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师和姬逸夫赶到库房时,老章和他的“傍家”早在翘首企望了。
老章早先是上海市郊一个企业的工人,后经人介绍,花了3万块钱,弄了本假护照,来到匈牙利。护照是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很虚。布达佩斯的警察查的又太严,就通过上海老乡指点,躲到距首都200多公里的沛奇市去练摊了。沛奇市场是竖虎市场的数倍,但是个2级市场,大多货都来自布达佩斯。老章去了数月,练着练着,就认识了匈牙利女人莫黧。莫黧离异了,独身,——这样的女人在匈牙利比比皆是,在市场摆摊卖点化妆品。一来一往的,他们就住在了一起,爱情恐怕不是主要原因——不过有时爱情和情欲很难分清;彼此的利益,是他们暂时走到一起的动力。“傍家”在匈牙利太多了,中国人跟匈牙利人的,中国人跟中国人的——司空见惯。一般是女的依靠男的劳力和钱财;也有男的依靠女的钱财的。老章五大三粗的,跟莫黧般配——莫黧象其他匈牙利女人一样,涂胭抹脂的,也块头不小。姬逸夫想,换了孔老师跟我还真对付不了她哩。
老章跟孔老师叽里呱啦说起上海话。老章搬走好几箱瓷器和沙滩裤。老章的白色弓背车里装了满满的商品,车顶上还捆了三箱货。装好货,老章就急匆匆地告别,说还得赶2百公里路哩。并要孔老师和姬逸夫有空去沛奇市去玩。孔老师叫他路上当心些。老章说,自打跟莫黧结伴,见了警察塌实多了,都是她对付,有时还替我开开车,……老章冲他们挤挤眼,笑道:“没问题的。”然后,就打着车,象开着一只装满货的小船一样忽忽悠悠地走了。姬逸夫就很感慨,心想中国人真不易。
这时一个矮个子男人(后来知道这就是老黄)奔孔老师来了。矮个子说:
“喂,老孔,——孔大经理,你问金经理没有,到底把我那车放哪了?”
孔老师就腻腻崴崴地说:“我——,他说就放库房门口了嘛……”
“你看,你看看,这儿那有?都一个礼拜了……”黄大夫一边左顾右盼、张着两只手,一边生气地不停叨叨,“人家好心好意地借给你们,那有这样的?”
“你再问问他嘛?”孔老师说。
“我不管,车是你借的,我就跟你要,丢了你们公司赔!”
“好好好。等我回去再好好问问他。——哎,老黄,还有没有库房了?这是巨方商检局的姬经理,他下个月要来个集装箱。你看……”
老黄就跟姬逸夫露出微笑,俩人握握手,老黄说:
“楼上还有,就剩一大一小两间了,……”
他们上楼观察了一遍,姬逸夫说只能租大的,小的怕不够用。老黄说要租赶紧定,找库房的太多了,因为咱这个库离竖虎市场近,所以蛮看好。姬逸夫想,反正肯定要来货,别处又不认识,孔老师的库房也在这儿——将来有个事也方便。就给黄大夫交了3万福林的定金,算作头一个月的租金,定了。
正说着,开进来一辆红色弓背车,车停后,下来一对47、8的男女,跟孔老师打招呼。孔老师忙把姬逸夫叫来说,这是老赵两夫妻,乡下练摊,很能吃苦的。老赵夫妻俩,都现出满脸沧桑,斑白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地盖在脸上。孔老师非常熟道地跟姬逸夫介绍说,老赵夫妇可风光了,天天开车在匈牙利旅游——练摊,挣了不少钱。老赵夫妻给人一种卑微的感觉,连说,唉,命苦,命苦,费劲挣点辛苦钱,问孔老师有什么货好卖。老赵夫妻去孔老师库房搬走几箱沙滩库,塞进车里。孔老师又说姬经理家有新发来的拖鞋,问他们卖不卖?他们说可以试试。孔老师就开车在先,老赵夫妻就开车随后,往伏来帝大街行去。
这时,虽然天已擦黑,但见一辆辆小车和运货的衣维克都亮着前灯,驶进大院,孔老师说是市场练摊的为明天备货来了。有的车上是中国人;有的是外国人;有的是匈牙利雇员、工人开车……
老赵夫妻搬走4箱拖鞋,孔老师作了登记,叫他们签了字。
