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迪坐在放着杯咖啡的桌前,忐忑不安和手足无措表现在他拿着的银色调羹,不停地搅着已经快被他搅凉了的咖啡。
坐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消失了N天然后又阳光灿烂地跑来的刘礼德,而是一个因为一身的名牌和用心打造的妆容而显得咄咄逼人的女子。
“你……你还好吗……”苏迪忍不住开口,却只找了这么句不冷不热的问候。
“你觉得呢?”女子笑笑,却是皮笑肉不笑,然后挺了挺她戴着钻石项链的脖子。
“小莉……我……”苏迪对阔别已久的妻子的变化,俨然一身的不适应。
“你不要这么叫我好不好!土死了……”妻子白了一眼苏迪,“真想不到你还是混得那么惨,还以为回来后你会给我点惊喜呢。”
苏迪只能嗫嚅着对不起。
“算了算了,反正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什么。不说这个,你有空和我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张莉从包里拿出烟,熟练地点上后抽起来。
苏迪只是一愣,却没有被刺伤的感觉——他早就做过这个心理准备了。
“知道了……”
女人又白了一眼苏迪,嘀咕着:“你还真是老实啊……我就受不了你这点!浪费我的青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切地抬起手看左手腕上的Frank Muller手表,“具体我会找律师跟你说的,我留家里的东西你扔掉好了,就这样。”
掐掉烟,连道别都没有,挎上满是双C挂坠的手搀包就离开了苏迪,不过倒是大度地拿起桌上的帐单不会让苏迪的皮夹为难。
和妻子的会面就这样在不到十句话的尴尬中结束了。
苏迪却觉得松了一大口气……
几年来心头的一颗石头,就这样沉沉地落地了……自己和张莉终究是不合适的组合……
但该怎么和女儿说呢……
又想到了刘礼德,苦笑三声——他会开心地蹦起来自己终于没有婚姻的束缚了吧?
想来他这次的消沉还真是久啊。
用钥匙打开门,却在地板上看见一个信封。
信封上端正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却没有邮票邮戳地址——说明是亲自来放的。
苏迪打开来,只有一页纸,几行字。
苏迪:
给你带来许多麻烦,很对不起。
我搬家了,新的地址离公司更近些,我不用怕迟到了。
照顾好自己和瞳瞳,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打我留给你的手机。
再见。
刘礼德
背脊靠着墙壁,慢慢滑下来。
终于,连你也离开我了。
这真是不幸的一天啊!
***
“不去和人家道别吗……”栗子色头发美女把一个粉红色的水壶放进刘礼德推着的手推车里。
“我留了条子。”刘礼德把粉红色的水壶拿出来放到另一边的架子上。
“对最爱的人连道别都不诚心会遭天谴的。”美女把一副绣着桃红色心型的烤箱手套放进刘礼德推着的手推车里。
“他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再刺激他。”刘礼德把桃红色心型的烤箱手套拿出来放到另一边的架子上。
“你真的能放得下他和这段感情吗?我不信。”美女把一盒紫色底白花的筷子放进刘礼德推着的手推车里。
“现实逼我放我不得不放。”刘礼德把紫色底白花的筷子拿出来放到另一边的架子上,“还有,今天是来买我的新家用品,不是你的!”
“真过分!你竟然把别人的推荐到处乱丢!难道你不知道这样理货员会很辛苦吗!”
“我当然知道!以前帮他整理被客人翻乱的水果也很辛苦!因为都是些任性的欧巴桑!”
