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欧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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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欧洲行-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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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丽不高兴了:“反正你有老主意。你有你的事业。我们什么都不是,是你的老妈子。就跟你在北京学习时一样,不管不顾,把你爹和你娘全甩给我,一走就两年。我怎么过来的?给你爹接屎倒尿,请医买药;又得伺候你儿子,又得进行辅导。连我应当去北京上财会学院的机会都让给你了。可好,现在又来了。”说着说着,关丽越发觉得委屈,不免鼻子发酸、眼圈现红。

    关丽是巨方人,跟姬逸夫同批插队到孟家崮,比姬逸夫小两岁。一起调进巨方市作教师,后来先后调入巨方量具厂。是孟家崮的艰难岁月,使他们相依相爱、走到一起。至今她仍记着他们初恋的美好时光。收工后,夜晚,她们偷偷在村外的山顶约会。四下清风掠影,万籁寂静。一伦浩月当空,照得方圆数十里明明的。远处的山岳影影绰绰、现出黑黝黝的轮廓。漫天闪烁着星斗。不知从哪儿、不时传来鹧鸪的鸣叫和犬吠声。他们偎依着,仰头望着墨蓝的夜空,寻觅着他们的希望之光。关丽那时会紧紧地圈依在姬逸夫怀里,沉浸在他的热吻和爱抚中。只有这时她才觉到安全、幸福和快乐。她爱姬逸夫的长相:显得文弱的外表和坚毅的眼神;她爱他的性格:充满幽默的语言和对理想的执着。她尤其爱他的孜孜以求的好学向上精神。在那种单调、劳累的农村生活中,有谁还坚持学习英语?姬逸夫却坚持每天翻译那本美国小说《枯叶》。关丽成了他小说的第一个读者。当时一起插队的同学都笑话他,说:有工夫不好好歇会儿,还不嫌累呀!关丽也劝过他,但他说他就是喜欢翻,作为一种语言,我懂,这就足够了。后来,姬逸夫考入商检局当翻译、得到助理翻译职称,同学们都佩服他的“远见”。关丽就是喜欢他这股倔劲儿。但现在,关丽跟他的分歧,也是从这股倔劲来的。

    姬逸夫不是拿来我用的急功近利之辈;他是个唯美的理想主义者。对世界美好的事物一经认知,就会喜爱或追求,凡是挡在那路上的,定会遭到排斥和反对,就象对待英文的喜爱、执着和对王禾经理的自私、错误那样。对关丽的感情更是这样。他爱关丽,不仅是喜欢她漂亮的五官,窈窕的身材和颇具性感的三围;他更看重她对他的一片真情。

    关丽又何尝不是如此?当时,关丽的一个亲戚曾给她提过一门亲事,对方是官宦人家,而且说好事成后可将她调回巨方市外贸单位,但遭到她断然拒绝。关丽说他宁可跟着姬逸夫‘讨吃要饭’。姬逸夫曾试探地说:“你赶嘛不回城里享福去?”关丽开玩笑地说:“我想将来跟你享大福哇!”关丽和姬逸夫都把他们的爱情看成是从孟家崮黄土里刨出的“一块金子”。姬逸夫也真地一心想叫关丽跟自己“享大福”。但那又谈何容易!想起他们70年代的结婚,至今都令姬逸夫觉得寒蝉。

