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抚著闵维的头:“维维都长这麽大、这麽帅了,院长奶奶还真不认得了。”
下午闵维和院长闲聊时,院长还说起昨天下午有个穿黑衣的男人带了一大帮人上孤儿院,初看上去气势汹汹的,倒没有什麽恶意,似乎是在找什麽人,而且找的人和维维你同名。
闵维说,那只是巧合。
闵维在孤儿院过了一夜,背包里的衣服早已烤干,但其他的全湿了。从包里的随身听中拿出那盒浸湿的录音带,放在手中摩娑了几下,然後从窗外扔了出去。
睡到半夜,闵维出了房间来到窗外,寻了好一会儿,又把那扔掉的东西捡了回来,擦干净了放进包中。
*
第二日傍晚,闵维进了秦海一楼大厅,正要上前搭话,那前台接待的小姐见了他,忽然瞪大眼,下一秒不待闵维说话便惊跳著四处叫唤起来:“李大助!李大助!”完全把闵维晾在了一边。
闵维只好自己走进职员电梯,出来後却发现根本到不了顶楼的总裁办公室。於是又走上旋梯上到顶层。在那敞开的门口站了片刻,走进。
并未看见意料之中的人,却见著了意料之外的熟识。
夏培文见了他腾地从椅上弹起,脸上有些错愕,却也不掩惊喜,长长地呼了口气又跌回转椅上。
“谢天谢地,你终於回来了,再不回来,他就要变成疯子到处杀人了。”
夏培文苦笑著,紧张的闵维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胸口都缠了绷带。
“你那天是听到我和成莫的谈话了吧。”
闵维轻轻点著头。夏培文叹了口气,呆然半晌,才缓缓开口:
“所以,他把我打成这样。其实这次我只是真的担心他,不想让你在他面前晃得让他难受,才会去找成莫摊牌,没想到……这样也好,让我对他彻底死心。那天成莫失魂落魄地来秦海说你偷听了我和他的谈话不知去向了,他便狂吼著拿椅子砸我,被众人拉住後又拿椅子往自己身上砸……”
夏培文闭上眼睛,盖住那里面的伤感和落寞:“他疯了……那时他已完全不像个有理智的人,彻底地疯狂,看著那样的他,我霎时便彻底死了心,我不想看他为了别人疯,也不想在他那疯狂的痛苦中继续熬下去了,我对他说:若是不能找回你,我便死了向他谢罪,若万一找回你,我便辞了秦海副总裁带著彤彤离开。”
闵维听了半晌不语,在他低首默然的当口,一阵急促的脚步朝办公室重来,闵维回头,李皓带著一群人冲将进来,见了闵维二话不说,便对著手中的对讲机:“我已经看到他了,在顶楼办公室。”
通话完毕,李皓完全不顾形象地整个人咚地一声坐在地上,松了口长长的气,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我的小少爷,幸好你没事,秦海已经为你歇业两天,损失了几千万的交易额了。”
闵维不安地挪动著双脚:“那他……现在在哪儿?”