送走老赵夫妻没一会,孔老师接了一个电话。姬逸夫还奇怪:怎么会打到我这来?看来孔老师把我的电话当成他的电话对外宣传了——这在布达佩斯是中国人的一大忌,就有点讨厌。
孔老师放下电话,姬逸夫问道:“谁呀?听着象巨方口音。”
孔老师靠在沙发上,边点着烟卷边应道:“咳,是巨方市劳动局的,叫要锦狮,前两天通过小岳弄过来考察的,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了,非要我帮他,还说要我跟他干呢……”孔老师笑笑,“跟我骂了好几次小岳了,说他们这次考察,小岳叫把他老婆也带来了,还给他老婆出了飞机票钱;光一份邀请函就要了他们一千美金……气得臌臌的……唉,这边就这样,过来一个,得罪一个。”
“您还惦记着揽事呀?您的教训也不少了。”
“操,我才不愿意管闲事哩!可我心肠软,总觉得人家异国他乡的,肯定是遇见麻烦了才求你,你能不理?”孔老师在巨方混了大半辈子,过去又参加过各种支农支工的运动,说些粗话为得是显得大众、无产阶级化,加上这几年在国外这群人里混,就入乡随俗了,操、毬成了口头语——姬逸夫觉得自己也正在步入后尘。
“他怎么认识您的?”
“咳,去年你们来之前,接待了一个巨方市劳动局代表团,咳,其实就是他哥哥要武狮跟小孟。不晓得怎么打个劳动局的招牌。结果小孟留下了。这次他手里有要武狮给我写的一个纸条……非要我关照……”其实孔老师也愿意接近接近要锦狮,因为形梅这儿不死不活的,叫他心里没着落,所以就老想“狡兔三窟”、“左右逢源”。
听着新鲜,就问:“怎么?那小孟跟他哥哥什么关系?”
“谁逑知道?而且,这次要锦狮也是带着个女的——叫丛丽。”孔老师笑道。
“嘿!这哥俩!”
晚上,姬逸夫也跟甲西一样,也用16开纸的一半、竖着给国内写起传真。
给弓复利写了一封。告诉他,准备跟任双目合作在尼拉恰皂办一间中国针灸中心;并准备将巨方市跟尼拉恰皂市撮合成姐妹市,叫他跟郭发局长汇报,活动。给关丽写了一封,要他转交廖晋生,问他货的情况如何,问他如果姬舵夫的钱到位了没有,设法先发一个货柜的塑料编织袋行不行?还将编织袋的规格、尺寸、颜色、价格……统统写在上面。又怕廖晋生不清楚,还画了编织袋的图样。
午夜12点一过,姬逸夫把传真分别发往巨方大酒店和家里。
孔老师没走,已熟练地将大沙发拉出来、变成了床。姬逸夫说,您这么大岁数应当睡里屋;孔老师说,你不在时我也睡外屋——我自觉。再说,外屋大,床也大,好。屋里一股孔老师抽的浓浓的烟味,还有孔老师从鼻子里发出的讨厌、不断的哧哧声。姬逸夫无可奈何。谁让自己弄成这样一种格局呢?但还是跟孔老师提出要求说,孔老师,睡前不许抽了,要抽打开窗户。孔老师就把窗户打开,边说,他妈的,我也知道最近我烟越抽越凶,不行……
姬逸夫晚上半天睡不着。
好象刚刚入睡,就被电话铃声惊醒了。铃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嘹亮。姬逸夫乍猛子醒过来都不知道东南西北,忙拉着电灯,光着脚丫跑到外屋圆桌旁抄起听筒。
原来是廖晋生发来了传真。姬逸夫一看表,凌晨3点40分。
传真纸一边往出走,姬逸夫一边迫不及待地看。传真上讲:关于第二柜短裤他们正作准备;你在巨方时说已汇出的1万2千美金球鞋款,仍然没收到,正积极查询;浴巾样子王煎最近将寄出;请发一传真讲明衬衣市场看好,以便我们筹措资金;你弟弟的款还得等……
孔老师也醒了,坐在床上吸烟。
看完传真姬逸夫就睡不着了。这时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外边下起小雨,稀稀拉拉的没完没了,还不时带着呜呜的风声。姬逸夫翻来覆去地挣着眼想事:这回国折腾半天,没什么效果!要是今年就能来一个裤衩柜子,明年匈牙利政策再一变,关税一提,更难做了……还不知道裤衩能不能很快脱手,要是钱都砸在裤衩里,那可怎么办?