    当时关丽已从巨方量具厂职工夜校借调到财务科作出纳,凭她的关系,从工厂借到两块铺板。他从一个乐器店当采购的同学那儿,弄来一个大提琴包装木箱,请一个会木工活的王老师将其拆掉、仿着家里原来的一个箱子凑成一对。母亲把家里一个公配的三斗桌桌面拆掉(太旧,都糟了),叫人用小碎木板钉在桌架上;为了找平,又用报纸糊了又糊,最后刷上黄油漆。老父姬照刚从工会借了约三百元外债,加上自己家新做的两条棉被、两条棉褥和一条床单(关丽后来不满意地说是旧的;兆英说只铺过几天、洗过一水)等杂物。因他没手表,关丽还将她父亲新买的一块上海牌手表给了他。结婚那天姬逸夫的三个高中同窗好友和逸夫骑着自行车来到关丽家,将关丽和陪嫁的些许杂务带到姬逸夫家。姬照刚夫妇请关丽家送亲的亲朋好友中午吃了兆英自己下橱作的七盘八碗。晚上,逸夫和关丽乘车北上边海市、逸夫姐姐家——算旅行结婚。他们觉得这样既超凡脱俗又经济标新。婚后,他们住在照刚铁路宿舍9平方米的小后屋里,照刚夫妇,姬邵氏和兄弟姬舵夫则挤在18平米的前屋。他们相濡以沫,同来同往,虽不富有,但很知足,所以也幸福。特别是他在北京外语学院上学的两年,把已偏瘫四年、患过心肌梗死一次的老父和身患严重心率不齐症的老母全托付给关丽,给她增添了极大压力。设身处地想想,要是关丽在北京学习两年,自己在家伺候她的二老那么长时间,如何得了?这样的媳妇真算难得啦!现在看到又因为自己使她不高兴,心里十分愧疚。姬逸夫情不自禁地把关丽楼进怀里,冲着她的耳朵悄莫声、半真半假地说:“得啦得啦,过去都是我不好。给你添麻烦,对不起你。可这回机会难得。你没看报上说,对国家、单位、个人都是千载难得的机遇。人和人比,有时机遇是一样的,关键是能否认识到和抓住它。其实我也不情愿离开你们和我妈。可是如果都求全,结果可能什么都作不成。这次机会多难得?国家、单位支持,而且事情已进展到这份儿上,怎么能放弃呢?我向你保证,最多试两年,不成功,就撤;成功了,咱们就把它办成国内国际联营的跨国公司,将来总部设在巨方,我坐镇巨方指挥全面,怎么样?”

    关丽就知道无法使他回头,跟他发发牢骚而已,不过想提醒他注意风险,别一门心思想好事。郭发和毛百民的话明摆着,你说他们不懂生意,可知道把风险全推给底下。也许官场上的经验使他们对经商之道“心有灵犀”?哪象姬逸夫这样:痴心痴意,只见利而不见弊。关丽有了丈夫的温存,想到或许姬逸夫真会有建树,又想到他与王禾间已存在的矛盾,也就顺坡出溜下来,说:“反正你好好斟酌斟酌,也别说我拖你后退,将来抱怨说你的事业叫我给毁了。你要真去,把家里安顿好,特别是你妈,别一拍屁股就走……”

    得到关丽的应允,姬逸夫特别痛快,亲昵地吻她。

    自古道:“忠孝不可两全”。

    其实姬逸夫最割舍不下的就是自己久病的父母。

    对父亲,早在84年对是否到北京外语学院学习做出抉择时,就忍痛选择了前者。这不是说打心里他想当个不孝子孙,而是匆匆人生使他迷离了孝道。

    1986年,就在他在北京学习时,久病偏瘫、身卧病榻历经7年的老父,就撒手人寰,使他成了不孝子。等他从北京诚惶诚恐赶回巨方,只在医院太平间拉出来的冰冻抽屉里,看了一眼照刚那平和慈祥的面容。姬逸夫用手轻抚着老父的面庞,冰凉坚硬,不觉热泪纵横,轻轻地吻了吻照刚的前额。

    弟弟说:“是感冒发烧引起肺部感染。但因年老体弱,症兆不显。高烧一夜后,肺部毛细血管出血,清晨我到家时,鼻孔和嘴里开始流血。送到医院不久,就开始喷血,喷得被子、墙壁,到处都是,弄了我一身。那场景很可怕!你没看着……”

    当时,逸夫眼泪摸糊,眼前似乎浮现出当年去北京上学前征求老父意见时,老父脸上那双久病失神的眼睛;耳边响起老父那坚决而微弱的语声:“去!应当去!念书!”不免抽噎一阵。

    那是一个多好的老人?他知道自己需人伺候,却不为一己之利而拖累儿子前程。他耿直,诚实,深明大义,疾恶如仇;他说他痛恨受压迫的旧社会,热爱能挺直腰板做人的新中国。可是谁又说得清生活?祖母领他去了一次旧社会一贯道聚会的经历,却成了他一生抹不去的黑点,被人抓住,成了“运动会”的“准运动员”。