“马上就来,你就在这里等他。”
过不了几分锺,闵维便听到直升机引擎的巨响自楼顶传来。
轰鸣响过,秦淮天出现在门口,头上裹著的白色纱布与他全身上下的黑色对比极为鲜明,让人见了暗觉煞气凛凛,而头发似乎在下机时被风吹得蓬乱,胡子拉碴地,又让闵维几乎难以辨认。瞪著眼想看得仔细些,瞬间便被狂风般卷近的胸膛遮住了视线,那双臂铁夹般紧搂他,双手无意识地在他背上乱抚,像极了一只失常的兽。
李皓早和秦海一众人退了出去,夏培文看了两人一会儿也黯然地走了。
搂抱著,闵维觉得自己脸上有泪的痕迹,却不是他所留。
“那些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听到没有,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闵维挣脱他的怀抱,仔仔细细将眼前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似乎作出什麽决定似地闭上眼睛。
“本来……我是不想回来了的,可我碰到了一条金鱼,它问我:为什麽要躺在那里,我告诉它我找不到幸福了,它却问我:你看属於我的这片海大麽,我说大,它又接著说:人心比海还要大,那麽大的地方,就找不到你要的一点幸福?於是我便回来了。”
睁开眼,面前的男人已泪流满面,闵维在他唯一还算光洁的额上吻了一下:“别想著要一个人独自承担什麽,纵使要天打雷劈也是两个人的事,我们都不是故意的,即使老天真的不肯原谅,错了,我们便不再错了……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不用担心我,还有,要还你一样东西。”
闵维自包中拿出昨夜扔了又捡回的带子,递到秦淮天手上:“这个,仍旧还给你。”
这是他的爱情,若真丢了,他便找不回它了,所以他又重拾回了他,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他。
他自己已经不能要了,可他或许有一天还能将它给别的人。
“……我不会再见你了,正如你不想见我一样。”闵维把头靠在他肩上,然後离开。
可秦淮天从後面紧紧抱住了他。
闵维心里的紧张和恐惧不安不是三言两语能形容得清的,他明白,身後紧抱住他的这个人仅一个动作便能毁了他所有的从容与镇定,他不想这样,他今日的从容是用昨天的死亡换回的。
“维维……留在我身边……我保证,我不会再爱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保证!我不爱你,不会爱你……我保证,我不爱你……不爱你……不爱你……”
像咒语般想给己身施加魔力似地不停念著,闵维觉得抱住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一不小心便被身後沉重的身躯压在了地上,惊慌中回目一看,身上的男人已昏了过去,人事不醒。
*
条件奢华的病房门外,李皓语气沉闷地和闵维说著话。
李皓望著病房内的人叹气说,董事长这两天不吃不喝,只顾著找你,精神承受力早已接近崩溃边缘,就凭一口气撑著,加之头部伤口由於激动而崩裂,不晕才怪。
“夏副总找不到人,公司那边有很多事还等著我去处理,你能留下来照顾他吗?”
闵维点头走进病房。
“维维……维维……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正靠著床沿打盹的闵维被昏睡中的人一声声短促涩哑的喃喃呼唤惊醒,听著那声声无意识地低语,不知为何,闵维泪如雨下。
从不知你这麽傻。
你说不爱,就真的不爱了麽。
第十七章
秦淮天情况有所好转後,闵维回到了学校,刚进校门的那会儿,他总觉四周有异样的目光朝他逼来,胆怯得连腿也发了软,他害怕著,会突然有那麽个人冲至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骂变态骂恶心,说他牲畜不如不得好死,就像小时看的电视情节一样,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敢进去,所幸的是校园内众人都忙著开学的事,没有多少人拿迟缓审视的目光朝他身上放。
开学的手续费用,李皓都已经亲自替他缴了,室里的哥们依旧嘻嘻哈哈著,见了他一个个恶狼扑食似地朝他身上纵,欢笑嘻哈让闵维恐惧不安的思想有了点萎缩,他打起精神不让室友诧异,努力投入新学期的生活繁忙里。
只在学校睡了一晚,第二天新生入学老生常谈会完毕後,闵维在宿舍那棵树下看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霎那,闵维的心积极地开始退缩,开始胆怯。
“咦,小闵维,那不是你叔吗,在那等你呐。”不知室中同行的谁说了句,闵维根本没用耳朵去听。
人被成莫一路拉著走,到了附近公园的僻静处才停下。
感觉成莫在狠瞪他,头抬起,迎上的是小莫凶狠而混沌的目光,心里一咯噔,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成莫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捏住:“你就这麽怕我恨我?!连见也不想见我?”
说得太用力,头上青筋都暴出,闵维急声否认:“我没有恨你!没有……”
“你还要骗我!”成莫暴怒地狂吼,“你为什麽要去秦海?然後躲到学校里,你根本就不想见我,对不对!”
闵维低下头,他现在的确不想见到小莫,什麽都挑明了,他便怕自己不知该拿什麽态度和小莫相处了,更怕的是他不敢想小莫还会怎样对他。
“我去秦海是怕他担心……”
“那我呢!我呢!!”闵维的两只手腕被失控的成莫捏得快要碎了。
“我……”闵维突然抬起头,“事到如今,你还会担心我麽,报复完了、利用完了,还会像以前对我那样好麽?”
