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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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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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做不做妾的问题。”织心终于开口。“再者,女子何必要做男人的妾?即便这男人再好,我愿与凡夫俗子布衣耕田一生,唯愿一夫一妻,相爱相敬。”

“你错了,织心。”绿荷不以为然。“你以为,凭你,会要个布衣耕田的庸夫吗?”

她微微震动。

“你不平凡,这是爷看上你的原因,若非你的不平凡,你也没这样的命!”绿荷看著她,摇头叹气,再继续往下说:“可我不明白这老天爷,它真是爱作弄人!有这样的命,你又为何生成这样的脾气呢?”

绿荷又往下说:“再说,爷这样的男人,你岂能希冀他一生只有一个女子?即便是你,织心,你不以为自己太奢求了吗?”

她们是好姐妹,织心明白,绿荷对她说的是真心话,没有丝毫嘲弄讪笑的意味。

“所以我愿为奴,一生一世。”

绿荷皱眉。“你怎就不明白呢?奴才是没有自由意志的。就算你愿为奴,爷不允、福晋不允,你便办不到!”

“办不到,也得办,十年、二十年,年华老去,贝勒便不会再钟情于我。”她淡淡道。

绿荷深深看她。“织心,我不明白,你心底到底在想什么?”她真不明白。

织心调头,她望向绿荷。“绿荷姐,我不在乎贝勒爷要娶几个女子,但是我不能嫁给一个不明白我的男人。”

“不明白你的男人?”绿荷眉心深皱。

“我与贝勒爷三年不见了。”她幽幽倾诉。“这三年,我们没有见面,不知道彼此的心思与意念,但是贝勒爷一回来,情况便不同了,短短时间的相处,没有情深恩义,他要纳我为妾,我不能接受。”

“贝勒爷喜欢你,难道还不够?”绿荷实在不懂。

“喜欢不是爱。”瞪著自己的膝头,织心喃喃答:“女人跟男人不同,女人爱上,便是一生一世,贞烈女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男子忽然钟情于一女子,如果仅为其色而痴迷,那么过不了多久,换来的,只有女人心碎。”

绿荷揪著心。“你的意思,是要贝勒爷爱你?”她猛烈摇头。“但这不可能!你这是——”又忽然噤了声。

“我知道不可能,我知道这是妄想。”织心明白绿荷原想说什么。“所以我不敢去想,我甘心情愿做奴才,一生一世。”

绿荷怔怔看著她,呆了也傻了……

“你这是何苦?何苦呢?”绿荷喃喃说,眼眶里有泪。

只因绿荷明白,她深深明白织心的委屈,因为她自己也是奴才。

绿荷佩服织心的勇气,因为若换作是她,能成为贝勒爷的侍妾,是天大的恩典,是一朝飞上枝头变作凤凰的可喜之事,她不可能拒绝,她办不到。

织心不再说话。

她瞪著自己的膝头,打算坐在床板上,熬过今夜,静静等待明日福晋与雍竣对自己的发落。

第八章

夜深,福晋还在内院,质问雍竣。

“为什么让织心以为,她要嫁的人是元府贝勒,你到底做何打算?我以为——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她!”福晋问。

“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我确实是要娶她。”他答,眼色矜淡。

“你要娶她,可你喜欢她吗?”福晋神色严肃起来。

“不喜欢,何必娶。”

福晋摇头。“既然如此,她为何宁愿寻死,也执意不肯嫁你?你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福晋皱著眉问。

这事惹她心烦!

福晋难以想像,一向乖巧的织心,为何突然如此固执?为何会做出如此令她头痛的事?

“因为她要的,不仅如此。”雍竣眼低敛。

“什么?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福晋眼一眯,骇然想道:“莫非织心丫头真想做福晋?”

雍竣嗤笑。“如果她是一般女子,这倒好办。”

福晋瞪著她的儿子,捉不透他的心思。“怎么会好办,难不成真让她做福晋,这不可能!你阿玛也不会同意!”即便福晋再宽厚、再喜爱织心,也不可能应允。

他冷眼道:“就算让她做皇妃,她也不见得同意。”

福晋又不明白了。

她简直就快糊涂了!