安排停当,整理完毕,刘某的新窝正式落成。
因为地方靠近市区地段比较好的公司,租金比过去贵了五百,周围也没什么方便的超市,都是些贵死人的饭店。
送帮忙布置房间的某女出门打车,顺便在周围走了一圈,习惯性地去看有没有水果店。
找到一家,看了看,和苏迪卖的货色没法比,价钱还贵得离谱……店主更是个看他无心购买而翘着二郎腿猛嗑瓜子的糟老头。
唉……自己被苏迪精挑细选的果子们养刁的口味,是吃不了这些玩意的……
苏迪……我真舍不得你!呜~~~~
***
苏迪看着面前的两个箱子发呆。
里面是他整理出来的这几年妥善保存的妻子的东西。冬衣已经捐给了慈善互助会,小件衣物在她出国的时候就已经拿走了,剩下些发夹之类的零碎、过期的化妆品和一张鲜红的结婚证书。
从这里面努力找出来的甜蜜回忆少之又少。
现在的脑海里充斥了的,却是刘礼德的放肆笑容和粘贴式跟随。
为什么你连朋友都不要和我做下去呢……你明明知道我需要你……至少以朋友那样……让我依赖……
面对旧物,苏迪有着不相关的原因想哭。
***
搬完新家,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小聚,喝得半醉时,看见不远处扎堆的几个小混混——自嘲地想,要是自己再去找揍一顿,苏迪还会不会天降神兵一样来帮自己照顾自己?
少做梦了!你还嫌给人家找的麻烦不够吗!混蛋!
暗骂自己一顿,甩开心中的不甘愿,投身狂欢。
***
“苏先生,这是协议书,您看一下,房产和其他财产都归您所有,不需要赡养费,这两份是副本。”律师把几页惨白的纸交给苏迪。
“哦。”
不怎么专心地看着一个个方块字。
“子女抚养权还是要你们再商量一下,张女士那边有了消息我会再通知您的。”
“好的,谢谢。”
走出律师事务所所在的商务大厦,抬头看看高大的水泥建筑之间狭隘的天空。
心情的复杂,难以言表。
一心的苦闷……想被安慰……却没了方向……
***
苏迪?外出办完事的刘礼德刚踏上台阶的脚步停了下来,看向呆站在对面写字楼门口的人。
是苏迪。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怎么了?”挑战八点五厘米高跟鞋通勤的女同事回头问。
“没什么。”
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了,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有那么点落寞……让自己有冲过马路狠狠抱住他的冲动……
第七章
没什么心思去买菜,匆匆弄了点青菜和肉丝下面条。
女儿在房里自觉地写着作业,家庭将散的忧虑还没有叨扰到她。
可是现实是无法回避的,他该如何面对要对女儿坦白的时刻?
“爸爸可以吃饭了吗?我作业做完了。”苏瞳跑出来洗手,问。
“可以了,帮爸爸拿碗。”离婚也罢,为了女儿而奋斗的心情是不会变的,这些年不也一个人都扛过来了?
日子还是要过,孩子还是要带,其实这也不过是苏迪遇到刘礼德之前,一直在持续的生活而已。
吃过饭,女儿看动画,苏迪在那里算帐。
电话嘀嘀嘀地把苏迪催过来,接起来,是即将成为“前妻”的张莉。
“明天下午一点,到上次的律师事务所来签字。”
根本没有任何征求他是否有空的意见,冷冰冰地说完,留给苏迪一阵连续的嘟嘟声。
***
“张女士,请坐。”律师为来人摆好椅子。
明明比约好的时间迟到了半个小时,却毫无歉意地说:“我赶时间,快点把话说完。”
“那我们就二位的离婚协议做一些最后的补充条款,没问题的话就请今天在这里签字。”律师拿出文件。
苏迪没什么专心地,就好象已经预知到自己的处刑的犯人一样肃默地坐着听着。
“先前条款没有变化,我就不再重复了,今天要说的是关于子女的抚养问题。考虑到家庭经济状况以及子女的各项综合情况,张女士要求取得子女的抚养权。”
苏迪猛地一震,抬头看着张莉。
“为什么!”