成莫怔住,脸色霎时惨然,不由松了双手,连闵维何时走了也不知。
*
闵维之後偷偷去了次医院,没有进去,只在门外徘徊了阵子,便走了,课余也只呆在寝室,没课时偶尔也会去孤儿院,给那些孩子们带点礼物食品,一玩便是半天。
几天後,秦淮天出了院,头上的纱布也撤了。虽然瘦了好几圈,人看上去却像脱胎换骨似的,眼里也有些光彩。
闵维住校,他在秦海,你不来我不往两人根本见不著面,但人毕竟还是留在了他身边。最重要的是,他是平安的。先前的撕心裂肺的苦,到害怕失去闵维的灭顶恐惧,膨胀到了极端後反倒淡然了,除去了那些噩梦般缠住他的心悸与愧疚,此刻他的心中反而充盈著一丝挨过过天崩地裂後的带著透明忧伤的心喜。
他原本是个豁达之人,只是这次的事情给他太大的冲击,加上同时承担著被闵维知道真相後的巨大惊恐和心痛,差点便摧毁了他。
可他低估了他的维维。
竟是他意想不到的坚强。
是他拯救了那个自我放逐,几陷疯狂而不自拔的秦淮天。
回想到让他心动的最初,那脸上流动著的纯净,仿佛有著水晶的质地,透明而幻惑,柔滑而坚硬,如此,便让他深深地迷恋上了。
现在的秦淮天早已不奢求什麽,从闵维失踪那天起,他求遍诸天神佛,也只是一个念头:让他能平安无事地回到他身边。
爱可以舍,情可以堕,
目可以盲,心可以闭。
只要能远远守著他。
“他在学校还好吗?”
“情绪还稳定,只是不怎麽爱多说话,这几天常去孤儿院那边和孩子们玩耍。”李皓把药碗端上桌。“董事长,您该喝药了。”
秦淮天放下笔,端起药碗一口喝下,面上竟起了许久未见的笑意,李皓呆了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不用担心,过阵子他慢慢会好起来的。”
他是那麽坚强,坚强到连他也不再惧怕。
要守著他,守著他将对自己的那份心慢慢淡忘,
守著他结婚,生子……直到再也不能守在他的身旁。
秦淮天微笑著,这已是他能为自己能为他找到的最大的幸福。
秦淮天正式投入到荒废已久的工作中,成堆的文件,数不清的交易应酬,决策敲定。
“董事长,夏副总在您住院的那天便联系不上了,只在人事部的桌上放了封辞呈。”李皓慢腾腾地从袋中拿出一个信封。实不想在董事长难得心情好时说到这件事。只不过确实拖不下去了。
秦淮天放在键盘上的手只停了一秒,便又劈里啪啦动起来,完全是一副意料之中的口气:“知道了,随他去吧。”
李皓见情况出乎意料的好,便又清了清嗓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分牛皮纸文件袋,袋口还加了特制的签名封条,显然是机密文件。
“这是从纽约、东京两处分公司快件寄回的绝密文件,要请您亲自过目。”
秦淮天撤下封条,翻阅里面的文件,皱了下眉,又恢复了常态,将之扔到桌上。
“董事长,是不是那边出了什麽事?”