“算了,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别说要做福晋,即便要做侧福晋也不可能!总而言之,你还想要她吗?倘若要她,就得让她明白,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雍竣却淡道:“无妨,她要做奴才,就让她做个够。”

“什么意思?”福晋又皱眉。

雍竣不言。

他冷眼瞪著厅外直通奴工住处的花园,不发一语。

织心要嫁为大贝勒侍妾之事,福晋已暂且按下,不再提起。

第二天织心没有等到预期中的召唤,只有夏儿来告诉她,从今起,冬儿替代了她的角色,到屋里侍候贝勒爷,她则接手冬儿原本的工作,只干一些粗重的杂活。

求仁得仁,这是她要的,她甘之如饴。

从今晨起,织心取代冬儿,与夏儿一起在下处工作。

晚间,织心烧妥热水端到屋里,见冬儿正侍候雍竣宽衣,准备沐浴净身。

“噢,织心姐,请你先退到屋外,我忙妥了便出去取水。”冬儿吩咐。

主客互易,现在是冬儿命令她。

雍竣看了她一眼,她欲福身请安,雍竣的目光却立刻转开,就像从前无视冬儿一般。

她忘了,她是下处做杂务的丫头,只不过端热水进屋而已,不必特地请安。

织心默然退至屋外,先行回避,就像过去冬儿所做的那样。

一会儿后冬儿推门出来,取过热水。“织心姐,你会怪我吗?”冬儿没有立刻进屋,反而开口问她。

“怪你?”

“是呀,要不是我,在贝勒爷身边侍候的人是你。”

“我怎会怪你,不但不怪你,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冬儿不明所以。

“感谢你愿意替代我,侍候贝勒爷。”

冬儿眯眼,觉得织心说的不是真心话。“是吗?”冬儿哼笑一声。“这么说的话,我也要感谢你,如果不是织心姐退让,我还不知要待到何时,才有机会侍候贝勒爷。”她咧嘴一笑,然后推门进屋。

织心呆在屋外,站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冬儿忽然抱著一堆衣物又推门出来。

“噢,对了,这是贝勒爷的衣物还有鞋袜,织心姐顺道抱回下处清洗吧!”冬儿把衣物与鞋袜全卸到织心怀里。

抱了满怀衣物鞋袜,织心吃力地离开主屋,回到下处。

“织心姐,我来!”夏儿见织心拿了换洗衣物回来,还有鞋袜,赶紧上来接著。

“没关系,我来就好。”织心说。

“冬儿怎么把东西全给了你?她该自己把衣物抱过来的!况且,怎么把鞋袜跟衣物都堆在一块了!”夏儿皱眉。

织心没说话,她迳自走到井边蹲下,开始揉洗贝勒爷的衣裤。

夏儿走上前去问:“织心姐,这些粗活你做得惯吗?”

“你能做,我也能做。”织心淡淡说。

夏儿笑了笑。“夏儿相信织心姐能做,只是像你这样水做的人儿,却要来下处干粗活,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这样吧,洗衣的工作,就让夏儿来吧——”

“夏儿,咱们说好,工作要分摊的。”她不允。

“可是……”

“晚间我负责烧水洗衣洗袜,你要捡炭给贝勒做两个炭盆儿,还要扫贝勒爷屋前的院子,你的工作不比我轻。”

听到这里,夏儿终于不再争著洗衣。“织心姐,夏儿只怕委屈了你。”她说。

从前织心在屋里侍候时,总是体贴她们,早早要她们上床歇息,连贝勒爷屋内都是织心自己清扫,贝勒爷的鞋也只要旬日清洗一遍即可,就怕她们累著。可现在冬儿什么事都丢给两人,她自己只管屋里的事,也不清理打扫,说得好听是只管侍候贝勒爷,说得难听,冬儿心底不知打什么主意!

