小九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两小时前做出地调整,我们从林村来的十八个侍卫从今天起,就正式接替原先地五十人卫队,原卫队长杨冠、副队长罗毅已调任扩编的警卫营任二连正副连长,大哥说沈大哥满腹锦绣,一身才华,再干侍卫长太过委屈了,打算任命沈大哥为他的副官,但要征求沈大哥你的意见才决定。
沈大哥进去吧,大哥已经安排好了你的位置,吩咐我说如果你来了的话就让你进去,各部主官都是刚到不久,此刻正在商量扩编事宜。”小九低声解释。
沈凤道心中百感交集,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继续站在原地,没有一点想进去的意思。
此时会议室内喜气洋洋,安毅将弟兄们地意见汇总起来,与身边的胡子、尹继南、杨斌商量片刻,随即拍板:
“既然弟兄们的意见一致,我就宣布最后的扩编方案吧:正式升级为师之后,必须设立政训科,政训科的党代表也就是政训科长必须是军部委派的,所以继南担任我独立师第二副师长兼独立团团长,独立团由模范营、团属迫击炮连和机枪连合并组成,原模范营营副路程光晋升团副兼模范营营长,方靖晋升为团副兼指导员。
由于受我军一师四团编制的限制,其他四个营将合并为三个团,夏俭的一营、陈志标地三营和顾长风的四营分别编成我师一、二、三团,各级主官顺升一级职务;由杨斌参谋长兼管的二营需要做大调整,整体并入陈志标的二团,组成第二营,原机炮连连长周鼎城担任团副兼二营长,各级主官顺升一级职务;原三营营副兼教导员陈侃,即日调任师属教导大队任大队长。
诸位,这次升级扩编我们所得到的唯一照顾,就是比其他各师多了个不受编制约束的教导大队,属于团级待遇,这个优势要充分利用起来,其他具体安排需要进一步协商,明天上午七点之前把扩编方案拿出来,随后我送往南京,并到总部军需后勤等部门领取装备和军需物资,顺便把新地党代表接回来,根据目前战场态势分析,接下去我们随时都要打仗,根本就没有休整时间,只能靠诸位抓紧了。”
顾长风瞪大眼睛,颇为着急地问道:“各位老大,我手下满打满算也就七百弟兄,怎么组成一个团啊?”
尹继南笑着回答:“放心吧,老南昌征募处将在后天送来两千新兵,都是咱们自己弟兄严格挑选、手把手训练了两个半月的好兵,你的三团和夏俭的一团每人获得一千人,这两千新兵可都是扛着装备过来的,其中有两个装备齐全的工兵连,基本上可以满足你们设立三个营的需要,如果再想增加,就得全靠自己了。”
“行啊!有这句话就够了,哈哈!”夏俭听了眉飞色舞地说到。
晋升为副师长的胡家林转向安毅低声说道:“情况紧急,我和老杨、老丁几个必须连夜赶回江都去,按原定计划进行战斗准备,老杨还得负责与扬州的顾长官联系协调,各部主官也需要马上返回各部,扩编的具体事宜就留给继南、焕琪、陈侃他们负责吧。”
“行,上呈地方案只需填报团级以上主官地资料就行了,团级以下可以由我们自己做主,工作量并不大,不过,你最好把精挑细选留在整训大营里的地五百多名俘虏全给虎头,他干这事儿,比起咱们谁都利索,弄好了能凭空增加一个营的精锐老兵……老杨,你等会儿把新任炮营的营长李天恩、营副廖民林、营副兼教导员丁建新的委任状带回去,下面三个连的主官任命由他们三人商量上报,对他们几个说师部信任他们,有何困难尽管提出来,师部将优先予以解决。”
安毅同意胡子地意见并向杨斌提出补充意见,目的是振奋炮营地士气。
杨斌点点头:“好主意,他们今非昔比了,装备实力和作战能力决不在其他各部的炮团之下,是该给他们点儿奖励了。”
会议至此结束,胡子、杨斌等人与老道告别之后,匆匆离开赶赴前线,老道看着这帮晚饭都来不及吃的年轻人,感慨不已,悄悄对安毅说:你小子命可真好,能有这群忠耿精明的部下拥戴,这帮年轻俊杰个个心术端正,相貌堂堂,你小子要是不长进就会耽误人家前程了!