    生活就是这样,象长江流水,泥沙俱下,鱼龙混杂。

    二十多年后,这个历史的病灶又复发了。

    78年逸夫姐夫的入党问题,惊扰了照刚那颗安静善良的心。通过车站人事部门的嘴,对立面造谣说他有历史问题。谣言传至照刚耳内,他正上夜班,精神的高度昂奋,使他彻夜憋屈难息;忽觉得胃部隐隐作痛,其实是心脏在缺氧作怪。等下了夜班回到家,已然病发近48小时。待急救车把他拉到铁路医院,他的左后心室已经大面积梗死。从此一蹶不振,只好就势告病还家。之后7年里,多次犯病,加上动脉硬化,勉强将就到86年作古。如果没有发生过那样的历史过节,凭照刚的乐和劲儿和吃嘛嘛香的肠胃(他从不挑食,无谷杂粮来者不拒),可得活个大岁数!

    姬逸夫永远记得父亲教他们作人的名言:“干什么都得实事求是,说实话。要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所以“实事求是”变成姬逸夫的座右铭。

    姬照刚从一个长满疽痈的黑暗社会中走出来,但从未沾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他以此为傲。

    有件小事,令姬逸夫永生不忘。他上小学三年级时,有天下学回家,路上和弟弟路过一个医院。医院临街的窗台上,摆着几只小空药瓶,就顺手拿了两个,回家玩耍。不想被父亲看到,照刚神情严肃地把他们兄弟二人叫到跟前,细问从哪儿拿的。他们吓坏了,说:“我们以为是人家不要的,所以就拿回来了。”照刚则说:“人家窗台上的东西,不得到人家同意,绝对不能动!”并责使他们第二天放回原处。姬逸夫一直以来承认,他身上的好品德,主要受益于老父的言传身教。每想起他未能在老父临终前左右身边伺候,就觉得无限懊悔,终生遗憾。

    老父已作古,就算了;但,现在面对母亲,姬逸夫应当如何做出选择?

    这一选择一直以来痛苦地摆在他面前。

    姬逸夫的母亲曲兆英是个倔强、聪慧、精悍的女子。自打嫁到姬家,先后生过5个孩子,最后落下姬逸夫姐弟三人。她饱尝了解放前艰难的生活。姬照刚不幸落坡,迫使她挑起一家生活重担。无奈地带着三个幼子,从桐州回到北京娘家的小北屋,先后在北京被服厂和卷烟厂做工养家糊口。一年后,照刚“学习毕业”,被调往魏水站当副站长。在工厂打工时,兆英凭着自己的聪颖,摘掉了文盲帽子,甚至后来当了扫盲老师!新的生活给予了她新的活力,她积投身于崭新的生活。她参加过腰鼓队,在魏水镇的小街上扭秧歌、宣传党的政策;作过扫盲夜校老师,帮着众多文盲摘掉文盲帽子。她一手拉扯大逸夫姐弟三人,还要伺候丈夫和婆婆。逸夫不会忘记,每每在他一个酣觉后的深夜,总会见到正作针线的母亲,被油灯映在墙上的高大身影。全家人的衣服,从脚上穿的到头上戴的,都靠兆英的双手。做鞋,从剪铺衬、粘袼褙、做鞋帮到搓麻绳、纳鞋底儿、绱鞋、楦鞋;做衣服,从买便宜布、裁剪到手缝成衣,还不算逢缝补补、改改换换,哪一样活儿都出自她那双长满粗茧的手。不单这些女人活计离不开她,兆英还勇负重压、挑起男子应承当的担子。有两件事,逸夫记忆犹新。其一,53年,照刚遵命从陕西魏水站调往内蒙的吉泞开辟新铁路线,出任吉泞站站长。次年,兆英举家北迁。当时全靠她一人,整理托运行李,扶老携幼,在西安、北京中转换车,一路风尘地奔往塞外,真是难能可贵。其二,到了吉泞,住在荒荒草原上新盖的9栋石头平房宿舍内,无灯无水。姬逸夫记得那是11月天气,塞外已是滴水成凌的季节,兆英每天得到5里外的一眼水井里去打水。只见狂风蔽日,衣裳劲舞,侧身屏息,连走路都困难。那水井四周都结满冰,井口处的冰又厚又滑,尽是冰凌。兆英先用小水桶把水从水井里吊出来,倒进大桶(从北京买的那两只大铁桶足有60公分高),再一点一点地把盛满水的铁桶挪离井口(有一次差点滑落井里)。然后兆英努劲儿把桶担在肩上,顶着狂风,坑坑洼洼地晃悠回家。姬逸夫是年5岁,跟在母亲后面,牢牢地记住了那场景。为用照刚不足的工资,操持这个6口之家,还得支持三个孩子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大学的学业,兆英不得不想方设法地挣钱补贴家用。逸夫记得,母亲拆洗过皮衣皮裤,棉衣棉袄,打过竹帘,理过发,为别人做过鞋……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腿、足浮肿……晚春,他曾和母亲到宿舍东面的小树林去摞槐树叶儿、剜野菜,不敢走进林深处,任凭耳边的一片蝉鸣,一双惊恐的眼睛不时地东张西望。;暮秋,跟母亲在农民收过白菜地里,拣被丢弃、发黄的老菜叶。回到家,兆英把老白菜梆子搁到洗衣服用的大铁盆里,洗了又洗。然后将铁盆放在火上,搁上碱面儿,咕嘟嘟咕嘟嘟,一煮就是半天。等煮烂了,再剁碎,放上盐和少许红面(高粱面,吃了拉不出屎来)或玉茭面,蒸窝头——他们每人每月的口粮仅有24斤。常常晚上8、9点时,兆英会说,“给我沏勺醋喝,嘴里没味儿”。姬逸夫会把两只碗里各脍一小勺醋,兑上开水,然后母子俩用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瓷碗,面对面、有滋有味地喝起来。常年艰辛的生活使兆英过早地生病。四十一、二的年纪,就患了轻度中风。当时,姬逸夫不足15岁,下学回来找不到妈妈,后经邻居指点才在铁路医院住院部找到她。那会儿,一个普通家庭妇女哪有什么经济实力和社会关系?她走南闯北到处求医买药,想把眼歪口斜的右侧颜面复回来。甚么鳝鱼拉嘴呵,针灸电磁呵……全试过,先后不知挨了多少针,但效果并不理想。接踵而至的就是高血压、肾炎、白内障、血管硬化、窦性房颤…。先后多次住院,几次起死回生。直至现在,每天必须大把的吃药,不定何时都有可能突然休克。