“我不委屈,这是我要的。”织心说。

夏儿杵在那儿,想不明白织心的话。

“你快去灶下捡炭,给贝勒爷做炭盆儿,免得一会儿冬儿来要炭盆,咱们应付不上来。”织心笑著驱赶她走。

夏儿只能离开。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她留下,也不知道还能再问些什么。

这段期间,雍竣看到织心只有冷漠。

但说他冷漠并不公平,织心不怪他。她依旧挺著腰杆、直著背脊,往后还有一

辈子的时间,她要撑下去。

可一辈子……一辈子是多长的时间呀!

这一辈子她可能每天都与他见面,可也只能远远看他,再也不能亲近他、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因为是她拒绝了他的恩惠。

也曾间过自己,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非要如此倔强?如此固执?

直至这一夜她翻书,看到晏同叔的词,读到: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她忽然明白,她执著什么,她在乎什么,她想要什么。

绿荷说的没错,她要贝勒爷的情,所以她痛苦、她固执,倘若不在乎,那么她便能安心当个妾,不必自苦。

可她岂能要贝勒爷的情呢?

那是妄想。

绿荷没说出口的话,她心底其实雪亮的清楚。

她相信,他能给她疼爱,能给她照顾,能给她富贵荣华,可这些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更多,可她明白他给不起。

爷这样的男人,你岂能希冀他一生只有一个女子?即便是你,织心,你不以为自己太奢求了吗?

绿荷说的,正是她心底的话。

就因为明白是奢求,所以她无求,只能自苦。

可为什么?她爱他什么?她怎会爱上自己的主子?

织心记得八岁的时候,她头一天到王府,雍竣当著福晋的面要她,多年来那一幕始终盘旋脑海,挥之不去。

还是那天他拿了她的画,对她说:画贵神韵,只要精神绝矍、活活泼泼,就是好画。

或是那日他赠她颜料画笔,还开口对她说:我是你的主子,要是我不能给,世上便没人能疼你。

更或者是因为那日,他告诉她,她是奴,也是人……

他对她好,她明白,他待她特别,她清楚。

只是这样的好与特别不是爱,只是温情与关怀,可一个主子对丫鬟的温情与关怀,让她承受不起,于是,她动了不该动的心。

而他,即便想要她,即便有一时恩爱,惯性的温情与关怀也将渐渐取代新婚的蜜意,她只是一名没有见识的妾,一生一世困锁王府,也只给得起贝勒爷温情与关怀,然这温情与关怀,之于他这样的男子,绝不足以撑起一生一世的浓情蜜意。

她明白,他是怎样的男人,大江南北的行走,总有一日,他会遇见让他真正臣服倾心的女子。

是她没有条件,一直是她顾影自怜。

一名府中的奴才,她再不能为自己做什么事,去配得上他。她其实羡慕孔红玉,因为她自由自在、眼界开展,就像春日尽情绽放的娇花,那样朝气勃勃、活活泼泼。她的经历与见识都配得上雍竣,而她,柳织心,只是一只坐困王府的笼中鸟,没有见识的井底蛙。

放下书本,她吹熄烛火预备上床歇息,不许自己再想太多。

她是想得太多了,没必要的太多!

现在没有人命令她嫁给贝勒爷为妾,她可以如愿,安心做个奴才。

只是为何,她没有快乐,只有心灰。

也许此生,她的快乐都将不再来了。

织心在下处工作月余后,时序已近腊月,这日冬儿忽然染了寒病,整日咳嗽不止,不能再进屋里侍候贝勒爷,只能待在下处静养。

晚间贝勒爷没有照应,织心于是端著热水来到屋里。“贝勒爷。”她走上前,到雍竣身边对他说:“奴婢侍候您宽衣。”

他调头,拿看陌生丫头的眼光看她。“为何是你?冬儿呢?”他声调很冷。

“冬儿病了,所以奴婢暂时代替她,来侍候贝勒爷。”织心说。

她尽量不去注意他的眼睛,那里头的冷漠与疏离。

“让别的奴才过来侍候。”他道。

织心一愣,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你没听到?”他冷眼看她。

织心怔怔注视他,面色凝白。

“我叫你,让别的奴才过来侍候。”他寒著眼,沉声再说一遍。

然后,时间仿佛静止。

她望著他,感觉到那迫切的疏离与冷意,已如一堵墙,结结实实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是。”半晌,她终于回话。