姬逸夫心里着急,怕今年买卖成空,就穿着三角裤衩起身、伏案疾书起来:
“致巨方外贸公司
廖晋生经理:
来匈数日,市场了解不少,情况如下:
1)原拟发的衬衣,由于我原找的巨方图书馆贷款不到位,时间已到最后关头;
2)我所选的商品:裤衩、衬衣、塑料编织袋和浴巾市场决无问题,很多人提出要包销;
3)我建议将原拟与贵司合作的第二柜裤衩款60万元改做衬衣和塑料袋/浴巾混柜各一40”;衬衣货柜我另酬资金;
4)付款方式。我每柜予付贵司20%…30%定金。
……原得到贵司之合作。乞复。
请一起打好圣诞节第一役。
向薛总致意!
姬逸夫敬呈
94/08/30”
姬逸夫仔细读一遍,就发给关丽在巨方丝绸公司的外甥女柳红,请她转给关丽,再转给廖晋生——因不愿自己不成熟的见解叫外贸公司的其他人知道。
孔老师也睡不着了,起身上上厕所小便。姬逸夫听见孔老师在放肆地放屁,心里就强忍着厌烦。孔老师从厕所出来,走到圆桌旁拿起廖晋生的传真,一边就手坐在椅子上看,一边点着一枝烟卷。
姬逸夫一边走溜儿一边跟孔老师着意地说:“好家伙,您的屁可是真有水平,又长又响,跟吹号似的。”
孔老师没觉出姬逸夫的弦外之音,咧咧嘴、嘴里磨磨叨叨地说:“唉,人老了……喂,我说逸夫,太晚可就不好卖了,虽说短裤没季节性,但毕竟冬天差劲,全凭圣诞节前卖一阵子……那汇款……匈牙利这边的银行绝对不会出问题,要出差也在中国,叫他们到中行去查——那美金还是我跟小晋一块汇的呢……”他边抽烟边寻思:还盼着他能弄来几个货柜呢……
第二天是星期日。起来已经不早——天快亮时,俩人都来了个回头觉。眼看快10点了,做了点大米饭,从冰箱里找到半袋匈牙利的泡酸菜和国内带来的酱豆腐,一个人炸了一个鸡蛋角,俩人好歹吃了。那酸菜丝切的很细,是用一种类似巨方茴子白的白菜作的,雪白的菜丝中还夹杂着红柿子椒丝儿,一看就有食欲,就是太酸,没吃几口,姬逸夫的牙就要倒了,只好好歹嚼嚼就往下吞。孔老师无奈地嚼着——上岁数了,牙口显得不好。姬逸夫挺同情他,就说将就啦啊。孔老师勉强笑道,你以为我不能吃苦啊……不过……
尽管心里像着火,可是光景却无聊——拖鞋就那么个卖法。新货又来不了。要锦狮连着来了两个电话,请孔老师过去。尽管姬逸夫劝孔老师少管闲事,可最后也架不住孔老师的怂恿、不耐寂寞地跟孔老师去了。
街上没几个人,一到星期天就这样,姬逸夫都怀疑布达佩斯人倾城出游了。孔老师的绿沃次瓦根开得飞快。要锦狮租的房子在靠近多瑙河的闹市区,看来孔老师已轻车熟路——肯定去了不止一次了。在一个筒子楼外,孔老师费劲把车停好,然后按了大门洞内的一个电动按纽。跟一个男子通话后,门卡嗒响了一声。孔老师和姬逸夫进门顺楼梯来到六层一家门外。门吱地开了。一个约1米68个头的男人和一个比那个男人年轻的多的女人笑嘻嘻地请他们进去。他们换了拖鞋,想必那个男人就是要锦狮,一个劲地说不用换,进哇,进哇。但他们还是换了。
房子是一间半的那种。姬逸夫想,他们单位真有意思,出国出差还孤男寡女的,住这么小房子多不方便?但又转念一想,孤男寡女?说不定还就要这么安排呢!又转念怪自己瞎操心——“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也许人家是高尚的。但好象鲁迅说过:男人一见了女人,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就原谅了自己。他们在外屋的一张小四方桌旁坐下,要锦狮拿出万保路请他们抽,孔老师和姬逸夫都点着烟。那个女人从厨房拿出一瓶可乐,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也笑嘻嘻地坐下来。孔老师就把姬逸夫跟他们介绍了。