“首先您的经济情况并不能算乐观,况且您的女儿处于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年龄,以及考虑到今后的心理发育,根据以往的经验,都是由女方抚养比较好啊,当然,张女士可以为此补贴您一定的……”
“我反对!”苏迪气愤地站了起来,对妻子的蛮横绝情极度无法理解。
“你反对好了,不签字我们就法庭见,没空陪你在这里吵。”根本不理会他的反驳,站起来就走。
苏迪的手插在裤兜里,漫漫徒步十几车站走回家去。
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有对不起妻子的地方,她要这样做。
她觉得自己没出息,离家几年毫无音讯,他可以理解,自己的确是个不怎么喜欢张扬的闷人。
她觉得他们的婚姻贫乏无味,他可以独自带着女儿生活,放她去追求她想要的物质生活。
现在又为什么要连他最后的希望也剥夺……
走到楼下,看到已经亮起灯光的自家窗户,苏迪凝住了脚步。
低头吞下快要溢出的眼泪,只能再次咒骂自己——一个没用的男人!
***
进了门,开灯,换鞋,放包,解领带,脱西装。
在沙发上坐三分钟,开始放水洗澡。
每天都是这样,最后开始躺到床上——睡觉?不会。
夜深,只会让那些拼命去忘掉的东西,在这黑暗中更清晰地折磨自己。
苏迪现在好不好?有没有腰酸背疼?女儿的英语是不是还问得他一个头两个大?难道还在继续让那些阿姨们尝得比买的多?
很痛恨自己的不坚定,这样下去,根本只会越发苦恼地去把那些东西挖出来反复思来想去苦疾而终。
谁来告诉他快些忘掉真爱的方法啊!不然真的要去找医生开安眠药了!
***
苏迪把女儿的衣服放进抽屉:“瞳瞳,可以关电脑了,小孩子不能玩太久电脑对眼睛不好。”
“爸爸,我们家电脑可以上网吗?”
“恩?”
“我们班里也有家长在外国的,他们说如果上网的话就可以在电脑里和外国的人说话,我好想和妈妈说话啊。”女儿天真地祈愿。
苏迪有些难堪,走过去摸摸女儿的头。
“对不起,爸爸没钱装哦。”这倒也是大实话。
“不要紧,我们等妈妈回来,妈妈走的时候跟我说的,她会带好多好多钱回来,还会给我买很~~大的外国娃娃。”
苏迪只能强装出笑容听着……他真的快要垮掉了……
他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和妻子对簿公堂,也没有优渥的条件和妻子争取女儿的抚养权……
眼看什么都要失去……眼睁睁地看着……
***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感谢老天……
“天不下雨天不刮风天上有太阳!妹不开口妹不说话妹心怎么想!”
他妈的!那个疯女人又擅自把自己的彩铃换这这种歌了!明天去买个只能打电话接电话发消息的最土的手机去!更可恶的是!他好不容易培养的睡意!
“喂!”真他妈找骂!
“对……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还是算了……”
“苏迪!你怎么了!别挂别挂!苏迪你怎么了!”
现在哪怕有人说不睡觉要枪毙,他也没半点怕失眠的心思了。
***
尽快赶到苏迪家的刘礼德,现正在苏迪的房间里和他相视而坐。
只开了台灯后的昏暗光线,让苏迪近来憔悴的脸看起来格外惨淡。
已经基本了解了事情原委后,有种想把苏迪老婆拽来狠狠抽几个大嘴巴的冲动。
“那这几年她一分钱也没往家里寄过?”
“她有问过……我跟她说自己也不容易就别寄了……”
“这种事还需要问吗?我……”把粗话吞下,刘礼德看看苏迪坐着的床上还很整齐的被褥,“到刚才都一直没睡?”
点点头。他心里也有狠狠地唾骂张莉一通的想法,可是最后还是都追根究底地觉得是自己的无能。
“你不想把瞳瞳给她的吧?”
“怎么可能同意!”苏迪的声音响了起来,但马上又轻声道,“我只有瞳瞳了……”
“你还有……我……”
苏迪抬起脸,忍不住薄红浮上脸颊。
“我会帮你的,不要怕她威胁什么,律师的话我应该有朋友认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和瞳瞳分开的!”
***
“律师?”
“快点,你认识过的那群男人里有没有出色点而且不要钱的!没的话马上去认识一个!”