转身,她就像幽魂一般,浑浑噩噩走出雍竣的屋子,终于知道他也已不允许,她再回头。

换成夏儿到贝勒爷屋里侍候,织心尽力教她,幸亏夏儿受教也乖巧,临危受命总算不乱。

织心一人承担下处的工作,所有粗重的活儿都落到她一人头上,她还要照顾冬儿,蜡烛两头烧,体力已渐渐不能负荷。

冬儿病了十日,病况还是不能减轻,大夫建议要栘送至郊区别业静养隔离,以免此病染及府内其他人。

冬儿被送走后,织心的活儿也没能减少,她每日工作至深夜,隔日天未亮便早起,又逢年近腊月,府内用人吃紧,管家无法再派其他丫头分担她的工作,又过十日,织心体力再也不堪负荷,终于生病,她就跟冬儿一样染了严重的寒病。

她病的昏沉但并未咳嗽,所以早晨仍然勉强下床,依旧工作。

昨日夜里,下起了今年第一场瑞雪,清晨冰凉的冷气,冻得人浑身发寒。

到了晚间送炭盆进屋时,她候在门外,十二月雪花飘在她的肩上,寒气逼人,她开始感到头重脚轻,两脚在虚空中轻轻摇颤……

“织心姐,你还好吗?”夏儿出来,看见织心不正常的嫣红脸色,担心不已。

“我、我没事。”她强撑身体,对夏儿笑。“你快进去,把换洗衣物交给我。”

夏儿摇头。“不,夜里我再把衣物抱回下处,我来清洗就可以了!”

“给我吧,你该侍候贝勒爷。”

“可是——”

“夏儿!”雍竣在屋里唤她。

“是。”夏儿忧心地看了织心一眼,然后抱著炭盆进屋。

织心还是站在门口,等她抱衣物出来。

“冷风进来了,把房门关上。”雍竣低头看书,冷声吩咐。

“可是,”夏儿忧虑不已。“可是织心姐还在门外,她等我抱衣物给她。屋外好冷,织心姐冻得脸蛋都红了,趁这屋里的热气,我想用这热气暖暖她。”夏儿以为织心嫣红的脸颊,是因为冻寒。

雍竣仍低头,却不发一语。

夏儿顾不得贝勒爷高不高兴,赶紧用跑的一路奔到里间,抱起一堆衣物就朝房门外冲——

“织心姐!”

突然夏儿在门外尖声大叫。

雍竣第一时间已经站起来,奔出门外。

只见夏儿蹲在地上,急得哭起来,似不知所措。

而昏躺在雪地上,脸孔惨白几无血色的纤瘦丽人,是织心。

当夜大夫即来府内诊治,断定是与冬儿一样的寒病,需送出府外。

“还要再让她这样,由著性子继续下去吗?”福晋不同意。

她虽不能苟同织心刚烈的性子,但毕竟疼了织心这许多年,福晋不能看见织心如此吃苦。

“这孩子的性子我了解,苦头都往自个儿肚里吞,如果你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她也不会屈服。倘若你生气要惩罚她,那么便把她送走吧!千万别再让她如此,我瞧了心疼。”福晋对雍竣说。

雍竣寒著脸,瞪著卧在床上的织心,冷眼不答。

“或者,你把她还给我!”福晋又说:“八岁时我把她给了你,现在额娘求你把她还给我,可以吗?”

雍竣还是不答。

“你阿玛再过几日就要从关外回府过年了,我要听大夫的话,先把织心送出府,这些日子你想想,决定如何就尽快告诉我——”

“她不能出府。”

“什么?”

“她现在重病,不能出府。”他沉著眼,再说一遍。

“重病!”福晋以为雍竣没听懂,于是解释:“就因为重病,她一定得出府!”

“我不会让她出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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