秦淮天燃了根烟,说得轻描淡写:“是德国那家Kelen公司仇视我们取了商贸城的承建权,暗地里捣乱拿两处分公司的上市股,目前那两家都在掏空了底顶著,但Kelen若继续恶性扫荡股市,恐怕已撑不了多久,请求总部这边决策。”
“董事长,您想怎麽办?看上去他们似乎是打著逐渐吞噬秦海的主意。”
“我早就提醒过范义达和周严令那帮老顽固,叫他们小心股市控制,以免着了人家的道。”
“可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Kelen里那只老狐狸很不好对付。”李皓看著沉思中的秦淮天,他没有忘记自己跟随了十多年的老板在商场上对敌是多麽的铁血无情。
果然不出片刻,秦淮天面上便浮起了李皓所熟悉的那丝特有的冷笑:“奥德玛不是狐狸,他是只狡猾贪心又凶残的狼。你若不抓住他的要害给他致命的一击,他迟早便会咬断你的脖子。”
言语中的意思已显露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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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绝密档案室里走出来,秦淮天手里已多了包东西。
“把这包东西寄到德国警察总署。”以前竞标时他留了手,毕竟对方实力雄厚,是个不易惹的对头,但到了现在他也没必要再顾忌什麽,生死存亡之际,犹豫便是致命伤。
“还有,让李让那边给我接通德国生花、旗丰银行里那班利欲熏心的老头儿们的电话。”
李皓领命而去,秦淮天又按了桌上直拨:“Rena,通知建筑部的那个德国工程师Karin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所有的风暴都深深地潜藏在平静的细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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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後,德国财经界爆出一大惊人内幕:1998年被断定为遭恐怖分子破坏的德国Linpo国际机场顶棚坍塌事件,传闻竟是由於德国建筑业界有几十年历史的Kelen集团技术上的失误所导致。
此事引起德国官方的密切关注,下令严查。
尽管德国警署一再声明,只是怀疑阶段,官方正在核查证据。但德国民众已反响激烈,一些当时的受害人家属纷纷向德国官方提出抗议,要求澄清事实真相。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德国金融界受到波及,股市动荡,一路狂跌至谷底,有许多小公司一不小心便受了鱼池之殃,成了这场Kelen狂跌风暴中的牺牲品。
据说Kelen在向德国生花、旗丰两大银行贷款求助而不得後,墙倒众人推,已摇摇欲坠,回天乏术。次日,Kelen股份被人以几倍高价买空,一片风愁云惨。
秦海大楼内,秦淮天悠闲地喝著下午茶。
“德国人办事效率真快。”李皓笑道。
秦淮天但笑不语。奥德玛,你可怨不得我,若不是你死追不放,我又何至於作到这一步。
享受胜利之际,桌上响起了办公室秘书Rena有些怪异的嗓音。
“董事长,成莫先生要见您。”
“……让他上来。”本有些放松的心情在听到这个名字後变得沉暗无比。
*
“你说什麽?!”秦淮天双手发抖地从椅上起身。
“我骗了你们,其实维维根本就不是我姐的孩子。”成莫一脸平静地重复。
仿佛被吊上绞刑架的囚徒在看著系在脖子上的绳索缓缓升起,秦淮天霎时变得呼吸急促。
“你难道报复得还不够?维维不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吗!何至於如此忍心一次一次把他扶上天堂又推他下云端!”语气说气愤,倒不如说悲凉来得恰当。
成莫完全不理会他的情绪激动,心平而气和地叙说著:“我姐当年生下的孩子,由於感染风寒高烧,到孤儿院不到两个月便夭折了。维维是当时一起被送进那里的孤儿,无论年岁还是相貌都和姐姐的孩子相当,所以被安排在同一个育婴房里,我去看姐的孩子时,他也会张著小手朝我乱舞,那双乌溜溜的眼竟像极了我姐姐,我便也常常逗逗他,婴儿年岁不大,面貌上有没有太大的差别,那时我姐病重,孩子夭折後我和那院长苦苦相求,让维维替了,瞒过了姐。姐去世後,我有阵子常去看他,摸摸他的小手,亲亲他的小脸,听他咯吱咯吱地笑,不知不觉心中竟真拿他当了姐姐的孩子。”
成莫回想著已久远的记忆,面上有著淡淡的笑容。
秦淮天撑在桌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可我们血型相同又是怎麽一回事?”
“那只是巧合。”
“……”
“若不信我,你大可去验DNA。”
事情来得太突然,秦淮天一时不知该怎样来面对,愣著脸呆了好一会儿,忽然目光投向成莫,变得凌厉无比:
“你现在为何又要告诉我这些?这样做是为什麽?”
成莫默然不语。
“你想求维维原谅你?”
“……”
两人紧屏呼吸