    曲兆英跟姬逸夫一起生活时间最长。

    姬逸夫的姐姐自打初中就开始寄读,从初中到大学,一直不在家住。

    姬舵夫从高中开始在巨方市二中住校,后来插厂插队,再后来考入省委党校,也一直没在家久呆。

    所以兆英和逸夫母子情深。兆英把逸夫当成靠山。姬邵氏和姬照刚作古后,兆英的健康每况愈下,眼瞅着独居一处日复一日地困难。恰巧,89年铁路宿舍拆迁,来巨方后一直居住近30年的老屋没了。时代的变化太大了。但老人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儿子家、女婿家,都不是自己艮儿的家;只有铁路宿舍那间破旧的老屋才是她的家。这种心理经验,年轻人不得理解。跟着子女过,那是不得以。逸夫姐姐家在边海市,兆英去过两次。虽然姐夫孝顺,但有自己的秉性,不是自己亲生的要想顺应,难。舵夫家也在巨方,可论条件不如逸夫:虽然两家收入差不多,但房子比逸夫少半间;儿子比逸夫多一个。加之逸夫没正经,好耍贫嘴,没脾气,成天价设着法子逗老太太乐,所以老太太最爱跟逸夫这儿住。

    这些日子听见逸夫和关丽俩人成天说出国出国的,老太太心里犯上了嘀咕。知道儿子要离她远走他乡,不免心里感到一丝悲戚。但老太太知道出国是光彩事,是好事。兆英知道不少类似“岳母刺字,精忠报国”的故事,知道如何调整自己的感情。她想,平常老叫孩子努力努力地,还不是为了能出人头地、报效国家?况且,“母以子贵”,儿子光彩了,自己也觉得光彩!所以,尽管从亲情上舍不得离开儿子,可从理智上从未阻止过姬逸夫的努力。母子俩人,“心有灵犀”。浓郁的母子情,被深深地埋在心底。他们没用几句话,就决定了在逸夫出国前将兆英送往舵夫家,并说好最多94年底把她再接回来。

    姬逸夫为能实现自己的夙愿,不惜舍弃老母和姬鹏。但前景如何?他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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