要锦狮个儿不高,有些歇顶、腆肚子,不说话时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言谈举止给姬逸夫的印象挺怯。孔老师问要锦狮公司办下来没有。要锦狮面带不悦地说:“谁知道啦,小岳不紧不慢的,总说还得两天……小岳这小子不地道,姬经理你说说,给我们发了一份邀请函就收了我们1千美金。”
姬逸夫觉得小岳真好意思,就嘴里一个劲啧啧地冲孔老师直摇头,说:“其实不是就是用打字机打一份英文信,应付外办吗——”姬逸夫又赶紧打住话头,觉得自己太不世故。孔老师则一个劲地点头吃吃地蔫笑,好象在为自己先前说的话找到印证发笑。那女的叫丛丽,剪发头,长得不算好看,但身段、身高尚可,全仗着年轻,又穿着紧身衣裤,凸胸满臀的,就显出些女人气,也令姬逸夫惊讶地用粗话骂起小岳:
“妈的,钱也挣了,还这么不阴不阳的,要做甚啦?本来都是一个地方来的,哪有这麽黑的?”
要锦狮就问姬逸夫来的时候邀请函花了多少钱。姬逸夫就斜睨着孔老师说:“当时也要不少,一份要3千美金哩,比你们的贵多了。后来我们嫌贵,就拿绿皮护照过来了。”
孔老师就嘿嘿地笑了。孔老师说:“这边都这样的。不过小岳这家伙——”孔老师没说完,只摇脑袋。
要锦狮听后,心理得到些平衡,气儿消了不少。又觉得新鲜地问:“什么绿皮护照?”
姬逸夫说:“听说是官员护照,光给处级领导发和外贸公司老总发,在东欧各国不用签证。”
要锦狮似乎理解地一个劲地点头,说:“那我们回去也想法搞一本。”顿了顿,要锦狮又叨叨开了:“气人的是这小子非要把他老婆注册进我们公司,说就是走走手续,我还弄不清对我们有甚不好哩!他老婆这次来还是让我们给买的机票呢。”
孔老师又笑了。
姬逸夫说:“是不是事先说好的。”
要锦狮说:“是。”
姬逸夫就劝他:“那就算了,反正是你们同意的。”姬逸夫知道反正过来的人总觉得不上算;不过也就是小岳能挣这份钱——不怕得罪人。总之,这边的事说不明白。
丛丽越说越气,几乎破口大骂了:“明天看能不能办下来,如果不行,我就跟他把那注册公司的2千钱美金要下来,自己办,跟他掰了。”
要锦狮反倒冷静了,直训斥小丛:“行了行了,不许胡闹,以大局为重”。
大家沉寂片刻。
他们转了话题。
要锦狮仔细问起姬逸夫怎么来的匈牙利,打算怎么办,现在情况如何……姬逸夫就连侃带炫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番;姬逸夫也知道了要锦狮这次是“帮助”小丛他们公司的。知道了小丛的公司是劳动局下属的三产公司,这次是通过要锦狮给联系的。要锦狮还趁小丛上厨房的功夫说,我是先来看看,要是市场好就做,要是不好,就回国还当处长去。我们局长跟我关系好,没问题。要锦狮说这次只带了一个20’衬衫柜,下个月到货。但倒霉的是他和小丛拿的是普通公务护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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