安毅听了心花怒发,哈哈大笑起来,看起来似乎非常得意,其实他心里非常怀疑老道的“观人术”和“观心术”是否有他平时偶尔透露出来的那么强大。
随后,安毅和一群弟兄陪着老道和他的两个已是中尉副官地师侄共进晚餐,两个年约二十四五的年轻人面目清朗,举止从容,对每个人都谦逊有礼,儒雅淡定,虽然穿着中尉军装,却没有一点的鲁莽之气,隐隐透出一种超出其年龄的沉稳干练的风范,让安毅和顾长风心中暗自钦佩。
晚饭后,安毅和尹继南、顾长风等人陪着老道围着大营悠闲散步,雨后清爽的春风,带来缕缕淡淡的花香和沁人心脾的草木气息,使人心情舒畅,惬意而又悠然。
“快看,营门外是谁?”眼尖地顾长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低声向安毅示意。
安毅有些奇怪地抬头一看,顿时停下了脚步,神色古怪地摇了摇头,向老道、尹继南低声交代几句,便与顾长风一起走出辕门,向哨兵回个礼来到两位美人儿面前停下。
安毅对神色激动的冯洁云和周若婷礼貌地问道:“天快黑了,两位小姐还有闲情逸致出来散步?”
冯洁云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一缕长发,红着脸低声回答:“我们……我们是特意来求见将军的。”
“啊!?为什么你们不向门口的官兵通报一声?看样子你们待在这里很久了吧!”安毅笑问。
冯洁云脸上的红晕更盛了,张了张小嘴,一时半会儿却不知该怎么说好,她身边地周若婷嗔怪地瞪了瞪眉开眼笑的顾长风一眼,转向安毅,仰起白皙的下巴,理直气壮地大声回答:“还不是因为你吗?每次见面就想躲避瘟神一样,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傲气不讲情理的将军,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你越是这样,咱们就越不会放弃,看看谁能坚持下去,哼!”
安毅与顾长风对视一眼,哈哈一笑,显然被周若婷不经世事的小儿女娇态给逗乐了,顾长风盯着周若婷的眼睛,和颜悦色地问道:
“周姑娘,你此话怎么讲?难道是因为我们没有同意你们入伍的原因吗?想必你们也知道,这两天都在打仗,没有哪一个部队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去考虑招收新兵的,更何况二位姑娘身份如此特殊,在没有征得你们家人同意之前,我们可不敢贸然答应下来啊……哦,对了,两位怎么还留在镇江?前天晚上潘会长不是说,二位姑娘的家人很快就会来接你们回家去吗?”
冯洁云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颇为羞涩地回答:“现在铁路全都被北伐军给封锁了,客运列车也被军队临时征用运送兵员,至少在五天时间内无法恢复,我还听说因为镇江这边打仗,连客船也停开了,我们地家人来不了,我们也回不去。”
安毅这才想起这个原因,不无歉意地说道:“实在对不起了,战争期间这种情况时有发生,过两天等局势平稳下来就会好地,两位过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冯洁云摇了摇头,眉头微蹙:“将军下令全城戒严之后,我们哪儿也不能去了,姨父姨母看到时局如此混乱,显得非常焦虑,特别是在镇江城最大的实业家蒋鹿鸣先生被捕之后,姨父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我和若婷私下议了议,觉得可能是因为将军所部对蒋鹿鸣先生展开地逮捕和抄家行动,才使得身为镇江首富的姨父为了自己的人身和财产安全感到无比担忧,特别是得知蒋鹿鸣先生被押送至南京进行审判之后,姨父更为难过了,姨母和我们怎么开解都无法使他放下重重顾虑,因此,我们来到这里,想请将军屈尊移驾寒舍,好好开导他一下,或许这样能让他振作精神,打消顾虑,否则一大家子都寝食不安。”
“哦……原来是这样!”
安毅与顾长风对视一眼,对潘鹤年忧虑什么彼此心照不宣,不由心里暗暗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如今他手上沾上了部下的鲜血,再想轻松撇开关系,难上加难了!
安毅虽有所感脸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转向冯洁云和气地开解道:“两位姑娘可能是误会了,对孙军的死硬分子蒋鹿鸣地查处并非是由我们做主,而是南京总部亲自派人来处理的,我们作为地方驻军,只能无条件予以配合。
其次,在此事上蒋鹿鸣与潘会长之间毫无干系,蒋鹿鸣此人放着诺大地家产于不顾,悍然充当军阀头子孙传芳的奸细,不但私藏武器弹药,还多次派人悄悄渡江向敌军传递我军兵力布置、武器装备等情报,致使我部六十余名弟兄死伤,被查处那完全是罪有应得。
至于潘会长,我部驻扎镇江期间,他多次带头捐款捐物,义无反顾资助我北伐大业,可见是位支持革命的开明富绅,根本不用为此担忧啊!”