“你等一下。”滴答滴答高跟鞋跑回秘书室,滴答滴答又跑回来,把手上几只名片盒往桌上一摔开始翻看,“这盒是医生……这盒是IT业……这盒……这盒都是律师,你看一下,越往前排的说明越好。”
彻底败倒的刘礼德开始一张张地审查。
“咦?这个董姓律师就在对面大楼办公嘛?”手指在一张竖印的名片上停顿下来。
“是啊,我在楼下茶餐厅吃饭时来搭讪拼桌的,人挺好的,遇到公事就很无情,帮乌龟王八蛋打的官司也肯接的。”
猛然想到苏迪那天出现在对面楼下的茫然表情,难道说……
“美丹姐姐帮我问这个人一下,他是不是最近有接过什么离婚官司?拜托拜托。”
***
“果然是惨绝人寰耸人听闻丧心病狂灭绝人性啊!”美女一拍桌子,整个茶餐厅的人都盯着她看……
“轻点……”她不要面子他还要……
“姓董的说,那个女人好象是急着要和她在外国勾搭上的一老外结婚然后出国定居,所以在这里的丈夫有什么条件随便开。但是那个老外好象有一个前妻的儿子在身边,她还咨询过董律师,如果她也有子女的话是不是以后分财产可以多分点,也就是说她想要女儿的抚养权只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罢了!”
八点档电视连续剧啊!刘礼德气得有点荒唐。
“那她丈夫呢?”
“姓董的说感觉她丈夫根本没什么还手的余力,也没什么钱打官司,基本抚养权是没指望了,唉真想不通这两种人怎么会凑成对的,你问这干吗?小刘……难道你……”斜眼,“这种女人可要不得哦。”
“谁要那种女人啊!”
“啊!原来你看上的就是她老公吗!”——拍桌兼站起。
经过这顿午饭刘礼德决定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家茶餐厅了。
***
“苏迪,我来做饭吧,你早点把铺子的事处理一下就打烊,晚上我们商量一下那件事情。”刘礼德从门后拿起围裙系上,动作老练得好象他也是这家里的住人一般。
“不好意思,我一直都麻烦你……连这种事情都……”当又一次看见刘礼德在厨房里忙碌着的身影,苏迪的心里洋溢着的热流,让他暂时忘记了近日焦头烂额的状况。
当几近崩溃地难以支撑,唯一想到能够诉说和寻求帮助的,跳出来的就是刘礼德的脸和名字。
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很过分、很虚伪、很卑鄙,他觉得自己是在利用刘礼德对自己的感情……
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想保护自己和女儿的家庭,什么都可以不要,女儿却是他的唯一。
刘礼德着手为他奔走寻路时,闭口不提他们之间的私情,更没有提什么交换的条件,就好象是个两肋插刀的哥们一样。
苏迪也感知到他的苦恼,每当苏迪的视线和他的接触,他都会飞快地看别的方向。
明明不值得为自己这么做,他却依然不懈地向自己保证一定会阻止妻子夺走苏瞳。
刘礼德熟练地把炒好的菜盛到盘里,回头看见苏迪失神的模样,心头抽紧。
一手端着菜走过他身边,轻轻地用另一只手,拉起苏迪走出厨房,然后把菜放在桌子上,示意苏迪坐。
这个动作很小,时间很短,却用了他很大的勇气。
他也许比苏迪更惧怕再触碰他,可是在得到离婚协议的最终结果前,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用实质的东西安慰他。
然而这种紧张并没有让苏迪察觉,因为苏迪被握住的手,真切地被温暖的掌心包起来又很快离开,那种谨慎地肢体语言,只会让苏迪觉得……意犹未尽地舒适。
苏瞳的表现非常活泼,甚至有些以往不该出现的调皮。她明确地表示出,没有被甘蔗叔叔忽略后的快活,所以当刘礼德建议苏迪让她提早半小时睡觉,小姑娘也爽快地答应了,只要明天甘蔗叔叔再来。
关上房门,苏迪把泡好的热茶放在刘立德面前暂时充当小桌的凳子上。
“律师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如果方便的话最好抽空和律师谈谈,我对法律条文也不是很精通。”刘礼德的声音低低稳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