冯洁云频频点头,满脸都是忧虑:“是啊!我们都是如此开解他的,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姨母也非常担心,万一蒋鹿鸣此人情急之下,胡说八道四处攀咬,极有可能让姨父也牵连进去,要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
安毅看着冯洁云纯稚的美丽面孔和额头沁出的微微汗珠,心中一荡,随即抬起头望向夜空,心念一动随口说道:
“这样吧,明天我会到南京汇报公务,可以抽出时间找到负责此事的总部长官打听一下,有什么情况回来就告诉你们,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冯洁云感激地点点头,睁大晶莹秀美地眼睛,深情款款地看着安毅:
“谢谢你,将军!如果姨父知道将军如此帮忙,一定会感激涕零的,可是……如果将军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的话,小女子还是想请将军过府去亲自劝劝姨父,将军去一趟,要比我们说上一万句都管用。”
“这……”
安毅看着冯洁云期盼的眼神,一下子犹豫了。
顾长风看了一眼凝神望着自己的周若婷,含笑建议道:“我看干脆去一趟吧,就在街头拐角对面,没几步路,自从我军进驻镇江以来,承蒙潘会长和镇江民众的热心关照,诸事顺利,军民融洽,非常难得,既然如今潘会长有此顾虑,我们去安抚一下让他宽心也是应该的,你说对吧,若婷?”
周若婷面对顾长风俊朗的迷人笑容,再听到他如此亲切自然地称呼,一愣过后心儿狂跳,粉脸通红,痴痴地望着顾长风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毅见状会心一笑,低声告诉冯洁云让她们俩先回去,自己安排一下打个招呼,随后就登门拜访。
冯洁云强压住心中的欣喜,礼貌地致谢告辞,随后便与激动得微微发抖的周若婷相互搀扶,羞涩满怀仪态万千地匆匆离去。
“虎头,你这家伙这么积极,不会是看上人家周姑娘了吧?”
进入辕门,安毅边走边笑着问道。
顾长风诚实地回答:“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周姑娘品貌端庄,热情率真,肌肤胜雪,娇媚万千,我可从未见过长得这么迷人的女孩子,相比之下,她虽然没有冯姑娘的贵气,但却多了一分灵动,两人冬梅春兰,各有千秋,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地花中极品啊!”
安毅点头同意,由衷赞叹道:
“周姑娘亭亭玉立,体态婀娜,鹅蛋脸高鼻子大眼睛,非常迷人,让我突然想起一个叫范冰冰的美人儿来,不!周姑娘美丽天成清纯柔美,一双眼睛洁净得就像高高雪山中的清澈碧泉,比那姓范的更胜一筹……”
“范冰冰是谁?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顾长风感兴趣地问道。
安毅愣了一会儿,摇头嘿嘿一笑:“很久以前在广州见过一面,听说她祖籍山东青岛,在上海的某个私立女校读书,如今出国留学去了,估计这辈子见不到了,嘿嘿……快走吧,别问了,眼前的姑娘比梦中的更值得去珍惜,对吧?”
“这话说到我心坎儿上了,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哈哈……”
正文 第二四六章 情何以堪(二)
第二四六章 情何以堪(二)
弯月、烛光、香茶、甜酒……潘家大院的花园里,幽香阵阵,琴萧悠扬。
周若婷用古筝弹奏的一曲《芙蓉春早》,在顾长风的长箫和应下,余音袅袅,动人心扉,博得众人齐声喝彩,就连满腹心事、惶惶不安的潘鹤年也禁不住击掌叫绝。
站在园中长廊尽头担任侍卫的沈凤道为曲声所动,幽幽叹息,一旁的小九林耀东也低声赞叹。
两人都是幼年开始师从名师的文武兼修之人,对国学与古乐均有一定的修养和见地,也都掌握一两种传统乐器的演奏,因此都能听出周若婷琴声中的矜持倾诉和顾长风啸声中的温婉爱慕,彼此相视一笑,都没有说什么。
顾长风放下长箫,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面的周若婷。
周若婷倚在身边的冯洁云肩头,媚眼迷离,心跳加速,痴痴望着顾长风热辣辣的眼睛,娇躯禁不住微微颤抖。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绝了!”
安毅故附风雅,大声赞叹,仰头灌下一杯潘鹤年珍藏多年的陈酿,放下雅致的酒杯,连忙示意小丫鬟再来一杯,说什么趁现在余音未绝得快点儿浮一大白,他夸张的语言与神态,惹来众人一阵大笑,冯洁云捂著小嘴,笑得花枝颤动,凤仪万千,周若婷也因此躲过众人的注意,靠着冯洁云笑个不停。
一身华服的潘夫人和身后地几个丫鬟也都开怀大笑,宽大幽静的花园里,顿时欢声一片,春意盎然。
潘鹤年客气地将一碟桂花糕缓缓移到安毅面前:“呵呵,听说将军也深韵词曲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